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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家老房子门前有一条大半米深的溪渠流过,人工砌起来的溪坝一直延伸到河边。在我四五岁之前那里大概是一片菜园子,有石头堆砌的矮围墙,上面种了一些粉色的带刺玫瑰。再后来,大约在我五岁时,我爸从爷爷家分家出去,就在门前新整平了一块地,盖起了新的一排瓦房。在新瓦房前,又用一面围墙围起了一块地坪,周边有菠萝、石榴、黄皮、毛桃等好几棵果树,还有苦楝树。

小时候,村里有个小姑娘叫阿娇。

阿娇家在我家背后大约三四百米处,靠近马路边。大约在五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她跑到我家门前来玩,还有同村的两三个小孩。我们一起在黄皮树和苦楝树下玩游戏,跳格子,抓石子,玩了一个下午。

那天,我们应该玩得很高兴。也许在之前几年的生命里,我还从来没有那么高兴和热闹地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过。

到了傍晚,各家大人们干活差不多要回来的时候,我们这帮小屁孩也就作鸟兽散了。剩下我自个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

那一刻,是我在我的人生记忆里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热闹散场、欢乐退去之后的强烈空寂与无边落寞。

除此之外,我和阿娇之间并没有其他交集。甚至这似乎就是我记忆里唯一的一次相处了。

随着年岁增长,我上小学就换了三个学校。学会了骑自行车,经过她家旁边,远远看见了,彼此也不会转过面去打招呼。那或许是年少时的懵懂,也可能是羞涩,要说是浑噩、无礼,也似乎贴切,总而言之,就是不懂得怎么建立友情,也不懂得怎么表达友善,或者内心根本没想去相处,又或许是年少男女之间的一种禁忌感吧。

阿娇有个哥哥,他比我要大好几岁吧,一个帅气小伙子,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酒窝。我们是在一起接触过的,应该是我帮外公放牛的时候。不过因为我比他小了几岁,在他面前总有一些“低层感”,玩不到他那个朋友圈里去。不论是话题还是游戏,他在那里跟谁一起说笑,我们这些小屁孩只有旁听和仰望的份,又或者也曾一起玩几把游戏,然后就散去了。突然有一天又不怎么见他了,可能就是已经离开村庄出去打工了。

他跟我的一个远房舅舅家的叫青的表哥倒是玩得来,然而我跟我那个阿青表哥也没怎么玩在一起。

青表哥也是个帅气小哥哥。村里有个比我大几岁的叫梅的小姐姐,她家在我们家后面大约两百米处那个晒谷场边上。她很迷恋我的青表哥,虽然我那时候不到十岁但我也看出来了,因为她放牛的时候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谈青表哥,今天说她跟青表哥一起跳过哪条小溪,明天说跟青表哥窑番薯或者摘山棯子或者怎样怎样——其实我也记不太清,只是为了表述她的那种沉醉。阿梅跟我大概也只是在放牛时聚在一起过,许多年后,我们也逐渐没再相遇也没联系。她可能比我大七八岁甚至十岁,也就是说我还在读小学时她可能就已经嫁人了。通过我过年在家跟我妈疏疏落落聊过的一些人和事,大概了解到的是她嫁的并不是我的青表哥。那应该又是一段少女情怀悲欢离合的年少时光的故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再见到她,问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年,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出我来。想必是不能了,因为将近三十年过去,她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也早已遗失。

说回阿娇,我们两家的大人当然彼此认识,但也说不上什么交情,不过就是乡亲,连说邻里的距离都有点远,平日里应该也没什么来往,不过就是路过时问一声吃饭了没而已。

再往后,我离开村庄到县城读中学,到省城读大学,父母也早已搬到镇上,我逢假期才会偶尔回村里看爷爷奶奶。路过阿娇家旁边的时候,我偶尔会不经意地留意一下,她家可能也已经盖了楼房,旧的瓦房可能已经不再住了。又或许,在我读中学时她已经出去打工,在我读大学时,她可能已经早已嫁人了。再后来,奶奶身体不好,爷爷奶奶也被我们接到了镇上,我们就更少回到村里去了。

在这些年间,我并没有刻意把阿娇放在脑海里。也许十年二十年里,也只不过路过她家门口时,脑子里会闪现出一下她和她哥哥。

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荷尔蒙开始作祟,看到班里的小红成了小欢的同桌,我就会觉得郁闷她的同桌为什么不是我。

上了中学时,荷尔蒙作祟,更是开始暗恋明恋某个女同学。学会了随着班上的风气送圣诞卡、送生日卡。甚至开始写情书。其实那时候并不懂得什么叫恋与爱,甚至连怎么叫友情都未必懂。想起来也是觉得年少浑噩,懵懂无知。

到了大学,很快便有了第一个女朋友。所谓恋爱,彼此依赖,彼此伤害,也是无知的一段岁月。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吵架她曾经在校道上转过身来,很正式地评价过我,说我这个人内心根本没什么感情。

再后来大学毕业,出了社会,颠沛曲折。每隔几年,便觉得又是一番物是人非。相逢相识,离合悲欢,只觉得是人间最普通平淡不过的小剧本。我这个人应该不算一个过分的人。但还是会从后来的女朋友中听到过那么一两次类似的评价,说我这个人比较冷漠。

经历越多,岁月越久,阿娇自然是更少在我脑海里浮现了。她哥哥,我青表哥,阿梅,这些曾经的略有交集的玩伴我也都很少想起。在此间的二十年里,我连向我母亲有意无意地打听一下他们的念头似乎都不曾有过。

然而将近三十年后的一天,我却又很偶然地遇到她了。* 那是去年我去参加我表妹的婚礼的路上,我开车载着我妈,在一个加油站停下来加油的时候。我妈跟她打招呼,我才知道那个服务员是她。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她的目光似乎也越过我妈头顶,朝驾驶座这边看了过来。隔着车窗短短几秒没看太清楚她的样子,自然我也未必还记得或者说还能认出她的样子,但她看过来的那一眼,却又让我突然在想,莫非她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我妈说她嫁到了镇子西边过去一个什么管区去了。我大概问了一下她哥哥和她父母现在的情况,他们家的新房子盖在哪,诸如此类。然后顾着开车去我表妹家,便也没怎么再详细问了。

时光荏苒,人来人去,物是人非,悲欢离合。当我落魄失意的时候,我偶尔突然会有一股浓烈的感怀,我会突然强烈地怀念儿时的那个下午,我们在一起游戏的时光。我会突然强烈地带着许多感怀地想,如果我从小就一直跟阿娇做朋友,一直是玩伴,如果我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娶了她,我的人生是否会很不一样?

这些念头就像一个人在他的风烛残年,回想他的一生,突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遗失了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那本是上天最初的赐予,那本是人生最纯真无邪的初心,却被岁月一天天一年年地湮没。直到最后,突然有一刻,才突然被发现。而这种遗失,使得他此后数十年的时光变得那么苍白而无力,甚至毫无感动与意义可言。

这种遗失,就像今天的我站在城市的林立高楼之间,看着车水马龙,无比怀念小时候放学时路过村庄某棵老龙眼树下时听到的鸣蝉声,无比怀念那时候路过某个河湾时望着碧绿的河水憧憬着里面有红色的鲤鱼,无比怀念那时候走过的田野,看过的落日下的晚霞,那些云霞就像浮在我家门前的河坝上。然而如今,那所有的曾经熟悉的景色都已远去了。

这种莫大的又或许是多余的遗憾和感伤,会一直伴随一个人直到他生命的终点。为了不烦扰生者,甚至不该被说出口。

这是一种多么沉重的、无声无息的、本不该启齿的遗憾与感伤。

标签: 小时候, 农村, 放牛, 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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