补天裂

作者:王晴川

一、初遇变故

月出来了,轻云忽然散尽,流水样的青光便将天心的那层墨意揭去,染出一片瓦蓝来。已是十月的冷天了,月轮峰顶更是清凉无比。但这清凉此时给月色浸着,就显得无比空灵。空灵透彻的月,遥不可及的天,高不胜寒的峰,古意独蕴的亭,两个人点缀在其中,隐约地便多了几分仙意和寂寞。

月轮峰在杭州龙山之南,其形如月轮,在峰顶的摘月亭上可以将六合塔及剡中诸山尽收眼底。从摘月亭上望月,似乎那轮秋月就在头顶,清澈澄碧,触手可及。但亭中的杨不怪此刻却无心赏月,他神色凄凉地望着对面的凌霄,黯然道:“实不相瞒,凌大侠所中的毒,虽然事先毫无征兆,但一经发觉就决难治好。如果老夫所料不差,凌大侠只怕还有不到半年的时光!”凌霄听到杨不怪的话,长长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慢慢挤出一丝笑来:“难道这天下还有'见怪不怪'杨先生医治不好的伤么?”杨不怪见他这时还能笑得出来,心中也自佩服他的气度,道:“不是伤,而是毒,这是早已绝迹江湖多年的奇毒'心如死灰'!”他叹了一口气,道:“能施出如此奇毒的,天下不会超过七人。而能破解此毒的,普天之下只有屈指可数的两三人而已。老夫实在惭愧,却不在这两三人之中。”凌霄才皱起了眉:“既然有人能医治,杨先生却又如此焦虑,想来这医者是小弟的仇家吧!”杨不怪叹道:“据我所知,蜀中唐门必然能解此毒,可是凌大侠三年前在苏堤与格天楼的那一战,杀了唐门的高手唐折柳,至今唐折柳之弟唐斩花还在时时叫嚷要寻你报仇。”凌霄哼了一声,却不言语。杨不怪又道:“剩下的解毒高手老夫不说你也该知道,就是京师格天楼的楼主七彩蝶衣柳七娘了!可格天楼与凌大侠的飞鹤堂水火不相容呀⋯⋯”其时在南宋京师临安城内,格天楼、飞鹤堂和普安院这三股武林势力分庭抗礼。格天楼是秦桧亲子林一飞秉承权相秦桧之意所建(按:这秦桧虽不可一世,却素来惧内,其妻王氏无子,其妻兄将庶子过继给秦家为子,就是官至少傅的秦熹。后秦桧有一妾怀孕,却被王氏赶出家门,嫁给福建林氏,生下的儿子就是林一飞。林一飞官至右司员外郎。),内养高手死士皆着青衣,号称玄衣铁卫,专为秦桧清除朝野政敌。格天楼楼主据说就是林一飞的宠妾,号称“蝶衣七彩,色技双冠”的柳七娘子。

普安院为太子赵瑗为钳制格天楼势力所建,在普安院内总控大局的就是眼前这位江南奇才杨不怪。格天楼和普安院名虽帮派,实如官府,多年来明争暗斗,而终究是格天楼仗着权相的势力稍占上风。

京师内唯一真正的江湖帮派只有昔日抗金豪士云腾虚一手创建的飞鹤堂。自有狂生之名的“孤鹤”凌霄七年前投奔云腾虚之后,飞鹤堂蒸蒸日上,竟然数次直撄格天楼之锋。特别是苏堤一战,凌霄斩格天楼细雨门门主唐折柳,伤“惊风”、“乱草”、“残山”、“剩水”四大高手,自此之后江湖上竟有“飞鹤凌云”之称,将凌霄之姓排在了云腾虚之前。

凌霄端起酒杯便饮,酒入喉咙,他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似乎生命已化作了这一杯浓酒,正被自己慢慢地咂干。火热而又清凉,甘醇却又苦涩,这是酒的滋味还是人生的味道?

抬眼看时,头顶上那轮月这时映在眼中就变得凄迷无比。他有些郁郁地想:“'摘月'这名字真是妙绝,只不过到了明年中秋,我却不能到这摘月亭上饮酒赏月了。”这恼人的无情的月呀,看尽了人世间的飘泊、孤寂和悲怆,却依然如此不动声色。青天明月,亘古如斯!

一瞬间天下万物在他眼中都冷漠坚硬起来,连适才还温柔如水的月色都似要抛开他去了。一股热辣辣的酒意蓦地自心底窜上来,他大口呼吸着冷冷的夜气,沉了良久,才从牙缝中吐出一声苍苍凉凉的笑来:“碧天云卷,高挂明月照人怀。我醉欲眠君去,醉醒君如有意,依旧抱琴来。尚有一壶酒,当复为君开。”这一首《水调歌头》正是南渡之初的大宋宰相李纲所写,李纲矢志抗金,甚得民心,其词遍传江南。往昔凌霄总觉此词过于颓衰,此时蓦地从口间滑过,才觉出李纲壮志难酬时的那股郁愤和无奈。

“呵呵,公子这酒日后还是要少饮!”杨不怪听了他的笑,目光也闪烁起来,沉声道:“据老夫妄自揣测,能够给凌公子偷偷下毒的,必然是公子左右之人,或许这人就在飞鹤堂之中。”凌霄心中一痛,暗想:“我凌霄向来光明磊落,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们若是嫉恨于我,只管将我赶出飞鹤堂就是了,却为何向我下毒?”却见杯中一轮冷月倒影,悄然无语地望着自己。他长叹一声,道:“我离开飞鹤堂已经半年有余,飞鹤堂的事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杨先生日理万机,今日将我约到这月轮峰顶,只怕不会只是为了告诉小弟毒伤无治一事吧?”杨不怪反问一句:“老弟今后如何打算?”凌霄又尽一杯,才道:“我要知道是谁对我下的毒!”杨不怪摇头道:“那又如何?徒增烦恼而已,大丈夫生于世间当雄飞,岂能苟且一生。老弟绝世武功,若不做一件利天下益苍生的大事,岂不枉此一生?”凌霄垂下头,道:“先生所说的利天下益苍生的大事是什么?”杨不怪将身子又向凌霄凑了凑,仿佛这绝顶峰头还到处有细作竖起耳朵偷听,低声道:“权相秦桧虽然如今病势加剧,此刻却在加紧筹谋,要将相位传给其子秦熹。听说这千古大奸又在网罗罪名,要再起一场大狱,将其政敌一网打尽。可见此贼一息尚存,我大宋便决无宁日。凌大侠何不拔剑而起,与我普安院一道,为天下苍生除此巨恶?”凌霄淡淡地道:“自古以来做官的能有几个好人?除了一个老秦,大宋朝廷上说不定又要冒出几十个小秦来。”说着举起那杯酒,望着头顶的孤月,道:“与其冒大风险杀一奸相,不如对着这轮明月一醉解千愁,管他今宵酒醒何处?”杨不怪一向沉稳的脸上这时忍不住透出一丝怒色:“当初你投奔云腾虚时不是也一心想着要规复中原么,如今你的一腔热血哪里去了?你说出这等消沉糊涂的话来,当真枉自学武一场,更枉称一个侠字!”凌霄哼了一声,道:“别再提什么一腔热血了!我和云大哥当初肝胆相照,可是如今呢?我躲过了唐折柳的细雨金针,却终究躲不过自己的兄弟几杯毒酒!嘿嘿,朝廷上全是阿谀奉承之辈,能提兵打仗的人早已经在风波亭上将热血洒尽了。”一口酒饮得急了,一股热气涌上来,只觉一腔悲愤无处发泄,仰天笑道:“凌某一介狂生,又如何配得上那个侠字!”。杨不怪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只是向他深深凝视了片刻,蓦然伸手在石桌上重重一拍,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凌霄酒意上涌,叫道:“杨先生要走也不必这么急,至少陪小弟喝完这壶酒呀!”杨不怪头也不回,大袖飘飘,瞬息间就去得远了,耳边却传来他沉郁的叹息声:“想不到孤鹤凌狂生如今消沉得象一只醉猫一
般!嘿,老夫若也这么束手待毙,这天下迟早是格天楼的!”他这一走,月轮峰上愈发显得凄凉清冷。茫茫天地间,也只剩下他凌霄形影相吊的一人了。凌霄的一身白衣仿佛化作了一块孤傲的太湖石,静静的定在了月下。沉了良久,他才抬起僵僵的手,去抓那酒杯。但这么独自饮了几杯酒,终是意兴萧然。他摇了摇头,喃喃道:“酒初熟,招我友,共一杯。”说着扬起头来,笑了一笑:“是什么朋友深宵寒夜到此绝壁峰顶,请现身一见!”却听身后传来幽幽一叹:“凌大侠,独饮无趣,这杯酒就让小女子陪你喝了如何?”一个遍体缟素的少女在一个白发老仆的搀扶下缓缓走上亭来。这少女雪裳缟袂,长身玉立,一双眸子明如秋水,给峰顶的清风一吹,衬得云鬓风鬟,仙袂飘飘,月光下看去,当真称得上姿容绝代。

凌霄笑道:“清风明月,醇酒佳人,倒是相得益彰。小姐千辛万苦找到凌某不知有什么要事?”忽然见到那老仆瘦如猿猴的身材和灼灼闪光的眼睛,不禁一怔,拱手道:“老先生莫非是当年江湖上的老白猿候青衣?”那老仆躬身道:“老朽的贱名怎值凌大侠一提。小老儿这些年来投身在贵人之家,远离江湖,也着实想了几年清福。但主人家中骤遭横祸,为奸人所害,我拼死救得小姐逃出,又千方百计才打听到凌大侠的行踪。”那少女飘飘万福,道:“小女子赵婵娟恳请大侠仗义援手,救老父一命!”凌霄见这少女虽这么低声恳求,依然有种冷倩高华之气,便道:“小姐令尊是何人,为何人所害?”赵婵娟垂泪道:“家父赵汾,日前被格天楼的人擒去了,被拷打得体无完肤,林一飞硬要诬陷家父串通大批朝臣谋反!”凌霄双眉一皱,暗道:“原来她是赵汾之女,赵汾是前宰相赵鼎之子,这赵鼎当宰相时虽然也曾是主和之人,但一直也无大过。只是因为他曾居相位,便被奸相秦桧一直视为必要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听说赵鼎已经于数年前在流放之地绝食而死,想不到秦桧仍然放不过他的后人。”赵婵娟见他沉吟不语,忙道:“奸相秦桧命林一飞对家父严刑逼供,若是家父挺刑不过,朝中一批大臣就要被牵连进去。这批柱石之臣一去,天下就真成了秦家的天下了!”凌霄心道:“适才杨不怪说的秦桧又在网罗罪名,要再起一场大狱将其政敌一网打尽,看来就是指此事了。”蓦然间却想起自己身上的毒伤,刚燃起几点星火的心就又挨了一盆冰水,苍凉凄冷,暗道:“哼,这些朝野权臣钩心斗角的相互倾轧又与我何干!”当下苦笑道:“可惜小姐找错了人,我这乡野草民,如何管得了朝廷之事?”赵婵娟脸上珠泪不住垂下,道:“听候伯伯说,天下敢于格天楼一争的只有飞鹤堂的孤鹤凌霄,若是大侠能救家父得脱虎口,小女子甘愿此生为奴为婢,供大侠驱使。”说到最后,声音已然细不可闻。

凌霄哼了一声,黯然道:“在下已经是将死之人,尘世间的纷纷扰扰,实在懒得再管了。”赵婵娟缓缓抬起头来,一字字地道:“难道大宋国内俱是唯唯诺诺的苟且之人,竟然没有一个男儿?”凌霄脸上的肌肉一抖,凝神望着杯中的月影,一言不发,蓦然一仰首,将那轮晃动的月亮吸入口中,酒入喉咙,凌霄却觉出一种咸咸的苦涩。

赵婵娟给候青衣搀着,怅怅地向峰下挪去。黑黝黝的青山影子冷漠无情地挺立在夜色中,婵娟的腿似乎有些发软,忍不住抽泣道:“候伯伯,你曾说这凌大侠急人所难,义胆忠肝,怎么也这么畏首畏尾?”候青衣不由叹了口气:“当年凌大侠刀斩唐折柳时何等威风,想不到今日⋯⋯哎!”赵婵娟停住了步子:“那爹爹呢,就让他老人家在狱中惨受荼毒?”候青衣还未回答,却听一人低声笑道:“美人,你想你爹啦?那就去看看他吧!”跟着数人放声大笑,黑暗中缓缓走出了高高矮矮几个人来。候青衣见了为首两个一高一矮两人的形貌,忙喝道:“小姐快走,这是格天楼的杀手'惊风'风聚雪和'乱草'曹不尽!”双掌一错,拦在婵娟身前。

婵娟踉跄退出两步,却见身后早已围满了人,那高瘦如竹竿的汉子冷笑道:“即知风某之名还敢如此造次,曹兄,上次这老东西是从你手中逃出的吧?”那矮汉一言不发地跨上一步,猛然一拳击出。候青衣才接了曹不尽一招,便闷哼一声,连退数步。风聚雪晃着高瘦的身子一步步向赵婵娟逼过来,道:“嘿嘿,这么美的小妞老子可是头一回撞见。”候青衣蓦地荷荷大叫着纵身扑来,扬手将一根九节鞭向风聚雪劈了过去。风聚雪头也不回,反手一抓便扣住了鞭捎,喝道:“老头子想来是活得不耐烦了。”猛然用力一拽。候青衣虎口剧震,软鞭几乎撒手,便在此时,后心已经挨了曹不尽一拳。他踉跄几步,嘶声喊道:“小姐,快上山,找凌大侠⋯⋯”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曹不尽的乱草拳法已经连绵而至,砰砰砰几声响,候青衣哼也没哼,身子便如同乱草一般从山道上飞了出去。

婵娟惨叫了一声:“候伯伯!”,转身要待往山上跑,却给风聚雪一脚踩住了裙脚。婵娟脚下一绊,跌倒在地。她扬起头,望着峰顶无力地喊了一声:“凌霄——”风聚雪忍不住哈哈大笑:“凌霄?这半年来他音讯全无,他说不定早已醉死在哪家酒楼上了?”曹不尽也嘿嘿笑道:“老风,咱们这次擒住了赵鼎的孙女,楼主一定重重有——”话未说完,却听得有人重重哼了一声。这声音一点也不大,但人人却听得无比真切。

“莫非真的是他?”曹不尽不禁咕哝了一句。几个人一惊,全仰起了头看,却见山色沉沉,冷月无声,四周并无什么异样,刚才还气吞牛斗的几条汉子全都噤若寒蝉地提刀四望。山道上一时倒静了下来。

风聚雪觉得有些丢人了,昂首叫道:“当真是凌大侠么?何不现身一见!”猛然间一只不知名的山鸟扑簌簌的飞了起来,吓得几个人齐齐退了数步。

“曹不尽,老子晚来了一步,你竟然杀了老候!这样吧,你现在就给我从这山崖上跳下去!”那声音冷酷无比,却依然不见半个人影。

“果然是凌、凌大侠?”虽然未曾见面,但风聚雪还是从那人冷峻傲兀的声音中一下子就辨出了来人就是三年前杀得他魂飞魄散的孤鹤凌霄,是让他听到名字就浑身发抖的凌狂生。

曹不尽更是双腿打颤,蓦然间大叫一声:“谢凌大侠不杀之恩!”踏上一步,竟当真从那陡峭的山崖一侧跳了下去。

“老风,你们还想擒这女娃回格天楼吗?”那声音就响在头顶,让风聚雪怀疑是那轮冷月在说话,但这时他已经能感觉出身周那股无形无相却又越来越浓冽的杀气。

“退!”随着风聚雪咬着牙迸出这个字,一群人呼拉拉的兔子一般撤得无影无踪。

婵娟这时才看到眼前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你受惊了,”凌霄将她从地上扶起,“可惜老候了!”她的双眼波光流转,望着他轻声问:“你、你当真改了主意?”凌霄望着她眼中那泓流动的秋水,寂寞地笑了笑:“虽然还有半年好活,我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孤鹤凌霄未必便是一个无用之人!”

二、酒醒何处

临安府所在地杭州本名钱塘,实际上是大宋南渡后的京师,不过名义上一直叫“行在”或“行阙”,以示不忘故都之意,但这丝毫不掩盖她的繁华。如果说当初的东京汴梁深沉如大儒,今日的临安则温柔如佳人,用她的万种风情销解了无数男儿的万丈豪情。

月轮峰地处杭州比较偏僻的西山,凌霄和婵娟一路向东,便又开始重温临安的奢华。再过了前面的玉茭坡就是临安的外城了,二人却瞧见数十个持刀带剑的黑衣豪客围在一处小酒家外,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婵娟的面色一变,低声道:“又是格天楼的铁卫,不知这次要捉的人是谁?”凌霄道:“他们这次只怕遇到的是个硬爪子,时候还早,不妨看看热闹!”两人在道旁的垂柳下勒住了马,远远地瞧着。

众铁卫中跃出一个玄衣道人,高声叫道:“李大胡子,再不出来,咱们就放火烧屋了!”屋内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道:“老子喝一顿酒都不得安生,格天楼的龟孙子们若是不服,便进来比划!”凌霄听了这人的声音不禁一笑,低声道:“原来是我在飞鹤堂的老友李沉歌,半年多没见,他还是这么好酒如命。”那道人喝道:“李沉歌,你痴迷不误,处处与相爷为敌,可莫要怪圣水道爷无情了,放火!”随着这一声令下,数名铁卫张弓搭箭,十几枝火箭嗤嗤地向那生满茅草的小酒肆的屋顶射了出去。

凌霄双眉一拢,道:“不好,李沉歌贪杯好酒,却连累了这家小酒店一同遭殃!”猛然间却听得一声长笑,一道蓝影疾飞而到,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将十余根喷吐着火舌的羽箭尽数收在手中,跟着随手一抛,十余道火龙疾向圣水道人射来。

圣水道人吃了一惊,掌中丧门剑幻出一道弧光要待招架,那些羽箭却陡然一沉,整齐如划地全插在他身前的三尺之处。他打量了一眼那神情飘逸的蓝衣公子,不禁冷笑道:“石碎羽石三公子,你来得正好,道爷正好将你一起擒去!”那蓝衣公子哼了一声,道:“江湖中事何必伤及百姓,光天化日就放火烧屋,道长不觉太过了么?”原来这人正是飞鹤堂的三堂主石碎羽,只因年少多才,却又深沉多智,在江湖上威名素著。

凌霄见那石三公子一现身,不由双眉一展,催马自柳下走出,笑道:“圣水道人,你要不要将我也一并擒去?”圣水道人猛回头见了他,刹那间面色一变,道:“凌大侠?想不到凌大侠果然重出江湖了!呵呵,好好!”这圣水道人与廛善和尚都是格天楼细雨门中的高手,因武林中人厌恶他们为秦桧卖命,便依照他们名字的谐音合称他二人为“残山剩水”,当年苏堤一战,全是凌霄手下败将。此时他一见凌霄依然心有余悸,口中说好,脸色却一片焦黄,蓦然一挥手,道:“既然凌大侠亲到,咱们就放他这两个兄弟一马,走吧!”数十名铁卫初见凌霄时也全是心中惴惴,听了领头的这句话全如释重负。

圣水道人向凌霄拱了拱手,一众铁卫催动马匹,象一团乌云般地飘走了。

“凌二哥,当真是你么?”李沉歌摇摇晃晃地从屋内冲了出来。凌霄望着这两个与自己多次出生入死的兄弟,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石碎羽走上前来,道:“二哥,半年之前你不辞而别。这数月来可想煞小弟了!前两天李大胡子醉酒之后还和云大哥闹了一通。”李沉歌怒道:“云大哥将你逼走,闹得飞鹤堂离心离德,不少兄弟投奔了普安院,更有人进了格天楼,做了奸相的爪牙,飞鹤堂早不是当初的兴旺模样了!”凌霄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感伤。石碎羽看到了款款走来的婵娟,笑道:“多日不见,二哥身边竟然多了一位红拂女!”凌霄摇头道:“三弟取笑了,这位赵小姐是赵汾之女,她父亲为奸相手下擒去。我这次出来还是要和格天楼对上一阵!”李沉歌笑道:“杀格天楼的那些龟孙子,我最是在行!”石碎羽慨然道:“还能陪哥哥再次快意恩仇,小弟当真不枉此生了。”凌霄听了两个兄弟肝胆相照的话,忍不住别过了头去,让几乎涌出的泪在秋风中吹干了。

驿路两旁的树上凝满了黄的红的叶子,一阵秋风吹来,展示了生命中最后绚丽的黄叶飘摇而落。四人踏着一片金黄的枯叶,走入了多变之秋的临安城。

“这片片落叶不多时就要化作黄土了,但他们坠落时的样子却依然如此绚烂多彩,怎么我从前却从来没有留意过?”凌霄眼望那飘摇的落叶,蓦然生出一丝感伤。

三、大变前夕处

这时候的临安当真是处在一场大变的前夕,奸相秦桧的病成了朝野间的焦点,朝廷重臣一个个心急如焚,偏偏脸上还要装作不急不徐安之若素的一副模样。茶馆酒肆却是谣言四起,而城内格天铁卫们的呼啸往来则预示着一场疾风骤雨即将扑打在这座年轻的都城上。

临安城内的一处寻常巷陌中有一套毫不起眼的宅子,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里就是和格天楼分庭抗礼的普安院的总舵。一个身材颀长的黄衫公子背手而立,凝视对面那幅岳飞所书的那首《小重山》的词,感慨道:“如此大才,不知几百年才得一遇,却丧于奸相之手!”说话的这人正是普安院不露面的真正首脑——普安郡王赵瑗。只听他叹息一声,又道:“昨日父皇驾临秦府探病,秦长腿(按,秦桧腿长,故有此绰号)并不如坊间传说的那样病入膏肓!可是其子秦熹正在觊觎相位,居然敢问父皇谁人继秦桧为相!”杨不怪必恭必敬地道:“听说奸相正在筹谋一场大狱,可见越是这时候咱们越不能掉以轻心!”赵瑗点头道:“凌霄怎样了?”杨不怪哼了一声:“他这时意气消沉,说什么也不肯出马,但有兄弟传来话说,他却被一个人请动,竟然重出江湖!”赵瑗的脸上跃出一丝笑纹:“你这个多年老友竟然劝他不动,什么人有本事请他出山?”“那人是赵汾之女赵婵娟,”杨不怪挠头道:“据说赵婵娟要以身相许才⋯⋯”赵瑗奇道:“据我所知,凌霄向来不进女色,怎么会如此重色轻友?”杨不怪笑了笑:“这个可就不得而知了,但不管怎样凌霄这只病虎终于下山了!”

深夜来临时,格天楼内依然一片灯火通明。格天楼就建在秦府广阔无比的宅院西侧,“格天”这两字来源于楼内高悬的高宗赵构给秦桧手书的“一德格天”的横幅。高宗写这幅字的时候大概实在想不到秦桧十余年来翻云覆雨,把弄朝政,果真气焰熏天了。

格天楼只是坊间对“格天铁卫”的俗称,三千铁卫不可能尽居一楼,楼下还有百余间栉比鳞次的房子,密沉“细雨门”、“铁血门”、“杜邪门”诸多堂口。无论朝野,听到格天楼这三字就心惊胆战,那在众人眼中是有进无出的地狱!

但这时竟然有两道风一般飘忽的影子闪入了楼内,正是凌霄和石碎羽。依照婵娟所说和石碎羽打听到的消息,赵汾该给关在“杜邪门”这个堂口内,但这时格天楼内外戒备森严,两个人只能潜身伏在暗处。

“走水啦!”院子南侧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喊叫,随之火光骤起,映红了南面的一团夜空。石碎羽忍不住一声低笑:“李大胡子放这么大的一把火,小心柳七娘子和他拼命。”两个人在混乱中窜起身来,冲进了杜邪门。秦党所谓的锄奸杜邪,其实就是打击异己,凡有不听命者全抓来关入杜邪门内,里面竟是刑具密布的两排牢房。

石碎羽冲进去后向一个狱卒叫道:“外面有逆匪纵火作乱,楼主担心要犯走脱,命我们来此看守。”他二人早已经换了一身铁卫装束,那狱卒听到外面的喊声早就心慌意乱,见这两人一脸焦黑的跑进来,忙问:“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外面来了多少人马?”凌霄道:“听说是赵汾的一些黑道上的朋友前来劫狱,楼主急命速将赵汾提走!他人现在哪里?”那牢子犹豫道:“楼主的令牌呢?若无令牌,就是我们宁门主亲来也无法提人!”石碎羽笑道:“令牌在此!”铁臂一挥已经将那牢子的咽喉扣住,喝道:“赵大人关在何处?”那牢子的呼吸渐渐艰难,口中却喘息道:“我若是说了只怕会死得更惨,你们胆大包天⋯⋯”石碎羽怒道:“哼,到了我手里还敢逞强!”正要手上加力,却听左首一间牢内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哪位好汉寻我赵汾,请先放过这个牢子!”二人循声望去,却见牢内一个血迹斑斑的老人缓缓坐起身来。石碎羽随手点了那牢子穴道,问:“阁下莫非就是赵汾?”凌霄见那人点头,走上前去,双掌一振,劈碎栅栏,大踏步走到那人近前,低声问:“这枚金钗你可识得?”那人双目一亮,挣扎起身来,道:“小女婵娟竟然逃了出去?”但随即脸上又是一寒:“你是何人,莫非是秦府的奸徒乔装?”凌霄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一柄厚重无比的钢刀,问道:“你可识得此刀?”刀光映得那人须发皆赤,那人瞧着气吞山河的刀身上那一抹凄艳的红,不禁颤声道:“残红刀,你莫非是孤鹤凌霄?”凌霄点了点头:“你既然识得这金钗,必是赵大人无疑,凌某受令爱所托来救先生,待在下除去大人身上枷锁!”正待挥刀斩去他身上铁链,赵汾却伸手拦住了。“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又何必偷偷摸摸象个犯人一般地逃出去?秦党气焰嚣张,竟然私设牢狱,那是目无圣上的欺君之罪。老夫若是这么一逃,倒似怕了他们一般。”凌霄见他身上血污累累,许多地方的血和肉已然模糊一片,可说出话来依然意气自若,不禁经大拇指一挑,道:“好,凌某向来瞧不起你们这些当官的,今日见了大人的一番风骨,倒是好生敬佩!只是凌某受人之托而来,先生若是不走,岂不让在下食言?”赵汾凝眉道:“老夫也不能长久待在此处,他们偷偷摸摸将我抓来,圣上只怕还是不知。也罢,老夫草拟几份书信,请老弟送给我的两位朋友,请他们设法搭救!”凌霄见这赵汾骨头虽硬,但有些地方却又迂腐得可笑,便也只得依他,到那牢子的桌案前抓来了一支秃笔和纸墨,递到赵汾身前。

赵汾抬起头对石碎羽道:“麻烦老兄放个风!”石碎羽微微皱了皱眉,转身而出。赵汾就着微弱的烛光,奋笔疾书了两封信,递与凌霄道:“这信千万莫要落在秦党铁卫手中。”凌霄见劝说赵汾不动,只得携了书信和石碎羽匆匆退出。

这时候独自在南面闹腾的李沉歌已经遇到了麻烦。他换作了铁卫装束四处放火,每放一处火,就要大呼小叫一阵,正自得意之时,忽听得身后一人冷笑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李沉歌随即清晰地听到了身后那人长吸暴吐了一口气,“十殿阎君的天罗掌!”他的心陡然一沉。那人无声无息的一掌已经击到,李沉歌只觉身周的空气刹那间全被抽干了。

一股铺天盖地的巨力几乎让他窒息。李沉歌知道就是堂堂对阵,自己也未必接得下这掌,何况罗天网竟施暗算。但李大胡子决不会束手就擒,大喝声中,他奋力挥出一招“奇峰飞来”!

罗天网忽然一声怪笑,左掌改拍为抹,天罗掌的缠丝劲顺势一带,李沉歌的刀几乎就要脱手,罗天网的右掌已经快如闪电般地击到。就在李沉歌自份必死的时候,却听罗天网怪叫一声,翻身跃起,向着身侧黑沉沉的屋顶上喝道:“杨不怪,是好汉就现身一战!”屋顶上果然响起杨不怪雄浑的笑声:“老夫只是看不惯你偷袭旁人,当真对阵,你还不配做老夫的对手!”凌霄这时才赶到,笑道:“多谢老爷子援手!”浓墨般的夜色中却再也听不到杨不怪的声音。

罗天网见了凌霄,心下一寒,待见他竟然不和自己动手,只是率李沉歌和石碎羽退走,才松了一口气,对手下人喝道:“保护相爷要紧,不要中了奸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婵娟捻着书信的纤细手指禁不住微微发抖,沉了片刻,才道:“这封信上所说的竣然兄是指大宋宗室赵令衿赵大人,明仲兄是中书舍人胡寅胡大人!”凌霄道:“婵娟,你且不要伤心,待咱们明日寻得赵大人,让他禀明昏君赵构,自会放你父亲出来,大不了老子再到格天楼杀他一回就是了!”他厌恶高宗皇帝的苟且猥琐,提起赵构时总要说“昏君赵构”,这时也不例外。婵娟眼眶湿润,望了望窗外凄迷的夜色,低声道:“也只得如此了!”这里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小店,四人分别就寝。只凌霄睡不着,他倚坐在床上,茫然瞪视着黝黑的夜空。虽然夜色静谧得凝固了一般,但凌霄还是觉得时光正箭一般从自己的生命中流转飞逝着。便在此时,却有一道轻微之极的响动从隔壁婵娟房内传来——是屋门慢慢关上的一瞬传来的支呀声。

凌霄微微皱眉,起身燃起了灯,向隔壁走去。

他举起了手中的烛火,屋内一下子明亮起来,床上云鬓散乱的婵娟罗衣半解,雪白的一抹香肩坦露在外。从婵娟身上尴尬地爬身起来的竟然是石碎羽。他的上身还没有穿衣服,俊俏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弟知道她⋯⋯她不是大哥的女人!”凌霄的嘴唇忽然滴出血来,他慢慢抬起坚硬的牙齿,“滚!”他几乎无力气说出话来。石碎羽踉跄后退着,嚅嗫道:“小弟、小弟只是一时⋯⋯胡涂!”凌霄看到了婵娟那张目光茫然的脸和无声淌下的热泪,才知道她早被石碎羽点了穴道。“你走吧!”他长叹一声:“我知道你风流成性,却料不到你对一个落难少女也施此卑鄙手段!”石碎羽猛然一咬牙,叫道:“是我对不起你,二哥⋯⋯保重!”敛起搭在桌子上的一件白袍搭在身上,双臂一振,如同一支飞舞的白鹤般穿窗而出,幌了几幌,便消失在融融的夜色中。

婵娟穴道被解,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那晚,凌霄屋内的灯孤独地亮了一夜。

四、秋深月冷

宗室赵令衿的宅门紧紧地关着。任你怎么敲打,里面只听到汪汪的狗叫却没有人来开门。“只怕出事了!”婵娟低声嘀咕了一句。

凌霄皱了皱眉,手掌微微使力,那门栓登时折断,三人推门走了进去。不算大的院落内竟然空无一人,零乱的书籍杯碗散落了一地,数张柜子也被拖出屋来,横七竖八地散在院子里。

诺大的胡府竟然没有人,只有一只狗给吊在一根柱子上,嗷嗷的哀鸣着。李沉歌挥出一刀斩断了绳索,那只可怜的狗扑落在地,夹着尾巴窜进了后堂。凌霄伸手捻了一下碗内的米粒,忽然站起身来叫道,“不好,快去胡大人那里!”三骑马披着一缕夕阳,直冲入一片苍茫暮色笼罩下的临安城深处。

婵娟忍不住问:“你看出什么来了?”凌霄道:“那上的残饭尚有余温,赵府是在不久之前遭难的,只怕还是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骤然遭难的,想必是格天楼的人抢先一步下的手。”李沉歌破口大骂:“一群穿着铁衣的乌龟王八,只会欺软怕硬,有本事去打金狗呀?”婵娟忽然指着前面高挑着的灯笼,叫道:“你瞧,胡大人府内还敞着门,想来是无事的!”果然有一个年老的门子在门口候着,听了三人的来意便去里面通禀。隔了片刻便匆匆跑出,说了声我家老爷有请!

凌霄走入内堂看到胡寅,有些吃惊这个素来以胆气闻名朝野的老臣竟然如此的憔悴。他静静地听凌霄说完来意,才抬起头望着婵娟说:“你就是赵汾之女婵娟?”“是——”婵娟低头应了一声,道:“家父遭此大难,还请大人仗义援手,进言天子!”胡寅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他的眼睛却闪出了一丝寒意。这寒意稍纵即逝,但凌霄还是及时窥见了那点杀机,他的心陡然一惊:“这人决不是胡寅胡大人!”这念头才在他脑中一闪,两点寒星已经夺目射向弱不禁风的婵娟。婵娟惊叫了一声,软软地向凌霄身上倒来。扮作胡寅的那人这时已经风一般动了起来,满堂立时全是呼啸的暗器之声。有的直飞,有的斜掠,有的互相撞击后飘飘忽忽,有的细密无声,诡异无比,有的呛然作响,动人心魄。堂内所有的暗器编织成了一张厚重无比的大网向凌霄三人罩了下来。

李沉歌的破锣嗓子大叫了一声:“是唐斩花!”一边连忙运刀如风拼力抵挡,一边叫道:“二哥你快退!”但凌霄没有退,十有七八的暗器是奔着他来的,他若一退,婵娟就会成为一个刺猬。凌霄直冲了过去,右掌擎刀,左手揽住了婵娟纤细的身子,砰的一声,唐斩花身前的桌案被他凌厉的刀气斩为两半。唐斩花已经疾掠而起,虽然口中喊了两年的替兄报仇,但他早已经失去了乃兄唐折柳的那种宗师之风,凌霄的那一刀已经吓破了他的胆,他只有退。

四五十件暗器被凌霄的刀光绞成了一片废铜烂铁,满堂的呼啸之声陡然止歇。唐斩花飞退,身后是衔尾急追的凌霄,那形势颇象扑捉飞燕扑蛾。

十余名铁卫扑了上来,却给李沉歌的大刀敌住。

疾退的唐斩花忽然回身,两道耀眼的光芒一前一后击向凌霄的咽喉,凌霄的身子陡然一沉,那疾飞过来的两道飞轮蓦然走空。但这时后发的金轮忽然加速,啪的一声,撞在前面的银轮上,金银双轮同时炸开,登时凌霄头上射下一团细如牛毛的金针。凌霄适才全力收劲才躲开金银双轮,这时旧力已泄新力未发,何况身旁还有花容失色的赵婵娟。

凌霄这时雷霆般大喝一声,左臂一振,婵娟的身子被他远远推了出去。数十枚金针被他劈出的刀风一撞,全都反噬回去。唐斩花骇然失色,实在想不到凌霄如此轻易地破去了自己苦练数载的这记“杀鸡取卵”,一瞬间竟然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猛然间一道红光电闪而到,失魂落魄的唐斩花惨叫一声,竟然被凌霄脱手飞出的大刀钉在墙壁上。李沉歌回身一刀,斩了一名铁卫。余下铁卫见头领惨死,轰然一声,四散奔逃。

便在此时,凌霄却闷哼了一声,他慢慢回头,望着闲花照水般寂然独立的赵婵娟,一字字地道:“你根本不是赵汾的女儿,你是谁?”话未说完,他的身子已软软地倒了下来。婵娟微微侧过头,一派天真慢烂的样子:“你猜猜看!”凌霄喘了口气,道:“我身上所中的莫非是腐骨毒指,你、你⋯⋯”李沉歌见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不由叫道:“大哥,你莫不是遭了这婆娘的暗算,哎唷!”一语未毕,一道彩光忽然自婵娟的纤手飞出,李沉歌右臂和双腿上的穴道同时被击中,他的身子晃了两晃,终于一跤栽倒在地。那道彩带才倏地飞回到婵娟的袖中。

凌霄喘息道:“果然是你⋯⋯蝶衣七彩、色技双绝——柳七娘子!”扮作婵娟的柳七娘嫣然一笑:“孤鹤凌霄的刀法好,眼光更厉害!”凌霄咬牙道:“你为何要选中我?”柳七娘美目流转:“凭你那柄天下独一无二的刀和你那天下独一无二的行径,赵汾才会相信你不是格天楼派来的。”凌霄点了点头:“就是靠凌某的名头套出那书信,用这个作为证据将秦桧的政敌一网打尽。”柳七娘笑得甚是欢畅:“正是如此。前些时日听说杨不怪这老不死的正在四处寻你,我们只得抢先下手,除去你这老对头!”凌霄哼了一声:“若是那赵汾不写书信,而是随我们逃出来呢?”柳七娘道:“随便他去投奔谁,谁都是窝藏反贼!我们顺藤摸瓜就是了。”凌霄沉吟道:“书信只有咱们四人看过,这一夜之间赵令衿和胡寅的名字是怎么泄漏出去的?难道⋯⋯”他忽然睁大了双眼,“石三弟?”“不错,你的好兄弟石碎羽半年前投奔了咱们格天楼,昨晚他不过是奉命行事,”柳七娘点头笑道:“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不妨说出来,我也让你做一个明白鬼!”凌霄听到自己的心滴血的声音,他问:“那个赵汾肯定真的有一个女儿叫婵娟吧,你们把人家怎样了?”柳七娘道:“想不到孤鹤凌霄竟然如此慈悲心肠,那个婵娟还好端端的关在杜邪门内。只不过我们格天楼向来不为难女眷,这一下你可以安心地去了吧!”凌霄长长吸了口气,“多谢!”他缓缓说了一句,然后慢慢挺直了身躯。柳七娘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你竟然没有中我的腐骨指?”凌霄默然摇了摇头。柳七娘又笑了:“难道我什么时候装得不像,让你看出了破绽?”凌霄道:“你一直装得很像,直到适才唐斩花先向你动手时,那时暗器袭来,你虽然故作惊骇,但是你的眼睛竟然没有闭上——只有真正的高手才敢于盯着扑面飞来的暗器看!我才对你起了一点疑心。然后我夹着你扑击唐斩花时,你的身上总是在关键时刻生出一种力道来滞慢我的身形,所以我不得不对你全力戒备了!”柳七娘还在笑,但笑容已经僵硬无比。

却听院外有人哈哈大笑:“孤鹤凌霄的刀法好,眼光更厉害!”柳七娘听出那是杨不怪的笑声,而且所说的话分明是学自己适才的言语来讥讽自己。她的脸上却仍有一丝迷人的笑容涌出:“哼,凌狂生、杨老怪,你们别得意得太早,赵汾的两个死党已经落入我们手中,只要有一人挺刑不过,五十三人的大狱就会张开。”她的笑声如银铃如莺啼:“凌霄,奴家早想和你一战,可惜给杨老怪赶来搅了局,若是你有意,奴家在格天楼相候!”笑声未绝,她的人影已经穿窗而出。

“他奶奶的,她明明向你约战,说出话来却好象和老情人约会一般。”地上躺着的李沉歌骂了一声,忽见凌霄的身子一晃,重新倒在地上,不禁叫道:“咦,二哥你还是中了那婆娘的毒指!”凌霄笑道:“她离我这么近,我如何能避得开?”杨不怪迈步而入,叫道:“这当口亏你还笑得出来!”凌霄道:“我早知道,将我们的行踪告诉杨兄,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瞧,这时天下最好的大夫在此,我还惊慌什么?”杨不怪把脸一扳:“你怎知老夫一定会给你治伤?”

五、风起临安

杨不怪直到坐到桌案前端起酒杯来,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总算你机灵,关键时候运气移开了穴道。经老夫这独门金针刺穴之法,小小的腐骨指谅也奈何你不得了。只是你所受的'心如死灰'可还是⋯⋯”说着摇头叹息,神色之间惋惜无限。凌霄昂首道:“死生有命,老兄也不必太过在意!”杨不怪砰的一拍桌子:“有人侠肝义胆却偏偏短命,有人祸国殃民却总是不死,叫老夫如何不急?你不必笑,我可不是说你侠肝义胆!”跟着皱起眉头来:“只是有一事老夫一直不解,我这老朋友苦苦劝说你去刺杀秦桧,你置若罔闻,为什么那个假婵娟一来求你,你就答应?”

凌霄举起茶杯,笑道:“你不让小弟饮酒,我只能以茶代酒了!”说着一饮而尽。滚热的茶咽下去,他眼中也冒出腾腾的热气来:“我少年时遭难,家中为强人所掠,娘亲⋯⋯受那千刀万剐的山寨寨主污辱而死,老父也给他们掠上山去作人质。那时候我才十岁,记得十四岁的姐姐也是辛辛苦苦地带着我去到处求人。求来求去就求到中州大侠龙戏渊府上,姐姐跪在他跟前,哭着恳求他拔刀相助,救我父亲一命!”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如同屋内那玉石茶釜里煎着的清水一样,慢慢的沸了起来,“可是任是我们怎生哀求,龙戏渊只是不允,除非⋯⋯我姐姐答应给他作小妾。”杨不怪怒气勃发:“这龙戏渊妄称大侠,老夫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亲自将石釜内微沸的水给他点了一盏茶。宋人颇好“点茶”,并衍出许多规矩来,但凌霄接过茶,却自顾自地一昂首喝了个干净。虽是清茶,但他这么意气纵横的一饮,竟也有烈酒入怀的豪情。

“后来姐姐就答应了他,他当晚就强行纳她为妾,可一连三天他总是不肯去救人!我和姐姐只是不停的哭,直到第四天上,龙戏渊府上的一个客人看到了,独自拿着一把刀上那山寨,将号称七条龙的几位寨主杀得一干二净,救得我父亲下山。”李沉歌双目一亮:“好痛快,该当浮一大白!这客人是谁,如此气魄?”

凌霄道:“那就是云腾虚云大哥了!”虽然他给云腾虚赶出飞鹤堂,但不管何时提起他来,总不忘在他名字后面加上“云大哥”三字。杨不怪面色微微一变,道:“后来怎样了?”凌霄淡淡地道:“爹爹在山寨中连遭虐待,在龙府又受了不少气,回来后没过两个月就病逝了,姐姐经此重创,遁入空门了。”他抬起了头望着窗外的浮云道:“那晚看到柳七娘假扮的婵娟,不知怎地就让我想起了姐姐当时的眼神。我改弦易辙,再出江湖,一大半是为了这个缘故了。”他望着窗外随着晚风起舞的几点落叶,目光又悠远起来,接着道:“还有,就是云大哥当时提着大刀独自上山的样子,让我心中敬佩一辈子,回味一辈子。所以我就去拼命学刀,出山后第一个就挑战龙戏渊,这中州大侠在我手下只走了不到十招,便给我一刀斩落了狗头!”李沉歌也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往事,这时不禁慨然叹息,问:“然后你就投奔了咱们飞鹤堂?”凌霄摇头道:“云大哥在我心中的份量太重,我自觉初出茅庐,不想被他瞧得太扁——自受了龙府的白眼,我就发誓不愿让旁人瞧扁我。就这么独自在江湖上又闯荡了七年,直到我的创出'绝处逢生刀'的刀诀刀意,才敢去见云大哥!”杨不怪心中有种辛酸的感觉,似乎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扛着一柄大刀在满天夕阳下踽踽独行,在冰天雪地里挥汗如雨,往日孤傲不驯的凌霄一下子倒无比亲切起来。他拍了拍凌霄的肩头道:“你的腐骨指之伤三日之内便会痊愈,我会派人送你去西山,那里风景绝佳,地又极其偏僻,这半年时光决不会有仇家到那里寻你!”凌霄笑道:“老杨,你不必激我,凌霄虽然只有半年好活,但决不会去做缩头乌龟,我早已想好去做什么。”杨不怪的声音也有些微微发颤:“你要去哪里?”凌霄淡淡地道:“我想再去一次格天楼。”

普安院内,一抹朝阳在雪白的墙壁上涂了一层金黄。

赵瑗在屋中慢慢踱着步子,目光一沉,又定在了岳飞那首《小重山》上,口中缓缓念道:“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沉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说,髯阉可堪大任么?”杨不怪当然知道太子所说的“髯阉”是谁,自岳飞、韩世忠、张俊这三大帅被削去兵权之后,现如今只有殿帅杨存安一人独操兵权了。只是这位一脸虬髯的杨帅却善于附和权贵,骨头之软胜于阉人,向来为有志之士不齿,便得了这么个雅号。

杨不怪沉吟片刻,才道:“杨存安掌京师禁军大权,向来为圣上所倚重。只是这人有点⋯⋯”他干笑两声才道:“有点首鼠两端,他能独擎兵权到今日,便与他早年阿附秦桧有关。”赵瑗点了点头,道:“昨日杨存安派人来说,秦熹竟然约他密谈!好在杨存安倒识得大体,托词有病推辞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可是,格天楼竟然派人劫去了他的家眷!”杨不怪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秦熹要谋夺兵权了。秦党竟然要双管齐下,秦熹夺京师兵权,林一飞密张大狱,要将朝中贤臣一起除去,这朝廷岂不就是⋯⋯”太子赵瑗哼了一声,道:“今晚秦熹包下了整座留仙楼,大排筵宴,请杨存安去赴这鸿门宴,用意只怕也是为了兵权。杨存安拼死将讯息传来,求我救他家眷。”说着他转过了头来,“今晚你陪杨存安去赴宴!”杨不怪知道赵瑗的用意,点头道:“有老夫在,必能保得杨帅无恙。料想兵权在手,秦党便不敢对他的家眷动手。”赵瑗沉沉叹了口气,“圣上一日酒后曾对我说,他这些年来,靴子里总是藏着一把匕首,就是防备秦桧这厮的。”杨不怪忿忿道:“这千古大奸竟然骇主至此,我辈做臣子的拼得一死也要诛杀此獠!”“那咱们的大事还要早做,与其任秦党肆虐,不如⋯⋯”赵瑗说着,缓步走到书案前,展腕运笔,写下了两个字“锄禾”!杨不怪见两个字剑拔弩张,杀气十足,不由心下一凛,他知道那个“禾”字的含意其实指的就是“秦”!

“咱们的大事还要早做!”赵瑗望着这神气十足的两个字,淡淡地道:“你说,锄禾有几分把握?”杨不怪道:“原来只有三分,现在却有七分!”“为什么?”赵瑗缓缓抬起了头。

“因为有凌霄!”杨不怪一字字地说,“凌狂生今晚怀必死之心上格天楼一战,猛士一击,石破天惊!”“好,咱们这一战的名字就叫'补天'!”赵瑗说着,将目光重又落到那首《小重山》上,喃喃道:“有朝一日,我定要为岳少保昭雪沉冤!”

六、消魂时刻

格天楼位居宽阔的相府之中,前面的承孝阁和山海楼有如双星伴月般地拱护着它。山海楼楼高两层,分别是一层永平阁和二层观天阁,这时林一飞正斜斜地倚在观天阁内的一张太师椅上望着黄昏的暮色发呆。他虽然是秦桧亲子,但因年纪稍轻,发迹稍晚,再加上秦桧之妻王氏的排挤,故权势始终不如秦熹。他倾力经营的格天楼,就是与秦熹争权夺势的杀手锏。

“这时候秦熹该和大帅杨存安见面了吧,我受命相父之命帮秦熹劫了杨存安的家眷,今晚这顿鸿门宴上杨存安只怕就会签下城下之盟。可是我的口供还没有审出来。”想到这里,林一飞的脸色就愈发阴沉。他望了一眼对面被困得结结实实的两个人,皱眉道:“让七娘出来!”胡寅已经被打得昏了过去,对面那两个人正是赵汾和宗室赵令衿,也已被打得遍体鳞伤。这时赵汾和赵令衿听到柳七娘的名字,全不禁面上变色。

伴着一阵环佩叮咚之声,云鬓高挽的柳七娘已经飘然而至。林一飞见了她的七彩蝶衣,才露出一丝笑意:“七娘,这些奸佞之徒死不招供,只怕又要劳你费心了!”柳七娘在他身旁的一张大椅上稳稳坐定,才悠然道:“若是我有手段让他们招了,你又如何谢我?”林一飞在她吹弹得破的脸上轻轻一捏,道:“一个招了,就是五百两黄金!两个全招了,就是一千两!”柳七娘摇头一叹,道:“我倒宁愿你给我一句话,今生除了七娘再也不眷顾旁人了!”林一飞笑道:“你的胃口倒是不小,待会不妨将你的诸般毒物一样样试上一试,真得了手,我就当真依你!”又皱了一下眉,问:“你瞧该对谁下手才是?”柳七娘破颜一笑:“我瞧赵汾这人玩冥不化,只会没的让我那些虫宝宝们费力气。倒是令衿大人心思机灵些,或许不会让咱们失望。”说着向赵令衿幽幽一瞥。只苦了宗室赵令衿,听得柳七娘要用毒物逼供,不禁体如筛糠了。

林一飞却笑道:“我倒有法子能一下子就让赵汾老实起来,”说着双手一拍,喝道:“带上来!”两名黑衣铁卫便扯上一位清瘦憔悴的少女来。赵汾面色刹那间一片惨白,叫道:“婵娟,是⋯⋯娟儿,你们、你们要待怎样?”柳七娘双目一亮,笑道:“还是你的心肠狠,这时候也顾不得惜香怜玉了!”拍手道:“将婵娟小姐的双袖褪去!”早有几个铁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一阵撕扯下,赵婵娟的双袖顿时化作片片蝴蝶四处飘飞,两条雪白的藕臂已经露了出来。这位赵小姐自幼养尊处优,此时羞怒之下,几乎昏死过去。

赵汾只气得须发戟张,破口大骂道:“林一飞,你若动她一根毛发,老夫就是做了厉鬼也饶你不得!”林一飞却双眼发红,鼓掌叫道:“哈哈,赵汾,想不到你的闺女倒是细皮嫩肉。娘子,然后又当如何?”柳七娘慢悠悠地道:“本门处置叛逆之辈,有一招'五毒俱全'的名目。那是用蜈蚣、毒蜘蛛、蝎子、蟾蜍和毒蛇,五般毒物放在逆贼的双臂之上一起噬咬。这五毒的毒性相互克制,受刑之人的性命一时倒是无忧,但所受的痛楚却是五味俱全,那才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一飞兴致甚高,跟着附和道:“好一个五毒俱全!快将诸般'宝贝'一同请上来,试一试这赵婵娟和令衿大人谁更硬朗一些。唔,听说女子最能耐苦,别瞧这位婵娟小姐弱不禁风,只怕比令衿大人更能禁得起折腾!”伴着赵婵娟的惊叫哭喊和赵汾的嘶声怒骂,早有柳七娘的弟子将蝎子、蜈蚣诸般毒物用铁匣盛着,捧进厅来。

眼见铁匣内毛茸茸的毒物蠢蠢欲动,赵令衿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呻吟道:“招,我⋯⋯全招了!”“早这么着,岂不省却老子许多麻烦!”林一飞眼见到手的“猎物”如此禁不起耍弄,倒有些兴味索然了。这时却见一个玄衣铁卫神色慌张地飞奔上楼,在林一飞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林一飞脸上的笑容蓦然凝住了。“什么事?”柳七娘依然沉静婉约。林一飞脸上的肌肉一抖,缓缓道:“凌霄到了!”柳七娘冷笑道:“官人不必惊慌,贱妾早料到他要来,格天楼已经为凌狂生备好了棺材。他这时人在何处?”那铁卫颤声道:“在承孝阁外,罗门主一人⋯⋯只怕抵挡他不住。”话音才落,蓦见柳七娘双目一寒,一条彩带骤然自她的长袖中飞出,那铁卫还未瞧清是什么东西,已经挨了一击,身子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跌下。

柳七娘冷笑道:“一个凌狂生就吓得你如此模样!当真丢死了格天楼的脸。”说着缓缓望向楼内的十余名属下,冷冷道:“传我号令,速将犯人押回杜邪门内,仔细看守。急调惊风、乱草、廛善禅师和圣水道人速去承孝阁增援罗门主。妙手门主九幽大师率炫黎三怪镇守山海楼的一层永平阁,我就在这观天阁上坐镇,看看凌霄还有没有本事走上来!”林一飞笑道:“有娘子的神机妙算,我便可高枕无忧了吧!”柳七娘嫣然一笑:“赵令衿已经在供状上书了名,官人可将供状收好,待会呈给相爷审阅!若是官人有雅兴,还可到对面的格天楼内瞧瞧热闹,那格天楼和山海楼遥遥相对,你只需打开窗子就能瞧见凌狂生和九幽大师的一场惊世绝杀。只是相爷正在格天楼里歇息,你可莫要大呼小叫惊着相爷。”林一飞笑道:“亏你想得这么仔细,这场绝世高手之争我可是不会错过的。”他怕凌霄闯进承孝阁后脱身不得,草草塞起了那供状,马上站起身来带着几名护卫快步下楼去了。

阁内的玄衣铁卫押着赵汾父女和赵令衿等人,也匆匆下了楼。

柳七娘环视了一眼空荡荡的观天阁,不禁伸了一个懒腰,才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石公子——”“我在,楼主有何吩咐?”一身锦衣的石碎羽有如玉树临风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柳七娘懒懒地靠在太师椅上,眼荡春波,道:“不是说过没人的时候就叫我阿琪么?”说着拍拍太师椅那宽大的扶手,道:“我叫你在这里陪我!”石碎羽果然走过去坐在了那扶手上,还大咧咧地将柳七娘搂入怀中,道:“有你布下了这天罗地网,只怕这一回凌霄跑不了了吧?”柳七娘整个人已经贴在了他的怀中,幽幽道:“我要你在这里可是另有一层深意,那凌霄向来最重情意,若是他还有本事爬上来时,一眼看到你这当初的好兄弟也入了我格天楼,心灰意冷之下必然不战而败!所有的布置中,你才是我最厉害的杀招。”石碎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只是奇怪,你既然如此忌惮凌霄,为何不索性将他毒杀,却偏要用那慢慢腾腾的'心如死灰'?”柳七娘道:“凌霄的一身残阳真气已趋化境,且阅历丰富,毒性大的不及沾身就会被他发觉,毒性稍少的又会被他运功逼出,只有'心如死灰'无色无嗅最易得手。况且,飞鹤堂的第一高手中毒之后慢慢死去,那岂不更能让飞鹤堂的人心惊肉跳?”说着曼妙无比的一笑,道:“石郎,你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害怕一会见到凌霄?”石碎羽微微一震,没有言语。

“我知道你还是不愿意见到他,不过没有关系,我猜你也很难见到他。”柳七娘笑起来就有一股销魂蚀骨的魅力,“铁血阁中的罗门主虽然逊他半筹,但老罗内力悠长,向来颇有韧劲,何况还有惊风、廛善等四人相助,凌霄若是侥幸过了这一关已经真气大耗了。而永平阁内主持大局的九幽大师是廛善和尚的师尊,二十年前就是名动天下的一代宗师,由他率领妙手门内的炫黎三怪坐镇,普天之下大概没人能活着走出永平阁。”她说着又无比寂寞地一叹,“唉,真想和凌霄一战!”

七、独上高楼

一身白衣的凌霄这时正静静地立在承孝阁外,夕阳将他那孤独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暮色中的承孝阁和其后的山海楼、格天楼都竣挺无比,自有一股无声的霸气,但凌霄深邃的目光却掠过高楼层阁,落在残阳那仅存的半张脸孔上。

斜阳无比留连地将余晖洒过来,在他的衣襟和双手上都披了一层辉煌的霞色,连他的双瞳内都满是残阳一般的红彤彤的颜色。

“十殿阎君”罗天网全神贯注地盯着凌霄,心中一阵阵的发紧。那把神鬼皆愁的残红刀就斜挂在凌霄的腰际,罗天网看到那宽大的刀鞘时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寒。“呵呵,凌兄到此⋯⋯不知有何见教?”他在心中翻来覆去想了多遍,才想好这么一句不卑不亢的措辞。

“罗天网,三年前我在苏堤决战唐折柳时,是你在一旁向我偷袭的吧?”凌霄转过眼来望着他,那双眼内依然凝着一层残红,“那时我斩杀唐折柳之后,曾对你说什么来着?”罗天网脸上的肌肉一抖,竟有涔涔的冷汗流下。

凌霄不待他回答已自说道:“那时我对你说,'阁下罪不致死,勿再为恶',是也不是?”罗天网终于老羞成怒,哼了一声:“罗某纵横半世,又何必你来教训!”凌霄淡淡地道:“可惜半年前,你私开了一栋水月楼,专干逼良为娼的勾当,是也不是?”罗天网的眼中已经喷出怒火,他的身形一晃,一招“江海同归”,双掌直按向凌霄的前胸。这一按看似平平无奇,其实蕴势十足,已经是他的全力一击。他不能让凌霄再说下去,在武林之中和这临安城内,他罗天网的身份都不低,但这时他已经看到属下们眼中的不屑神色。

凌霄的身子微微一动,罗天网的迅雷一击竟然走空,他口中依然不停,只是口气已然迅厉不少:“一个月前,有个叫小翠的姑娘不肯做那勾当,你就亲自出马,将她折磨致死,是也不是?”最后“是也不是”这四字声色俱厉,震得阁内十余名铁卫耳中嗡嗡作响。得令赶来驰援的惊风、乱草和残山、剩水正将这句话听了个满耳。

罗天网双目赤红,双手“管中窥天”、“断玉分金”、“江河日下”三记连环杀招分袭凌霄的上中下三路,这时他全力施为,身法快愈闪电,在旁人眼中看来仿佛是三个罗天网联手一击。

但饶是他的招法如惊雷闪电,却始终离着凌霄的身子差着一丝半毫,惊风乱草等四人俱是高手,只觉凌霄的步法漫不经心,有如闲庭信步,而这种的闲散缓慢却始终能克制住罗天网的迅疾悍猛,这让他们惊奇无比也骇异无比。

却听凌霄又厉声问道:“那小翠年方十五,是也不是?”这一声喝有如炸雷,惊风乱草等人直觉眼前暗了一暗,似乎那抹斜阳也为这喝声惊得光芒骤敛。廛善和尚双目陡然一张,喝道:“不好,快出手!”他的铁拳一抖,一气贯通劲已然击出。那三人也如梦初醒,柳七娘可不是让他们来看热闹来的,若不全力一搏,回去只怕要受帮规重罚。曹不尽的乱草拳几乎和一气贯通劲同时攻到,风聚雪和圣水道人都使剑,一把清风剑一把丧门剑一刺咽喉一刺小腹。

但已经晚了!

阁内忽然闪过一丝无比凄艳的刀光,那是一抹动人心魄的红,红光只一闪,一闪即逝,罗天网的人头却已经高高飞起,而他的身子依然在狂舞那招“江河日下”的下半势,这一刀之快之厉当真可畏可怖。

凌霄一刀既出,身子更不停歇,刀锋顺势横拖倒抹。只听得当当数响,风聚雪的清风剑被震得脱手飞出,铎的一声直刺入承孝阁的阁顶。圣水道人的丧门剑只剩下一把剑把握在手中,宽阔的剑身却碎成数片落在了地上。

凌霄这一刀的刀意才展出来其中的绚丽之处,廛善在这四人之中见识最高,收手也是最早,饶是如此,他的双袖还是被割得破破烂烂,露出虬筋暴起的双臂。只有曹不尽功力稍逊,乱草拳撞上了那势夹风雷的刀背,他矮胖的身子疾退数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砰的一声,罗天网的尸身这时才摊倒在地。

风聚雪四人再次看清了那把三年前让他们魂飞魄散的残红刀,挺阔无比的刀身气吞山河,一条青龙跃然其上,龙吻正对着刀口,刀口上就是那抹红,凄艳无比的红。

凌霄看也不看他们四人,他穿过承孝阁,大踏步向对面的山海楼走去,他知道这四人已经心碎胆寒无力再战,他来这里本来也不是找他们的。

才走到山海楼前,凌霄就听到了那道笛声,笛声幽咽低沉,如泣如诉。

他侧目向上望去,正看见楼上观天阁内吹笛的那人,剑眉星目,意态闲雅,正是石碎羽。

好忧郁的笛声,好飘逸的人物,若是平时,伴着这脉脉秋色,伴着这楼角斜阳,听到这笛声必然会使凌霄抚掌而歌,但这时在这剑拔弩张的山海楼下却只让凌霄更增悲愤之情。他适才杀了一人,杀气稍解,但这时陡闻这熟悉的笛声却又蕴出十二分的凌厉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就在此时轻叹一声:“柳七娘子舞,石三公子笛。凌公子若是过了老朽这一关,便可一赏这京师双绝!”凌霄看清了端坐在黑暗中的一团人影,点点斜阳从窗子斜射进来,却照不见那人的容貌,只见一袭玄衣,几乎和永平阁内的幽暗泯成一色。那人身旁还矗立着三个巨汉,这三人身高体壮,兼之身着异服,当真称得上奇形怪状。

凌霄却看也不看那三个巨人,只将目光却凝在当中端坐的那玄衣老人身上,沉声道:“九幽大师?”那人微微点头,道:“大师二字,如何敢当,老朽还要多谢公子适才的一刀点到为止,留下了劣徒廛善的双臂,呵呵,这三年来他勤修一气贯通劲法,自以为有所成就,哪里知道,嘿嘿,到了公子眼前,却敌不得一招半势!”凌霄的双眉却越收越紧,缓缓道:“动手之前,在下还要先谢过大师当年的提携之恩!”九幽问道:“公子过谦了,'孤鹤'凌霄今日的名头是阁下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咱们都是武林中人,如何谈得上提携二字?”凌霄摇头道:“二十年前大师就已经名动天下,'黄河九曲,平阳九幽',谁人不知⋯⋯”九幽居士呵呵地笑道:“所以才有了你我十年前的华山一战!”凌霄也不禁笑了:“那时晚辈初出茅庐,当真称得上不知天高地厚,觉得天下谁的名头大就要去会上一会,武林之中听到我这二十出头的无名小卒却敢径自挑战中原武林的宗匠巨子,才给了在下'凌狂生'这个称号⋯⋯”九幽居士身旁的三个怪人就是炫黎三怪,这三人久居炫黎岛,只因行径怪异,出手狠辣异常,才得了炫黎三怪这称呼,这时见凌霄对自己兄弟三人视而不见,却只和九幽这老东西絮絮叨叨地拉家常,早耐不住怒火了。老大阴犁天一声怒吼,声如猿啸:“这么唠唠叨叨做什么,还是先切开晾着爽快!”手中的独脚铜人已然劈头砸了下来,他貌似蠢笨,但手上功夫却一点也不含糊,那铜人前伸的左手直指凌霄肋下期门穴,认穴奇准,居然不差分毫。他兄弟三人心意相通,老二阴擎山、老三阴平海也各自展开手中独脚铜人,黄光霍霍,将凌霄围在当中。

凌霄身法展开,在铜人阵中东一插西一穿,口中依然慢条斯理地道:“其实那一战之前,晚辈实在是目空四海,一战之后才明白了人外有人的道理。”九幽叹道:“那一战虽然弹指已去今十载,但老夫每一回思,仍觉恍如昨日,公子其时斗劲之猛,招式之奇,应变之快,让我深为叹服。那一战之后,我曾对少林寺的坦然和尚言道,不出三年,这天下便会涌出一位刀中至尊!”凌霄笑道:“那一战中前辈至少有三次能致我于死地,而却终于放了在下一条生路!”他这时大刀横握,并不出手,只是与炫黎岛三怪游斗,身旁三件独门兵刃犹如狂风暴雨地袭来,但凌霄说出的话竟然丝毫不乱,若是单听两人话语,还以为是故人对坐,品茗谈心。只恼得三怪哇哇暴叫,独脚铜人上的怪招恶式层出不穷,却总是离着闲庭信步一般的凌霄差着那么一点点。有时三人招数使得稍老,沉重的铜人便收手不及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刺耳的锐鸣。

九幽也笑:“公子又过谦了,那时我要胜你一招半势自问还可以,要制服你或许也成,但若要杀你只怕力有未逮!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那一战之后老夫有半年之久不闻公子声息,难道公子受伤了不成?”凌霄扬眉道:“那一战败后,在下觉得再练上十年八年也未必及得上九幽居士,不禁有些意气萧索。那时恰恰天色已晚,在华山西侧见到绝壁万仞,将落的斜阳正挂在绝壁之侧,那时我正自心灰意冷,却忽然看到了那抹将落的残红⋯⋯”他说到这里,九幽却不禁双目放光,听他语音拖得极慢,忍不住问:“那又怎样?”凌霄脚下施展的“大禹步”越踏越疾,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阴犁天和阴平海的联手一击,口中道:“原来那是夕阳在最后将落的一瞬射出的一抹光芒,那残红一闪之后,天地间就暗了下来。那一刻极短极短,在我眼中却如同千年万年一般,让晚辈愣在当场,这才明白什么叫'醍醐灌顶'.原来光明势尽之时依然如此灿然大观,登时让我如痴如醉,绝处逢生刀的刀意自胸中沸然涌出。”说到这里,右掌一带,将阴擎山的兵刃斜斜引开,道:“那情景如同老僧入定,待我醒来之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九幽听得也是如痴如醉,似乎恍然见到了一个自己终生梦寐思之而不得的境界,他白眉微抖,道:“公子大善智识,于大败之后竟然能参乎天地,悟出上乘武功,当真令人赞叹!”凌霄道:“若非那时大师将晚辈打得一败涂地,使我生出一种身处绝地的愤懑之情,也无法悟出这绝处逢生刀来!晚辈所说的提携之恩就是指此。”九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公子匿迹半年,是隐居该处,苦参刀法了?”凌霄见九幽那两道长长的白眉微微抖动起来,立时觉出一股慑人的气势自他身上发出,不觉双眉一展,道:“不错,绝处逢生刀的刀诀晚辈苦参半年而得,三年后方有小成,七年之后,方才称得上登堂入室!”他的话音方落,呜的一声,楼上的笛声又起,只不过这一次激越高亢,昂然有穿云裂石之意。

九幽的双手缓缓扬起,他的动作舒展缓慢,但这无比的缓慢之中却蕴涵着无数的变化和杀机,连他的声音都变得蓄势待击:“怪不得听说公子身中剧毒,却依然能处绝境而志弥坚,原来公子时时刻刻莫不在体悟这绝处逢生刀的刀意。”说到这里他已经站起,“公子大才,武林之中百年难得一见,得与公子一战,老夫幸慰平生!”九幽居士身材不高,身子堪称瘦小,适才端坐一处朗朗而谈,和蔼如老僧宿儒,让人有如坐春风之感,但此时一站起身来,竟然给人无比高大无比严厉的感觉。凌霄立时觉得这个临安的高楼内冷意迫人,有如寒冬。

十月寒天晚,高楼清入骨,那一缕笛声更是清彻激亢,将永平阁内的气氛点缀得越发让人透不过气来。

而在炫黎岛三怪的奇门兵刃下抵挡数十招的人本来就会透不过气来。现在的凌霄的步法忽然又慢了下来,他不得不将绝大部分的精气神留意在瘦小的九幽居士身上。九幽并没有出手,只是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但凌霄却发觉自己的手眼身法步竟然俱都受了牵连。

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再拖下去!一声低啸,凌霄的残红刀已经扬起。

八、残红破低云

“好!”阴犁天看到了那一抹骇人的红,便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一个字来,随着这个字的声音一落,三怪的奇门兵刃全都格啦啦的一阵怪响,那铜人的手掌忽然一长,原本拳曲的铜指忽然全部伸出。这才是炫黎岛三怪的绝活。长出来的铜人手指不但可以圆转如意,而且关键时刻竟然能做暗器发出。当此胜负立判的时刻,三怪不得不展出生平绝学。

凌霄向来遇强愈强,此时身处逆境,登时激发了身底深蕴的潜力。他也大喝了一声:“好!”残红刀忽然划出了三个凌厉的圈子,这三个圈子一个比一个大,只因运刀太快,沉暗的阁内居然现出三个火红的刀圈。

炫黎岛三怪呵呵地发出三声怪叫,独脚铜人的十余根手指被残红刀削得四处乱蹦,老三阴平海身手最弱,一只耳朵先被刀圈削落,疾捂着耳朵狂叫着跃出圈外。与此同时,残红刀如一条跃动的赤龙,直噬向阴犁天的右臂。阴擎山不禁红了眼睛,窥见凌霄身后露出一个老大破绽,立时将铜人直上直下地砸向凌霄的后脑,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九幽看到这里,却不禁叹息了一声,他知道绝处逢生刀的刀意就是在险中求胜,想不到阴擎山竟敢使出这样两败俱伤的招数。果然凌霄的双脚不动,双肩却横着移出了两尺,独脚铜人呼啸着走空,而残红刀却曲曲折折地弯了过来,“苏秦背剑”,一势平凡无比的招数这时却显得灵动之极。阴擎山正奋不顾身地一步跨过来,看上去就如同他自己向那刀尖撞去一样。

“不可!”九幽的白眉陡然一抖,左臂一扬,将几乎就撞上刀尖的阴擎山挑了出去。与此同时,凌霄的左掌一吐,也将惊魂落魄的阴犁天轻轻拍了出去。这两兄弟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全如纸枭般地被高高抛起,啪的一声同时直撞在高大的墙板上,然后缓缓地滑落在地。阴平海大叫了一声,慌忙抢了过去,将两个兄弟扶起。饶是这三兄弟骁悍过人,但这时全是死里逃生,心胆俱寒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永平阁内忽然一阵寂静,这时才又听到那缕笛声,霜天楼角,清怨无限,楼外的夕阳己经沉沉欲坠了。

“如何?”凌霄扬眉问了一声。

九幽缓缓点头:“果然好刀!”他的神情显得冷峻无比,说话之间已经缓缓向凌霄踏上了一步。

待在角落里喘息的三怪发现这个平日眼高于顶的老头子终于出手了,而让他们奇怪的是这老头子出手的招式竟然如此之慢。九幽的左手垂腰,只将右掌轻飘飘地按了出去,轻柔得如同要拈住花间的蝴蝶。

只有凌霄知道九幽这漫不经心的一按有多厉害,他仿佛感觉到宽阔的永平阁内刹那间小得令人窒息,到处都是九幽的玄衣,到处都是九幽的右掌,飘忽不定,却又凌厉逼人。而更可怕的是九幽的左掌,它稳稳地垂在腰际,蓄势待发,象一座伟岸无比的大山封住了残红刀可能发出的反击。

绝处逢生,但九幽根本不让凌霄感觉到自己处在绝处。凌霄顿觉进退不得,他只得以静待动。“奶奶的,搞什么玄虚!”阴平海见这二人一个动作缓慢之极,一个伫立不动,忍不住捂着耳朵骂了一声。

九幽的掌力忽然实了起来,他自信已经找到了凌霄的空门,玄之又玄的春风拂面忽然化作了层层叠叠的泰山压顶。凌霄的双眼却亮了起来,他的身子一扬,不退反进,残红刀上舒展出一片夕阳之色。两个人在一瞬间同时由静转动,奇快无比地交了一招。

残红刀的光芒一闪,满屋的玄衣掌影忽然全都不见。

“这就是大师这些年来勤修的妙明劲么?”凌霄凝眉问道。

九幽点头,他沉静的眼神显得深不可测。

凌霄再问:“听说大师此功化自楞严经中的一句话'精真妙明,本觉圆净',不知是也不是?”“那又如何?”这回是九幽发问了,凌霄缓缓摇了摇头,“虽然'五阴本因,同是妄想',但佛经上还说过'生因实有,灭从色除'这句话。大师的妙明劲法玄奥无比,但其中还是有不少断续之处,”九幽的眼光开始有些异样了,他一言不发地听着凌霄说下去,“想来大师这些年在格天楼中执掌妙手门,目迷五色,耳迷五音,五色令人眼盲,五音令人耳聋,大师只得修'心如坚壁'的达摩禅定功夫,但格天楼之倒行逆施又无法令大师真正心如虚空。几年来,大师的禅定功夫不进则退,'灭从色除'这四个字便做不到,要'精真妙明'谈何容易?”九幽一言不发,双眉却越凝越紧,身子竟也微微发抖,仿佛在沉思什么紧要之事。沉了良久,才喃喃道:“公子果真见识超绝,一针见血,一针见血!”说着扬起头呵呵地笑了几声,道:“老夫生来不好问世事,只知习武参禅,一年前为劣徒廛善那小沙弥所累而出山,虽然看不惯格天楼的霸道顽劣,但也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今日公子一语才点醒我这梦中之人!”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清澈明净,他的笑声也越来越是欢畅,笑声中他的身形己经拔起,有如一只归雁般地穿窗而出。

窗外夕阳已沉,只余游在天边的点点霞丝,恰如凝眸佳人眼内的红。那一缕笛声这时也己变得细若游丝了,笛声未决,九幽居士的身影己经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之中。

九、碧血补天裂

凌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忽然间觉得浑身汗出如浆,九幽的一击之威这时才显露出来,若不是适才在最后关头他的妙明劲露出了些许霸道,让自己的绝处逢生刀找到了反击之处,若不是那个反击竭尽了全力,只怕自己真会给他的妙明劲挤成碎片。

当他大踏步走向观天阁时,终于觉得脚步有些沉重了,他再吸了一口气,才跨上了那十几层楼梯,在那笛声止歇的一刻稳稳地站在了观天阁上。

眼前霍然明亮了许多,阁上竟然点上了两排红烛,那蜡烛粗如儿臂,照得阁内明如白昼。收笛而立的石碎羽在通红的烛光映照下,面色依然苍白如纸。而端坐在椅上的柳七娘给红烛一照,却更增娇艳。两个人一坐一立,一个妩媚多姿一个倜傥潇洒,倒仿佛天生的一对璧人。

凌霄低低地叫了一声:“三弟!”石碎羽却低下了头,没有答应。

“三弟!”凌霄再叫,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嗤的一声,阁内只有柳七娘的一声冷笑。

“三弟!”凌霄这一回破开喉咙大喊了一声,“人各有志,你入了格天楼,二哥也不来多说什么,只是咱们好兄弟一场,你便不认你这个二哥了么?”石碎羽低声道:“二哥,若不是你脾气刚大,半年前一走了之,闹得飞鹤堂人心散乱,小弟又如何走得到今日。”凌霄慨然道:“三弟,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辈子惑于声色?人孰无过,你不过是年少风流,待二哥今日就斩却了这妖姬,除去你这心内的魔障!”说着大刀一立,便向柳七娘走去。

柳七娘哼了一声,道:“凌狂生,亏你这当口还敢逞强,三郎,你就看着我怎样一点一点地收拾了这个狂徒!”说着缓缓站起,一阵夜风吹来,她身上的七彩蝶衣随风飘举,仿佛冉冉欲飞了。

凌霄才跨出两步,猛觉脚下一软,一口真气提不起来,竟然就要跌倒。他大吃了一惊,暗道:“难道是着了这妖妇的暗算,或是适才与九幽恶斗时,使力过剧?”要待气沉丹田,重新凝聚真气,但却觉心中一阵空荡荡的难受,刹那间四肢百骸软绵绵的全没有力道,砰的一声,终于一跤坐倒在地。

柳七娘己经仰天笑了起来:“凌狂生,你这一次是不是又诈伤骗人呀,呸!亏你一个大男人,总是这么骗人家。”她这时得意之际,仍是一副轻嗔薄怒的媚态。

凌霄喘了一口气,道:“柳七娘子的使毒功夫当真神乎其神,这又是什么毒,让在下全不知觉就着了道?”柳七娘笑得浑身花枝乱颤:“这就是当初种在你身内的'心如死灰',这宝贝力道虽慢,但却最是管用,适才你连闯两关,真气耗损太剧,见了三郎又心神激荡,所谓七情伤身,八虚内生,你的残阳真气再也裹毒不住,'心如死灰'这时发作当真是不早不晚,正逢其时也!”说着她已经向凌霄款款走来:“凌公子,你的功夫太高,诡计有多,人家可不敢跟你多耽搁功夫了!”猛然间彩光闪烁,一道银带自她宽大的彩袖中飞出,劲急无比地直刺向凌霄的咽喉。

凌霄坐在地上,要待闪避,却觉身上半分力道也提不起来。那银带已经夺目射到,他可以清除地看到带子头上系着的那一只只光华闪烁的银铃,四五把利刃在银铃之口吞吐不定。凌霄叹了口气,心中反而一宽,暗想:“原来我凌霄英雄一世,最后是死在这柳七娘的销魂铃下!”便在此时,陡然间石碎羽铁笛一横,将那那银铃弹了出去。

柳七娘秀眉一挑,问道:“三郎,你待怎地?”石碎羽扬起铁笛,道:“阿琪,我们兄弟一场,还是让我送他上路吧!”柳七娘嫣然一笑:“这份大功便让你来立吧,若是旁人,我可不依!”石碎羽一步跨了过来,冷笑道:“二哥,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小弟让你落个全尸!”凌霄的心内一阵冰凉,惨笑道:“好呀,有什么比亲兄弟送我上路更让我欢喜的,嘿嘿,三弟用什么功夫,是二哥当初传你的鹤嘴绝命手么?”石碎羽的面色更加苍白,道:“这时候你还能叫我三弟,当真让我⋯⋯”蓦地双目一寒,道:“好,就用鹤嘴绝命手!”猛然左掌一立,曲指如鹤嘴,闪电般地扣住了凌霄的咽喉。

凌霄只觉喉中一痛,忍不住张开了口,石碎羽的手指顺势就塞进了他的嘴,凌霄的只觉口中一苦,也不知石碎羽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口内。

“你将什么东西塞进去了?”柳七娘眼睛极尖,有些疑惑地问。

石碎羽慢慢转过身来,挡在了凌霄身前,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心如死灰'的解药罢了!”柳七娘微微一震,犹自笑道:“你说得什么话来?”但见石碎羽这时脸上的神色冷峻之极,决无平日那种情意缠绵之态,才终于知道他所言不虚。柳七娘长长吸了口气,道:“怪不得你总是向我询问施毒解毒的诸般法门,连床第亲热之时你都忘不了问上一问。哼,那时我还当你嗜武成痴⋯⋯好,好一个石三郎!”

“你的口却也是太紧了,直到昨夜情动之时才将这'苦寒丹'存放之处告与我知。”石碎羽苦笑道:“阿琪,这些日子来承你垂青,这份情意,碎羽此生难忘!”他说着将铁笛当胸一横:“但我与二哥情同手足,得知他身中莫名奇毒之后,我便暗中发誓一定要给二哥治好这毒伤。投入格天楼时,我还不知道他中的毒是'心如死灰',更不知下毒的人就是你。我只知道若论使毒功夫,天下无人能在你之上⋯⋯”

柳七娘狂笑道:“然后你便向我大献殷勤,朝夕追随我左右,向我探求使毒解毒妙法!哼,也怪我瞎了眼,信了你的甜言蜜语!”石碎羽见她笑得凄凉无比,心中不禁一阵难受,道:“阿琪,咱们各为其主,你⋯⋯你也不必太过难受!”猛然间却听得凌霄叫道:“三弟小心!”石碎羽悚然一惊,才瞧见扑面疾飞来的销魂铃,慌忙铁笛疾封,那带子在笛上一弹,绕了个弯,擦着他的咽喉转了过去。这销魂铃本来飞动之时玲玲作响,但这时柳七娘陡然一击,竟然迅疾无声,若非凌霄出言提醒,石碎羽心神激荡之下只怕己经一命呜呼了。

丹药一入口,凌霄就觉口中苦不堪言,腹内更是寒气窜动,痛如刀割,想来这“苦寒丹”确是药如其名。但这么痛了片刻,凌霄却忽觉体内的内气正自慢慢集聚,当下急忙闭目调息,只盼功力快些回复。

柳七娘狂笑的声音越来越大:“好,石郎,你要做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英雄,我就成全你,随着你这好兄弟一起去吧!”她的笑声越大,手中的招式越疾,两根销魂铃舞得如同骤雨疾风,而那银铃啷啷的响声也越来越大,那形势如同数十只厉鬼齐啸,让人心烦意乱。

但石碎羽兀自不退,他握笛的手挥舞更急,他的双唇泯得更紧,他的脸色也愈加苍白。他肩上、臂上,腿上的鲜血斑斑点点的飞溅出去,有如片片红梅在柳七娘的蝶衣上怒放,但石碎羽依然坚如磐石地挡在凌霄身前。

柳七娘又惊又怒,她知道若是再缓得片刻,给凌霄聚集起真气,自己半年来的心血便算白白花费了,怎地这时格天楼的其他高手还不来驰援,这些人全死到哪里去了?

她的双手蓦然一缓,喧嚣的铃声霍然止歇,销魂铃的招式也随之一变。石碎羽的双眉一紧,沉声道:“天魔销魂舞?”柳七娘嫣然一笑,她身上的七彩蝶衣片片飞扬,有如飞天狂舞,那骇人的铃声虽然消失,但销魂铃的攻势却更加矫夭难测。这路“天魔销魂舞”一经施展,柳七娘的整个人仿佛就化成了奋袂狂舞的魔女,一举手,一投足都曼妙无比,她的腰肢,她的银铃,连她的笑容都充满了魔性。但在这婀娜迷人的舞姿之中却蕴藏这万分凌厉的杀招。

石碎羽的嘴唇已经渗出血来,他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坚持十招!但盘膝端坐的凌霄这时依然悄无声息,想必已经到了聚气解毒的关键时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锣声骤然响了起来,那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和震惊,直窜入高高的观天阁内。柳七娘勾魂摄魄的笑容霍然消失,她知道这锣声是格天楼内的追命锣,只有在万分紧急的时候才会敲起,自格天楼成立至今从未一用,但这紧关结要的时候却忽然响起来了。锣声来自后面的格天楼,难道相爷出事了?

锣声一声比一声响,每一声全敲击在柳七娘的心里。一缕苍白的笑容却在石碎羽的脸上绽开,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这真是救命的锣声,与石碎羽一同得救的还有杨不怪!

杨不怪陪同杨存安赴宴。到达留仙楼时,楼上已经灯火通明。

十、格天楼遭袭

留仙楼在临安城内最繁华的官家南街上,但这时少傅秦熹请客,官家南街上其他酒店旅肆秦楼楚馆全都关门歇业,往夜繁华冶丽的官家南街这时一片漆黑。这漆黑更衬得灯火明澈的留仙楼耀眼无比。

在杨不怪的眼中,闪亮的留仙楼显得虚无飘渺,仿佛是一座藏精匿怪的空中楼阁。他心内暗骂了一声:“这狗娘养的秦熹,好大的排场!”留仙楼的四周是一片沉沉的暗,但黑暗中没有一分宁谧,只有藏不住的重重杀气。谁知道格天楼在官家南街上隐了多少铁卫。

更让杨不怪担心的就是杨存安,这个身高八尺的殿帅此时的脚步已经有些发软,看来秦家的气焰已经让这往日威风八面的殿帅心内发虚了。

“少傅正在恭候殿帅大驾!小的这就领您去。”那店小二跑到楼梯口前陪上了一张笑脸。杨存安挺起了胸来,冷哼一声,道:“少傅好大的架子,头前带路!”那小二脸上笑意更浓,也不见他转身做势,陡然间身子高高拔起,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二楼的楼梯口,拱手哈腰地道:“殿帅请!”杨存安见了这份轻功,忽然间心内一阵发虚发软发冷,刚刚撑起来的架子霎时就四分五裂地坍塌下去。就在这当,陡觉腋下伸出一只手来,耳边杨不怪的沉稳声音响起来:“咱们上去!”跟着杨存安就觉自己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一下子竟然稳稳地落在了楼口。

杨不怪携着身高体胖的杨存安,施展出“云起风生”的功夫一步跨上楼来,比之那店小二独自跃上,其间难易不可以道里计。那小二正笑得得意,陡然间见了一身仆人打扮的杨不怪施展出这份绝世轻功,脸上笑容不禁凝住了。杨不怪却不管他,昂首叫道:“杨帅驾到——”这声吆喝声音不大,但潜运内力送出,便是官家南街上潜伏四处的每个玄衣铁卫都听个满耳。

喝声未落,却听得一个有如金铁交击的声音哈哈大笑:“殿帅如约而至,果然信人,秦熹有失迎迓,还望海涵!”杨存安这才瞧见在楼上一人居中而坐,一身红得发紫的红袍,一张肥嘟嘟的白脸,正是权相秦桧之子少傅秦熹。这轩敞无比的留仙楼上,竟只有秦熹一桌独陈一人独坐,更显得他声势夺人,气焰凌人。他身后肃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衣人,只是那人的一张脸给宽大的斗笠遮住了,瞧不清庐山面目。只见秦熹拱手道:“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殿帅的一个贴身近侍竟然有如此武功,佩服啊佩服!”杨存安到底曾经统领过千军万马,这时也只有定下心来,仔细周旋。他干咳一声:“少傅有召,怎敢不到呀!”说着大咧咧地在秦熹对面坐了下来,笑道:“承圣上眷顾和恩相抬爱,杨存安这些年来一直在西山享清福,不知何事得罪了少傅,让少傅将小人的家眷给看管了起来?”秦熹的胖脸一扳,道:“殿帅说得哪里话来,先罚酒三杯!”说着已经将酒给他满满斟上,口中道:“许是那群办事的奴才们没说清楚,我将大帅家眷接到格天楼是一番好意。眼下多事之秋,多有不法之徒乘乱闹事,若是万一宝眷落入乱民之手,嘿嘿⋯⋯喝酒喝酒!”杨存安心中暗恼:“哪里有什么乱民胆敢劫持我的家眷?”要待再说什么,秦熹却道:“现在谈这些闲事做什么,喝酒喝酒!”跟着大手一挥,将杨存安要说的“闲事”全闷了回去。

几杯酒下肚,秦熹的一张白滋滋的胖脸上露出了几分红润,笑道:“此酒是家父六十大寿时圣上钦赐的,滋味还可以吧?”杨存安借酒浇愁,这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冷冷道:“嘿嘿,圣上对相爷可是恩重如山呀,听说你相爷的孙子尚在襁褓,就封了三品官了⋯⋯”秦熹听了他的讥讽之话,胖脸上却不露一丝声色,道:“是呀,我秦家一门恩宠,难免树大招风,给一些不轨之人说三道四。但宋金两国能数十年不见刀兵,百姓安居乐业,还不是仰仗家父一人之力?”杨存安点头道:“从绍兴和议到如今十余年间太平无事,相爷确是功居至伟了。听说早有人将相爷比作郭子仪和张良,依我说,相爷比之郭子仪和张良还要更胜半筹!”他素来善于拍马,尤其是拍了秦桧十多年的马屁,这时提起“恩相”又忍不住故态复萌。

秦熹却使力眨了眨眼,强自挤出几滴干泪,道:“可如今家父病体沉疴,哎,杨大帅,你说,家父若是致仕(古时称官员退休为致仕),何人能当相位?”杨存安见他说到了正题,便嘻嘻一笑,道:“那时圣上自有明断,犯不着我这老粗操心!”秦熹用袍子擦了擦微红的双眼,长叹道:“我秦家向来被国家倚为柱石,家父若有不测,秦熹也只得袭承他老人家风骨,独当重任,一肩挑起天下安危了!”杨存安听他说得如此露骨,心中一惊,但自己家眷在人家手中,却又不敢说什么。杨不怪却忍不住哼哼地冷笑起来。

秦熹大怒,向杨不怪喝道:“你这厮是谁,怎地如此没上没下?”杨不怪冷笑道:“你不认得老夫,老夫却认得你秦熹。我还知道你肚子里想得是什么,你先派格天楼抓走赵汾,密布下一场大狱,要将朝中贤良一扫而光。再劫持殿帅宝眷,用作要挟,今日摆下这鸿门宴,就是迫殿帅就范,交出兵权。你秦熹第一步要先谋得相位,第二步便是在朝中各处安插秦家势力,第三步便是刺杀普安郡王,然后胁迫皇上立一位年幼的太子,第四步么,就是借金人的势力逼圣上禅位给这字也不识的小皇上,再过些时日,天下只怕就不姓赵了!”杨不怪的性子当真是老而弥辣,这一番话说得秦熹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愣了一愣,才想起来一拍桌子,喝道:“反了,这厮反了,来人,先将这老东西拿下了!”楼上早伏了无数铁卫,听得他这一声招呼,四名铁卫己经向杨不怪扑了上来。杨不怪身子不动,双臂微微一振,只听得哎唷哎哟几时叫唤,那四人已被他的护体神功震飞。他大笑一声,喝道:“今日老夫先将你这厮拿下了,嘿嘿,这时是多事之秋,少傅若是'落入了乱民之手',又有谁来'一肩挑起天下安危'?”一张蒲扇般的大手已经向秦熹抓了过来。

秦熹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这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要待喊来人,却给杨不怪凌厉的掌力罩住,便连呼吸都觉艰涩无比。

猛然间一掌横飞而至,直切向杨不怪腕上要穴,劲势之猛,有如巨斧。正是那带着斗笠的青衣人出手相攻。杨不怪见这人招式劲急,后发先至,大是劲敌,不由咦了一声,随即改抓为拍,也撞向那人手掌。他适才的一抓迅疾如电,这时的一拍却轻缓如拂云,那人沉声叫了声好,掌上加力,迎了上去。

二人双掌相交,竟然无声无息,但一股绝大的劲力却将要待扑上来的几名铁卫逼了开去。杨不怪和那人的身子全晃了几晃,杨不怪只觉体内气血翻涌,知道这人内力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单只这一个青衣人自己就未必能胜,何况还有源源不断扑上来的格天楼铁卫,何况还有一个累赘杨存安?

杨不怪当机立断,一脚踢翻了摆满酒菜的檀木大桌,跟着反手抓起了杨存安,身子一起便向后跃去。

满桌的碟碗杯筷全化作了片片利剑,齐向秦熹飞了过来。那青衣人身手也是快得惊人,反手一抄,已经夹起了秦熹,凌空一跃,如一只怪鸟般地跃过了飞扬的杯筷酒菜,如影随形地扑向杨不怪。杨不怪和杨存安才一落地,他和秦熹已经挡在了他们身前。

青衣人化掌为刀,一“刀”斩向杨不怪的颈项。杨不怪须发皆张,猛喝一声,骈指如戟,直戳向那人掌心劳宫穴。杨不怪害怕杨存安给铁卫伤着,只得单臂夹着杨存安,而那青衣人也害怕杨不怪忽施雷霆一击伤了秦熹,便也一手携着秦熹。两个人各出一掌,却是越斗越快。

蓦地杨不怪双目一张,疾退数步,喝道:“原来是你?”那人冷笑道:“你都来了,我又怎能不来?”两个人凛然对视,杨不怪的双目如电闪动,那人的一张脸依然给斗笠遮住,但一团杀气还是从斗笠中射出,直逼入杨不怪的五脏六腑。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是血的铁卫扑上了楼来,叫道:“不好了,格天楼遭袭⋯⋯”秦熹刹那间面如土色,叫道:“格天楼,那是相爷养病之所呀⋯⋯”青衣人喝问一声:“敌人是谁,杜邪门宁门主呢?”那铁卫喘息道:“说不清是哪里人马,咱们格天楼的人全在这里,剩下的又去对付凌霄,宁门主寡不敌众,已经力战殉职了!”杨不怪却哈哈大笑起来:“这千古大奸,人人得而诛之,早死一日天下早享一日之福,早亡一刻天下早得一刻之欢!”口中说笑,掌上招式却是越来越疾。青衣人奋力一掌将他逼出两步,冷冷道:“杨不怪,好毒的一石三鸟之计,先赴留仙楼之筵,引出铁卫主力,再让凌霄出马,拖住铁卫精锐,最后才对格天楼迅雷一击,这一次普安院只怕倾巢而出了吧?”杨不怪扬眉道:“这不是一石三鸟,而是鱼死网破,石破天惊!”他说着举目向外望去,沉沉的夜色中依稀能瞧见高高的格天楼亮着的灯火,秦府内的山海楼与格天楼就在官家南街东侧,不知李沉歌率普安院的众高手这时有没有斩却奸贼的狗头,更不知独自挑战格天楼的凌霄怎样了?

便在这时,格天楼内那惊天动地的锣声已经隐隐传了过来,秦熹才干嚎了一声:“大伙退,速去格天楼!”青衣人的身形已经随着他的这声喊拔地而起,如一缕青烟般地穿窗而出。

十一、格天梦残

柳七娘的脸色一片苍白,缓缓道:“三郎,想不到你们竟然会攻击格天楼,你们竟敢对相爷下手!”石碎羽喘息道:“我、我不知道什么人攻击格天楼,你们权臣之间的钩心斗角本来与我全不相干!”柳七娘长叹一声:“这一战格天楼一败涂地⋯⋯哼,与你全不相干?”忽然她的声音变得凄柔无比:“三郎,难道我也与你全不相干么?难道那一夕夕一夜夜,你在我耳边说的话竟无一点真心么?”石碎羽见她珠泪盈眶,忍不住柔肠百结,道:“阿琪,你⋯⋯”一句话没说完,销魂铃已经如毒蛇一般地窜了过来,石碎羽胸前璇玑、膻中等五处大穴全被击中,数道鲜血立时箭一般地喷了出来。

“三弟——”凌霄这时睁开眼来,不禁肝胆俱裂,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一股气力,一跃而起,接住了石碎羽缓缓倒下的身躯。

柳七娘的脸上浮出一丝惨然而又淡漠的笑:“三郎,休怪阿祺心狠⋯⋯是你、是你负我在先!”那缕笑声慢慢大起来,竟似锥心泣血一般。笑声中那一袭蝶衣已经飘然飞起,直向楼外纵去。

“妖妇!”凌霄舌绽春雷,大喝了一声,一刀劈了出去。两人相距虽远,但残红刀上愤怒的刀气依然凌厉骇人,饶是柳七娘身法奇快,还是给那道沛然狂吼的刀气撕开了那身艳丽无匹的蝶衣。柳七娘后背上蝶衣暴开,狼狈万分地露出了一段雪白肌肤,她的笑声蓦地转成一声闷哼,倏忽远去。

凌霄双目喷火,便待追出。“二哥,”石碎羽的手忽然抓紧了他的臂膀,“莫要追了!”凌霄一边运指点住他胸前穴道,一边哽咽道:“三弟,不要慌,二哥定会治好你的伤⋯⋯”石碎羽的眼光却已经开始迷离了:“二哥,只要你的毒伤没有⋯⋯大碍⋯⋯就好,”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气,又道:“二哥,我求你一件事⋯⋯答应我⋯⋯”凌霄眼中的泪水滚滚而落,道:“好兄弟,有什么事二哥都会答应你!”石碎羽苍白的面孔忽然涌过一丝红润:“不要为难柳七娘⋯⋯这件事我负她实多!”凌霄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暗想:“这个兄弟年少多才又智胆双全,是个武林中少有的人才,就是一生太过多情,”忽然又想,“三弟到如今依然不记恨柳七娘,看来已不是多情,而是深情了。”石碎羽见他终于沉沉地点了一下头,脸上不禁浮出一丝释然的笑,口唇无力地张了张,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凌霄连忙将一道残阳真气缓缓从他背心命门穴注了进去,同时俯身凑到他口边,只听石碎羽断断续续地道:“适才⋯⋯你还不知道我是假意投奔⋯⋯格天楼,你、你依然叫我三弟⋯⋯有你这么一个肝胆相照的二哥,小弟这一生⋯⋯”说到这里,他的头却忽然垂下。

凌霄浑身一震,眼前骤然闪过这位兄弟往昔意气风发的勃勃英姿,刹那间忍不住泪如雨下。他狂喊了一声:“三弟——”但石碎羽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凌霄五内如焚,抬头望去,窗外夜色沉沉,阵阵厮杀之声传了上来。凌霄忽然想起,虽然柳七娘可以不杀,但还有林一飞,还有秦熹和格天楼的其他奸徒,特别是苟延残喘的那个大奸秦桧。他仰天一声长啸,提起大刀,纵身跃下楼去。

杨不怪的补天之战,几乎是尽起普安院的精英,先前曾闯过一次秦府的李沉歌引领着数十名高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破了格天楼外的七道拦阻。格天铁卫多埋伏在官家南街上,九幽等十余高手自在山海楼内随柳七娘狙击凌霄。只有杜邪门门主宁不凡率手下奉命驻守格天楼,给普安院众手一冲,登时七零八落,宁不凡苦力支撑多时,终于独木难支,给李沉歌一刀砍翻了。

普安院的众豪士精神大振,潮水一般涌进了格天楼内。但这时官家南街上埋伏的格天楼精锐已经迅速回援了,双方立时搅杀在一起。

凌霄望见格天楼上灯火闪亮,不禁目眦尽裂,暗道:“普安院的人截住了楼下出口,秦桧那厮只怕就在楼上,何不径自上楼斩了这国贼!”他展开绝顶轻功绕开楼下的铁卫,独自踏壁履柱,直窜上了二楼。

楼上依然有驻守的铁卫,凌霄刚踏上二楼那宽大的栏杆,立时有四把长枪齐齐指向他的小腹,势道猛恶之极。凌霄哼了一声,残红刀旋风一转,那四杆长枪竟然全被他砍做两段,四根枪头扑楞楞全摔在地上。

便在此时,一缕劲风忽然自下而上直袭向凌霄的双腿。

凌霄回手一刀,但劲风忽然散开,随即有如万蛇出洞,从四面八方又卷向他的双腿,招式之凌厉狠辣罕闻罕见。其时凌霄若是再冒险翻下栏杆,双腿只怕就会不保。

他只有向上,凌霄急提了一口残阳真气,有如一支孤鹤般地冲宵而起,向格天楼那气势恢宏的镏金顶跃去。

那劲风随即缠了上来,剔骨割脉,攻势绵绵,有如附骨之蛆。

凌霄忽然自心底生出一阵寒意,那是一种多年来他不曾有过的惊慌和畏惧。适才他大战九幽时不曾有过畏惧,独战柳七娘时也不曾有过畏惧,甚至直面销魂铃束手待毙时也不曾有过畏惧。但这时他竟然有了畏惧,因为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解牛刀法。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凌霄的残红刀已斩在格天楼突起的楼檐上,一阵木屑纷乱如雨地坠下,凌霄的身子已经借势跃起,稳稳地落在了格天楼的镏金顶上。

那道人影也已经如影随形地落在了他的对面,高大伟岸的身躯披着一袭青衣,一支斗笠遮住了那张神秘的脸孔。

斗笠取下,现出那人的虎目浓眉和暴起的虬髯。

“云大哥!”凌霄望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叫了一声。这青衣人正是飞鹤堂的大堂主云腾虚。

十二、江山如画

云腾虚冷笑道:“亏你还认得我这个大哥!”凌霄望着这张熟悉的笑脸,心内的寒意又再升起,刹那间他明白了一切,道:“大哥,原来是你!杨不怪曾说,向我偷下'心如死灰'之人必然是飞鹤堂内的兄弟,只是小弟千猜万想也想不到这个下毒的人竟然是你!”云腾虚冷冷道:“这天下只有人想不到的事,却没有人做不到的事!”凌霄握刀的手忍不住紧了一紧,问:“大哥若是看着小弟不顺眼,只管将我撵出飞鹤堂就是了,何必下此毒手?”云腾虚笑道:“这可怪不得你大哥,你杀了唐折柳,格天楼的人恨你入骨,必欲杀你而后快。况且若是我将你撵出飞鹤堂,武林中人必然说我云腾虚没有容人之量。”凌霄道:“这么说,大哥早有归顺格天楼之意了?只是有我这个格天楼的死敌碍手碍眼,待凌霄一去,飞鹤堂归顺格天楼就水到渠成了!”云腾虚硕大无朋的头颅摇了几摇,道:“云腾虚岂是寄人篱下之辈,况且飞鹤堂这些年来矢志抗金,独撑江南武林的危局,这等名声威望格天楼又怎能比得?如今飞鹤堂⋯⋯只是暗中附和格天楼罢了!”凌霄冷笑道:“我倒忘了,大哥十五习刀法,十八游中原,年方弱冠遍闯金国,二十五岁时创下飞鹤堂,慨然有规复中原之意。这么说大哥的远略鸿图向来不曾忘下?”云腾虚黯然道:“当初只想给大宋赵官家效命,但十年来尝尽了艰辛,操碎了心血,却一无所得⋯⋯”凌霄怒道:“那你就投奔格天楼,做秦桧的走狗?”云腾虚哼了一声:“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这一勇之夫懂得什么?秦桧势力熏天,他一死这相位只怕就是他儿子秦熹的,只是秦熹身边有个林一飞和他明争暗斗,我先助秦熹登上相位,再替他除去林一飞,那时格天楼的三千铁卫就是我云腾虚的了。”凌霄见他这么侃侃而谈,心内的寒意不禁越来越盛,道:“这么说,大哥志在一统江湖了?”云腾虚浓眉一扬,道:“我说你是个一勇之夫果然没错,一统江湖算得了什么?到了那时,凭着飞鹤堂在江湖中一呼百应的名声,凭着秦家君临天下的势力,若是谋得兵权,呵呵,我云腾虚就给他来个改天换地!”凌霄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道:“原来大哥是想一统天下,做皇帝?”云腾虚傲然道:“你不是一直要克服中原吗,与其指着这个苟安一角的小朝廷,不如咱们自己干!”说着指了指耸入云霄的格天楼,道:“二弟,大哥若是坐上了金銮殿,就将这格天楼赏给你如何?”凌霄缓缓摇了摇头,道:“小弟一身贱骨,可不会做那富贵之梦。”云腾虚浓眉一挑,怒道:“你说我是痴人说梦?”凌霄道:“小弟见识浅薄,大哥的鸿图大略我不能领会十之一二。我只知道你若要走这条路,定然先要为秦家斩杀普安院的许多热血儿郎,再将那场大狱中牵连的朝中贤良杀得一干二净,然后少不得翻云覆雨,替秦熹排除异己。到了那时,我大宋又不知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云腾虚冷冷道:“这么说,你一定要替杨不怪卖命到底了?”凌霄默然不语,但眼中的精芒却越来越盛。云腾虚一字字地道:“你一意孤行,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说着他的右掌一振,一把狭长的大刀已经缓缓扬起。

凌霄盯着那把霸道十分的解牛刀,心中微微一震。

只听云腾虚冷笑地道:“江湖中人称你我做'飞鹤凌云',凌大侠的姓氏还排在云某之上,想来凌大侠的残红刀要胜过我这解牛刀了?今日正好领教!”凌霄依然无语,他的残红刀已经昂起,当胸一横。他知道今夜就要进行这一场自己不愿面对却又逃避不开的生死一战了。二人在深沉的夜色中凛然对视着。头上的一轮冷月将清澈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照在格天楼那宽阔光滑的顶上,仿佛在上面铺了一层银子似的。

楼下的厮杀声不绝于耳,但两个人却充耳不闻,那两道一青一白的身影竟然连衣襟都不妄动一份,瞧上去便如同两尊雕像伫立在一片白银般的格天楼顶之上。只是这“雕像”的眼睛却精芒如电,似乎除了对面的劲敌,既便是山崩海啸也不会让这两双眼睛眨上一眨。两把大刀有如两条待机而飞的蛟龙,挺背扬刃,威势十足,月光那样直那样明的泻下来,照见解牛刀狭长如剑,有如碧水一泓;照见残红刀宽阔无比,有如晚江凝霞。

还是云腾虚抢先出手,解牛刀忽然荡起满天碧影,就凌霄的身子团团围住。凌霄有些吃惊地发现云腾虚的解牛刀居然同现刀剑两种招式,疱丁解牛,寻隙而击,满天的刀光如同无数的碧蛇,全在寻找凌霄的空隙。凌霄一声轻叱,残红刀陡然爆起一团红霞,红霞刀芒越来越盛,终于与满天的碧影荡在一起。

两把凌厉无比的大刀瞬息之间相交了三次,发出三声冷硬悠长的锐响。这三声一声响于一声,显是二人运刀的劲力越提越猛。凌霄猛然哼了一声,满天碧影霍然不见,凌霄的肩头却已经有鲜血点点滴滴地流了出来。

云腾虚收刀而立,那泓碧水仍凝在他的腰际,仿佛解牛刀从来都不曾动过一般,只是他的目光却愈发冷酷。

“好刀!”凌霄沉声道了一句,他握刀的手已经有冷汗渗出。适才他恶斗多时,又兼毒伤刚解,这时忽然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云腾虚却决不让他有喘息之机,解牛刀忽然笔直如线地点了过来,这绝不是刀法应有的招数,但云腾虚使来却依然灵动自然。凌霄的目光一寒,这无比简单的一刺却蕴育着无数的杀机变化,他竟然看不出这一招的后势如何变化,他的身子一旋,只得后退。

解牛刀的去势并不快,却如昂首逼人的毒蛇逼得凌霄缓缓后退。最简单的往往是最致命的!凌霄的脚下一滑,已经踏到了光滑倾斜的琉璃瓦上。这时凌霄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是处于劣势:因为云腾虚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太高大了,他是自己从十四岁时就仰之弥高的英雄,自己自幼学刀是因为云腾虚,自己处处行侠是因为云腾虚,自己投身飞鹤堂朝夕追随了七年的人也是云腾虚!

云腾虚,原来在自己心中竟是如此的一座不可跨越的高山!何况还有他那纵横天下二十年未尝一败的疱丁解牛刀!

云腾虚的脸上这时已经现出一丝笑意,解牛刀随即幻出满天闪电,泰山压顶般的轰击下来。凌霄忽然感到一阵伴随着绝望的窒息,退无可退,挡无可挡。

绝境之中凌霄忽然大喝了一声。

随着这声天崩地裂般的大喝,凌霄的足下一沉,千斤坠的劲力陡然提到了十成,咯嚓的一声巨响,格天楼的镏金楼顶已经被他踏碎,两个人的脚下同时一空,全向格天楼内坠了下去。

云腾虚那势在必得的一刀忽然劈空,已经令他大吃一惊,但这时一个念头却在他脑中电光石火的一闪:屋内可是躺着相爷呀,秦桧正在屋中养病!这念头只一闪就惊出了他的一身冷汗,若是吓得奄奄一息的相爷一命归西,林一飞的五十三人大狱就无法得逞,秦熹的相位也无法捞到,自己的王图霸业也无从谈起⋯⋯

种种可怕的后果他还没有想完,他的眼前已经跃出一道灿烂的刀光,那是凄艳动人的一抹残红,如同夕阳在西下的一瞬投向天地间的惊鸿一瞥。云腾虚忽然想起凌霄七年前投奔自己的那个黄昏,自己拉着他的手伫立在临安郊外,那时满天的残红也是如此凄艳动人⋯⋯

秦桧这时正躺在榻上,久病之下,六十六岁的“秦长腿”的身躯显得更加瘦长,昨天宫内刚传来一个绝密的消息,高宗赵构已经准备答应让他致仕,而且要求同时致仕的还有自己的两个儿子——正当壮年的秦熹和林一飞,这等于宣布了秦家统治的终结。万般无奈之下,秦桧刚刚口授了“益坚邻国之盟”等几句留给赵构的陈词老调。但缺少了权力的支撑,秦家如何应付数年来结下的无数仇家?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望着高宗赵构给自己亲提的“一德格天”的圣匾,老眼中不禁滚下了浑浊的泪水。

“爹,还是抢先下手吧!”林一飞给楼下的厮杀声搅得心惊肉跳,忙将赵令衿招供的供词和拟订刑名递到他跟前,“赵汾串通张浚、张光和胡寅等五十三人谋大逆的拟订刑名在此,还请您速速画押!”病入膏肓的秦桧的眼睛一亮:“无毒不丈夫,秦家决不能束手待毙!”他喘息着,愤怒着,挣扎着抓起了笔!

但这只手颤抖着,却再也无力在拟订刑名上画押了,林一飞一咬牙,抓住了那只干枯的手掌,向刑名上按下去⋯⋯

便在这时,屋顶上忽然爆起了那声石破天惊的巨响,瓦片和木屑纷纷坠落,屋内所有的人全愕然抬头。秦桧无神的双眼正看到了那抹惊心动魄的残红,随即有一颗硕大无朋的头颅正向自己呼啸而来,那上面圆睁的环眼!爆起的虬髯!怒张的大嘴!

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恐怖!

秦桧的双眼瞬间睁得极大,喉头哦了一声,便再没有了任何声息。

啪的一声,云腾虚的人头撞在墙上,滚落在地。同时落在地上的,还有被震落的那张“一德格天”的圣匾!

“相爷——”林一飞刹那间感到万念俱灰,撕心裂腹地嚎叫了一声。

“秦桧果然死了?秦桧果然死了!”杨不怪知道从凌霄口中说的话决不会有半点错误,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时他和凌霄正伫立在留仙楼的楼顶之上,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格天楼下的厮杀已经见了分晓,云腾虚已死,柳七娘失踪,所以格天楼人数虽多,却已经溃不成军。

杨不怪的手一扬,一盏孔明灯冉冉升起,这是撤退的约定,普安院的勇士随即散向四处退去,他们攻来时迅猛如雷霆,撤走时也是轻捷如疾风,片刻之后,格天楼内便只剩下无数丢盔卸甲失魂落魄的玄衣铁卫。

再过片刻,又一盏孔明灯被射上了天空,杨不怪知道这是分堂堂主告诉他,手下兄弟这一战大获全胜的信号。杨不怪见手下精英不辱使命,脸上笑意更浓,凌霄挺立楼顶,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过不了多时,又有两盏孔明灯徐徐升上夜空,接着四面八方都有孔明灯缓缓升起,无数的孔明灯飘飘摇摇,越升越高,如诗如梦的点点光芒下,只映得临安一时如画⋯⋯

(全文完)

标签: 武侠小说, 王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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