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论剑

“叮”、“叮”。
银光闪动,一柄青铜长剑倏地刺出,直奔灰衣中年剑士右肩。使剑者是一位身形单薄的青衣少年,他不等招式用老,手腕一抖,剑锋已转向灰衣剑士左胸。灰衣剑士身子略往后移,右手出剑挡格,只听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嗡嗡作声,两人齐齐后退一步。旁观众人屏气凝神,目光都集中在场中二人的剑击上。
青衣少年与灰衣剑士拆了二十余招,虽然未分胜负,但青衣少年却暗感吃力,隐隐有居于下风之势。又斗了几个回合,青衣少年忽然缩手,倒退两步。灰衣剑士略一迟疑,纵身向前刺来。众人正看得心惊,忽见青衣少年猛然向右一跃,落到灰衣剑士左侧,轻叱一声,出剑朝灰衣剑士左腿刺来。这一下来得突兀,旁观众人张口欲呼,灰衣剑士似乎也吃了一惊,脚下略乱,右腕长剑急急收回。青衣少年瞧出破绽,右手一摆,长剑便向灰衣剑士胸口划去。旁观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心道青衣少年胜了。不料灰衣剑士右手五指一张,长剑蓦地抛到左手腕中,向上疾挥,当的一声荡开了青衣少年长剑。青衣少年一惊之下,急急收剑回身。灰衣剑士左手一转,长剑跟来,啪的一声,剑脊敲在青衣少年右手手背上。青衣少年手背剧痛,几乎握不住剑柄,心中更是大骇,身子奋力后跃。这时灰衣剑士向前一探,手中长剑犹如金蛇吐信,噗的一声,刺入了青衣少年的咽喉!
旁观众人无不目瞪口呆,一时竟无人呼喊出声。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青衣少年的长剑从手中无力地滑落,掉在地上,身子也倒下。灰衣剑士大获全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收剑退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大厅中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突然站起,急叫道:“快救他……”。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快步上前,看了看地上青衣少年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叹了口气,摇着头退了回来。华服青年心中一凉,知道青衣少年已伤重不治。
青衣少年躺在地上,鲜血从喉头伤口处不断涌出,将地面染红了一大块。这时他耳边响起殿上那个坐在朝南大椅上的人的声音:“壮士剑法精妙,寡人大饱眼福,赐你金子十斤。”一旁的灰衣剑士跨前两步,躬身向声音的主人行礼道:“多谢大王。”
青衣少年此时已感觉不到疼痛,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城南隐逸村的家中,年老体衰的奶奶,采药牧羊的妹妹,以及高深莫测、常在村东讲学的庄周夫子,一切都历历在目。耳边似乎正传来庄周论讲生老病死的声音,他正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忽然感觉有人在搬动自己,顿时脑中一空,失去了知觉。

这一幕发生在两千多年前战国时期的赵国王宫,其时国君为赵文王。赵文王热衷欣赏剑术,精于剑术而蜂拥而至成为文王门客的竟有三千多人,几乎天天在赵文王面前比试,一年下来就有二百多人死伤,赵文王却乐此不疲。就这样过了三年,赵国政事荒废,国力衰落,魏国、齐国都有人向国君建议攻打赵国,消息传来后,赵国民众人心惶惶,百官束手无策。
青衣少年丧命后,赵文王又兴致勃勃地看了两场比剑。环顾四周,见到那华服青年一脸的忧虑,不由得心生厌恶,于是挥手道:“送太子回宫休息。”华服青年闻言立即起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大厅。赵文王见他匆匆而去,更是不悦,便示意当日比剑终止,也离席而去。
华服青年正是赵国的太子悝,悝见父亲三年以来沉湎于斗剑,不问政事,一直忧心忡忡。齐魏等国企图攻打赵国的消息传来后,他更是心急如焚,多次亲自劝阻父亲。然而赵文王始终听不进去,依然我行我素,甚至多次训斥太子悝。

太子悝回到自己宫中,不禁长叹道:“父王不听劝谏,荒废朝政,长此以往,恐怕我赵国迟早会亡于他国之手。”左右随从听了,一个个不寒而栗,半晌也无人言语。太子悝回想起负伤身亡的青衣少年,又感叹道:“那青衣少年眉清目秀,与我年龄相仿,可惜今日却惨死在父王面前。”顿了顿,他吩咐道:“查清那青衣少年名姓,家居何处,派人将尸首送回去好好安葬,若是他还有家人便厚加抚恤。”一个随从道:“卑职认得那少年,他是邯郸(赵国都城)城南隐逸村人,自幼父母双亡,家中惟有祖母和妹妹。”太子悝闻言,心中更是惨然,示意随从去处理。一位谋士突然道:“赵国有救了!”众人都吃了一惊,太子悝愕然道:“先生何出此言?”那谋士上前一步道:“方才提及城南隐逸村,臣忽然忆起有传言称庄周数年前到了赵国,眼下正隐居在城南隐逸村。”太子悝动容道:“庄周?莫非是宋国那位与惠施辩鱼之乐的庄夫子?”谋士颔首道:“不错!庄周是他的本名,此人博学多才,能言善辩,乃当世一奇人。若是他肯出面劝谏大王,大王必定听从。”太子悝大喜过望,立即派出使者带着千两金子前往城南隐逸村。

第二天,当邯郸的街头洒遍金辉之时,使者回来了。
太子悝见盛放金子的木箱也被带回,颇感诧异。使者道:“臣此去隐逸村,那庄周先生确在那里居住。可他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千金,臣只得全部带回。”太子悝顿时心丧若死,使者又道:“庄先生和臣一起回来了,如今他就在外面。”太子悝又是惊喜,又是疑惑,立即起身相迎。
映入太子悝眼帘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青衣中年人,只见他体格高瘦,面容棱角分明,目光中隐隐透出一丝悲凉。衣衫虽旧却整洁非常,不染一点尘世浊气。太子悝疑窦丛生,问道:“先生既随使者前来,想是愿助我劝谏父王了。但不知先生为何不受千金?”庄周默然半晌,方道:“大王喜好斗剑,不理政事。此事赵国无人不晓,百官进谏也是屡屡无功。假使庄周上劝说大王无果,下辜负了太子之期望,那时恐怕性命不保,性命若无,千金又有何用处……。”说到这里庄周忽然提高了嗓音:“纵然得了千金,那些在大王面前死去的人也不会复活!”这最后一句,把在场诸人都震住了,一时堂中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太子悝百感交集,道:“先生……”。庄周颔首道:“庄周此番前来,必定说服大王。”太子悝又惊又喜,便让人安排庄周在馆舍休息,明日去见赵文王。不料庄周道:“眼下就带我去面见大王吧!”太子悝吃了一惊,道:“父王如今正在宫中观看斗剑,先生恐怕见不着。还请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见大王。”庄周闻言,眼中厉芒一闪而过,叹道:“庄周今日不去,不知伤重身死、化为尘土的又是谁人?昨日我已见识了邻人丧亲之悲,若是今日宫中再有为大王斗剑身亡者,庄周恐一宿难眠。大王即是好剑成痴,庄周便以剑士之身拜见大王。”太子悝大为惊奇,道:“先生也会剑术?”庄周道:“庄周素来精通剑术,世人知之者不多。”太子悝心生敬畏,立即派人禀报赵文王。只一会儿工夫,宫中便传令庄周前往。
庄周迈着碎步缓缓走进了宫门,来到斗剑大厅,赵文王正端坐在殿上等候他,五个剑术高超、屡战屡胜的剑士持剑立在一旁。庄周见到赵文王也不行跪拜之礼,只作了一个长揖。赵文王颇感意外,道:“你便是那个自称剑术出众的庄周?”庄周道:“正是。臣知大王喜好剑术,特此前来。”赵文王问道:“你的剑术有多厉害?”庄周环视了一下大厅中曾被无数死伤者的鲜血染红的地面,一字一顿地道:“臣之剑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此言一出,大厅中诸人议论纷纷。赵文王惊疑不定,道:“真有这般厉害,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庄周冷峻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沉声道:“天下间藏龙卧虎,谁敢自谓无敌?击剑之道,示之以虚,击之以利,后发先至。”赵文王又惊又喜,让一旁剑士上前与庄周比试剑术。又问道:“先生用什么剑?”庄周朗声道:“臣有三种剑,可以任大王选用。请大王容许我一一言明,而后比试。”赵文王忙道:“先生请讲。”庄周道:“此三种剑乃是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人之剑。”赵文王大感惊奇,问道:“天子之剑怎么样?”庄周扬声道:“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剑端,齐国泰山为剑刃,晋卫两国为剑背,宋国为剑口,韩魏两国为剑柄;以四夷来包裹,用四季来缠围,用渤海来环绕,用恒山做系带,用五行来制衡,用刑律、德教来论断。此剑向前直刺无所阻挡,向上举起则无物在上,按剑朝下所向披靡,挥动起来旁若无物,上可割断浮云,下可斩断地维。此剑一用,便可匡正诸侯,天下百姓也都无不服从了。此乃天子之剑。”赵文王怅然若失,又问道:“诸侯之剑呢?”庄周道:“诸侯之剑,以智勇之士为剑端,清廉之士为剑刃,贤良之士为剑背,忠诚之士为剑口,豪杰之士为剑柄。此剑上顺应日月星辰,下顺应四时。此剑一用,便如雷霆震撼四境之内,百姓也无不归服国君了。此乃诸侯之剑。”赵文王默然半晌,似有所悟。又问道:“庶人之剑怎样?”

庄周从行囊中取出一把平常至极的青铜剑,凝视了一阵,答道:“庶人之剑,不过匹夫之勇。在大王面前争斗拼杀,胜则得赏,败则死伤,上斩断颈项,下剖裂肝肺,血溅于地,与斗鸡无异。一旦命丧气绝,于国无益。如今大王所观之剑,剑士手持之剑,臣手中之剑,俱是庶人之剑,三种剑臣已言明,请大王下令比剑。”
赵文王沉思了许久,道:“不必了。即日起先生便可留在宫中,教导寡人运用诸侯之剑、天子之剑。”庄周收剑回囊,淡然道:“此二剑如何运用,臣已道尽。大王既为大国之君,自有忠勇贤德之士前来辅佐。高居庙堂之上,实非庄周之乐。”言毕,庄周飘然而去,不知所终。
从此赵国王宫中再听不到刀剑碰撞之声,剑士们纷纷离开了王宫,加入了远方的军队。

作者:我是师利摩蒂,出处:https://tieba.baidu.com/p/6038097363?red_tag=2567437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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