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中壁虎《刀手》

2019-06-2002:21:42 评论 5,989

刀手
正篇:午夜
   林间、空地,阴风恻恻,虫声鸣鸣,树荫晃动,人影微薄。
  夜已深,深如墨汁,抬头望不到天,夜半时分,所有人都已入眠,而他却不断地劈砍着木桩,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单调的拔刀声。他抬起头,好像用刀斩断了过往的记忆。
  回忆篇:十年前的一夜
  冬至 十一月十七 有风
  寒风刺骨、万物皆萧肃,雪还未下,但冰晶却已覆盖住了路边的野草,父亲牵着他的手,走在旷阔的平原上,夜空繁星点点,月光洒落,照耀的四周一片明亮。他从来不问为什么,因为父亲的话一向不容质疑,父亲的神色十分严谨,紧皱着的眉头似乎在抉择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
  前方点点火光逼近,随着冷风吹过,带来了一阵胆寒的呼喝。父亲的眼神忽然低落,似乎在嘲弄夜的陨落,他躲到了一块巨石后头,父亲对他微笑着眨了眨眼,从此之后,他再也无法忘记,这一晚所发生的一切,就算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深深入眠的时候,那一幕的场景,还是会将他从梦中惊醒:
  衣裳红的如同刚从划开的皮肤里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父亲的每一寸肌肤,父亲倒下了,他没有闭上眼,他的眼中满是欣慰。
  躲在石头后的他,拼命的按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响,他幼小的心灵里,已经被种下了罪恶的种子,叫做:仇恨。
  正篇:晨曦
  仇恨使人丧失理智,失去活着的意义。
  他像蛇一样,将他仇人的容貌深深的烙印在了眼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花去了十年的光景,来磨炼这柄用来复仇的刀,现在,他的手上满是老茧,这双手一定可以斩下仇人的头颅。
  破败的屋子、破败的房门,这些陪伴他走过了十年的事物,依然如十年前那般陌生,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没法让他留恋,十年来,他只在乎一件事,如果一个人的心被憎恨所占据,那他一定是条可怜虫。
  第一幕.平安镇上发生的事
  平安镇这个名字再普通不过了,你随时都可以找到几十个像它这样的小镇,它虽有‘平安’二字,但并不一定真的平安。
  对马贼而言,这种远离大城市靠近山林的小镇,正是绝妙的好去处,至少不必担心捕快们的抓捕。他们肆意践踏着这个镇子,如同一群狼冲入了羊群里,残忍的虐杀着毫无反抗之力的温顺动物们。劫掠过后,只剩废墟,世人总觉得厄运过后就不会再回来,可惜厄运永远都不会远离不知道反抗的人。
  烈日荼毒,猛如旱魃,带刀的少年走在荒凉的甘蔗地里,土地因为久未耕种而显得干瘪,现出一条条的裂纹,如同年老妇人额头上的皱纹;路已不远,他一抬头,便看到了前方的小镇。
  ‘这里不像一座市镇’,年轻人刚刚踏入,便这样想到,因为市镇不应该建造在火焰与灰烬里。
  村民们都很怕他,这个外来的年轻客人手上有刀,他们纷纷小声议论着关于刀的事情,互相猜测刀的主人究竟杀过多少人、还要杀多少人,甚至于连谁应该死在他的刀下都已经商量好了。年轻的刀客想要讨碗水喝,但他发现这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信任的神色,有时候如果你想要保护自己,那么就得学会与他人保持距离。
  夜晚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坐在村口,忍受着饥渴与孤独所带来的煎熬,对于一个带着刀却不杀人的人,他们感到很奇特,镇上的几个年轻人已经在商讨,如何才能抢夺他的刀,对他们而言,刀是如此的重要,仿佛有了刀,就能驾驭一切。
  但不是人人都能拿刀的,拿了刀之后,也不是谁都能用的,一番打斗,地上躺倒了两具尸体,新鲜的血液染红了干枯的黄土地,天亮了的时候,他斜靠着打盹,不远处一阵哭声传入耳中,他发现镇上有威望的老者已经拿着水和食物恭谨的放在了他的身前,他明白,这是持刀人特有的权力。
  年老的母亲失去了儿子,抱着他的尸体痛哭流涕,虽然穷得吃不上饭,但她还是宰了仅剩的一只鸡,来款待杀死她儿子的凶手,只因马贼已让她的三个孩子不见人世。
  镇长决定雇佣这位年轻的刀客,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一碗水、一碗面再加两条命,就能换来一个全新的希望,或许他们看到的只是他手上的刀而已。
  马贼已放出狠话,三天之后,就来收粮食,没粮食就等着收尸。
  第一日 春去夏过半,天气炎如烈火
  年轻刀客看着这对老夫妇的女儿,在这种日子里,男人总是需要点什么的;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带刀的男人总比一具腐烂的尸体来的值钱。刀客一脚踹开屋门,屋子里一片混乱,老夫妇跪在地上拉着刀客的裤腿哀求,却被他一把踢翻在地,顺带着摔破了几只本就残缺不全的杯碗。镇上的其他人好像洪水一般,奔跑着来到屋子外头,一个个用疑惑又带点不屑的眼神看着发生的一切,不一会,镇长便领着两个男人将蜷缩在门角边的夫妇驾了出去,他看他们的时候,仿佛还带着责怪的神色。
  人群久未散去,镇长拿着长棍呼喊着拍打人群,好像一条狗在驱赶一伙老鼠。
  站在门外的人看着被打开的门,他们只能听到‘吱嘎吱嘎’的怪声,偶尔夹杂着几声惨叫,几个年轻人睁大了眼睛想要往里看,却冷不丁被镇长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只能灰溜溜的跑了开去。
  外面混乱的好像一锅烧开了的粥,那些少女们的父母,站在远处对着年老夫妇指指点点,像是害怕沾惹了瘟疫似的不敢靠近,或许她们认为自己的女儿没遭受到这样的待遇是件不错的事情。
  知了在午后烦闷的天气里不停的叫唤着,仿佛在演奏一场单调的催眠曲,它们的生命就像被染黄了的秋叶,逝去在临近的冬风里。
  少年怀里抱着刀,木制的鞘已经开始发黄,但鞘内的铁片却依然光泽锃亮,他闭着眼正在打盹,无论谁都需要休息,尤其像他那样的人,有时候常常替人卖命的人他对自己的命却更加的爱惜。
  镇上的人都牢牢地关上了房门,只有几只流浪的野狗落寞的在土路上游荡,用鼻尖嗅着一堆腐烂的垃圾,为了一块肮脏的骨头而互相撕咬。
  暮夜降临、气温却并没有消退,只是没有了毒日的照射,地面也似乎凉爽了不少,少年已经在村口坐了一个下午,他的手心全是汗,复仇并非是一件轻巧的事,或许他该放下屠刀,转身回去。但他还来不及转身,少女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她的手上拿着两个鸡蛋,她只是轻轻地将它们放在少年的脚边,便转身离去,她走的是那么的快,快得少年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
  时间就这样在充满暧昧的气息里走过,少年什么都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什么样的东西正在心底开花。
  第二日 万里晴空似火炉,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今年大旱,颗粒无收,满目的疮痍令大地都为之伤戚,八百里的饿殍遍地,田里的庄稼都枯萎成了发黄的细粒。
  虽然镇上没有了粮食,但村民们还是各自拿出了一点食物,供奉给庙里的神灵,祈求下半年可以下一场磅礴大雨,以度过越加困难的日子。
  少年斜斜地靠着柱子,眼睛却盯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能羞怯的躲到她年老父母的身后去。
  这是一场怪异绝伦的仪式,一群挣扎在饥饿边缘的人,却用仅剩的最后一点食物供奉给上天的神灵,看着一张张充满苦涩的脸,少年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信仰,他们消瘦的身躯早已经受不住生活的重担,他们活着,或许只是因为希望。
  庙里摆着一整列的牌坊,一行行的姓名标示着她们身前是多么的贞洁。
  今天是无聊的一天,而这一天也就在悲悯的祷告声中迎接来了晚霞的光芒。也许村民的祈祷真的有效,傍晚的时候,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天似乎要下雨了。
  第三日 六月十二 雨
  昨夜果然下起了大雨,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这种天气本不该有雾的,雾里的少年独自一人,昂首挺胸,站在小镇的村口,他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今天来的是他要杀的第一个仇人。
  马贼的首领姓萧,姓萧的人都应该是个大侠,可惜他不是。
  雾很大,没有要散去的势头,少年看着马贼萧从浓厚的雾中走来,就好像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同样是骑着马握着枪从黑夜的薄雾中走来一般。
  回忆篇:枪王萧
   听人说他上过战场杀过敌,敌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银制红缨枪,所以那杆枪才会那么的红,红得如同夕阳下的花柳,远远望去仿佛一抹久逝的记忆。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为枪王,那个时候江南的花儿开得依然艳丽,那个时候苏州河上的姑娘温柔得好像水一样令人着迷,那个时候的情谊也是不参一点的假,那个时候依稀记得还是个春天,春天里的景色美得如画,笠翁独钓江河上,春风尽压垂柳腰,暖暖的风急着与白云相会,而他也将要去赴一场凶险的约定。
  年轻人总喜欢出风头,更何况是常在江湖中走动的热血男儿?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苏州城 枫桥镇 寒山寺
  翠柏微动、青松迎客,曲径通幽、僧客鸣钟,在这座碧瓦黄墙的千年古刹内,即将进行一场生死之斗。
  年轻人到了的时候,对方早已在园中等待,他仿佛已经在这里站了上千年一般,不禁让人想起了耸立的山峰,令人仰望。
  决斗是如此之快,没有观战的成名英雄,没有罗嗦的江湖看客,也没有虚伪的客套礼让,只有一场真正的较量,抛开了一切非武学的因素。
  枪王李老儿之所以被称之为“枪王”,是因为他在三十年前,就已经用一杆混铁点钢枪击败了江湖中绝大多数的使枪好手,由此所给他带来的名利与威望,让他得到了数不尽的财富与尊敬。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却要挑战他来之不易的名望,他无法容忍,很久以前,就有个人说过:成名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正篇:第一个仇人
  少年紧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显得指节发白,他可以想象得到一刀砍下仇人头颅的一瞬间,应该是极度欢愉的,为了这一刀,他失去了这个世上大多数的快乐,使自己陷入了一个痛苦的包袱之中。
  阳光原本照射不到这里来,但此刻它却温暖了平安镇,浓雾突然散去,杀机立马显现。马贼呼喝着奇怪的口哨声,朝年轻的刀客奔袭而来。
  村口刀光血影,镇上也是人头攒动,镇长带着几个壮汉,狠狠地揪住了少女乌黑的长发,他似乎在指责着什么,少女年老的父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镇长却无动于衷,邻居们都充满怒意,朝少女吐着唾沫,或许他们认为一个被夺去了贞操的女子是不配再生存下去的。
  “啊!”村口传来的凄惨哀嚎将众人从愤怒的波涛中惊醒,镇长的双腿打着颤,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许马贼该来找他算账了。
  不过幸好少年的刀够快,一刀就斩下了马贼的手腕,马贼嘶吼着在地上打滚,痛不欲生,干旱的土地上一片腥红,看着他痛苦的挣扎,他的伙伴们却并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不远处的山头,有个人坐在马背上,注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刀客要找的就是他!那个背着一杆长枪的蒙面男子。
  他发了疯似的杀人,马贼们渐渐散开,他们已经损失了不少的弟兄,这是一个难缠的狠手。
  场面变得混乱,马嘶声、惨叫声、刀声、风声混合着凌厉的杀气声席卷而来,忽然,刀客感觉到一抹熟悉的黑影,从高高的山头疾驰而下,紧接着便听到了自己的一声凄厉惨呼,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异常的惨烈,马贼首领悄无声息的一枪正好刺中了他的面门,几乎毁去了他的半张脸,刀客躺在泥土里抽蓄,伤口的破损十分恐怖,鲜血止不住流淌,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马贼首领用长枪挑起刀客的尸首,迎着烈日高高举起,仿佛太阳的余晖可以让他像雄鹰一样在天际盘旋,马贼们欢呼雷动,纷纷朝前方小镇驰去,平安镇的末日即将来临。
  但事情总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变化,刀客腥红的血液顺着同样血红的枪身流下,沾湿了首领的衣袍,没有人想得到一个死人居然会劈出那么样的一刀,这一刀简直快若闪电,刀锋只是在他的咽喉处轻轻一划,便带走了他所有的生命。
  首领怒目圆睁,仿佛不相信正在发生着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结局会是如斯,至少对他而言,太过平凡了,他觉得杀死他的,应该是一位备受尊敬的江湖英雄。
  鸟飞际,人踪灭,英雄泪,终将逝,枪王萧总归还是死在了一个无名的刀客手中,他闭上眼的时候,想起了久远久远之前,在苏州寒山寺死去的一位老人……
  回忆篇:寒山逝
  李老儿拿着折断的枪杆,仿佛一下之间老了几十岁,他终于明白,成名的代价往往就是另一个人的陨落,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从此以后,江湖中将出现一个新的传奇,而他,很快就会被人忘记,成为了他人晋升之路上的踏脚石,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老人的落寞与寒山寺内幽寂的石块一样,永远都没法再回到从前了,江湖上残酷的争斗也同样会永远的持续下去。
  风起!风落!寒山寺依旧在绿树丛中若隐若现,等待着朝奉者的到来。
  正篇:愤怒的噩耗
  年轻的刀客几乎是爬着回去的,身后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几条野狗跟随在他身侧,舔舐着地上的血迹,如果他一旦死去,就将成为野狗们的晚餐。
  他挣扎着站立起来,摇摇晃晃的踢开了女孩的家门,他原以为可以看到一张欢快的笑脸,捧着一碗清凉的水来替他擦拭伤口,他可以想象女孩是多么的羞涩、腼腆,可是这所有的想法都在进入屋子的一刹那幻化成了黑白色的画面,画面是静止的,如同女孩悬吊着的尸体。
  他发了疯似的闯入了庙宇,赫然发觉贞节牌坊上新增了一个名字,心底升起一阵悲戚,他仿佛要被撕裂成一截截的碎片,整个世界好像暗淡了下来,他觉得花不再艳丽多姿,草不再是绿色,天空也充满了单调的黑白的阴霾。
  这天晚上,有人说平安镇上闹了鬼,也有人说马贼又杀回了平安镇,这座小镇上唯一遗留下来的,就是一具具的尸骸,以及一座新起的小小的坟墓,碑前有一株小小柳树,每当晚风吹过的时候,柳枝就会随之摆动,好像想要微风带她去看那天边的云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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