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外头风平浪静,声音乍起,似有若无,像梦魇里的声音,模糊听不真切,燕燕飞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极目搜索,一无所见,唯有隐约的,如梦魇的怪声持续着。那声音极不乾脆俐落,像一个人拖着重物,不胜负荷,行而又止,止而复行。她侧脸,右耳贴地,倾听,的确有声音,而且渐向她挪近,行行又停停,停停又行行。声音不明显,听来困惑,移动速度缓慢,充满暖昧,这样的声音出现,千奇百怪的想法全出笼,她不断猜测,似乎,每种猜测都言之成理,又似乎不能确定

楔 子

有声音。

外头风平浪静,声音乍起,似有若无,像梦魇里的声音,模糊听不真切,燕燕飞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极目搜索,一无所见,唯有隐约的,如梦魇的怪声持续着。那声音极不乾脆俐落,像一个人拖着重物,不胜负荷,行而又止,止而复行。

她侧脸,右耳贴地,倾听,的确有声音,而且渐向她挪近,行行又停停,停停又行行。

声音不明显,听来困惑,移动速度缓慢,充满暖昧,这样的声音出现,千奇百怪的想法全出笼,她不断猜测,似乎,每种猜测都言之成理,又似乎不能确定。

唯一可确定的,来者绝非窜蹦活跳的野猫野鼠,因那声音缓慢、笨重,拖拖拉拉,充满软弱和疲惫,很像只受伤的野兽,痛苦中无力前行,却又勉力支撑。

是野兽吗?

她心骤然咚咚咚急急跃起来。

极可能是只饿得头昏眼花,许久未知肉味的野兽。混沌中,她定神再听,对方举步维艰,她越发确定,可能是只受伤或饥饿的野兽。

果不其然,半晌她看到一团黑影向她挪移。

她揪紧黑影,发觉那团黑影四脚着地,爬着挪向她。

果然兽模兽样!

燕燕飞悄然抓住剑把,荒郊野地,偌大一座破庙,就她一人。她半仰头,机警等待。

黑影挪动,拖拖拉拉,且还发出浊重喘息。视线渐开,黑影前面爬,后面拖,到近至咫尺,一股血腥扑来,刺人鼻息。

燕燕飞无声坐起,黑影竟疾疾朝她冲过来!

燕燕飞闪避,黑影乒一声,百摔地面。燕燕飞以为对方会起身冉扑,岂料黑影扑倒就没站起来,燕燕飞瞪大眼注视,卷缩地上的黑影,竟然是一个人!

“你是谁?”

半晌,没有声息。

燕燕飞蹲下身,那人瘫倒地上,黑糊糊的一大团,看不清哪是手脚?哪是头脸?她起身,摸索着撑开窗子,清亮的月光映进来,她逐渐看清,是奄奄一息的老头。

乍然看清,燕燕飞吃了一惊,披头散发的一个人,眼窝深陷,脸颊瘦削,额头、下颚、口鼻等处沾满尘土,全身上下发出异味,整个人,活像刚从棺材拖出来。

再探他鼻息,气息微微,以已昏死。

“老爹,你醒醒。”轻轻摇他。

半晌他迸出两个字:“姑娘。”哑哑、低低,似从远地传过来,虚幻不真实。

“你有水吗?有粮食吗?老朽我,饿了三天了。”

燕燕飞急抓包包,递与他一个葫芦、一个馒头。老头迫不及待埋头苦干。

先喝一大口水,紧接馒头一口口往嘴里塞,吞咽声很大,好像足足饿了一个月,燕燕飞忙说:“别急,老爹,慢慢吃,小心噎着。”

他果然缓了下来,燕燕飞发觉血腥味越来越浓,忍不住问:“你受伤了吗?”

他说:“是。”精神似乎来了,声音也不似刚才低喃:“两脚都受伤,膝盖痛得紧,流着血……”

“我看看。”

他卷起裤管,其实也没裤管可卷,两个裤管已刮破多处,成了条状,燕燕飞拨开条状碎布,就见到还流着血,血肉模糊的膝盖。燕燕飞摸索着替他上一口药粉,老头呻吟起来,嘴说;“脚底也有,都磨破才流血,不能着地了。”

燕燕飞就着月光细瞧,这老头简百遍体鳞伤,不只脚底,连手肘、手心全都挂了彩,燕燕飞抓着药瓶,不知从何下手。

“老爹,兵荒马乱,你一个老人家为何不安享天年,却要四处奔波?”

老头不语。

燕燕飞忍不住追问:“你一个老人家,去哪里?”

“去哪里?”老头的眼胖霎那发出森冷的光芒,忿忿道:“张献忠去哪里,我就到哪里去!”

燕燕飞愕住了。

就在这一愕间,原本风平浪静的大地隐隐听到喧闹。

喧闹自远而近,由低而高,从隐隐约约而明明朗朗。

燕燕飞和老头,同时集中精神,倾听。

是马蹄声!

不止一匹马,那蹄声像低吼的江河,奔窜过来。

她听出,至少十匹马。

太平盛世,十匹马也许没啥稀奇,但兵荒马乱中,十匹马之后,可能是百匹马,百匹马之后,可能是千军万马。

千军万马之后,便是一场疯狂的厮杀。

如果是一对一、百对百、千对千、万对万的厮杀也罢,偏偏这厮杀像征风骤雨,呈泰山压顶之势,铁蹄过处,山河变色,血流成渠,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一个个躺下来了,他们给庞大的杀势,给庞大的杀手,通向生命尽头。

杀杀杀杀杀杀!

张献忠,大江南北,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疯狂的刽子手,浩浩荡荡领着大批杀手,横冲百闯,百杀得天昏地变,神鬼共嚎!

黄巢杀人八百万,在张献忠眼里,八百万算啥?他杀的是千千万万。

不只善良百姓,连大明皇室襄阳王、贵阳王都死在张献忠手中。

太恐怖发,每次大规模的杀势之前,必闻马蹄。

据传说,每次都先听到十匹马,十匹成了百匹,百匹成了千军万马。

难道,这荒郊野地,这距离小镇不过五十华里的地方,也逃不过张献忠?

难道,张献忠等人嗜杀成性,连夜晚也不休息?

难道……,燕燕飞愕然仰头,她瞬间觉得太过可笑,这是两湖边界,听说张献忠已奔向湖南,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但耳畔分明马蹄纷乱,马匹嘶吼,声音如此清晰,何用置疑?

燕燕飞注视外头,明月清明,光华四射,这样月明之夜,若还有杀戮,还有血腥,岂不大煞风景?

止惊疑间,忽地,乌云四合,瞬间遮蔽了月华,明月迅即隐没。

风声攸然号起。

风号之后,江涛低啸。

雷声、闪电。

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霎时间,刚撑起的窗子兵地坠落,老头一声低叫,燕燕飞双眼一阵刺痛,

迅即闭眼。外头飞砂走石,飞扑人脸面。

野地狂风怒吼,江涛呼啸,万马奔腾。

马尤其悲鸣得厉害,嘶吼着,像集体陷入泥潭,凄厉无助,哀哀鸣叫。

沙石飞舞,枝丫树叶绕空窜飞。乒乒乓乓、铿挡铿铛好生吵杂,风声且咐琳不止,雷声更隆隆大作,间还夹着闪电……黑暗中,大地全乱了秩序,鬼哭神号,闻之耸然。

然后,静止。

所有的风声、涛声、马声、雷声,静止。

飞砂走石、飞舞的枝椰树叶、闪电,消失。

来时如迅雷,去时若闪电。

可怕的静。

“怎么回事?”两人同时开口,但瞬间沉寂。

暴风雨已经过去,两人心里困惑,却茫无所知,不知短短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老头嘀咕。

“老爹,”燕燕飞不住问:“您贵姓?打哪里来?”

“我姓林。你问我哪里来?我来自陕西延安府。”

燕燕飞沉思一下,忽有所悟。“张献忠那魔头,听说也是陕西延安人氏,林老爹,您刚刚说张献忠人在哪里,您就到哪里,莫非您一家人也受张献忠之害?”

林老爹眼睛鼓圆,咬牙切齿骂道:“张献忠这孽种,我去向他要脑袋!”

“这魔头率领贼军,一路烧杀,谁都可以向他要脑袋,只是老爹,您似乎心急如焚,这是怎么回事?”

“生灵涂炭,我自然心急如焚,恨不得展翅寻他,无奈老朽手无缚鸡之力,心中羞愧焦急,只盼望老天垂怜,让我追上那孽种。”

燕燕飞听他言语甚是奇怪,又听他谈吐甚为斯文,心中益加困惑,遂道:“老爹,魔头杀人作乱,众人避之唯恐不及,您一个老人家,年老体衰,却要一路追他,这不是自寻祸端吗?”

林老爹凛然道:“我这一把年纪,还怕什么祸端?怕只怕不能取张献忠脑袋,我何以对天下苍生,何以死而俱?”

听他口气,似乎张献忠为害,他不能辞其咎,燕燕飞越听越奇,遂问:“老爹,您老人家莫非与那魔头有什么渊源?”

林老爹先是不语,继而沉沉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我是张献忠的启蒙老师啊!”

燕燕飞呆了呆,说:“真没想到。”

“献忠这娃儿造孽太大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残害苍生!”

燕燕飞沉吟一下,缓缓说:“老爹,您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令人感佩,只是您年老体弱,又负伤,想追上他,谈何容易?”

“追不上也要追,姑娘,不知道你走过武汉三镇没有?”

武汉三镇?燕燕飞岂仅走过武汉三镇?这一路上,她见到太多尸骨狼藉的场面。赴荆州的路上,她看到浩荡长江飘着死尸,武汉三镇,遍地尸骨,尤其她走过成宁、薄折,听说张献忠大军刚过,那里尸骨如山……霎时之间,燕燕飞只觉血腥逼上来,她热血沸腾,浑身起了一阵抽搐。

“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悲惨的,到处都是死尸,长江流着血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一切都足张献忠那个孽子做的好事!”

她默默听着,心中一片惨然。到了末了,林毛爹已泣不成声,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怪异的哀嚎。

哀嚎之俊,是一长串的静。

可怕的静。

这里却不静。

这里,距离燕燕飞昨夜栖身的破庙不过廿十华里的小镇,一点都不静。

不但不静,而且吵人。

这个纯朴的乡镇,名唤藉池,位居湖北、湖南边界,它一反常态,极端不宁。

好多声音竟相出笼,钉锤敲打声、小鸟悲叫声、公鸡乱啼声、群狗狂吠声、众马嘶叫声……简直鸡飞狗跳,吵得人头痛欲裂。

尤其钉锤敲打声,从清早就响起,乒乒乓乓一直到现在,快正午了,它还乒乓个没完没了。

一、马儿驼回童男女


乒乒乒乒乓乓乓乓……

声浪一波又一波,一串又一串。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正是用饭时刻,平日生意兴隆的唐家客栈,今日只有稀稀落落几名客人,大家皱着眉头用餐,忽然歇在一边,身材矮胖,人长得粗黑的江宝生眉毛倒竖冲出来,一直冲到柜台前,双手猛力拍打柜台,嘴巴哇哇叫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死了人!从早到现在乒乒乓乓钉个不停,钉棺材啊?”

众人循声一望,揪揪江宝生,又瞧瞧唐掌柜。那唐掌柜一托鼻梁的老花眼镜,冷声冷调道:“是有几家在钉棺材,其他的都在钉房子,再不钉啊,只怕要钉棺材了!”

江宝生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座只有四个各人,全都是面孔陌生的外乡客。一个足二十岁出头,儒生打扮的冯悟凡;一个是三十岁左右,身着八卦衣的相士陈悟尘;另一个则是年约六十,脸孔瘦削,神情落寞的林老爹;在老爹身旁的是绮年玉貌,眉眼焕发英气的燕燕飞。

冯悟凡听掌柜话有蹊跷,忙站起身,朝掌柜双手合十,唱了声阿弥陀佛,

随即说:“掌柜的,您一言语甚是奇怪,莫非贵地出了什么事?”

唐掌柜缓缓摇头,苦笑着,不徐不急道:“太惨了,昨晚外头纷乱,狂风大起,有十几匹马冲入,马上各卧一个孩子,大惨了!”

燕燕飞想起昨夜在古庙,听到风声怒吼,江涛呼啸,万马奔腾,莫非与此事有关?正疑惑间,儒生冯悟凡又追问一句:“那些孩子怎么样?”

“那些孩子们,都死了,可怜啊,有十一、二岁,有的十五、六岁,跟人没怨没仇,不知怎地竟遭此毒手。”

众人闻言一呆,冯悟凡再唱了句佛号,说:“都是本地人吗?”

“是。”唐掌柜眉头一皱,说:“全都是本地人,有童男童女,也有少女,三个多月前先掳去童男童女,半个月前又掳去少女,昨儿半夜,十五个给送回来,真惨,全都给扼死的。”边说边捏住自己脖子作手势。

“竟是如此残忍。”冯悟凡摇头叹气,凝着脸问:“他们一大早敲敲打打,跟这有关吗?”

“有!”掌柜说:“那些孩子都是睡梦中给抓走的,大家都吓坏了,赶着把自家房子钉牢,免得被采花大盗侵入。”

“采花大盗?”冯悟凡讶异追问。

“是。”掌柜眉头皱得更紧:“十五个孩子中,有九个少女,没有一个完璧。”

所有人都沉静了,冯悟凡、陈悟尘面面相觑,眼珠几乎凸出来。

燕燕飞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好个采花大盗,竟如此毫无人性!”

林老爹缓缓抬头,憔悴的脸上闪过苦笑,喃喃道:“这采花天盗,犯了十五条人命,在这里已天翻地覆,张献忠那孽种,更加恶贸满盈。”把碗筷一放,再也吃不下饭。

燕燕飞见他忧愁满面,遂道:“老爹,您好歹多吃点,路途遥远,您又负伤,再不吃,恐怕人没追上,身体就已支撑不住。”

林老爹摇摇头,说:“我想立刻动身,姑娘,你我若有缘,后会有期。”

一抄手上包袱,就要起身,估瘦的手却被燕燕飞按住。

“老爹,您负伤在身,恐怕寸步难行,不如歇息两天,把伤养好,再走不迟。”

“如此,”他眉头深锁,忧形于色,说:“岂不是要多担搁吗?”

“老爹,依我看,您老人家不妨买只牲口,等伤势梢好,可骑牲口前往。”

林老爹脸色一黯,僵涩涩开口:“姑娘,别说牲口,就是住客栈,老朽也是阮囊羞涩,这一路上,老朽边走边行乞,衣衫槛褛跟个叫化子没两样了。”

燕燕飞看了看他,林老爹一身破衣槛褛,的确与叫化子相去不远。她思索一下,说:“牲口无论如何要买,您老人家别担心,我身上还有些银两,客栈还住得起,等会我到附近看看,给您找匹马回来,您可骑得惯?”

林老爹无神的双眼有了神采,但瞬间不安道:“萍水相逢,怎么好意思?”

“老爹,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我不过略尽棉薄,算得了什么?”站起身,扬声道:“掌柜的,劳烦给间房。”

唐掌柜堆着笑脸说:“姑娘要房间,可以,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县里捕头大人来过,要我们早早打烊,入夜之后,客栈再不许各人进出。”

燕燕飞讶道:“这是为什么?”随即明了过来。“莫非与采花大盗有关?”

“是,地方不靖,大约方便缉拿采花大盗吧。”

燕燕飞道:“既是如此,我们大夜不出去也就罢了。”

“这位老爹是?”

燕燕飞想了一下,说:“是我义父,他受了伤,请问掌柜,哪里可以买到伤药?”

“姑娘要伤药?附近就有药店。”

“还有,哪里有牧场?我打算买只牲口。”

“有,有,出了门朝东走,离此约三十华里,有一家牧场,什么牲口都有,骤子、毛驴、马匹、牛羊,统统都有。”

燕燕飞拱手谢过掌柜,掌柜唤来伙计,叫他领着燕燕飞二人往内院去,那江宝生看燕燕飞行到跟前,一伸手拦住去路,嘻笑道:“这位姑娘,长得这般标致,可要随时留意采花大盗。”随之又是一串轻薄浪笑。

燕燕飞板着脸,瞧了他一眼,江宝生看她眉眼,英气夹杀气,不觉一呆,眼光落在她手上三尺长剑,粗黑的脸孔霎时绷得僵硬,笑容也凝住。燕燕飞这才目不斜视,扶着老爹往内院走。

江宝生一件舌头,嘀咕道:“好凶的婆娘,枉费她生得这般美貌。”

燕燕飞走向牧场正是午后,九月的阳光懒洋洋照着,牧场空旷,感受不到阳光的温煦,反而觉得阴冷,轻柔柔的风,带着冷例,毕竟,秋天了。行近了,燕燕飞放眼一看,牧场四周有栅栏围住,人站在栏外,泥土、草香和着牛羊异味扑鼻而来,

栅栏向四周迤逦过去,很辽阔,似看不到尽头。

栅栏之内,不见人影,想是牧场工人午歇去了。燕燕飞寻来寻去,寻不到栅栏门,便一抬脚,跃入栅内,正想找个人来问问,忽见眼前窜出七、八个汉子,各人手持棍棒,不由分说,团团围住她,其中一个高喊:“好啊!总算逮到你了!”

燕燕飞不解望向众人,心中困惑,愕然无语。

“这个偷马贼,今天给逮到了吧?”

燕燕飞斥道:“胡说,谁是偷马贼?”

“就是你!”那人指着她:“倒是出人意外,竟是个女偷马贼!”

燕燕飞啼笑皆非,正待分辩,又听喝道:“这娘儿硬是厉害,竟偷去二十来匹马,大家抓住她!”

棍棒齐向她打来,燕燕飞一举剑,托住三支,嚷叫道:“你们在干什么?”

“就是你!”大家叫:“赶快动手,非打死这娘儿不可!”

一阵吆喝,另三支棍子朝她后脑击来,燕燕飞举剑往后格挡,三支棍子蓦地脱手飞开,立刻听到嚷叫:“这娘儿好生厉害,恐怕是采花大盗的同党!”

燕燕飞越发气闷,当另两支棍子朝她腹部狠命打来,她一挺剑,霎时两支棍子飞出,持棍的两个踉跄倒地。大家警戒围成圈圈,将燕燕飞困在中心,燕燕飞恼道:“你们胡闹什么?我是来买马的。”

“买马?别说得好听,若不是咱们大伙儿守牢了,恐怕你早已将马骑跑了。”说话的大声呼喝:“大家夥儿,一齐动手,我不相信这娘儿有多大本事,上!”

忽听有人喝道:“住手!”

燕燕飞循声一看,那端一个魁伟汉子缓步而来,四十许人,着黑衫、布鞋,脸上有微微笑意。走近了,他朝持棍汉子一挥手,说:“你们下去吧!”

一边睁着亮灼灼的眼打量燕燕飞,道:“我是牧场主人,姓吴,姑娘莫非是外地来的?”

“是!我打贵地路过。”

吴场主嘴边仍一迳笑着:“怪不得口音十分陌生,姑娘既是来买马,那就随我到里头挑选吧。”

燕燕飞随他前行数十步,在一宽敞的马废停下,里头有各种颜色的马,白的、黑的、灰的,棕的。燕燕飞正逐一打量,突听得吴场主冷笑道:“姑娘,这些马你看着眼熟,是不是?”

燕燕飞愕然抬头,只见吴场主嘴边微笑已消失,阴着一张脸,眼里放出寒冷的光。

“这些马,前阵子被偷走了,昨天深夜驭着死人出现,如今又回到牧场,姑娘,你有什么话说?”

燕燕飞气恼道:“你这人,为何如此不讲道理?”

“你要讲理?”斜着眼梭她,说:“好!我找一个人跟你讲理!”立即扬声道:“张捕头,请!”

一个身个挺拔,身着公服,腰间佩刀,约廿七、八岁的青年闪身而出,这年轻人虽凝着脸,却有礼地朝她一拱手:“我是本县捕头张俊明,此时此刻,姑娘在此出现,倒是奇怪。”

燕燕飞越发气恼,恨声道:“有什么奇怪,我来买马,招谁惹谁,竟生出这许多是非,如今,我不想买了,我不管你什么捕头捕尾,请让开路,我不与你们多说!”说罢,一甩袖,转身欲走。

“等等,姑娘,事关采花大盗,不得不谨慎。”

燕燕飞更加恼怒,气忿忿道:“我只是打此地路过,想买匹马代步,采花大盗与我何关?倒是莫名其妙!”

“喝!”吴场主上下打量她一番,冷言冷语道:“姑娘家尖嘴俐舌,竟然敢顶撞捕头大人,好大的胆子!”

燕燕飞听若未闻,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把眼望向张俊明,冷冷问:“我不知道什么采花大盗,我想走了,行吗?”

“等等。”张俊明和颜悦色道:“姑娘,不是张某硬要刁难,此地采花大盗做下大案,张某职责在身,但凡有点蛛丝马迹,便要盘查。”

燕燕飞无奈道:“既然如此,你盘查吧。”

“眼下,我只想请教姑娘几个问题,只要姑娘从实作答,张某绝不刁难。”

燕燕飞听他语气诚恳,一肚气去了大半,这才缓缓说:“我叫燕燕飞,沧州人氏,捕头大人有话请问。”

“原来是燕姑娘。”张俊明沉吟一下,问:“燕姑娘既是沧州人氏,兵荒马乱,怎会来到本地?”

“我来寻家父。”见他眼色疑惑,燕燕飞索性道:“家父在宁靖王府供职,前日寻到荆州,宁靖王为避张献忠,已迁往福建,我从荆州一路跋涉到此,想绕过两湖边境,直奔福建,此去福建,路途遥远,难道不能买匹牲口吗?”

张俊明和吴场主面面相觑。吴场主眼光闪烁一下,随即道:“捕头大人,这丫头尖嘴俐舌,千万别上她当!”

燕燕飞置若罔闻,只微笑望向张俊明,语气平和道:“捕头大人,我话已说得明白,能走吗?”

张俊明作了手势,道声:“请。”燕燕飞微微一笑,飘然前行,只行数步,张俊明紧紧唤住:“燕姑娘,你落脚何处?”

“唐家客栈。”

“地方不靖,燕姑娘请多保重。”

燕燕飞一拱手,说:“多谢。”向外遇逻而去,只是当她甫出牧场,便闻后头马蹄踢踏,有一人策马奔来,到她跟前,急急勒马。

“燕姑娘。”来者是一捕快,他道:“此去唐家客栈,有一段路程,我们捕头大人嘱咐,这匹座骑借与姑娘。”

燕燕飞嫣然一笑。“多谢你们捕头大人。”牵着马小跑几步,一阵旋风,跃上马背,俐落身手,看得那捕快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喝:“好身手!”只是瞬间,燕燕飞已疾驰而去,一阵烟尘扬起,人马早已不见踪影。

※※※

入夜的唐家客栈,凄凄冷冷,跟往日的高朋满座简直无法比拟,稀稀落落的客人,全都是准备夜宿的。

儒生冯悟凡和身着八卦衣的陈悟尘一桌,伙计上前问他们吃点什么?冯悟凡说:“给我来点红烧一口豆腐,白菜。”他转头看陈悟尘:“你还要什么?”

陈悟尘说:“炒豆牙菜。”

伙计堆笑道:“两位客馆,中午吃素,晚上也吃素?”

“是。”冯悟凡说:“我们习惯吃素。”

长相粗黑的江宝生突然把碗筷一放,粗声大气冲着唐掌柜叫:“掌柜的,能不能把门打开透透气,闷死人了。”

唐掌柜瞄他一眼,不理不睬。

江费生无奈,满腹怨气转向伙计。“伙计,闷死了,打开前门透透气。”

“你多担待吧,什么时候了?”伙计冷冷阁下一句话,头忙活去了。

江玉生百般无聊,东张西望,眼睛攸然一亮,立即露出森白的牙,笑颜逐开挪步向陈悟尘。

“看相的!你要真灵光的话,你就算算,采花大盗何许人?住在何处?免得大家麻烦!”

陈悟尘瞄他一眼,轻轻摩掌下颚,慢条斯理说:“山人论相,有一定规矩,你要卜卦,二十文。”

江费生呸一声:“二十文?倒是好意思要?二十文我可以吃喝两顿,还吃不完哪!”他一拍手,叫:“伙计,给一壶白乾,再来盘牛肉!”

林老爹的位子,隔陈悟尘一张桌子,燕燕飞看他不断朝陈悟尘张望,好奇问他:“老爹,您可有事?”

林老爹微微颔首,道:“那位相士,长相斯文,看来也读了不少书,何况又在外头闯荡,想必见多识广,我倒想过去聊聊,看看能不能探出张献忠消息?”

“我陪老爹过去。”燕燕飞挽着他手,同他俩走去,到近前,林老爹朝二人一揖,冯悟凡二人忙起身还礼。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冯悟凡双手合十,不防陈悟尘桌底碰了他一下,冯悟凡忙改口,朗声道:“这位老丈,这位姑娘,有什么指教?”

“我姓林。”林老爹指指一旁:“这位燕姑娘,我们萍水相逢。”

燕燕飞忙说:“我是老爹的义女。”

冯悟凡说:“两位有何指教?”

“不敢。”林老爹抱拳,问:“二位府上何处?”

二人面觑相望,冯悟凡说:“我们都从湖南来。”

“一路可有张献忠消息?”

二人皆惊,陈悟尘困惑道:“那个杀人魔王,老爹为何要探他消息?”

一旁的冯悟凡双手合十,连呼:“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燕燕飞看他分明儒生模样,举止却似僧人,遂疑道:“这位公于,莫非佛门居士?”

冯悟凡先是一讶,继则点头道:“我信佛,自幼扳依谨守五诫,我叫冯悟凡。”

“原来冯居士。”再看桌上俱是素菜,便道:“这位半仙,也是佛门居士吗?”

陈悟尘迟疑一下,点头道:“本来佛门居士,不与人看相论命,出门在外,要点盘缠,所以……”

“既如此……”燕燕飞从袖中取出制钱,连数二十文,说:“半仙,我义父有事,还烦请您指点迷津。”

陈悟尘转脸揪紧林老爹,问:“老丈,您想知道什么?”

林老爹稍一沉吟,一字了清清楚楚说道:“老朽想知道张献忠正确行踪。”

两人俱是一惊,我望你,你望我。半晌,陈悟尘才开口:“此人杀人千万,血迹太多,已淹没去路。”把钱往前一堆,道:“什么人都可算,就是张献忠,山人无法效劳。”

燕燕飞一见他推得如此干脆,不觉变色道:“你既穿八卦衣,怎可如此轻率推拒?莫非欺世盗名?”

陈悟尘不觉怒火窜起,盯住她,不乐道:“山人为了盘缠,才替人看相卜卦,如今已把制钱退还,怎叫欺世盗名?”

林老爹忙劝阻道:“不算也罢,大家出门在外,别伤了和气。”

冯悟凡在旁已按捺不住,定定瞧林老爹,疑惑道:“老丈为何打听张献忠?昨天路上听人谈起,他已杀到长沙,老丈要问他行踪,此刻已在长沙,何须卜卦?”

“他行踪太快,变幻莫测。”林老爹长长叹口气:“等我追到长沙,他又不知去向。老朽的意思,陈居士指点一条明路,以免徒劳无功,也免得老朽心着急。”

二人闻言,再次面面相觑.冯悟凡唱了句佛号,不解看着林老爹说:“老丈,那张献忠乃罪大恶极大煞星,别人避之犹恕不及,您为何苦苦追他?”

这端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拍门。大家全眼灼灼望过去,伙计一脸迟疑,转脸看往唐掌柜。唐掌柜迟疑一下,这才挥手示意开门。

门一推开,外头站着两人,一少女一青年,少女十五、六岁,青年是个盲人。少女一手怀抱琵琶,一手拾包袱,瞎子则手持拐杖,静静站在少女身旁。

江宝生眼睛鼓大,拍掌道:“哈!唱拍的妞儿,太好了,正闷得慌,来,快进来,给老子开怀解闷。”

伙计硬绷绷回绝:“两位要卖唱,去去去,别处唱去!”

就要掩上门,少女急道:“不是要卖唱,小哥,我们来宿店。”

“不成,不成,官府有今,入夜以后,不许客人进出。”

伙计说罢,急要掩门,少女更急,纤瘦身子往前一站,硬生生拦住,慌忙道:“小哥,请行行好,方圆数十里,无栖身之所,又听说采花大盗猖撅,我们兄妹俩也不敢住在外头,请小哥千万通融,让我兄妹住下来。”

“是啊!”瞎眼青年也说:“我一个大男人,无关紧要,我妹子是个女孩家,怎好宿在外头?我兄妹两个,一个眼瞎,一个软弱,小哥,您无论如何行个方便。”

“我也想给你们方便。”伙计愁着脸,无可奈何道:“官府有令,谁也不违抗!”

少女越发着急,软声软语求道:“小哥,你行行好,行行好嘛!”

伙计被她求得心软,转头看唐掌柜。掌柜沉吟一下,朝前行了几步,说:“小姑娘,不是我们不肯行好,而是官府有令,我们规规矩矩做生意,也不敢阳奉阴违,这么着吧,告诉你一条明路,这儿有位白少爷,做人古道热肠,你们到他那里,他自会安置你们的。”

少女喜形于色,急间:“白少爷,他住在哪里?”

“离此二十里的白家庄。”

少女喜色消失,一脸惶恐,瞎眼青年迟疑一下,涩涩道:“既然如此,天红,咱们摸黑走一段吧。”

燕燕飞看他兄妹满脸迷茫、恐惧、无奈,不知何去何从,心生不忍,忙制止道:“等一等。”转脸看掌柜。“听你们口口声声说官府,也不知道附近可有衙门?”

“衙门在县城。”掌柜凝着脸,说:“我们规规矩矩作生意,只要官爷说什么就听什么。早上那位捕头大人来过,他说得明明白白,我们老百姓也不敢多问。”

燕燕飞想了一下,问:“那位捕头大人,你可知他歇在何处?”

“在白少爷府上,这几天,捕头大人来办案,一直住他那儿。燕姑娘,你问这做什么?”

“他兄妹不宜走夜路,我想走一趟白家庄,把这二人容许他们住你这儿。”

唐掌柜颔首道:“这样也好,燕姑娘真是古道热肠。”

“好姑娘!”江宝生一旁嚷嚷:“你要去白家庄,我与你作伴!”

燕燕飞别过脸,懒得理他。

“省省吧!”一旁的伙计揪揪他,说:“到时候刀剑无眼,生意没做成,把命倒送掉,不划算吧!”

“这位姑娘都不怕刀剑无眼,我怕什么?”

唐掌柜冷冷瞧住江宝生,冷冷发话:“官府有令,入夜不得进出,燕姑娘是有要事,你凑什么热闹?”

江宝生一抹鼻子,再不言语了。

※※※

气氛冷凝。

酒菜虽丰富,大家却少动筷。主人眼睛梭着,劝道:“大家好歹吃点,待会儿有事商量。”

这主人,而立之年,白皙的一张脸,眉清眼秀,甚是温文儒雅。席间频频劝吃劝饮。眼看吃喝得差不多,他起身,修长的身个,看来如玉树临风。他举盟向众人,朗声道:“各位干了这盟酒,我白禹奇有话说。”

众人一饮而尽,白禹奇环顾众人,说:“采花大盗猖撅,乡亲父老人心惶惶,昨夜又见尸体回来,事态更加严重,白某以为,唯有合众人之力,才能将采花大盗绳之以法。”他稍停顿,作个优雅手势,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白某愿尽棉薄。”

众人定定看他。他神闲气定,轻声说:“铁龙,东西捧出来。”

侍立一旁的铁龙,忙人内,稍顷捧出一个木匣来,恭恭敬敬呈与白禹奇。

白禹奇慢条斯理敢开匣子,里头铺着一方白锦锻,锦锻之上一锭锭黄澄澄、亮闪闪的金元宝,白禹奇一梭众人,微笑道:“这是二百两黄金。”

把脸朝向张俊明,字字清晰说:“当着众人面,白某将这二百两金子交与张捕头,算是缉拿采花大盗赏金。”

张俊明忙拱手道:“白少爷如此慷慨,二百两金的确大手笔。”

“不大,不大。”白禹奇闪过得意色。“采花大盗这等厉害,能逮住他,谈何容易,二百两金不算多。”

那几个士绅交头接耳密议一下,公推一位代表说:“我等地捐出一百两黄金。”

“太好了!”白禹奇双眼一下兴奋的发亮,兴奋道:“三百两赏金,想必引来更多勇士!”

一家丁匆匆进来,报道:“有位姑娘找捕头大人。”

张俊明告罪一声,往外行去,至外院,见一身形修长的女于伫立月下,张俊明暗暗讶异,女子闻脚步声,转过脸来。张俊明这才认出是燕燕飞,不觉讶道:“是你!”

“素昧平生,捕头慷慨借马,多谢!”

“还不错吧,骑得惯就送与姑娘。”

“这怎么好?原说借与我的。”

“怕姑娘不受,才说借的,姑娘若喜欢留下好了,不值钱的牲口。”藉月光紧紧瞧她。“天黑了,找我有事?”

“听说你下令,入夜后,不许客人进出客栈。”

“是。”张俊明凝重道:“怕采花大盗和同党混入,滋生更大事端。”他说:“我们沿路设有岗哨,燕姑娘没碰到麻烦吗?”

燕燕飞淡淡道:“都是小麻烦,不足挂齿。”

张俊明听她说得轻松,脸颊顿时热起,呐呐道:“我那手下真该糟,他们,难道没盘查你?”

“你的面子大啊!”燕燕飞笑道:“我一提捕头大人,他们让我过关,还详细指引路径,怕我走岔了,还特地护送我前来呐!”

顺手往墙角一指,果然,张俊明一眼认出是他手下捕快,正站在暗处盯住。张俊明一宽心,挥挥手,道:“没事了,你忙活去吧!”

转头看燕燕飞,问:“你摸黑来,莫非有事?”

“有一位瞎眼青年,带他妹妹欲投宿客栈,掌柜的不敢收留,我特地来求情,请张捕头给他兄妹方便。”

张俊明迟疑一下,凝重点头。

“也罢,既然你这么说,就让他兄妹歇下了,只是燕姑娘,你自已也要小心才好,大伙儿都没见过采花大盗页面目,任何人都有嫌疑。”

燕燕飞沉沉点头。

“没别的事,我走了。”

张俊明送她往外走,她忽地嫣然一笑:“怎地先前住宿的任他们留下,倒是后头的不收留,也许采花大盗及早混入呢!”

“先前住店的掌柜报备过,何况……”他只笑笑,住了口。

燕燕飞知他不便明言,便也不追问,沉默间,张俊明倒又开口:“为了揖拿采花大盗心已有人悬赏三百两黄金,不知燕姑娘可有兴趣?”

“三百两黄金,倒是笔大数目。”她微笑道:“张捕头认为我有能耐赚这三百两黄金?”

“在牧场见识过姑娘身手,想必姑娘不是泛泛之辈。”

“张捕头见笑了,不过花拳绣腿。”她双手一揖。“我走了,再谢谢你的马。”

但有人朗声拦她:“姑娘,请留步。”

燕燕飞回头一看,是个长身男子,神情稳重,一派温文儒雅。

“这位姑娘,想必是张捕头朋友。”黑暗中仍看出眸光灼亮,只听他诚恳道:“我奉张捕头为上宾,这位姑娘既是张捕头的朋友,也是我白禹奇的朋友。”他偏脸看张俊明:“张兄,您说是吗?”

张俊明说:“多谢白兄。”

“姑娘,请进屋奉茶。”

燕燕飞被请到东厢房,仆人送来茶水后,白禹奇微笑望燕燕飞,问:“姑娘从何而来?”

“沧州。”

“好地方。”白禹奇说:“高人辈出,听说不但男人会武功,妇人小孩也不例外,武风昌盛,燕姑娘想必身手不凡?”

燕燕飞不答,却反问:“何以见得?”

“当此乱世,一个女孩家,敢外头闯荡,不是简单。”

燕燕飞淡淡道:“我没那么了不起,只不过为了寻家父,才四处奔波!”

白禹奇愕了一下,立即关切问:“今尊……”

燕燕飞不想多言,只是微笑,张俊明一旁道:“燕姑娘的的父亲在靖王府供职,燕姑娘曾到荆州寻亲,不料宁靖王已迁往福建。”

白禹奇哦了一声,问:“这么说来,燕姑娘去过江陵?”

燕燕飞点点头,轻叹一声:“晚了一步。”随即淡淡道:“此事不劳白少爷操心,我一路寻去,总会找到他老人家。”

白禹奇点点头,说:“这样倒好,有缘千里来相会,要不是有这番周折,燕姑娘说什么也不曾打这条路过,这是缘吧。”

“不敢叨扰白少爷,”燕燕飞起身。“我得走了。”

“不急,”白禹奇手势制止。“真巧,你今日来此,解我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

“是。”白禹奇拍掌,进来一仆人,他说:“去请小姐。”仆人去了,他亲自给两位客人斟茶,边解释道:“采花大盗横行,家中虽有护院,却不便进出内宅,燕姑娘能否在此暂留数日,以便陪伴我家小妹。如此一来小妹有人照应,二来也免我睡不安忱。”

“睡不安忱?”

“燕姑娘请想,我家小妹,年方一十六,活泼调皮,采花大盗横行,我如何能够安枕?”

说话间,外头急急脚步声,一个缠了瓣子、圆脸的少女咄啦啦一掀帘子,嘴里叽喳道:“哥,你唤人找我,什么事?”

“看看这丫头野的!”他爱宠笑斥说:“来……小薇,见过你燕姊姊。”

小薇定在原地愕了一下,黑白分明大眼滴溜溜盯紧燕燕飞,半晌,灿然而笑,上前拉她手,甜言甜语道:“燕姊姊,你好漂亮哦。”

燕燕飞微微一笑,说:“哪里,你才可爱呢。”

“哥老是说我调皮。”朝白禹奇一嗽嘴,得意道:“瞧瞧燕姊姊一见面就夸我。”

众人被她天真无邪的语态逗笑了。

“你乖一点,燕姊姊才肯留下来陪你。”

小薇大眼一眨,意外地:“这位燕姊姊要陪我?”两道浓眉一扬,喜孜孜看住白禹奇,嘴里嚷道:“太好了!是不是燕姊姊陪我,你就不会多管我?”

白禹奇颔首柔声道:“是,只要有燕姊姊陪你,我就放心,不多管你。”

“太好了!”小薇一声欢呼,但立即困惑望同燕燕飞。“你肯不肯陪我?燕姊姊。”

燕燕飞笑道:“我暂时陪你一宵,至于明天,明天再说。”

“好嘛!”小薇有些无奈,神情却显得欢喜,笑盈盈地问:“从现在起,我想做什么,你就让我做什么?”

燕燕飞笑而不语。

白禹奇却说:“不成,燕姊姊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的,不是燕姊姊听你的。”

“好嘛!好嘛!”她嘴唇蹶起来,嘀咕道:“总是要我听话,都说听好多话了,还听不完!”


二、常乐寺
夜静了。

人却未静。

彼此听到对方辗转反侧,两人都觉心躁,不断翻来覆去,终于陈悟尘轻唱:“宝经啊,究竟流落何方?”

冯悟凡翻身而起,问:“师兄,你有什么想法?”

陈悟尘说:“我担心,采花大盗会不会跟两本宝经有关?”

冯悟凡急急道:“你我不谋而合。”

“怎么说?”

“我怀疑,采花大盗为什么掳走童男童女?莫非与宝经有关?”

陈悟尘忽然坐起,压低声音道:“你是说采花大盗为了练功,才掳走童男童女?后来练功有成,也误信什么采阴补阳之说,就把那些少女……”

冯悟凡双手合十,急急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事实若页如此,我们失落宝经,罪过就更大了。”

静默了好半晌,陈悟尘突然问:“你还记得三个多月前,那骗子的长相吗?”

“什么骗子?”

“宝经藏得好好的,他偏说宝经失落,那人不是骗子是什么?记得他长相吧?”

冯悟凡“唔”了一声,思索道:“个儿斯斯文文,身材有点像……”

两人同时低叫:“瞎子!”

“可是,”冯悟凡说:“那天那人眼睛灼灼闪着,不是瞎子!”

的确,那天赴常乐寺的,绝对不是瞎子。

那人眼睛灼亮灼亮的,已是掌灯时分,光线暗了,但有灯,那人的眼睛就在灯火照射下灼亮灼亮闪着。

那人甫抵常东寺,第一句话说:“我要见你们主持。”

知客僧悟明领他到住持禅房,住持问他:“施主来找常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外头传言,贵寺镇寺之宝易筋经、洗髓经已失落,朱某十分关心……”

住持脸有讶色,随即淡淡道:“多谢施主关心,施主何以知道本寺有这两本宝经?”

“武林中人,人人传说。”

住持再追问:“施主又何以知道易筋经、洗髓经两本经已失落?”

“今日在酒楼听到传言,不知是否属实,特来求证。”

“施主似乎对宝经十分关心?”

“武林中人,任何人对易筋经、洗髓经都十分关心,敢问主持,是否宝经已失落?”

“老柄恕不作答。”

“住持,易筋经、洗髓经二经何等珍宝,朱某只是关心。”

“施主心意,老衲感谢。施主请放心,易筋经、洗髓经二经既是本寺镇寺之宝,老钠自然看重,不劳施主操心。”

不等对方发话,住持即唤悟明,嘱咐道:“施主远道而来,好生招待。”

分明下的逐客令,姓朱的恼道:“不必!”狠狠瞪住持一眼,一甩袖愤愤离去。

姓朱的前脚刚跨出,悟明心生困惑,想开口探问,住持凝脸道:“师父,那两本费经,是否已经……”

住持抬手制止,说:“刚才的话,听若未闻,不许说出去。”

姓朱的牵着牲口,正往前行,正巧悟凡悟尘迎面走来。这时天月亮刚探头。常乐寺地处荒凉,若远道香客,大多宿上一宵;近处傍晚早已离开,很少人顶着月色下山的。悟凡悟尘交换一个眼色,合掌问讯:“施主,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怎不宿上一宵?”

“哼!”姓朱的冷冷一笑,悻悻道:“你们住持,我看他法相庄严,不想竟不懂待客之道。”

两人一怔,悟凡唱了声佛号,说:“我们师父慈悲为怀,待人宽厚,不知怎地得罪施主?”

“我是一番好心,岂料他毫不领情。”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懂他说些什么?姓朱的瞧他们一眼,继续说:“我告诉他,外面盛传易筋经、洗髓经已失落,他竟然不当一回事。”

两人闻言一惊,悟凡声音拔高:“什么?这两本宝经失落了?”

姓朱的讶异道:“你们不知道?”

“不可能。”悟尘缓缓摇头,大不相信。

“不信就算!”姓朱的益发不悦,冷冷道:“爱信不信随你们,我是吃饱了撑着!”

跃上马,呼喝一声,瞬间没入黑暗。

“师兄。”悟凡将信将疑,问:“他说两本宝经已失落,看你好像全然不信?”

“当然不信。”悟尘说:“昨夜我负责看守观音堂,毫无风吹草动。”

“只是他为何言之凿凿?”

“这……”

“你只看守观音堂,并未将宝经揣在怀里啊!”悟凡偏头想想,道:“听他说得理直气壮,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可能昨晚之前,宝经已失落了呢?”

悟尘一言不发。

“你不是会卜卦吗?卜卜看,说不定真的已失落一本。”

回到房里,悟尘从床头拿出龟壳,摇晃一下,将制钱倒出,不觉一愣,悟凡一旁催道:“怎么样?”

“卦象显示,暖昧不明。”

悟凡讶异:“什么叫暖昧不明?”

“可能已失落,可能未失落,但有失落之虞。”

※※※

静悄悄,只见闪烁的烛火,只闻淡淡的檀香,被格外沉寂。

悟明独坐观音座前,几次抬头,见观音慈眉善目盯着他,心下止不住疑惑,自言自语道:“那人说宝经已失落,假的?真的?”

毕竟忍不住,他站起来,绕着观音莲座走上一圈,几次试着手推观音金身,却是稳若盘石,文风不动。他喃喃道:“真相不明,推又推不动,教人心急。”

忽觉背后似乎有异,未及回头,已听有人说:“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转身见悟凡悟尘站跟前,悟明惊奇,说:“两位师兄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悟凡说。

“夜深更静,两位师兄来观音堂做什么?”

“有人说宝经已失落,可有此事?”

大半个晚上,这事一百缠绕、困扰悟明,惹得他心绪不得安稳,想探究竟却又动不了菩萨金身。这下听悟凡如此一说,不免益加惊奇,问:“两位师兄,何以知道宝经已失落?”

两人对望一眼,说:“听来的。”

悟明抱怨道:“师父还不许我说出去,闷得我心里怪慌,原来你们也知道了。”

悟凡问他:“我们好奇,你呢?想不想一探?”

这一问直间人悟明心坎,悟明双眼晶亮,说:“好啊!我心里疑惑得紧,两位师兄要探,正好。”

三人菩萨座前合十默祷,妆着拢向莲座,试探一下,牢固不动,三人介散,各据一方,一声“嗨”同时使力,重达千斤的菩萨金身一动,三人再一声“嗨”。

咬紧牙关,菩萨偏离莲座,三个人同时往莲座看去,里头黑漆漆,什么也见不着,悟明俯下身,一探手,抓出东西,低呼:“还在。”

说时迟,那时快,只闻一声响,三人一抬头,却见三个蒙面汉子从梁一跃而下,当中一人窜向悟明,伸手便夺。悟明呆了一瞬,急忙去抢,那人咄的给悟明一拳,悟明只觉脑袋一闷,身于摇晃一下,差点没晕过去。悟凡悟尘齐扑向那人,只见他左手抓住宝经,右手出招,闪转腾挪,连打带跑。另外两蒙面人也冲上,替那人遮挡。悟凡高喊:“我去夺经,你黏这两个趁伙。”

悟尘遂全力对付两蒙面人,悟凡紧追那人。那人身手矫捷,跃上假山,整个人飘忽如一只跳跃的皮球,此时悟明火速冲过来,两人合力捕他。他犹自窜蹦跳跃,灵快如脱兔,眼看要跑了,悟凡一个箭步,给他一掌,这一掌击中右胸,那人惨叫一声,悟凡正想夺回宝经,忽然一个人自假山跃下,直扑悟凡,悟凡只觉小腹一阵剧疼,整个人仰倒地上,对方再一个扫膛腿,直扫得悟明惨叫不迭。

对方一手抓宝经,一手揽抱那人腰,连抱带拖,在悟明等人眼睁睁目送下,急窜而出。

“最后出现那个人,身手奇高。”悟凡困惑说:“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竟在最后关头出现。”

“可能是头儿,也可能是……”悟尘呐呐说

“那个被救走的,中了我一掌。”悟凡说:“逃不掉。”

“右胸中你一掌,能不死,怕也是奇迹。”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出家人不愿杀人作孽,我那一掌留了情,那人当时只是承受不住,未必有性命之忧。”

“你说有指痕,什么指痕?”

悟凡低头剥右手玉扳指,递与悟尘看:“我出手时,将气灌扳指上,他右胸必有指痕。”

※※※

同处一室不到半刻光景,燕燕飞已领教小薇的调皮,小薇像调查身家,不断问东问西,直问得燕燕飞招架不住,她问:“燕姊姊订亲了没有?”

燕燕飞摇头。

小薇说:“燕姊姊这般标致,还没订亲,那些男人真没眼。”

燕燕飞一时啼笑皆非,反问她:“你呢?订亲了没有?”

小薇摇摇头,眼睛眨啊眨,说:“哥说没人敢要我。”

燕燕飞逗她:“你是小夜叉,没人敢要?”

小薇嘴一嗽,娇声道:“燕姊姊笑人家,人家不来了。”

但只隔半晌,她眼珠一转,望着桌上的剑说:“这玩意我瞧瞧好吧?”

一把抓过剑,要拔剑出稍,燕燕飞脸上一凝,低喝:“不许动!”

小薇看她神情,立即缩回手,昨昨舌说:“好嘛!好嘛!我不玩嘛!”她嘀咕:“跟张哥哥一样,不许人玩。”

“谁是张哥哥?”

“张捕头嘛,昨天我要借他的刀玩,他不许。”

燕燕飞和颜悦色说:“刀、剑都是武器,太锐利了,一不小心就把人划伤,不是不让你玩。”脸色随又一凝:“张捕头在你们家好几天了?”

“是啊!这里的人被掳走,人家去县城报案,张哥哥来查案子。”小薇眼有深深笑意,羞涩道:“张哥哥来的时候好神气哦!他一个人骑着白马走最前头,后面一大悍骑马的跟着他,好威风哦!”

燕燕飞看她神情,不禁问:“你喜欢张哥哥?”

小薇不答话,只是微笑点点头。

“采花大盗掳人,你怕不怕?”

小薇摇头。“不怕,张哥哥住我们这里,还有我们家的护院家丁,没什么好怕的。”她眼睁一溜燕燕飞,立即讨好地说:“现在,又有燕姊姊在身旁,更不怕了。”

燕燕飞淡淡道:“那就好好歇着。”说完宽了外衣,顾自躺下来,小薇一见,便也知趣,赶忙就寝。

只是瞬间,燕燕飞闻均匀鼻息入耳,小薇已酣然人梦。凝视她圆润脸蛋,

燕燕飞不禁感慨,心想这富裕人家的娇娇女,外院有护院家丁护着,旁边又月她守着,再加张捕头那班捕快驻守在此,未免保护周到,而那些穷家小户,只怕每时每刻,一家人皆战战兢兢,只能听天由命,却别无良策。心念及此,便觉自己留此简百多此一举。又想到采花大盗为祸未免太大,自己若外头探探他行踪,协助官方擒凶,未尝不是一项善举,这功德岂不大过守住一个女娃儿?

只是,转念一想,白禹奇肯花二百黄金缉盗,可见此人古道热肠,自已留在此地效劳,也是应该。

想通了,心一宽,便有睡意。正朦胧间,忽瞥见窗外似有灯光,她半仰身子,见一盏灯从那端一路飘来,燕燕飞紧紧盯着纸窗,若灯影逐渐移近,随后门上响起轻叩声。燕燕飞这才下床,挪向门口,轻问:“谁?”

“我是管家铁龙。”

“有事?”

“少爷吩咐给燕姑娘送宵夜。”

燕燕飞拉开一条门缝,果然旁边一个老妈子提着食盒,燕燕飞婉转道:“我没有吃宵夜习惯,心领了,替我谢谢白少爷。”

举手欲门门,忽然一黑衣人窜上,猝然出掌推开大门,燕燕飞喝道:“是什么人?”

黑衣人蒙头盖脸,一言不发如鬼般欲冲入屋里,燕燕飞拦他路,黑衣人却突出一拳,燕燕飞一闪,立即反攻,黑衣人无心恋战,一个箭步冲向床前,小薇早已惊醒,卷缩一角,不住战抖,黑衣弯腰想抱起小薇,燕燕飞如一阵疾风,侧面一拳,黑衣人稍一闪避立即抽出匕首,直取燕燕飞咽喉,眼看要刺到,燕燕飞一仰身子躲开匕首,黑衣人欲抱起小薇,燕燕飞取剑攸地横刺黑衣人眼前。

外面脚步纷沓,张俊明带着七、作名捕快冲进,黑衣人“卟”的一声破窗跃出。张俊明急忙上前问小薇:“你没事吧!!”小薇眨着惶恐大眼,摇摇头。

“可能是采花大盗。”燕燕飞说:“你护着小薇!”迅即循破纸窗窜出。

张俊明喃喃道:“好一只燕子!”也不敢怠慢,急急吩咐手下:“你们好好看紧小薇姑娘!”人旋即冲出窗外。

※※※

今夜,仍有月光,月光之下,依稀可辨路径。黑衣人急急奔窜,燕燕飞紧追不舍,只见她一扬双袖,人便窜飞而起,像一只飞燕,只不过飞燕一向平飞,而她先飞窜向上,再无窜向下,整个人呈弧形飘起飘落,几个起落后,已将张俊明远远抛在后头。

张俊明人在后面,瞧得一清二楚,他自忖自己动作轻灵俐落,却不想燕燕飞的身手不只在他之上,更胜他数倍。他暗暗纳闷:“这究竟是什么轻功?”

前头黑衣人仗着一身黑,又似乎熟悉路径,简直占尽优势,燕燕飞后头追赶,只见他忽明忽暗,忽现忽隐,眼看快追上,燕燕飞翩然而起,飘然落下,这一起一落,已赶在黑衣人之前,挡他去路。近在咫尺,燕燕飞看他身型修长,甚为挺拔,便道:“看你身个,昂藏七尺之躯,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你竟做采花盗,做伤天害理之事。”

“姑娘。”那人也说话了,清亮的嗓子:“你意思说,我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姑娘,你姿色清丽,嗓音甜美,又一身本事,我若采花,当采你。”

燕燕飞两颊飞热,恼道:“你好不知羞!”

“窈窕淑女,君子好迷,没什么羞不羞。”黑衣人道:“一见姑娘,倒教人倾心。”

燕燕飞连剑带鞘送出去,骂:“你胡说八道!”

他闪过,笑着说:“我从不胡说八道。”

“好!你既不胡说八道,说看看,为什么要掳人童男童女?为什么掳少女?为什么又要采花?”

“姑娘的问话,恕不作答!”

燕燕飞说:“等把你逮住,看你还答不答!”

燕燕飞窜步向前,他闪躲,说:“我原想再与姑娘交手,好多缠绵一会儿,只是时候不对,姑娘,你放心,我舍不得你,还会再来的!”

他忽然一扬手,燕燕飞只闻一股异香,暗忖不好。迅速闭住气,但仍觉微晕,几乎站立不稳,等她定神一瞧,黑衣人已不见影踪。

黑衣人窜出墙外,正待遁去,忽听有人叫:“站住!”

抬眼一瞧,树后闪出二人,一个书生模样,一个相士打扮,二人各持一棍,步步进逼,黑衣人道:“我哪里招惹你们,竟来拉我路。”

“你是采花大盗吧?”书生模样说:“易筋经、洗髓经必是你盗去,快还来!”

黑衣人不耐道:“懒得与你们讲了。”

一挥手,他俩只觉异香扑鼻,顿时晕晕欲睡,勉强支撑,却是不能,浑身一软,便瘫倒地上。等燕燕飞、张俊明赶到,两人已浑然不知人事。燕燕飞打量书生,看他帽沿往下拉,遮住眉眼,她伸手一抓帽子,大吃一惊,只见露出颗光溜溜的大脑袋,燕燕飞奇道:“怎么是个和尚?”

张俊明急去抓相士帽子,这下也吃惊:“这个也是个和尚。”

燕燕飞细细一瞧,恍然大悟,说:“怪道我看着眼熟,这个人我见过,在唐家客栈,他自称冯悟凡。”再瞄相士,说:“这个想必是陈悟尘。”

张俊明去推他们,软瘫瘫一团,没有反应。

燕燕飞觉得头有些晕,心下明白,便说:“想必中了黑衣人的迷魂香,刚才要不是我心生警觉,恐怕这会儿也躺下了。”

那一端,人声纷乱,一伙人举着火把匆匆奔来,为首的正是白禹奇。

“听说采花大盗出现,人呢?”

燕燕飞懊恼道:“跑了。”

“亏得燕姑娘今天留在这里,不然小薇惨了。”

悟凡、悟尘从混沌中转醒,见眼前偌大一个厅,四周盏盏灯火,旁边站一口数十个人,心中正惊疑,悟凡突然瞄见悟尘的光头,心中一跳,忙抓顶上帽子,悟尘跟着也抓,不料抓了个空,俩人你瞧我,我瞧你,面面相觑。忽听耳边有人问:“两位师父,睡得还舒服吧?”

二人急抬头,大家目光灼灼盯住他俩。

张俊明微笑道:“两位分明是出家人,为何打扮成这副模样?”

悟凡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我是本县捕头,职责所在,不得不问。”

俩人互望一眼,仍旧不发一言。

“两位何以三更半夜仍在外头闲荡,难道不怕被疑为采花大盗同党?”

俩人仍旧三缄其口,张俊明看他俩似有难言隐衷,揪一眼手下,吩咐道:

“你们都下去。”

白禹奇也瞄一眼他的护院家丁,朝铁龙一使眼色,铁龙一挥手,领众人退下。

大厅一下空荡荡。

“两位来自何处?”张俊明和颜悦色问。

悟凡答:“常乐寺。”

张俊明微微一愕,说:“江湖传言,贵寺有镇寺宝经,一是易筋里,一是洗髓经,不知是否属实?”

“属实又怎样?”悟凡颓丧道:“两本宝经已被盗走。”

张俊明一愕,惊奇道:“被盗走?页有此事?”

“怎么不真?”悟凡不乐道:“要不真,我们何必外头辛苦奔波?”

白禹奇凝神倾听,转过头来静静打量二僧,才说:“两位是来寻易筋经、洗髓经的?”

悟凡无奈点头。

“有线索?”

悟凡沉默一下,缓缓摇头。

白禹奇瞄一眼悟尘,见他沉默不语,就要笑不笑地问:“看这位师父,是懂得看相卜卦的,何不自己测测方位,以免徒劳。”

悟尘不语,悟凡替他答道:“就是他测得这方位,我们才从此处走的。”

三人皆盯悟尘紧瞧,张俊明忍不住说:“你们没有线索,如此不是盲人瞎马?”

“那倒未必,至少……”悟尘突然开口,但望望三人,立即闭口不言。

燕燕飞讶异揪他,好奇追究:“为何不往下说?”

悟尘摇头。

※※※

“燕姑娘听说过易筋经、洗髓经吗?”

燕燕飞颔首。

“这易筋经与洗髓经,练武之人没有一个不想得到。”张俊明瞧燕燕飞一眼,道:“连我乍闻这两本宝经,心中也动了一下。”

白禹奇隐隐含笑,眼里掩不住好奇。“我没有练过武,不知那宝经来自何处?有何神效?”

“这宝经的来源,在下听过一段传闻,在下听过一段传闻,白兄与燕姑娘姑妄听之。”张俊明说。

传说达摩在少林寺修禅亦修武,每日面壁用功外,闲暇也教寺僧武术。在他圆寂前不久,忽然召集众弟子,并且说:“你们每个人谈谈学禅练武心得,师父想知道,你们究竟有多少实力?有没有人得到精髓?”

弟子各提出心得后,达摩微笑指出:“某人得吾肉,某人得吾骨,某人得吾毛肤……”最后,指着和尚慧可说:“惟慧可竟得吾髓矣!”

众弟子一头雾水,听不懂究竟什么意思?直到达摩圆寂后,他面壁的地方,成了弟子们行功练武的好地点,众弟子希望与达摩精气神交,冀求有所领悟,而有大成。

过了三年,一个深秋夜晚,狂风急雨,雷声隆隆不休,达摩面壁的一方碑竭给吹坏了。弟子进行修复,意外发现石壁间有一石函,想取出观看,无论如何挑它拨它,仍旧一动不动。这时候慧可说话了:“是被胶漆之类的东西钻住了吧?”

众人小心翼翼,持灯烘烤,见腊油滴滴点点往下掉落。原来石函以腊密封,众人热火熔腊敢函后,发现函内藏了两本宝经:一是易筋经、一是洗髓经。

得了宝经,自是欢喜,展看细阅,全是梵文“印度文”,当时天竺佛教式微,不少天竺僧人跋涉至少林寺。天竺僧人看了宝经后,几乎傻眼,里面经文深奥难懂,勉强翻译出来,残缺不全,少林寺僧却把它当宝,各自揣摩习练。

有位云游的和尚来到少林,与僧人相较武技,动作趋向好勇斗狠,心理好生纳闷,僧人就告诉他,是根据两本宝经演练的。

云游和尚见解非凡,他认为达摩乃禅宗始祖,并非凡人。他不嫌麻烦将二经封闭石函,怎会是逞匹夫之勇的雕虫小技?

云游和尚决定携经寻访高人。一路跋山涉水,寻寻一觅觅,到了四川峨山,找到印度圣僧般刺密帝。他看过经文后,赞叹一声,告诉云游和尚:“经文太深了,这要口传身授,身体力行的啊!”

般刺密帝将经文翻译,一一教云游和尚习练。经过一百天,和尚的身体肌肉变得十分坚硬;再百天,奇经八脉已通,气血贯穿全身;又过百日,驱体坚硬如金石,已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了。

燕燕飞听着张俊明讲述,频频点头,张俊明叙说罢,凝神看她,问:“这段缘由,想必燕姑娘有所耳闻?”

“是。”燕燕飞问:“那宝经去向张捕头可知道?”

“不清楚,燕姑娘可知道?”

“听说经过圣僧翻译的两本宝经,共抄了三份,一份留在少林寺,一份在伯梅门,另一份下落不明,可能这下落不明的就在常乐寺吧。”

白禹奇轻赞:“好精彩!”仍不免困惑:“这两本费经究竟有什么神效,如此珍贯?”

张俊明答:“易筋经是绝佳外功,譬如金钟罩铁布衫可由此修成,那洗髓经更是神妙,是一种上乘的内功。”

白禹奇眼睛望向燕燕飞,含笑道:“姑娘可有兴趣修习此功?”

燕燕飞笑而不答,张俊明却哈哈笑开,说:“易筋与洗髓是男人练的,姑娘家如何练它?尤其那洗髓经……”望一眼燕燕飞,脸孔攸地胀红,道:“总之,这两本经是男人练的。”

白禹奇也笑了:“白某孤陋寡闻,见笑,见笑。”

燕燕飞心念一动:“易筋经、洗髓经会不会与采花大盗有关?”

话一说出,不但俊明脸色一变,连白禹奇也怔怔盯住她:“你说什么?”

燕燕飞沉吟不语。

张俊明追问道:“燕姑娘认为宝经被盗与采花大盗有关?”

“怎么扯上的?”白禹奇定定凝望她:“白某愚昧,燕姑娘……”

燕燕飞脸色一凝,沉沉道:“我瞎猜的,没什么道理。”垂下眼皮,观鼻观心,不观二人。

三、剑侠飞行术

燕燕飞牵着座骑出来,才行几步,听得有人唤:“燕姑娘。”

燕燕飞回头见是张俊明,忙止了步,张俊明疾行赶上,问:“哪里去?燕姑娘。”

“我回客栈。”

“在下同路,燕姑娘请稍待。”回过身,朝远处望一望,扬声道:“小傅,座骑牵来。”

小傅那端应了声,急急牵马去了。张俊明就着晨阳打量,见她肌肤润泽,一双亮晶晶、黑白分明的慧黯大眼,端的灵秀,尤其眉宇间隐伏英气,比漂亮的姑娘多一种俊俏,不自禁愣愣瞧她,燕燕飞见他瞧忘了形,忙把眼光别开去。

张俊明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脸微红道:“张某失态,燕姑娘请别见笑。”

燕燕飞淡淡一笑。小傅已牵来座骑,两人缓缓朝外行去,有人后头唤道:“两位请留步。”

回头一瞧,是白禹奇。

“两位哪里去?”

张俊明道:“燕姑娘要回唐家客栈,张某正好同去瞧瞧。”

白禹奇脸色一凝,说:“燕姑娘该不是要上路了?”

“这……”

“昨晚要不是燕姑娘,只怕小薇已被掳去。”白禹奇温文微笑,诚恳道:“白某有不情之请,请燕姑娘务必暂且留下。”

“白少爷认为采花大盗会去而复返?”

白禹奇神色一凝,反问:“燕姑娘认为不会吗?”

燕燕飞迟疑着,欲言还休,白禹奇试探道:“昨晚你与采花大盗照面,俩人可说了话没有?”

燕燕飞眉心微皱,想到对方临去留言:“我舍不得你,还会再来。”便觉胸口压着什么东西,沉沉闷闷,好不舒畅。暗忖采花大盗会因她再度光临白家庄,岂不要害了小薇。如此一想,便觉有话不能不说,便道:“那人说,他还会再来。”

白禹奇、张俊明面面相觑。白禹奇正色道:“姑娘,既是如此,请务必留下,一来为了小薇,二来若因此擒住采花大盗,岂不也是天大功德?”

张俊明一旁道:“白兄慨如此说,燕姑娘何妨留下?”

燕燕飞沉吟不语。

“再说张某有燕姑娘这等好帮手,恐怕咱们那班手下要士气大振。”

燕燕飞“卟”的笑出声。“张捕头太抬举我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得回一趟唐家客栈,有事料理。”

“燕姑娘有事尽管去!”白禹奇眉眼皆笑,柔声道:“这一天半天让铁龙去接回姑娘。”

燕燕飞与张俊明缓缓并峦前行,张俊明偷眼揪她,见她一派端庄娴静,好一派淑女风范。遂想起昨夜追采花大盗景况,只见她身手灵敏,跃起纵下,泼辣灵巧,全不似一个女孩家身手,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大开眼界,心中不免困惑,她那纵起纵落的身手,究竟哪门功夫?犹豫一下,再也按捺不住,问:“昨夜追采花大盗,见识姑娘身手,只瞧姑娘纵起纵下,如一只飞燕,张某前所未见,不知这是什么轻功?”

燕燕飞淡然笑笑,并不言语。

“燕姑娘这身功夫,是家传,抑或师承何人?”

“我师父风婆婆。”

张俊明一愣,喃喃道:“沧州风婆婆?”

“是。”

张俊明啊了一声:“听说沧州风婆婆的剑侠飞行术名闻遐迩,昨晚见识燕姑娘身手,甚为奇特,莫非就是着名的剑侠飞行术?”

燕燕飞道:“只不过一种轻功罢了,沧州地方,会轻功的大有人在。”

“一般都是墙上挂画,比起剑侠飞行术差之太多……”

燕燕飞笑而不语。

“听说风婆婆早已不收授徒弟,燕姑娘恐怕入门极早?”

“我五岁即拜风婆婆门下。”

“这么早?”

“小时候不好养,出世后家母即已过世,人病悯悯剩了半条命,是风婆婆一手拉拔大的。”

张俊明羡慕道:“姑娘追随风婆婆,怪不得身手不凡。”

说话间,行至一处,听到人声喧闹,一群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堵在路中,前路自然偏狭,两人对望一眼,悄然下马,绕过人群,打路边行过。

原来人群中间站一个矫胖男子,那人站一张板构上,被众人团团围住,那人嘶扯着喉咙,口沫横飞道:“各位,各位,天大的消息,两件天大的消息。”面貌看不见,是背对张俊明二人的。

有人急催道:“什么天大的消息?快说来听听!”

“第一件,昨晚三更时分,白家庄出现采花大盗。”

立刻有人嚷起:“这采花大盗也真嚣张,人家有的是护院,采花大盗竟如此但大包天!”

有人更急,干吼道:“那想必要掳白家那位俏小姐?把人掳走了没有?掳走了没有?”

“都静下,听我说……”那矮胖个儿不慌不忙,提高嗓门道:“幸亏白少爷处事老到周密,白家庄有护院不是?终究不方便在内院穿堂人室吧。所以,白少爷早就有准备……昨晚三更,采花大盗果然出现,喝!来势可凶猛哪,呼的一声冲入自小姐房里,把人家白小姐吓醒了,天可怜见,那白少姐不住发抖,只差没昏过去,那采花大盗揽腰就要抱起,不料给一人拦住,你们猜这人是谁?喝!是个娇滴滴漂亮亮的姑娘家,可是人家一出手可不娇滴,硬是把采花大盗打跑了,那白小姐,当然没给抱走啦!后来啊!采花大盗崩一声从纸窗窜出去,那姑娘也不含糊,崩的一声又跳窗追出去,一路追啊追,眼看追上了,还栏了那采花大盗的去路。采花大盗一瞧不对,一扬袖子,撒了迷魂香。怪道那迷魂杳一撒,把两个不相干的男人撒得昏死过去,那姑娘却安然无事,你们说这姑娘神不神啊?”

众人听得热头,竟没有人发现他俩。张俊明微笑盯住燕燕飞。“瞧,他们在颂扬你这女英雄。”

燕燕飞懊恼道:“人没逮到,快别说什么女英雄了。”脚下加快,张俊明也不觉紧了紧脚步。

临走,还听得人家追问:“好了,另外一个天大消息是什么?”

“白少爷和地方士绅,一共悬赏三百两黄金缉拿采花大盗,那白少爷一人,就独捐两百两。”

众人发出啧啧惊叹。

“我的天,三百两黄金,两辈子都吃喝不完呐!”

“三百两黄金,恐怕有得热闹了。”燕燕飞偏脸看张俊明,似笑非笑地:“各方英雄好汉恐怕要争相前来,到时候必徒增你的困扰。”

“是可能有困扰。”张俊明想了想说:“若是因此而抓到采花大盗,张某可以结案,了却一桩大事。”

“三百两黄金倒是好用。”燕燕飞微笑道:“别说三百两黄金,只要一点零头,我义父就不愁盘缠了。”

张俊明一愣,问:“你义父何人?他人呢?”

“我义父林老爹,此刻在唐家各栈。”

“哦,他往哪里去?与你一路吗?”

“不,他要寻找张献忠。”

张俊明不敢置信的盯住燕燕飞。“张献忠,你说那杀人魔王张献忠?”

“是,张捕头是衙门中人,想必清楚张献忠行踪?”

张俊明面露犹豫之色。“听说张献忠如今在长沙一带展开杀戮,林老爹寻找张献忠做什么?”

“他欲取张献忠脑袋。”

“林老爹?”张俊明灯目结舌,呐呐道:“他,有一身功夫?”

燕燕飞摆摆头。“林老爹原是私垫老师,手无缚鸡之力。”

张俊明越发惊奇,说:“他如何取张献忠脑袋?”

“林老爹是张献忠的启蒙老师。”

张俊明半天静默不语,燕燕飞看他神情凝重,不禁间:“你在想什么?”

“燕姑娘还是劝劝你义父,张献忠嗜杀成性,已无人性,想取他脑袋,不是枉送一条命么?”

燕燕飞静一静,才说:“林老爹千里迢迢寻他,必有道理。”

张俊明沉默了。

※※※

唐家客栈,剑拔弩张。

没有剑光刀影,没有大动干戈,但的确剑拔弩张。

气氛剑拔弩张,充满肃杀之气。

这样的气氛并不明显,而是隐隐约约。只因剑拔弩的气氛来自内院,距离稍远,故而隐隐约约。

燕燕飞、张俊明甫进门,即被隐隐的肃杀气氛吸引,张俊明一摆手,示意她襟声,人循声而行。

原来,内院有人弹琵琶。

弹琵琶的是瞎子,弹的曲目叫“十面埋伏”。

瞎子就坐假山旁,他的人顿成指挥若定的大将军。手,成了指挥棒。手势挥动,各种声音出笼,隐伏的人马,隐伏的杀机,风暴之前的静息无声,铁骑欲出的波涛暗涌,刀枪齐出后的风云变色。每一个声音都紧揪人心,撼人肝肺。燕燕飞正听得入神,不防江宝生崩的冲开房门,人箭也似射出来,劈头就骂:“你个死瞎子,大清早也不怕吵人清梦,叮叮销销弹什么,叫魂啊!”

“太阳都半天高了。”瞎子也不甘示弱,反击回去:“你这睁眼瞎子,也不瞧瞧什么时候!”

“你大爷老子我,就是爱睡回笼觉,怎么样?你这死瞎子,敢出口骂你老子,看大爷老子我,教不教训你!”

冲上前举手就打,瞎子微一偏身子,江宝生扑空,这下越发气恼,双眼几要迸火,再扑,瞎子微一闪,江宝生不只扑空,肩膀还撞及假山,痛得他纸牙例嘴,瞎子灵巧的反应,看得燕燕飞和张俊明面面相觑。

江宝生恼羞成怒,四下一望,看旁边有根木棒,一把抓起,狠狠朝瞎子腹部击去,不防一个少女冲上前,奋力夺他棒子,嘴里嚷嚷道:“你要把我哥打死了!你真要把我哥打死了。”

江宝生一见那少女,眼睛一亮,嘻皮笑脸道:“放心,一见你这标致的小美女,大爷老子我,哪还舍得下手啊?”说罢趁势抓住少女的手。少女叫:“你不要脸!要做什么?做什么?”

“不做什么!”江宝生色迷迷抚弄她的手说:“这白嫩的小手,看着心都醉了。”

少女一边挣脱,一边急得大叫:“哥,你看这无赖,他欺负我,欺负我!”

“小美人,你哥是个瞎子,他哪里看得到,嘻……”

“你放开她!”瞎子沉声道:“你再不放开她,我跟你拚了!”

“小事一件,值得你拚吗?再说,你这瞎子,瞧又瞧不见,还想拚……”

眼盯少女脸蛋,肆无忌惮道:“这小脸蛋儿,倒是真娇嫩,真标致啊!”

伸手欲摸,不防给人把住手腕,抬眼看,竟是一脸霜意的燕燕飞。他只觉手腕剧痛,直痛入骨髓,想挣脱,不想动弹不得,那痛楚更添加几分,他哀哀呻吟,万般苦楚,脸上却不得不暗笑,那笑,比哭还难看,他慌乱恳求:“姑奶奶,你松手,松手。”

“叫我松手?”

“不敢,求你,姑奶奶,求求你,松松手。”

燕燕飞咬牙,恨道:“青天白日,欺负人家眼睛看不见,还调戏良家妇女,你倒是神气!”

“不敢,不敢。”江宝生连连摇摆脑袋,几乎要哭的声调:“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燕燕飞一松手,江宝生一张黑脸早胀成猪肝也似的红,张俊明上上下下揪紧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唐掌柜原本亦步亦趋伴随张俊明,看江宝生只知哭丧着脸,抚着痛手发怔,忙提醒他:“捕头大人问话,你据实回答。”

江宝生看一眼张俊明,垂头瞧自己脚尖道:“我叫江宝生,是个猎户,带着兽皮,来此贩卖。”

“太阳都露脸好久,你为何还嫌人家吵你清梦,晚上没睡觉吗?做什么去了?”

江宝生抓着头皮,想了想,呐呐道:“我……我……一直在房里睡觉,采花大盗横行,你们官爷不许人家出入,我又能去哪里?”

突听有人说:“我知道他做什么?他昨晚赌钱啦!”说话这人是客栈伙计。唐掌柜狠狠瞪他,伙计没敢往下说。

“跟谁赌钱?说下去!”

伙计揪一眼唐掌柜,又抬头瞧瞧张俊明,结结巴巴道:“他跟厨下那……那烧火的玩殷子。”

唐掌柜神色一变,满脸尴尬,张俊明正色道:“管好你底下人!”

唐掌柜忙垂手道:“是!捕头大人说的是!”

那一端,另间屋里,悟凡若有所思道:“瞎子的琵琶弹得真不简单,杀气重重。”

悟尘沉沉说:“他的人更不简单,眼瞎人不瞎。”

俩人说完再无言语,共拿眼揪着外面。

“你有没有怎么样?”燕燕飞溜着眼睥瞧少女。

少女摇摇头,随即一脸灿然笑意:“燕姊姊你好厉害,大家都说,昨儿采花大盗出现,你差点就逮到他。”

燕燕飞淡然道:“可惜让他跑了。”细看少女,见她眉眼清秀,虽算不上绝顶漂亮,却也十分俏丽可爱,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简天红。”

看一眼瞎子。“哥哥呢?”

“简天助。”

张俊明瞧他兄妹二人,问燕燕飞:“昨晚燕姑娘为他们到白家庄找我?”

“是。”

张俊明看简天红,问:“你们兄妹俩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简天红眨着清澈大眼,半是惶恐半是困惑。“这位官爷,您是说我二人能住这里?”

唐掌柜提醒她道:“姑娘,这位是本县捕头大人,你若有什么困难,就说给他听吧!”

简天红畏怯看张俊明,低头玩自己手指头,说:“官爷大人,不是我们不愿离开这里,我哥说,这里虽不平安,总还有客栈栖身,若是流落在外,遇到采花大盗,可不更糟?”

“那你们兄妹如何打算?”

“捕头大人。”简天助开口道:“听说缉拿采花大盗可得三百两黄金,有没有这回事?”

江宝生闻言睁圆眼,喃喃道:“妈啊!三百两黄金!”

张俊明与燕燕飞讶然相看。好一会,张俊明忍不住道:“若有人擒住采花大盗,的确赏三百两黄金,你问这做什么?”

简天助嘴角牵动,一脸欢天喜地,高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说来,必然引来更多英雄好汉,是不是?”

“敢问捕头大人。”唐掌柜仍是必恭必敬:“若如此,还管制不管制各人出入?”

张俊明沉吟一下,说:“自然是不管制。”

“那太好了。”简天助欢声道:“天红,咱们可在此卖唱,也好向客人讨些赏银。”

“此地人心惶惶。”唐掌柜皱眉:“谁会有兴致听曲?”

“那倒不妨。”简天助一派笃定,胸有成竹道:“各路英雄好汉,行旅客商,难免寂寞烦闷,唱曲与他们解闷,没什么不妥。”

燕燕飞眼瞧他兄妹,迟疑道:“两位多作斟酌,地方不靖,简姑娘又正直二八年华,总得特别留意才好。”“多谢姑娘提醒。”简天助道:“我们兄妹,自会小心。”

燕燕飞绕过假山,向最里间行去,张俊明低叹道:“一个女孩家,手无缚鸡之力,总是教人担心……”

燕燕飞似有心事,并不言语。

“做哥哥的又是个瞎子,要真有点什么,不堪设想。”

看燕燕飞不言不语,又不点头摇头,张俊明诧异道:“燕姑娘难道不以为然?”

燕燕飞瞄他一眼,忍不住放轻嗓子:“你难道不觉得,那简天助虽然眼瞎,反应倒出乎意料机灵,刚才那猎户连续扑他,他眉心皱都不皱,只略倾身子,就让人扑空!”

张俊明一愕,不觉暗地佩服,说:“难得燕姑娘如此观察人微,张某刚才也甚觉奇怪。”

两人行至最末一间房,拉环叩门,没有回应。

再拉铜环多叩几响,依旧没应。

燕燕飞趴门上,乍听里边声息俱无,但细听,却有低低弱弱、似有若无的呻吟声。

再不迟疑,燕燕飞轻轻一堆,门开了。

床上卷缩一人,像弓起的大虾,嘴里哼哼哪哪,燕燕飞轻拍他枯稿脸颊,叫唤:“义父。”

“唔”了一声,不知回应抑或呻吟,燕燕飞俯下脸,在他耳畔说话:“义父,我是燕燕飞,你怎么样?伤口还疼痛吗?”

似有反应,嘴唇蚂动,发出艺语:“献忠,献忠,你满手满身的血,不要杀……不要再杀!”声音是嘶哑的,无力的,急急促促,像喘不过气。

张俊明审视他枯瘦的脸、垂塌的眼皮,轻轻说:“他说梦话。”

燕燕飞看他双颊赤红,抹了一层胭脂似地,伸手试他额头,不觉呼叫:“不好,他发烧。”她再试,不只额头热烫,干枯的手也是。她眉心一皱,声音透着焦虑:“哪里可以找到郎中?”

忽听有人说:“燕姑娘不用愁。”回脸,原来唐掌柜,他说:“找让伙计去请郎中来。”

燕燕飞半扶起林老爹,给他喝了水,烧得晕糊糊的林老爹把一碗水喝个净净,人再度躺下,沉沉睡去。

她揪条毛巾,摺得平平整整的敷在林老爹额上,做完这些,转过脸,瞥见张俊明对着窗外出神。

“张捕头。”

张俊叫回过神来,漫不经心一笑。

“在想什么?”

“昨晚那两个和尚也住这里吗?”

“你要找他们?”

“昨夜他们欲言又止,张某越发困惑……”

“困惑什么?”

“关于易筋经、洗髓经。”他突然睁圆眼睛,深深看住燕燕飞,说:“燕姑娘昨晚说易筋经与洗髓经与采花大盗有关,不知从何判断?”

燕燕飞想了想,微笑道:“我也是无意间听师父提起过,据说练这宝经一来需要丸药相助,二来需要童男童女协助拍打或按摩身体……”

张俊明霍然睁大眼,问:“你是说,需要丸药相助,并以童男童女相互配合?”

“是,师父还说,两本费经太神妙了,不谈洗髓,光是易筋经,功成就不得了。听说易筋经分为内壮功和外壮功,从外壮功入门,一个面黄肌瘦的人,即使只练其中一项外壮功,也能脱胎换骨。”

“我只知道这宝经好,没想到如此之好,若再辅以洗髓,恐怕更不得了。”

张俊明微笑着,但怕燕燕飞误会,忙一正色,论:“不过,恐怕需有相当功力方可练,要不然也须由专人指点,才能循序渐进。”

“谁?”

窗外人影一闪,竟是悟凡、悟尘,两人仍着书生、相士服,张俊明急道:

“是那两个和尚,我正想找他们。”说罢疾行而出。

张俊明出去一看,哪有悟凡、悟尘的影子?倒是差点和唐掌柜撞个满怀。

他一直外头候着,一步也没离开,见张俊明脚步匆逢,忙问:“捕头大人有事?”

“刚才一个书生,一个相士走过,人在哪里?”

唐掌柜一指隔壁房间。张俊明逸去叩门。悟尘来应门,一见是他,脸色一讶。

“昨晚见过,想必还记得。”

“是。”悟尘呐呐道:“捕头大人有事?”

悟凡循声望来,与悟尘对看一眼。悟凡急说:“捕头大人请。”特意挪挪桌畔圆凳。

张俊明也不坐,张望一下说:“二位来这里多久?”

“前晚才到。”悟凡答。

“只为了追查易筋经、洗髓经?”

“是。”

“易筋经、洗髓经失落多久?”

“三个多月了……”

悟尘沉吟一下,补充道:“差不多快四个月了。”揪了揪悟凡,悟凡想了一想,也颔首。

“这么说来,从两本宝经失落开始,你们就离开常乐寺,四处找寻?”

二人默然点头。

“昨晚提到易筋经与洗髓经,二位说没有线索……可是……”盯住悟尘,道:“张某记得你欲言又止,好像有话要说……是不是真有什么线索?你不愿明说?”

悟尘默然。

“张某倒希望与二位同心协力。”

二人同时讶道:“为什么?”

“因为,有人怀疑,两本宝经与采花大盗有关。”

二人更愕,眼对眼面面相觑。半晌悟凡问:“是谁?谁怀疑两本宝经与采花大盗有关?”

张俊明二人眼色,反问:“二位难道不怀疑?”见他俩默默不回应,便单刀直入:“我昨晚管制出入,二位竟悄然外出,莫非想出去,定是看能不能遇到采花大盗,好夺回宝经?”

二人交换眼色,只迟疑一会,悟凡点点头,干脆道:“昨晚我二人外出,的确是这个主意,不错,我们怀疑两本宝经与采花大盗有关。”

如此坦率,反教张俊明愣了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捕头大人说要与我二人同心协力,究竟如何同心协力法?”

“张某想了解详情,采花大盗若与宝经有关的话,二位要的宝经就有着落了。”

“你的意思,咱们合力缉拿采花大盗?”

张俊明神情凝重,深深盯住二人,道:“采花大盗犯下如此巨案,人人得而诛之,二位又是出家人,自然不愿眼睁睁看采花大盗继续横行肆虐,是不是?”

二人闻言动容,悟凡连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张堡明看着两人眼色继续说:“若采花大盗果真与宝经有关,甚至因宝经而走火人魔,为非作歹,二位更责无旁贷。”

话的确说得厉害,听得二人又是羞愧交集,又是焦躁难安。悟尘看着悟凡,闷闷道:“这两本宝经,就算我二人粉身碎骨,也要夺回。”

张俊明趁机问:“那宝经,如何失落?”悟尘不语,张俊明盯住悟凡。悟凡不再避讳,将两本宝经失落当晚的情形细说一番。张俊明看住悟尘,试着套他话:“这位师父,想亦怀疑采花大盗与宝经有关?”

悟尘缓缓点头,说:“是。”

“何以见得?”

“掳走童男童女,想是为练功之故。”

张俊明听他说法与燕燕飞如出一辙,忙问:“两位想必看过易筋经、洗髓经经文?”

悟凡摇摇头。“这两本费经藏观音莲座下,除住持师父、师叔,常乐寺再没人见识原文。”

“既然如此,”张俊明好奇盯住悟尘,问:“为什么肯定掳走童男童女,是为了练功?”

“我等虽未曾见识过经文,但曾听得师叔说过一些……”

“你师叔……”

悟尘眼脸一低,说:“师叔已圆寂。”

张俊明哦了声。“这么说来,少女没有一个完璧,也与宝经有关?”

“阿弥陀佛。”悟凡道:“罪过,罪过,那洗髓经本是稀世珍宝,只怕练功的舍本逐末,以致造下罪孽。”

“如何舍本逐末,何妨说来听听。”

“捕头大人想是对洗髓经有所耳闻?”

张俊明原是有所耳闻的,所知有限,仅知它流于暖味,颇受议论,也曾听说男人练了洗髓功之后,房事如何勇猛精进一的去。至于其他什么传言,可就不知了。“张某孤陋寡闻,不知道这洗髓经有什么传闻。为什么会有人舍本逐末,造下罪孽?”

悟凡静静瞄悟尘,脸色涩然道:“这洗髓的传闻,涉及邪淫,对外人本不便说的……”

“佛家原本方便为门,慈悲为本,张某若多了解一点,一来有助办案,二来若因此逮得采花大盗,宝经也可失而复得……”

二人静静相视,悟凡决然道:“既然如此,我说一则洗髓经传闻……”沉吟一下,缓缓道:“元朝中统年间,有一位海岱游人,他曾经有一段奇遇。”

“海岱游人原是读书人,饱览诗书,最爱交方士朋友,常与方士们五湖四海作逍遥游,足迹遍及名山大川,好不潇洒自在。”

“这天海岱诸人游到长白山,将食物美酒陈列草地,边享受酒食,边闲闲吟诗作乐,正兴高采烈,忽见一道人逸洒行来,海岱请问他大名,对方自称西羌道人。”

“这西羌,身型硕长,器宇非凡,言谈举止温文儒雅,喜交方士朋友的海岱岂肯错过?忙邀他共饮,彼此谈笑契合,甚为欢畅。”

“酒饮微酿,海岱见西荒目光昂然,颇有气势,知道此人不同凡夫,便说:‘看先生目光如炬,气宇非凡,必非凡人,先生可否展现绝技,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西羌道人先是谦虚道:‘也并非什么绝技,雕虫小技罢了!’继则带几分自豪道:‘各位不见外,我也不隐瞒,在下并指可以穿牛腹,侧掌可断牛头,握拳可劈虎脑。’”

“众人闻言俱是吃惊,西羌道人见众人将信将疑,说:‘各位右是不信,不妨试试在下腹部。’”

“海岱唤他的挑夫,拿木棍击打道人腹部,见他面不改色;再改用石头重击,依然神色自若;最后以铁杵猛殴,依然奈何他不得。接下来,西羌道人表演一套绝活,登时众人把眼睛睁大,不敢置信。”

“这西羌,竟然用他腹下的‘命根子’,表演一套不仅女性不宜观赏,连男人也禁不住面红耳赤的技俩。他拿一根绳,一端系住自己命根子,另一端绑牛车轮上,呼叫牛车前奔,而道人却屹立不动。”

“这绝活,众人真乃大开眼界,海岱不觉惊叹:‘这真是天赋里至果啊!’”

“西羌道人却道:‘在下这套本事绝非天赋异票,而是后天修练。’并且告诉海岱,他练的是‘洗髓经’,说完以一本经书相赠,众人翻开,文字深奥难懂,看来看去,无论如何也看不明白。唯一明白的,这本经书名叫‘洗髓经’。”

悟凡说毕,双手合十道:“洗髓经原是绝妙好经,只因这段传闻,故而往往流于暖昧。”

张俊明凝神思索,忽有所悟。“也许那西羌道人,只是想证实自已功力了得,才使出这一绝活,他原本的想法,大约认为人身最脆弱的部位,都能练得如此,可见他功力。只是人们不解他的意思,导致误会,以异色眼光视之。采花大盗犯案,若与两本费经有关,想是舍本逐末,走火入魔,故而惹出天大祸端来!”

悟凡忙说:“捕头大人说的极是。”

悟尘虽不言语,却频频点头。

“刚才你说……”张俊明看着悟尘:“宝经失落三个多月,快近四个月了?”

悟尘颔首。

“这两本宝经要练多久?”

二人相视,悟凡说:“不一定,看个人资质功力,若根底深的,短期可以成就;若根底浅,资质不够,又乏人指点,怕是找不着门路。不过即使资质根底都够,总须百日吧。”

“为什么?”

悟凡转脸看悟尘,问道:“师叔是这么说的吧?”

悟尘微微点头。

“百日之内,可有禁忌?”

悟凡一脸尴尬,不知该如何敢口,遂转脸看悟尘,悟尘迟疑一下,呐呐道:“据说练功百日之内,不得近女色。”

张俊明双睥一亮,急问:“百日之外呢?”

两人俱都摇头不语。此时外面一片喧嚷,张俊明偏头瞄出去,看来丁一伙人,约七、八个,为首一个妇人,蓬着头发,苍黄一张脸,叽喳叫道:“我要见捕头大人!我要见捕头大人!”

张俊明挺身而出,问:“什么事?”

那伙人瞧瞧他,不说话,妇人仍一逸喊道:“我要见捕头大人!”她抓住张俊明手臂,惶急道:“你快告诉我,捕头大人在哪儿?他人在哪儿?”

张俊明正色道:“我是本县捕头,这位大嫂,你有什么事?”

妇人一听,眼睛发百,泪珠盈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说:“捕头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救回我家板儿……”说着泪下如雨,咽不成声。

“怎么回事?”

妇人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喉咙似被堵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一旁的庄稼汉说:“我们家板儿,三个多月前睡觉失踪,至今并无消息,再怎么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家烧饭的都快急疯了!”

“不要!不要!”妇人猛摇手,失声呐喊:“我不要板儿怎么样,我要板儿快快回来!快快回来!捕头大人,你不知道,我就生板儿一个孩子,万一他……呸!呸!”她语无伦次,狠狠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磕头下去,说:“捕头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家板儿回来!”

张俊明看她猛磕头,心下不忍,唤壮稼汉:“把你媳妇扶起。”

妇人被扶起,仍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伤心,张俊明问庄稼汉:“你们板儿多大?长什么样子?”

“十一岁,白白壮壮。”

张俊明劝慰道:“我们正在加紧缉拿采花大盗,不要好久,自有着落的。”

“可是,万一……”妇人又哭喊起来:“捕头大人,昨晚回来那些孩子,我都看过,都看过,太惨了,万一……万一……我家板儿……”

“快别胡说!”那庄稼汉又道:“捕头大人说,不要好久,自有着落的!”

张俊明闷闷回林老爹屋里,燕燕飞正半倚门畔,刚才那一幕她俱已看在眼里,见张俊明愁眉深锁,她不觉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张俊明颓然道:“我心中像压一铅块,不将采花大盗绳之以法,寝食难安。”

“有孩子的人家,谁又能寝食俱安?”燕燕飞眼色沉黯道:“那妇人哭哭啼啼,迹近疯狂,我越发难过……”眼神一变,射出凌厉光芒。“这采花大盗,一天不逮住,我就一天不离开这里,我要看他能神气到几时,如此丧尽天良!”

张俊明立时面有喜色,拱手道:“有燕姑娘这句话,张某心中舒坦多了。”

忽闻外头有人叫:“郎中来了!”

果然唐掌柜领个五十开外郎中进屋来。那郎中搭着林老爹的脉,沉思好半晌,皱起眉头:“年高体弱,太过劳累,又遇风寒,恐怕不是三、五天能复原的,若再高烧不退,怕有性命之忧。”

燕燕飞一皱眉,心焦意乱看住张俊明:“这可怎么好?”

张俊明忙对郎中说:“有什么好方子,你尽管开,总要先教他烧退才好。”

说着,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那郎中不肯受银子,说:“怎么能要捕头大人的银子?我尽力就是,只怕不容易。”

外头有人叫唤:“捕头大人可在屋里?”张俊明听得出是铁龙,连忙挪步到门口:“铁管家有事?”

“我家主人派我来接捕头大人和燕姑娘。”

“有事?”

“我家主人要我来请二位午餐。”

“替我谢过白少爷,我要四处看看,燕姑娘也有事。”朝床头指了指。

铁龙讶道:“怎么回事?”

“燕姑娘的义父高烧不退。”

铁龙脸色更讶:“怎没听说燕姑娘有个义父!”朝床畔瞧去,问明病情,那郎中简略说了一下,铁龙道:“你用最好的药,不要省钱。”塞了两锭银了在他手里:“一切拜托!”

※※※

入夜的唐家客栈,与昨夜的凄清大不相同。客栈有装饰精致的上房,有普通的客房,还有廉价的通铺。客人除商家,一般百姓,还有做劳役的挑夫、轿夫、赶大车的等等,虽说地方不靖,却也有几成座,比前两日还要生意兴隆。

座上有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二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二人笑颜逐开,似乎愉快极了。一个说:“小马,看来要走运了!想不到这小地方不有这大笔财富。”

“可不是。”另外那个也乐呵呵道:“我说小陶,你我合力,一人一百五十两金,那可真是快活比神仙。”

那边江宝生,把脸一偏,对着他俩咧着出白牙,笑嘻嘻:“小兄弟,三百两黄金,当然快活比神仙,逮不到人,被宰了,也是快活比神仙。”

那小马笑容尽去,沉下脸瞪住他,怒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江宝生仍旧一张笑脸,慢腾腾道:“这可是要拿命去换的,逮到人,拿了三百两黄金,当然快活过神仙,被宰了,也是快活过神仙。”

小马恨恨揪他,喝道:“好!我先把你这老小子宰了,让你去快活比神仙!”说罢去抓桌上的刀,那江宝生陡然站起,按住他手,道:“何必呢?开开玩笑,乐和乐和!”

小陶也怒目向他,恨道:“你这老小子,竟敢开你少爷的玩笑,若少爷宰了你!”说罢也去抓刀。

江宝生不慌不忙,按住他抓刀的手,说:“何必呢,我说两位少爷,两位英雄,你们宰了我,没金子拿,还多一桩是非。”他四下一看,大家正朝他们望着,他越发无畏无惧,吊儿郎当道:“两位难道没留意,座上好几位官爷。两位若莽撞,恐怕还没见着采花大盗,就给官爷逮了去,那可是不划算的啊!”

小陶、小马对看一眼,悄然瞄了四周,可不是,大家正目光灼灼瞧着他们,当其还有几位穿着公服的。便把怒火按下,低低骂道:“便宜了这老小子!”

那一端角落,瞎子简天助弹起他的琵琶,简天红掌条丝绢,亮起嗓子,扭着腰肢,姿态婀娜唱起曲来。嗓音清脆甜芙,总来甚是舒畅,众人正入神,门口忽起小小骚动。原来一个与众不同的爷儿来了。

这爷儿如玉树临风,风采翩翩,气度雍容,每个人看到他,都像碰到磁石般,被他吸住口在座的客人也不敢怠慢,纷纷有人立起身来,那人一抬手制止众人。大家看他注视简天红,赶忙静下来。简天红起初也是一讶,虽不清楚来者何人,但看他气势,知道此人大约有些来头,一分神,差点唱不下去。抬眼瞧那人,只见他微笑注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简天红赶紧收心,把曲儿唱完,那人领头鼓起掌来,众人也啦啦啦拍响双手,掌声停下,那人唤声“铁龙”,朗声道:“看赏!”

众人交头接耳,这才清楚,是白家庄白禹奇。铁龙一叫叫道:“我家主人有赏。”

简天助兄妹一愣。唐掌柜提醒道:“白少爷赏你,姑娘!还不下来领赏?”

简天红愕了一愕,忙盈盈含笑上前,铁龙掏出银子,说:“五两银子赏你。”

简天红心里一乐,双颊发热,捧着五两银,朝白禹奇款款一福,白禹奇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唐掌柜恭敬道:“白少爷光临小店,想必有指教?”

白禹奇不语,铁龙朗声道:“你领个路,我家主人来看林老爹。”

“是。”唐掌柜说:“请随我来。”

那一端,简天助双颊一阵抽搐,他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问问:“刚刚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简天红困惑道:“你说哪个人?”

“刚才递银子给你的人。”

简天红快乐道:“哥,他家主人好大方,你看这是五两银子!”

简天助闻若未闻,沉声道:“我问你,刚刚递银子给你的是谁?”

简天红讶异不置,说:“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药服下,林老爹仍高烧不去,尤其傍晚起,热度似乎高升了些。

燕燕飞不断用冷毛巾敷他额头,一遍又一遍,毛巾由冷转温,她再浸水,揪半干,再敷。热度依然持续着,正茫然无策,有人叩门了。门一开,原来是铁龙,想是来接她的吧?这铁龙,倒是跑得勤快,中午来了一趟,傍晚又是一趟,这会儿,想必也是难违主人之命。可惜他又白跑一趟了,她宁可辜负白家的盛情,也不愿置老爹于不顾。

出乎意料的,铁龙居然说:“给燕姑娘带来了一个好郎中。”

燕燕飞往他后头瞧,居然是白禹奇,不禁惊奇道:“是你!”

白禹奇一脸凝重道:“铁龙说你义父高烧未退,我不放心,特地前来。”

便走到床前,搭他脉,动作甚是熟稔,俨然精于此道,燕燕飞惊喜道:“白少爷原来通歧黄。”

白禹奇微笑道:“白某只是略通。”他凝神把脉,说:“脉象好弱,挺棘手。”深深盯燕燕飞一眼说:“可以试试。”吩咐铁龙:“取我针盒。”

铁龙怀里掏出长方型木盒,白禹奇命铁龙:“宽他衣裤。”铁龙上前解他衫裤,白禹奇看他衣衫槛褛,又闻有异味,微皱眉头,吩咐随身护院道:“你回去取一套衫裤来!”

那护院转身出去了,唐掌柜亲自送来一盏油灯,燕燕飞双手捧在床前,白禹奇全神买注,一针针扎下,若他遍身伤痕,瘀伤多处,有两处无法下针,白禹奇叹道:“难为他这把年纪,还挺得住,要换了别人,恐怕早就……”不住摇头。

“白少爷。”燕燕飞忧愁道:“你看他这烧,退是不退?”

“这针一扎,一个时辰之内,必退。”

燕燕飞转忧为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柱香功夫,白禹奇将针一枚枚起出,果不其然,燕燕飞摸他额头,烧已退尽,燕燕飞惊喜道:“白少爷一介书生,想不到会针灸,懂得经络,真今人刮目相看。”

“雕虫小技。”白禹奇一逸微笑:“燕姑娘放心,我也就心安了。”

林老爹头颈动了动,燕燕飞惊喜注视他,一见他缓缓睁眼,忙握他手,林老爹哑着嗓,疲累说:“我……好困啊。”

“老爹!”燕燕飞柔声道:“再闭上眼歇一会儿。”

“我……好渴啊。”

铁龙转身倒水,双手捧与燕燕飞,林老爹将一碗开水喝乾了,舒了一大口气,问她:“这会儿,什么时刻?”

“掌灯好一会了儿。”

林老爹眼睛霍然一瞪,“啊”了一声,挣扎着要起身,燕燕飞问他:“老爹,你做什么?”

“我要赶路,燕飞,你知道,我衣囊羞涩,再不能住下去。”

“老爹,”白禹奇忍不住道:“你这病,非得多日调养,否则怕有性命之忧。”

林老爹登时一呆,两行老泪沿腮边滚落,沧然道:“老朽死不足惜,只足心愿未了,老朽死不眠目。”

“老爹,你有天大心愿,都得等身体养好再说。”

他转脸看燕燕飞:“我想把老爹接回家去,一来免你心中挂虑,二来此时此刻小薇也不能少了你。”

燕燕飞心中激荡,觉此人太好,脸上迟疑道:“这怎么好?”

“燕姑娘不要顾虑太多。”铁龙道:“我家主人,一向乐善好施,这种小事,稀松平常,何况昨晚要不是您救丁小薇,只怕不堪设想。”

白禹奇微笑揪燕燕飞,道:“燕姑娘不必多虑,外头有马车,车上铺上褥子,十分舒适,由铁龙驭马,平稳安全,绝无颠波之苦。老爹的衣服已派人回去取来,刚才烧退,想已发一身汗,等等用温水揩抹全身,人会更舒服点。”

燕燕飞感激道:“白少爷真是细心,安排如此周详,恭敬不如从命。”

忽闻外头悉杂声,铁龙喝道:“外面什么人?”

护院将那人揪进来,那人缩着脖子,手脚挣扎,似不情愿被人如此揪着,嘴里嚷道:“兄弟,有话好说,何须如此,教人难看!”

燕燕飞认出是江宝生,铁龙朝护院说:“松手。”冷冷揪江宝生:“你干什么?偷偷摸摸,像个鼠辈。”

“我要见白少爷。”

铁龙神色更冷:“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江宝生陪笑道:“我是个猎户,身边有上好的老虎皮,想请白少爷过目……”偷看白禹奇,看他没什么表情,补充道:“这老虎皮绝对是上上货色。”

铁龙转头看白禹奇,瞧他眉心一动,已知心意,冷冷命令江宝生:“好!去拿来!”

四、借马的男人
那更夫,四、五十岁的人了,询偻身子,戴一顶鸭舌帽,提一盏灯笼,一路敲着梆子,一路扯着喉咙叫:“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行到拐角,赫然一人站眼前,也戴着帽,帽沿拉低,看不清脸面,更吃一惊,问:“你……你这人是干什么的?”

如冰的声音,冷冽道:“白家庄怎么走?”

“白家庄?”那更夫一愕,仲手一指:“从此处,一直往前行,便是了。”

“你说谎!”那人低喝:“敢跟你少爷我使诈,看我饶你!”一下扼更夫脖子,更夫只觉天旋地转,随即瘫软下来。

一样的灯笼,一路晃着前行,路在灯影下向前延仲,清脆的梆子就在此时响开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忽闻马蹄的挞的挞急响,几盏灯从前端不停闪到眼前,为首的攸地勒住马头,后边也急急煞住,几匹马嘶叫起来。

“打更的。”问话的是张俊明:“路上有没有见着可疑之人?”

“没有。”

张俊明一拍马背,后头的跟着他急驰而去。

那人沿路仍敲梆子,嘴里迭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突又闻马蹄的挞的挞由后头窜近,那敲梆子略一迟疑,已被骑马的赶上,原来张俊明等人去而复返,只听张俊明轻喊一声:“小傅!”

小傅喝道:“你这假更夫!”跃下马,直扑那人,那人地上一滚,迅即跃起,已被捕快团团围住,那人叫道:“你们,这是为何?”

“为何?你这假更夫,为何把人扼得奄奄一息?”

那人反唇道:“什么叫把人扼得奄奄一息?”

“你还装蒜,那更夫给你弄昏了,你还装作不知!”

众人更加围得严密,有一人道:“那些童男童女都是给扼杀的,这假更夫,以手扼人,莫非采花大盗?”

假更夫说:“各位也太抬举我。”哈哈笑道:“我居然是采花大盗?”

张俊明喝:“不与他多说!拿下!”

一声令下,众人举刀挥出,假更夫突地高高跃起,跳出包围。这一刻,张俊明看他身形,瘦而颀长,不觉一怔:“这人,似曾相识?”寻思之间,那人已窜得老远,瞬间隐在芦苇丛里,灯和梆子摔在地下,众人分头去寻,并无所获。

张俊明急叫:“去唐家客栈,看瞎子在不在?”

门突然被踢开,简天红吓傻自己了,她急揪自己前襟,畏缩向后退一步,慌乱叫道:“你们做什么?做什么?”

“瞎子呢?瞎子在不在?”

简天红惊魂甫定,揪眼过去,看俱是穿公服的人,逐渐定下来,说:“你们问我哥吧?”

“人呢?人在不在?”

简天红往角落一指,众人听得水声,那一角,简天助坐矮板构上,前襟敞开着,一双脚泡水里,热气袅袅上升,他慢条斯理搓洗脚丫。稍顷,他停下动作,偏脸问:“什么人?”

“哥,是几位官爷。”

为首的,正是张俊明跟前的小傅,他冷然揪他,间:“刚才,你人在哪里?”

简天助没有作答,伸手抓过一旁的毛巾,缓缓揩拭双脚。

“我哥他一直在房里。”简天红急急道。

“不是问你!”白了她一眼,看住简天助,冷峻道:“瞎子,你说,刚才你人在哪里?”

“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声音心平气和,神色不畏不俱。

“整晚都在房里吗?”

“上半夜在前头弹曲,今夜大有收获,白家庄白少爷赏白银五两。”脸色喜孜孜的。“这会儿刚歇下不久……”他不慌不忙仰脸。“官爷,有事吗?”

小傅声音更冷:“你说真话!”

“怎么不真?官爷不妨问掌柜跟伙计,要不,问白少爷也成。”他突然面有愕色。“官爷,好端端的,问这做什么?瞎子我哪里不对了?”

小傅冷冷一哼:“便宜你了!”掉头而出,几个人快快跟随。

简天红去闩门,刚掉转身,又听得叩叩作响,简天红跟嘴道:“又来了,真烦人。”隔着门,稍扬声音:“哪位?”

“我是伙计,送来茶水。”

简天红嘀咕道:“茶水早已送来,怎地……”隔着门说:“小哥,多谢你,我们不缺茶水。”

嚣然一声崩,冷风忽的袭人脸面,门瞬间开了,立时窜入两人,蒙着口鼻头脸,只露一双眼睛,简天红想喊叫,立即给掩住嘴。那简天助刚站起,忽然给拿住胳臂,静默一会儿,简天助道:“哪条道上的朋友?有脸欺负一个瞎子吗?”

话刚说完,简天助蓦然就地一旋,使出一招又剪腿,不只挣脱那人,还旋乾转坤,制住那人。对方低喝道:“好啊!深藏不露!”

“是你逼我出手,休得怪我。”简天助沉声道:“快将我妹子放开,否则看我治你!”

“原是与你玩笑,简兄,可别当真。”

挟住简天红那人立即松手,嘴说,“阿弥陀佛!得罪,得罪。”

两人扯下嘴上的布巾,简天红一看,惊奇道:“哥,是读书人和相士!”

简天助脸一垮,不乐道:“与你们无仇无怨,你二人突然冲进,对我妹妹动手,什么意思?”

“简兄别误会,只是试探。”悟凡偏脸看简天红。“阿弥陀佛,没吓着姑娘吧?”

简天红撅嘴不言不语,简天助满脸阴沉,气闷道:“试探什么?说清楚!”

“简兄虽然目盲,但依我们观察行止,决非泛泛之辈,故而有事想与简兄谈谈。”

简天助一愕。“谈谈什么?”

“我们合力去抓采花大盗。”

简天助一眨眼,茫然道:“做什么?”

“简兄难道不知抓到采花大盗赏三百两金?”悟凡道:“我们若各自为政,要赚三百两黄金难如登天,若我们同心协力,恐怕大有可为。”

简天助微微笑道:“我是个瞎子。”一偏头,满脸不信:“你们,如何看得起我,要我同心协心抓采花大盗?”

悟凡悟尘交换一个眼色,悟尘缓缓道:“简兄眼瞎心明,正想借重简兄。”

简天助面有犹豫,半晌不说话。

“如果赚得三百金,”悟凡道:“我们分文不要,全奉与简兄,简兄试想,若能独得三百两黄金,简兄回去置产买地,外加买婢买仆,再不需为生活劳禄奔波,何等快活。”

简天助略一沉吟,瞧瞧二人,凝神道:“说得倒是诱人,只是做起来怕是不容易。”

悟尘立刻道:“事在人为,只要联我们四人之力,哪怕不成?”

“四人之力?”简天助困惑不解。

“再加这位简姑娘,不是四人?”

“等等。”简天助半举手,偏着脸,一副百思不解。“二位说三百两黄金,分文不要。抓拿采花大盗,是要拚老命的,二位分文不取,所为何来?”

两人对望一眼,悟凡道:“我二人只要两本经就够了。”

“两本什么经?”

“易筋经、洗髓经。”

简天助脸颊捧銮一下,嘴角闪过一抹恨意,但瞬间,他微笑,徐徐道:“好,合我们四人之力,第一步要做什么?”

“师兄,”悟凡说:“你有什么主意?”

“咱们去牧场,暂借三匹马,方便行动。”

“我妹妹呢?”

悟尘想了想,说:“此刻无事,等有事再请简姑娘。”

简天助迟疑一下,说:“天红,你把房门上牢了,除了我,任何人不许开门!”

吴家牧场。

三个人摸着黑,悄无声息潜入。

两持棍的四周巡行,发现黑影,未及动手,悟凡悟尘各给对方一拳,登时静无声息萎下。

马群突然大乱,马匹在顾内嘶叫起来,其声凄厉,其景纷乱,等吴场主率人赶到,三骑已窜出牧场,吴场主喝叫:“追!”

悟凡稍一停滞,回脸大叫:“别追!只是暂时借用,用罢自会送还,君子说话算数!”说罢,策马疾行.

吴场主哭笑不得,气恼道:“好个偷马贼,竟如此嚣张,还敢自比君子,君子如此偷鸡摸狗吗?非追到不可!”

一时马蹄纷乱,“借马”的在前疾行,失马的在后急直追,的挞挞的挞挞喧声大作,慌乱中,追人的,竟有两人摔下马来。

燕燕飞看林老爹喝了碗粥,精神气色稍安,仆妇送来煎药,白禹奇道:“这药要按时服用,否则又要高烧。”吩咐仆妇:“今夜你这里守着,老爹有什么动静,务必要告诉我。”

燕燕飞正喂他吃完药,闻言过意不去,道:“这里由我来,怎好劳动别人?”

“不妨事。”白禹奇道:“燕姑娘别过意不去,请别见笑,白某一点私心,只盼燕姑娘专心陪小薇,白某方能心安。”

燕燕飞听他说得坦率,转脸看林老爹:“老爹,好点没有?”

“好多了。”林老爹眼里满足感激,盯着白禹奇道:“老朽已不打紧,自己可以照应自己。”

“老爹不是急着赶路吗?”他拍拍林老爹枯手,温和道:“有人照应,您老身子恢复得特别快,岂不更好?”

林老爹连连称谢,眼里闲着泪光道:“白少爷大恩,老朽没齿难忘。”

铁龙提着灯笼,前头领路,白禹奇偏脸看燕燕称,问:“燕姑娘累不累?”

“整日不曾奔波,倒也不累,只是老爹高烧,心里焦急罢了,幸亏你解围。”

到得一拐角,看几名仆妇丫头坐矮凳上忙碌,地面尽是铁丝、纸张,还有几盏成形的灯笼,燕燕飞好奇道:“她们,做灯笼吗?”

白禹奇也是一讶:“怎么?”

“这阵子,捕头大人一行人驻守在此,灯笼消耗得快,昨夜采花大盗出现,紧急间竟缺灯笼,家丁护院大多手持火把,诸多不便,我要她们赶工,以备不时之需。”

白禹奇静静听完,凝脸道:“灯笼固然要做,但不宜太过劳累,等告一段落,叫她们歇着吧。”

“是。”铁龙转身嘱咐:“你们做一段落就歇着吧,别熬夜了。”

燕燕飞心里又是一阵激荡,想他知道体恤下人,不愧仁慈宽厚好主子,不觉生出好感来。

蓦地听得马蹄的挞挞挞的挞来,不止一匹,蹄声纷至沓一,听出至少七、八匹。马蹄之后落,便是长长的嘶叫,此起彼落。三人讶然相视。

“这马,走得如此急,必有急事。”铁龙喃喃道。

后头有人疾行而来,两护院各提一灯笼护着小薇,只听她娇嫡嫡呼叫:“哥,会不会是张哥哥回来了?”

白禹奇沉下脸,道:“已经入夜,你怎么到处乱跑?”看着两名护院说:“你二人如何保护小姐的?”

两护院面面相觑,呐呐道:“是小姐她……”

白禹奇冷冷道:“是她骗你们,说有事要见我吗?”

护院说:“是!”

白禹奇冷冷的目光,停在小薇脸上,小薇上前拉他,撒娇:“哥,别这样嘛,你这样,人家怕死了。”

白禹奇无奈一叹:“昨夜采花大盗出现,难道没把你吓着?”

“采花大盗才没那么早出现,我不怕,而且张哥哥他们人在这儿……还有……”她滴溜溜转动眼睁,身子往前一倾,亲热拉住燕燕飞:“人家想念燕姊姊嘛!”

有一家丁急急而来,说:“少爷,牧场的吴场主要见您。”

“哦?”

“吴场主说,牧场失了三匹马,说要与捕头大人,我说捕头大人不在,他就要见您!”

“他们,人在哪?”

众人绕过走廊,到大厅,见吴场主站在门中等候。

白禹奇开见山问:“什么样的人?”

吴场主答道:“蒙着头脸,马术甚是精良,不是采花大盗,便是采花大盗的同党!”

一抬眼,望见燕燕飞,心中一惊,燕燕飞微笑道:“昨日,你也怀疑我是采花大盗同党。”

吴场主觎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

星月之下,三匹马疾行向前,到得一处,为首的悟尘突然勒转马头。

“怎么了?”问话的是简天助。

悟尘揪他一眼,冷着声道:“你的马,倒是骑得好。”

“疆绳一端在冯兄手里,是冯兄领得好,哪是我骑得好?”

悟凡沉声道:“不错,疆绳一开始在我手,只是后来马行太快,我拉不住绳,已松了手,若非简兄骑术精湛,何以在黑夜中,对马驾驭如此之好?”

简天助微笑道:“瞎子本无白天黑夜之分。”

“简兄似乎对此地地形十分熟悉?”悟凡说。

“二位不熟吗?我看二位马术也十分不错。”

“哦?”悟凡抓住话柄,追问:“简兄如何看出来?简兄既然目盲,竟然能看,倒是奇迹。”

“瞎子用耳用心?有时候用耳用心观物,比双眼还准确。”简天助不满道:“二位究竟什么意思,既不前进,又说些稀奇占怪,莫明奇妙的话来!”

“简兄说得好!”悟尘说:“我倒是怀疑,你并非瞎子。”

“我也怀疑,”悟凡道:“哪有这样机灵的瞎子?”

简天助勃然大怒,忿忿说:“二位若无诚意,姓简的回去睡大头觉,不与你们说个没了。”

一拍马背,直朝前奔,他二人哪里肯放?急急追赶,悟尘抢前一步,直窜前方,再勒马回头,拦他去路,嘴里喝叫:“你想跑,没那么方便!”

简天助懊恼道:“你二人究竟什么意思?先前说是合四人之力,这下却又这般作弄,我是上了贼当!”

“你才是贼!”悟凡沉声道:“易筋经、洗髓经还来。”

简天助一惊:“这话从何说起,问我要什么经?什么易筋经?洗髓经?要不是你今晚提起,我听都没听说过!”

“你装什么蒜?”悟凡提高声音:“师兄,把口蒙好,别又中了他的迷魂香。”

“胡言乱语!”简天助叫道:“你们这两个疯子,少胡闹!”急急要走,

悟凡却向他扑去,两人一起坠下马,滚落地面。

“师兄。”悟凡高喊:“我缠住他,你去找张捕头!”

悟尘应声好,正欲拍马,忽见前方灯光一闪一闪,马蹄隐隐,总蹄声,是一大伙人,悟尘喜道:“恐怕是张捕头,我去唤他。”

简天助正与悟凡交手,两人闻言停下,简天助忽然哈哈大笑,悟尘、悟凡纳闷道:“笑什么?”

“我笑你们太傻,你们说的那两本经,何等珍贵,你们要还给你们就是了,何须找那捕头?弄不好,人家也想瓜分,你们岂不白忙一场!”

两人一呆,不信道:“你真的愿意把经还给我们?”

“我一个瞎子,要那经做什么?”

“可是……”悟尘盯住他的眼:“你不像个瞎子。”

的挞的挞的马蹄越来越近,悟凡悟尘藉星月光交换一个眼色,悟凡道:“暂且信他,不怕他不给咱们。”

问简天助:“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避开他们。”

旁边有芦苇丛,三人把马往里牵,蹲下身,听得群马渐行

渐近,三人大气不敢喘,复又听得马蹄渐去渐远,大地复归寂寂。悟尘先探头一看,果真无人,三人走出芦苇丛,悟尘说:“简兄,说话算数,易筋经洗髓经还来。”

简天助扬起哈哈之声,两人愕然道:“你笑什么?”

“我要有那经,自然给你们,只是,我没那经,如何给你们?”

两人不觉火起,悟凡恼怒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为何不算数?”

悟尘也咬牙道:“你刚才分明说愿把那经给我们,这会儿竟又食言,分明在戏弄我们!”

简天助扬声又笑,笑罢说:“你二人戏弄我在前,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冶其人之身。”说得得意,忍不住又哈哈笑起。

“你不必得意!”悟凡恶狠狠盯他,心生一计,在悟尘耳畔说了两句话,

悟尘点头,说:“想他也该来了!”牵了马欲走,简天助却往前一栏,说:“你哪里去?莫非算计我?”

悟尘冷笑道:“你这瞎子,倒是眼明手快,我看你不必装了吧,干脆睁开双眼,四周瞧个仔细!”边说边拍了一下悟凡肩膀,悟凡迅如闪电上马,立即疾驰而去。

简天助脱口道:“糟了!”也要跃上马,悟尘猛地一扳他屑膀,简天助一个不稳,滚至地上。但他立即跃起,朝悟尘扑去,悟尘一闪,扑空。

简天助怒道:“你二人,为何认定我手上有宝经?”

“打开天窗说亮话,三个多月前,你是不是到过常乐寺?”

“什么常乐寺?我不知道!”

“你这骗子,还要装蒜,是你胡说八道,我们中了你的诡计,宝经才会失落的。”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会让你知道的!”

简天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简天助出门后,她就不停在小小房间转来转去,时坐,时立,时躺,却又坐不住,立不住,躺不住。数不清多少次了,她趴门上,倾听,毫无异动。隔了好半晌,门口有脚步声,她冲动欲开门,却又迟疑缩回手来。脚步声过去了,她无精打采颓坐床畔,自言自语道:“早知道该跟了去的。”

正烦闷焦躁,房门终于在千等万等后响了。

简天红跳起,手抓门闩,屏着气,小心翼翼问:“哥,是你吗?”

“姑娘,快开门,你哥有紧要的事!”

简天红一呆.“你是谁?”

“我是冯悟凡,那个书生,知道吧?”

简天红心慌意乱,问:“我哥怎么了?”

“开门说话。”

简天红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开?想了想,说:“我哥盼咐过,除了他,不许替任何人开门。”

“姑娘,”悟凡贴着门,急促促,低沉沉说:“事出紧急,你快开门,那捕头大人,把我追得无路可跑,你再不开门,我们计划都完了。”

简天红一慌,忙拔开门门,悟凡一闪而入,还举食指嘴边嘘了嘘,外边果然有脚步声过去,纷纷乱乱,总有三、四个人吧。简天红紧张兮兮问:“我哥怎么了?”

“快!姑娘,找点布,跟我走。”

简大红瞪大眼眼说:“要布做什么?我这里哪来的布?要布来什么?”

“衣服总有吧?你哥哥摔下马,碰到石头,流血不止!”

“他……他怎么会?”她结结巴巴,几乎要哭。“你怎么不把他带回来?”

“带回来,阿弥陀佛,说得容易,我们偷三匹马,人有家到处抓,躲都来不及……”

简天红忙说有,包袱里摸了一下,悟凡说:“包袱一起带着,药要敷伤,衣衫可撕来裹伤。”

简天红慌慌急急,抓着包袱,紧紧跟住悟凡,到得墙边,悟凡迟疑一下一揽她腰,跃过墙去。

江宝生半弯腰站床畔,小自翼翼摊开虎皮,左看右瞧,得意道:“这上好虎皮,过两天送白家庄,想必有厚赐。”

忽有人拍门,咄咄咄甚为嚣张,拍门的像有一肚子气,全泄门上,听着教人心惊肉跳,江宝生皱着眉道:“死了人啦,这样敲门法!”

猛地一抽门门,手上一震,原来外面的人,已狠狠蹦开门,江宝生勃然大怒,双拳握紧,想还他颜色,惊地见眼前站着两个人,眼瞪得铜铃也似,好一副凶神恶煞,江宝生目瞪口呆,握拳的手松开,其中一个突地跨前一步,拍地给江宝生一个巴掌,骂道:“你这狗娘养的,尽会放狗屁!”

另外一个也蹦他一脚,江宝生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跪了下去,那人骂道:“看你还爱不受放屁!”

江宝生一手抚痛脸,一手抚痛脚,站起身,怒道:“你们,好端端为何伤人?”这一会儿口认出正是今晚隔桌吃饭的小马、小陶,看二人眼光凶恶,身上还佩刀,不觉胆寒。

正迟疑,听其中一个说:“像你这种货色,早该有人来修理你!”

“你们……”他呐呐道:“凭什么修理人?”

“今天晚上,你说了什么好话?记不记得?”

江宝生张口结舌,无言以辩。

“你这狗娘养的,说什么逮不到人,被宰了,快活比神仙,教你少爷听一肚晦气,看我修不修理你?”

突出一拳,殴击江费生腹部,江宝生挥拳反击,手臂被抓个正着,两人轮流拳打脚踢,嘴里骂道:“瞎了狗眼的老小子,你少爷说话敢冒犯,打死你!”

“打死你!让你也快活比神仙。”

江宝生被打得遍身痛楚,不觉哀哀百叫,心想再要打下去,老命休矣,情急智生,急急道:“两位少爷,两位兄弟别打了,我有话说,两位要嫌我说得不好,再打还来得及……求求你们,听我说吧!”

其中一个没好气道:“你要放什么狗屁?”

“小马,让他说,他要说不中听的话,你我打死他算了!”

“打不得!打不得!”江宝生连连摇手,急急道:“你二人把我打死,就断了一大笔财!”

“怎么说?”

“两位少爷想发财,我给你们一条明路,你们要打死我,一文钱也赚不到。”

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小陶冷峻道:“好,吧话说出来,要说得不好,饶你不得!”

江宝生骨碌一转眼珠子,说:“二位想抓采花大盗赚三百两黄金对不对,只是那采花大盗岂是好抓的,要不然为什么白少爷和地方士绅要拿出三百两黄金?”

“采花大盗当然不好抓……”小陶不满道:“你说这废话做什么?”

“不是废话,不是废话。”江宝生陪笑道:“大前头有个引子,我才能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对不对?”

“你究竟要说什么?”小马不悦道:“废话少提,把正经的说出来。”

“是。”他四面一瞧说:“这里不方便说话,二位请进屋里。”

两人对望,进屋去,小陶说:“少要花样,继续说!”各自抓了一张凳子坐下。

“是,我的意思,采花大盗不好抓,三百两黄金当然要不到,不过我倒有两全办法,不必抓采花大盗,又能得那笔巨金。”

俩人俱是一怔,满脸不信,小陶忍不住发话:“胡说八道,不抓采花大盗,想得那笔巨金,天底下有如此不劳而获的便宜事?”

“便宜事,真的是便宜事。”江宝生住了口,两人急着听下文,他却神秘兮兮一笑,仿佛多大天机,不愿轻泄。

“有屁快放?说了一半,你是想闷死咱们哥儿?”

“两位别急嘛!我的意思,光明正大赚不到,咱们就来个偷鸡摸狗。”

“老小子!”小陶骂道:“你就会偷鸡摸狗!”

“不是我要偷鸡摸狗啊!”江宝生把声音往下压,直压到最低:“这采花大盗能够无声无息把人掳走,自然不是平凡之辈,抓他谈何容易,搞不好,要丢命的。现在,大家抓采花大盗抓得团团转,那笔赏金恐怕就搁那里凉着,好生可惜。不过话说回来,偷那笔赏金也不容易,一句真话,我姓江的不是这块料,只有与二位联手,才大有可为……”

两人听得人神,听至此,彼此微笑,但立即急急追问:“怎么联手?”

“听说,那三百黄金张捕头保管,张捕头就住在白少爷家中……”

小马忙问:“你有什么方法?”

“两位看这个……”他指指床上,二人别过脸,这才注意到床上一张老虎皮,红黑条纹相间,甚是炫丽,那色泽更是鲜艳,两人呆一呆,低呼:“好漂亮!”

小马邪邪一笑:“又是哪摸来的?”

“开玩笑,猎来的!”江宝生一挺胸:“我姓江的,到深山里,脑袋栓腰裤带,设下陷阱猎来的!”眼睛一瞧二人:“到白家庄,就要借重这个……”

“怎么说?”

“晚上白少爷来过,这虎皮曾送与他看过,白少爷嘱咐我过两天送到白家庄去……”向二人一招手,二人凑近了,他耳语一番,得意洋洋,把一张嘴都笑歪。“我们二人,一人一百两金,钱拿到手,何等快活!”

小陶斜着眼,就着油灯,把江宝生从头揪到尾,说:“想不到你这莽汉,倒是会算计!”

江费生也哈哈笑起,乐道:“姓江的我,是个猎户,猎户啊,脑袋栓裤腰带上,猎野兽的,这会儿要把脑袋四平八稳摆脖子上,好好去猎一笔巨款。换个口味,也不错……”说罢哈哈哈一阵低笑,直笑得身体摇摆,头晃脑晃,不可抑制。

“当心别笑岔了气,要笑岔了,那三百两金,可是一两受不到了。”

※※※

东厢房里,白禹奇凝视燕燕飞,温文一笑,体贴道:“时候不早,燕姑娘请去歇着吧。”

燕燕飞踟踌道:“外头情况,教人不安,刚才牧场失马,更夫又差点被杀,不知采花大盗是否又出现了?”

白小薇一旁抢着说:“好可怕哟!偏巧张哥哥人在又不在这,怎么样?”

嗽着小嘴,皱着眉头,白禹奇看她忧心模样,分明是个小大人,不禁莞尔一笑。“张哥哥专门抓坏人,有坏人出现,他对付得了,你瞎操什么心?跟你燕姊姊回房去歇着。”

“不要,”小薇一摇肩膀,眼睛溜溜一转,撒赖道:“人家要等张哥哥回来嘛!”

“别胡闹,为你燕姊姊想想,昨晚她没睡好,今儿又照顾老爹,也够累的。”话是对小薇说的,眼光却同燕燕飞望去,几盏油灯照射下,她五官轮廊突出,脸蛋格外俊秀,是种有韵味的标致。标致的姑娘他见多了,但燕燕飞的标致,蕴含灵秀,又兼英气焕然。标致得如此脱俗,他倒是头一回见。

当燕燕飞凝目看他,白禹奇突地觉窒息,眼光却不舍挪开。燕燕飞低下头,不胜羞窘,白禹奇惊觉,立即自我收敛,移开目光,平和道:“燕姑娘困不困?要不要去歇着?”

“不要紧,外头乱糟糟,教人心里难安,我不困,只担心小薇困了。”

“我才不困呢,燕姊姊别管我,我要真困了,就在榻上歇一会儿。”她机伶一瞧白禹奇,拍拍一旁的榻椅说:“哥,我睡这榻,你不骂我吧?”

白禹奇笑斥:“疯丫头!”

小薇赶紧一抓榻上叠得整齐的棉被,抬脚上了榻椅,棉被迅速盖住自己小身躯,人坐在褥上转着眼珠,看看白禹奇,又瞧瞧燕燕飞,乐呵呵道:“燕姊姊,我这哥啊,他平日可不许我睡他榻的,这会儿,想是你在,他啊!不好骂我啦!”

白禹奇笑对燕燕飞:“不是我小气,这是我书房,女孩家,不许她随便。”

“今天破例啦,人家等张哥哥嘛!”

白禹奇看她天真无邪小模样,忍不住打心里笑起,脸上掩也掩不住,走前两步,捏她脸颊,小薇皱皱鼻子,獗獗嘴,娇声道:“做哥的欺负妹妹,讨厌。”

说罢,头往枕上一落,人在榻上躺定了,白禹奇斜眼揪她,见她被子盖住头脸,吃吃笑着,不觉眼光飘向燕燕飞,她也抿着嘴笑,益发欢喜,小薇不肯回房,却也促成他与燕燕飞独处机缘。那小薇吃吃笑了一阵,倦意袭来,渐觉无趣,便拿开头脸上的棉被,安静下来。

白禹奇转脸笑对燕燕飞,轻声道:“燕姑娘想不想喝点酒?葡萄酿的,味道好极。”

燕燕飞摇摇头。“白少爷自已喝点吧。”

“一人独酌,有什么情趣?不喝也罢。”

燕燕飞站起来,凝望旁边的书柜,里面摆了一册册书籍,白禹奇见她浏览,遂拿来油灯,托手上替她照明。灯光闪烁,看来不太清晰,但确知里边摆了不少好书。燕燕飞不觉道:“白少爷饱读诗书,令人佩服。”

“当此乱世,书生无用。”

“白少爷精通歧黄,何必如此自谦?我义父高烧,要不是你,怕是退不了。”

“能为燕姑娘效劳,白某荣幸。”

燕燕飞没接词,看白禹奇微笑凝望她,眼里似有藏不住情意,燕燕飞愕了一下,微感急促,忙避他视线,一转眼看塌上小薇,毕竟还是个孩子,不一刻功夫,她已酣然入梦。那白禹奇将油灯置放桌上,凝娣燕燕飞:“能与姑娘灯下同处一室,是缘份。”

“是。”燕燕飞漫应着,一抬眼迎上他双眸,炯亮亮,温柔柔,教人承受不住,便把脸一偏,不去看他。白禹奇这才回过神,温柔笑着,轻言细语道:“对不住,燕姑娘,白某绝非轻浮之辈,只是情不自禁,姑娘冰雪聪明,想必明白白某心意!”

“说些什么?”燕燕飞一凝脸,低斥道:“你看来斯文有礼,怎地说话如此鲁莽?”

“燕姑娘天生丽质,又一身侠骨,白某虽一介书生,情不自禁心生仰慕,适才说的话句句由衷,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燕燕飞双颊躁热,正惶然无措,突听得帘子一响,望眼过去,铁龙急步而入,说“捕头大人回来了。”

白禹奇“哦”了声,说:“快请!”铁龙外疾行,白禹奇定定瞧燕燕飞,低声道:“刚才白某失礼,燕姑娘请原谅!”

一瞬功夫,张俊明已一阵风似飘然而入,白禹奇、燕燕飞二人急迎上前,白禹奇问:“外边怎么样?牧场吴场主来过,说给盗走三匹马。”

“是,我那班兄弟告诉我了。”张俊明看他和燕燕飞一起迎出,两个并排而立,一个玉树临风,风采翩翩;一个修长细窈、清丽脱俗。她的身个,正巧到白禹奇肩头,两人如天造地设一对,心里没来由一阵酸意,看她似有羞郝之色,不觉讶然盯住她。燕燕飞察觉,反一抬下颗,昂然回望,这一望,教他一窘,回避她目光说:“有一个假更夫,把个真更夫扼得奄奄一息。”看二人神色,毫不讶异,遂说:“这件事,恐怕二位也知道了。”二人颔首,张俊明继续道:“路上还有人受了伤,据说想抓采花大盗,路上相遇,怀疑对方,就打了起来。其他究竟还有些什么意外,要等天亮才知道。”

“究竟……”燕燕飞忍不住问:“采花大盗出现了没有?”

“不清楚,不过,假更夫出手扼人,把真更夫扼昏过去,手法跟采花大盗相似?”

“那假更夫呢?”

“假更夫身手相当高,我那些弟兄围住他,竟不见踪影,我看那人身个,似曾相识。”

然道:“这个人姑娘见过,很像弹琵琶的瞎子!”

“瞎子?”燕燕飞愣住了,白天她见瞎子闪避江宝生殴打,反应灵巧,心头正疑,这下不觉惊奇道:“你说简天助?”

“是。”

燕燕飞神情由惊奇转为黯然,昨晚,她还为他兄妹投宿说情,若此人竟是采花大盗,岂不助附为虐?心念及此,眉头一皱,说:“真的是他?张捕头可曾查证过?”

“我那班弟兄查证过,他好端端在唐家客栈。”

燕燕飞松了一口气,外边帘子一响,小傅匆匆人内,说:“头儿,有急事。”

“什么事?”

“唐家客栈伙计来报案,说敬他们店里的一个姑娘失踪了,那姑娘姓简,他哥哥就是那个瞎子简天助。”

三人皆惊,张俊明急问:“有没有说,怎么失踪的?”

“两兄妹睡一个房,简天助一觉醒来,找不到他妹子。”

“人呢?”

“简天助没来,眼睛看不见,有所不便,特地托伙计来报案。”

燕燕飞骤觉头皮发麻,急道:“这么说,采花大盗又出现了?”

“我走一趟唐家客栈。”张俊明说。

“我也去。”燕燕飞看一眼睡梦正酣的小薇,对白禹奇说:“我去去就来!这简天红我认得,若及早行动,也许能寻回。”抓起桌上三尺剑,匆匆随张俊明出去。

房门给推开,简天助一声不响站门口,脸上看不出激动,只是缓缓向里迈步,直走到桌畔边,阴沉沉道:“臭和尚,你们把我妹子怎么样?”

悟凡悟尘交换一个眼色,悟尘道:“你好厉害,知道我们俩是和尚,如此说来,你当然不是瞎子!”

“是瞎子又怎么样?不是瞎子又怎么样?把我妹子还来。”

悟凡笑道:“凭什么还你妹子?”

“你们,又凭什么说我去过常乐寺?”

悟尘微微一笑,说:“你没有去过常乐寺,竟然知道我们是和尚,你这瞎子,比明眼人还要厉害。”

“不与你们作口舌之争,我已报官,是非曲百必有公断。”

悟尘悟凡默不作声。

“我已报官,二位想必怕了?”

“捉贼捉赃。”悟凡笑道:“我们没什么好怕的,你要不信,这小小的屋子,你可以搜啊!”

“不必!”简天助一撇嘴,鄙夷道:“你们这两个奸诈和尚,不致于如此愚笨,只是你们给我听仔细,我妹子要少一根头发,我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阿弥陀佛,话不要说狠了。”悟凡说:“你妹子给谁掳去还不知道呐,这么着吧,只要你肯交出易筋经、洗髓经,我们两个就足拚了死,也要把你妹子救回来。”

简天助哼哼哼一串冷笑,二人诧异看他,简天助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两个臭和尚,敢在佛前起誓,说我妹子不知给谁掳去么?”

悟凡半晌无语。

“两位不敢说话了,是不是?”

悟尘倾听一下,说:“有人来了。”

“瞎子的听力最灵敏。”简天助冷笑:“我当然知道有人来了。”

果然听得有人说:“原来你们都在这里。”是唐掌柜,他站门口,埋怨:“教人好找!”一扫众人,目光停在简天助脸上:“弹琵琶的,捕头大人来了。”

众人抬头,见张俊明、燕燕飞走进来,后头还跟了七、八名捕快。

“你姓简是不是?”张俊明问瞎子:“是你妹子失踪了?”

“是。”简天助微昂头,翻了翻白眼。

“你妹子如何失踪的?”

简天助静默一下。

“你是否外出过?”

简天助再静默,悟凡悟尘紧紧盯他,简天助稍一仰脸,微微摆摆头。

“你一直在屋里?”

“是。”他缓缓说:“我一直在屋里,我妹子睡床上,我打地铺,我口渴想喝水,一时找不到茶壶,唤我妹子,才发觉我妹子不见了。”

“你记得那是什么时候?我是说,你发现你妹子不在,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没听到打更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说的没错。”唐掌柜一旁道:“好橡二更以后,就没再听到梆子响。”

张俊明不语,心底却十分明白,那更夫给扼昏,梆子当然不响了。

“横竖……”简天助道:“我一发觉我妹子不见,就叫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要我报官,我眼目不见,诸多不便,请那伙计给报的官。”

屋外,几名宿店的也都探头探脑,那江宝生嘴唇孺动一下,忽然有人狠狠捏他手臂,他一看,是小陶,对方一脸阴郁,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江宝生低低道:“我记得好像听到院墙外咚的一声。”

小陶狠狠盯过来,低声骂:“你不说话,人家把你当哑吧?”

江宝生神情一萎,颓然道:“习惯了嘛!有话悠着难过。”

“你少惹麻烦,咱们自己的事要紧。”

张俊明眼睛四下一瞧,看住悟凡悟尘,问:“你二人住隔邻,可听到什么动静?”

悟凡摇头,张俊明看悟尘:“你呢?”

悟尘摇头。

燕燕飞突然啊了声,转身欲走,张俊明急忙问:“燕姑娘哪去?”

“离此五十华里,有一破庙,我去瞧瞧。”

张俊明一愕,悟凡悟尘惊惶相视,随即若无其事镇定下来,张俊明忙说:“可要我作陪?”

“不必。”燕燕飞说:“大家分头去找,你若多派人手,四处寻觅,说不定能寻回。”

悟尘说:“事态紧急,我二人不愿袖手,可否也四处协寻?”

“太好了。”张俊明说:“你二人可有牲口?”二人垂下眼皮摇头。“没牲口无妨。”他看手下,说:“给他们每人一匹马。”

简天助忽然冷冷一笑。

燕燕飞惊然回头,讶异端详他,简天助冷笑消失了。

张俊明看燕燕飞神情,不觉也注视简天助。脸色忽地一凝,沉声道:“妹子失踪,屋里可曾失落什么?”

简天助一怔,呐呐道:“好像……包袱也不见了。”

张、燕二人愕然相视,张俊明看燕燕飞眼色一闪,忽有所悟,双目含笑凝看燕燕飞:“这掳人的倒想得周到,连包袱一起带走。”陡地掉头,冷脸看简天助,冷腔冷调问:“那简天红是你亲妹子?”

简天助料不到他有此一问,愕了一下,理百气壮道:“当然是!”

“为什么连包袱也不见了?恐怕她不是被掳走,是自己逃跑的吧?”

“这是什么话?”简天助攸然变色。

“是不是她被你挟持?或者你挟持她的亲人要挟,她不甘做你的假妹子,故而趁机逃跑?”

简天助嘴唇抖了一下,较着牙,睹着气,说不出一句话来,悟凡唇边迅速飘过一抹微笑。

“看住他!”张俊明令他属下:“你们,牢牢看住他!”

偌大一座占庙,静寂寂。

正因太静寂了,当一有人翻身,立刻发出刺耳的悉陈声。

“你做什么?”说话那人语气温和,不带丝毫火气:“是不是嫌稻草不够多,睡着扎身子?”

“要你管?”那发出悉嚎声的突地坐起身子,恨恨道:“你们想把我怎么样?想把我哥怎么样?”

“简姑娘,”那人说:“你哥很好,不用担心他。”

简天红冷冷哼了一声,忿忿不平道:“你们,什么意思?把我弄来这里?”

“没什么意思,姑娘,只要你哥哥把两本宝经拿出来,我们,就不为难你。”

“我哥哪有什么宝?”

“你哥哥他心里明白.”

“你们会得到报应的,我哥会报官,你们会吃官司的。”

“姑娘,”那人摸着脑袋,光溜溜的一颗,声音平和道:“你趁早歇了吧。”

说完闭眼,人盘坐离她咫尺之隔的角落。

简天红那端忽又悉陈起来,好半晌,那人发话:“你为什么不快歇着?”

“这里太暗了,黑漆漆,我害怕。”

那人先是不语,继而说:“你挪过去一点,亮些。”

简天红挣扎着挪挪身子,她双脚被捆,行动笨拙,弄得地上干草悉陈乱响。好不容易挪到窗边,月光泻进来,亮了些,那人冷眼看她,闭目想休憩。

简天红发话了:“你是和尚是不是?”

边说边揪过去,那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看相貌,土气外带老实,不是狠角色。简天红说完等他答话,那人听若未闻,只一迳低垂眼脸,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十分笃定,认为自己一旁镇守,她就是插翅也难飞出。简天红暗地窃笑,暗忖这呆头和尚居然自以为可以稳稳拘牢她,未免太好笑了,她倒要戏弄他一番。

看他不言不语,简天红又是一阵悉嗦,这杂音比先前要大,好半晌,那人沉沉发话:“你又做什么?”

“年轻的好师父。”简天红压着嗓说:“我包袱搁那头,我凉,要加衣服,劳烦你帮忙递过来好不好?”

那人一伸手,把包袱啪的抛来,简天红娇着声说:“谢谢你啦,年轻师父。”

那人一声不吭端坐,以已入定。

此人,原是常乐寺的悟明,只因和悟尘、悟凡捅了漏子,失了宝经,住持命他三人查访,并派悟非协助。悟尘、悟凡一路,悟明、悟非一路,两路人马一前一后,言明尽可能联系,以便呼应。前两日过路客商俏来信息,悟明看过信函,立即星夜赶来驰援,那悟非则转头回常乐寺报讯。悟明想不到派给他的任务,居然是看住这个女娃儿,心里当然不是滋味,想到宝经失落自已也有罪过,悟尘、悟凡又是师兄,心中万般不愿,却不得不奉行。

隔了片端,悉嗦声又起,似乎比刚才还要刺耳,也不知道女娃儿怎么就静不下来?悟明一睁眼,大吃一惊,他看简天红正脱她的外衣,出家人与年轻貌美的姑娘相隔咫尺,已足尴尬,这下看她宽衣解带,更吓得他魂飞天外,顿时结结巴巴问:“你做什么?做什么?”

简天红笑嘻嘻道:“听说你们出家人大有修为,我倒要瞧瞧你这年轻师父,有多大修为?”

说着,例嘴而笑,余着眼揪他。这简天红被诱骗至此,原本心里忐忑,不到片刻,她已发觉这看守她的出家人不但不可怕,且呆头呆脑,老实可欺,她心下一宽,胆子也壮起,这会儿故意慢条斯理轻解罗衫,那悟明已骇然而起,

嘴里哆哆嗦嗦不知念些什么,眼睛紧闭,不敢张开。

简天红见他一副撞鬼的模样,越发好笑,忍不住调侃:“喂!想不到你还害羞哪!”

“姑娘!”悟明脸热心跳,仍然紧闭眼,期期艾艾说:“就别戏耍我了吧。”

简天红听他就要哭出,叶的一笑:“你急什么,年轻和尚,我衣衫单薄,嫌冷,想加件小背心,顺便逗逗你,想不到把你吓得这样,真有趣。”接着又笑起。

“你……”悟明有些懊恼,呐呐道:“快把衣衫换好,我……”

“你要认为非礼勿视,离我远点,眼睛闭起来,背向我……很快就换好。”

悟明本已背向她,这下慌得疾步向另一端,不敢转头,不敢动,闭紧双眼,耳边听那悉悉嗦声特别扎耳,奇怪这女娃儿何以换件衣衫要弄出如此大响?又讶异这妞儿怎地加件背心要煞费周章?心里暗叹,女孩家未免多事,声音消失了。

他松口气,问:“你好了没有?”没回应。

他再问:“你好了没有?”不免担忧,若这女娃儿发了狂,把衣衫剥光,恐怕自己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端依旧静默。

悟明再也按捺不住,忽地一转身,草堆上别无一物,哪还有人影?

悟明突觉挨了一闷棍,暗叫:“糟糕!”仲手摸摸光脑袋,急急奔窜出去。

简天红嘤嘤哭泣。

燕燕飞古庙一阵好找,没有人影,掉转马头,路旁见一团卷缩黑影,正纳闷,听得低低饮泣,辨出是姑娘家,燕燕飞忙自马上跃下,仔细一瞧,竟是简天红,只见她半蹲地上,怀里揣包袱,鼻子抽抽噎噎,哭得甚是伤心,燕燕飞唤她::“简姑娘!”简天红愕然抬头,认出是她,叫声“燕姊姊”,整个人扑她怀里,越发不可抑制,痛哭失声。

燕燕飞拍她背,安抚她:“别哭,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简天红止住哭声,仍哭泣不休。

“是你自己离开客栈,还是……”

有马蹄的挞而来,前头提着灯笼,后头影影绰绰,约莫七、八人,到得眼前,急急勒马,马煞之不及,齐声嘶叫。燕燕飞看那为首的,是张俊明,后面跟了悟尘、悟凡等人。张俊明跃下马来,悟尘、悟凡愕然呆坐马上。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燕燕飞问。

“是……是……”简天红一昂头,眼光扫过悟尘,停悟凡脸上,两人给她如此一瞄,心里更虚,觉血脉似要凝住,一时竟喘不过气。简天红盯他俩看半晌,这才低头,带哭道:“有人把我掳走。”

“谁?”

悟尘、悟凡张大眼,心急急跃起,简天红眼波再一扫,不屑撇撇嘴。

“快说,谁掳走你!怎么掳走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有一个人。”她揪悟凡,嘴角牵动,珠泪滚动的腮上,竟有隐隐笑意。

悟凡心中挂了十五个吊桶,一会儿扯上,一会儿拉下,搅得七上八下,心慌意乱。简天红头一低,不看他,慢吞吞道:“那个人……”再一抬头,眼角扫悟凡,终于缓缓摆头:“我不认识。”

悟凡悟尘交换眼色,松了一口气,心里犹在嘀咕,这女娃儿怎在此地?悟明怎么看人的?却也暗暗庆幸,亏得悟明未给逮住,否则,不好辩驳。

“是你不认识的人?”

“我不知道,”简天红再抬头,茫然揪悟凡:“那人蒙着头脸,我在梦中给掳走的。”

“蒙面汉?”燕燕飞与张俊明面面相觑:“会是采花大盗吗?”端祥简天红:“那人,什么样子?”

“那人身个……”简天红想一下,揪揪悟凡,又低头沉思,突朝悟凡一指,诉说道:“身个很像他……”悟凡一惊,忽又听得简天红颓然道:“可惜他蒙着脸,不知长相像不像他?”

燕燕飞、张俊明同时看紧悟凡,燕燕飞紧迫钉人追问:“那人既掳走你,怎肯经易放你走?”上上下下审视,见她脸上泪痕斑斑,不禁焦灼道:“那人,没对你怎么样?”

简天红先是不语,见大家眼灼灼盯紧她,不自在的抚弄自己长辫,淡然道:“没怎么样啦!”

“你刚刚哭得好伤心,像受了很大委曲。”

“人家害怕嘛,天这么黑,心里怕死了,又怕那掳我的人追上来。”

“那人既掳你,又如何肯轻易放你?”

简天红头摇得鼓浪也似:“他没放我,是我……是我逃跑的。”

“你如何逃跑?”

简天红扭促一下,掩着嘴难为情道:“我说了你们可不许笑我不害躁,我说的是真的,那人尿急了,要去撒尿,把我往干草堆一放,我已经醒来了,假装没醒,后来外面下起雨来,沥沥哗啦个没完,我看机会不可失,一个溜烟跑了,可怪啦,外头没下雨,我拚死命跑,一口气跑到这里。”

众人听她如此叙说,俱都忍俊不住,爆笑开来,燕燕飞和张俊明交换一个讶异眼色,一旁的人犹笑个没了,悟凡暗骂:“该死的悟明,竟不把人看牢,只顾自已外头下雨,这节骨眼儿,哪来这许多懒屎懒尿,着实教人气闷。”

“等一等。”燕燕飞问:“那人把你掳到哪里?”

“好大一个地方,上面有两尊断了手的菩萨……”

“是古庙!”燕燕飞追问:“就在前头不远是不是?”

简天红点头,张俊明忙吩咐属下:“你们去搜看看。”回过头盯住简天红问:“那简天助,是你哥哥?”

简天红愕然望他,奇怪何以有此一问,一边点头,一边小心翼翼问:“我哥他……没找我吗?”眼波却向悟凡送去。

“你哥哥当然找你。”张俊明说:“他这会儿在客栈等你消息。”

简天红大大松一口气。

张俊明却瞧紧她胸前包袱:“你既是睡梦中被掳,怎么抱着包袱?”

简天红揪眼悟凡,缓缓摇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抱着包袱,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眼角再扫瞄悟凡、悟尘,见二人心虚,避她目光,微微一笑,那笑,阴沉沉,不像二八年华的女孩笑容,阴沉得教人打心底寒起。

五、百两黄金不见了

太阳露脸,大地张开笑颜,把个阴沉沉的寒意驱走,宵苍之下洋溢温暖,周遭景象分外清爽怡人。

一辆单马车进了白家庄,浓眉大眼,黝黑粗扩的江宝生跨坐车辕上,马车走得极其缓慢,他边行边张望。看到一个大宅院,忙勒住马,从辕上跃下。眼前宅院半开,他咄啊推开半扇门,往里探头探脑,两个家丁模样的瞧他一眼,

其中一人走前几步,问他:“做什么?”

江宝生陪笑道:“这里可是白家庄?”

“是!”

“在下有事要见铁管家,劳烦这位兄弟通报。”

那人眼睛溜上溜下揪他,说:“做什么?”

“给白少爷送虎皮来。”

“在下有事要见铁管家,劳烦这位兄弟通报。”

那人向对着他道:“去大厅候着。”

江宝生连声称谢,转身走回马车,从车厢里抱出一个庞然大包,同大厅行去,且行几溜眼回顾,刚才那家丁逞向里通报去了。江宝生将大包搁置太师椅上,有一个老嬷嬷拿着抹布,仔仔细细揩拭桌椅,眼睛不时望了过来,连睁看次,江宝生堆了一脸笑,当她再溜眼过来,便一例嘴,亮出一口白牙。那嬷嬷看他一脸弥勒佛也似,微微有了笑意。

江宝生说:“大娘,您辛苦。”

“没有。”老嬷嬷说:“你找谁啊?”

“我要见铁管家。”

“哦,那得等上一会儿,这两天,铁管家可忙了!”

“是。”江宝生说:“我可以等。”迟疑了一下:“有件事可以不可以请教大娘?”

老嬷嬷笑出一脸皱纹,和气道:“什么事?你说。”

“听说县里张捕头佳这儿?”

“是啊!”奇怪看他:“你问捕头大人做什么?”

“是这样……”江宝生搓搓手,说:“张捕头与我是远亲,我是个猎户,这次出来贩卖兽皮,临出门,我娘要我到县城找张捕头,带句口信,我去了县城,扑了个空,昨晚才听人说起,说他在白家庄。”

嬷嬷闻言一愣,不解道:“你究竟找铁管家,还是找捕头大人?”

“大娘误会了,我专程送虎皮来,要找铁管家。至于捕头大人,我想,他若在,正巧见上一面,说两句话,这会儿,他在吧?”

“在,在。”嬷嬷说:“要不要我领你去?”

“不敢麻烦大娘。”江费生略感慌张,心虚笑道:“大娘指点一下,告诉我他住那儿,等等见过铁管家,再去看他。”

嬷嬷手抓抹布,朝里一指,说:“偌,过了回廊,那西厢房便是。”

江宝生点头称谢,那端有脚步声,嬷嬷拾起抹布,迳往里去。

铁龙双手抄背后,凝着脸走过来,问了声:“带来了?”

江宝生哈腰陪笑:“是!”捧起大包包,要奉与铁龙,对方看也不看,叫一旁家丁:“送东厢房去。”

家丁接过包包,转身走了,铁龙双手往几上一放,江费生眼睛登时鼓大,两锭金元宝正熠闪闪放着。铁龙道:“共是十两,我家主人赏你的。”

江费生面露喜色,连忙道谢。铁龙微微有了笑意:“这虎皮不错,以后有上好货色再送来,我家主人有厚赐,”

“是。”江费生频频哈腰点头,眉开眼笑,乐不可支道:“有好东西一定请铁管家过目。”

薄暮时分,屋内光线灰累,燕燕飞挨床畔与林老爹说着话,经过细心诊治调养,精神气色已好多。燕燕飞问他:“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林老爹颔首道:“整个人清爽多了。”

白禹奇一旁微笑道:“精神气色不错,再调养一些时日,也就差不多了。”

林老爹迟疑一下,说:“白少爷要我调养,老朽实在养不起病,老朽还要继续赶路。”

白禹奇含笑望同燕燕飞,并不说什么,燕燕飞看他神色,如他心意,便婉转道:“老爹,这会儿还不宜奔波,你若不听劝,岂不辜负白少爷对你一番恩德?”

林老爹无神大眼看看燕燕飞,又揪揪白禹奇,嘴唇孺动,半晌无语。

照顾他的仆妇,从屋外捧来一盏油灯,灰黑的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忽听远处一阵鼓课,瞬间马匹哀嚎,马蹄大作,外头顿时纷纷嚷嚷,吵成一片。众人正惊疑,听得有人迭声大叫:“失火了!失火了!”

白禹奇、燕燕飞二人急冲至门口,但见远处火光冲天,浓烟弥漫,白禹奇讶道:“是马廊,马廊失火了。”

燕燕飞心念一动,喃喃道:“这火来得奇怪,须防有人声东击西。”急朝走:“我去找小薇。”白禹奇也不敢怠慢,忙忙跟上。

上上下下人等,奔来窜去,吆吆喝喝,一时人声鼎沸,兵慌马乱,喧闹一片。

有提着木桶的,忙忙要去灭火,脚下跑得急,水在桶晃晃摇摇,倒有近半洒落地面;也有手持木棍的,拿长篙的。那个拿长篙的,一个失手,急急抓起,几个正奔窜而来的,给拦住腰,一起仆倒。

除了人,横冲百窜的马儿也蔚为奇观。白家庄原本就有十来匹马,加张捕头手下人等,马廊少说也有半百牲口。这会儿薄暮时分,牲口都刚吃过草料,窝在马廊里,不想祝融光顾,群马乍遇灾难,人受惊吓,一匹匹窜脱马廊,有的飞跃栅栏之际,受了伤,胡蹦乱跳,又吼又嚎,此刻群马惊惶无主,嘶号者撒开四蹄,横来百去,如人无人之境,早有一伙人气急败坏,横冲百闯去追马,呼喝之声不绝于耳,简直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燕燕飞担心小薇,问一个提空桶的:“看到小薇没有?”

这人不知救火心急,还是给熊熊火势吓呆,嘴里呻唔一声,朝井边跑。

一匹马奔命似窜来,一家丁紧揪续绳拉紧它,马儿口惊怔,头颈高昂,一路嘶吼,一路想挣脱牵制。这家丁死命拉疆绳,不待追问,便气喘如牛大叫:“小姐在马廊旁,看人救火。”可怜这人,已给疯狂牲口折腾得步履踉跄,险要摔倒。

看马廊火势凶猛,百把渐黯的天色映得火红,白禹奇急问另一人:“张捕头呢?”

“捕头大人带他手下,也在那边救火。”

近得马廊,燕燕飞看小薇果真站马廊附近,她的丫-春花陪在一旁。小薇捂着口鼻,瞠目看那火,那火霹雳咄啦烧得凶猛。火窟旁,张俊明正指挥若定,那班捕快连同护院家丁等,纷持长棍长篙,将火拨开,挽得延烧。又有提水桶的,不停向猛火浇去,那火才渐弱下。小薇惊魂甫定,这才惊觉双眼被烟雾熏得刺痛,想伸手擦眼,手被人轻轻握住。抬眼一看,居然是燕燕飞,小薇道:“哇!好大的火,烧起来哗哗剥剥,好怕火,又好好……”她转头突然见白禹奇阴沉的脸,昨昨舌,把最末那个“玩”宇硬生生吞回去。

“怎么火起的?”白禹奇问他的护院:“老吴呢?”

护院朝旁边一指,扬声讯:“少爷问你话,你说,怎么回事?”

四十出头的老吴,战战兢兢走前几步,未说话已受不住咳起来,连咳几声,结结巴巴说:“老奴页该死,刚才给过性口草料,有……有人拍老奴脑袋,下手好重,老奴头一昏,眼一花,失去知觉,醒来就见那火光,火光烧得有半天高。”

护院插嘴道:“亏得我来得快,及时把老吴一串,串离火坑,不然老吴恐怕老命难保。”

“是,”老吴低着头,眼角悄悄察看主人颜色,惶恐道:“多亏了他,不然老奴这会儿早给烧成灰。”刚才人转醒后,他急忙前救火,给熏得眼泪直流,又吸进太多浓烟,他不断咳嗽。这会儿他忍住咳,嘶哑道:“都是老奴不好,才会烧了马廊。”

“那人什么样子?”

“老奴……老奴没看清,就昏过去了。”

白禹奇凝着脸看燕燕飞:“你说的没错,是有人声东击西,只是这放火的,意欲何为?”转脸瞥见铁龙,静静看他扯着衣衫下摆,抖去身上灰屑,铁龙惊觉主人如此看他,忙垂下双手,白禹奇深深揪他,说:“各自屋里清点,看少丁什么?”

忽然那端脚步纷乱,众人循声一望,七、八名丫头仆妇急急齐来。到得眼前,见四人各馋扶翠羽和绿珠。那翠羽、绿珠一颠一跛,行动迟缓不便。

众人讶然注视,白禹奇问:“怎么回事?”

一个仆妇说:“她二人让人猛然推倒地上,扭伤了脚踝。”

“怎么回事?说!”

翠羽看白禹奇一眼,头一低,双手不安捏弄自己长辫,说:“刚才大家正救火,我看有两个人,合力提着一个木桶,我以为是去救火,只是大家都往马廊跑,那两人,却往外头跑,我叫住他们,跟他们说马廊失火了,那两人不理我,继续往外头跑,天色快暗,看不清脸面,我走近前,仟细一瞧,才发觉两人不识得,我以为是新来的,我问他们,你们是不是新来的?那两人什么也没说,正好绿珠走过来,绿珠就问他,你们来多久,我怎么从没见过?”

绿珠一旁接腔:“是啊,我看着好奇怪,这两人没见过,问他又不肯说话,我再问一遍,他们拔腿就跑,瞧他们慌慌张,贼头贼脑,我就喊捉贼啊,翠羽跟着也喊起来,只喊了两声,那两人抓住我的双手,拿块布塞到我们嘴里,还狠狠说,再喊把你们杀了,我们挣开他,到嘴里拿掉布,他二人把我们狠狠推倒在地,又踢了我们两脚,跑出去,我们挣着身子往前爬,看门口停了辆三马车,二人把木桶提上去,其中一个上了车辕,挥动马鞭,一下子就不见了。”

白禹奇凝脸沉吟,若燕燕飞:“燕姑娘料事如神,果如你所说,声东击西。”再看翠羽、绿珠:“那两人,多大岁数,什么样子?”

“一个是年轻人,廿一、二岁的样子,一个黑黑壮壮,像个粗栈,大约二一左右!”

“木桶里什么东西?”

翠羽道:“黑鸦鸦,上头好像黑布挡着。”

张俊明忽然低叫:“糟,那三百两黄金……”

急回西厢房,众人有提灯笼的,有捧油灯的,屋内灯火通明,张俊明看桌子已挪了位置,一下脸如死灰,急忙蹲下身,伸手下按,一块木板迅速挪开,张俊明一探手,整个人呆若木鸡,铁龙也伸手去探,说:“三百两黄金不见了。”

张俊明懊恼道:“这金子放置如此隐秘,竟被偷光!”

立刻喝令属下:“你们,半数去追人,各通道小路都不放过,另半数施行封锁,各通道小路皆要牢牢守住,来往人等,仔细盘查。”

燕燕飞提醒道:“刚才马廊失火,座骑受惊,恐怕不驯,得稍作溜马才行。”

张俊明愕了一下,咬牙道:“这贼人够狠,一石两鸟,溜马虽只须片刻,却也够他们从容逃逸。”向手下道:“不要担误,边走边溜马,取得时机。”

众人且说且走,到了外院,白禹奇说:“你人手不够,我派护院听你使唤。”

“多谢。”张俊明道:“失了三百两黄金,张某汗颜,必全力追回。”

“张兄快别如此说,金子在我白家庄,居然失窃,可见防卫有所失漏,更何况这贼人声东击西。”

张俊明说:“多谢白兄包涵,张某不敢担搁,告辞。”已有人将马牵来,

那人边行边溜,故而行动甚为缓慢,张俊明上前拉了疆绳,燕燕飞却说:“张捕头请稍待!”

张俊明讶然看她。

燕燕飞道:“捉拿贼人固然重要,但须防漏洞,张捕头何不一边派人捉拿,一边将失窃消息散播出去,三百两黄金是缉盗赏金,与地方戚戚相关,众人若知道,必提高警觉。”

听得张俊明频频点头,白禹奇一旁附和道:“燕姑娘说得甚是有理。与其盲目追查,不如边查边寻线索。”沉吟一下,俄顷有丁决定:“既如此,白某愿拿出五十两金,若有人提供线索,寻回失金,赏金五十两。”

“多谢白兄,张某再领情。”

白禹奇道:“我找几名家丁骑马携锣,一边散播消息,一边查看是否有可疑之人,务必将贼人抓回。”

“再谢白兄。”那头捕快已牵着座骑齐集门口,张俊明高声道:“唐家客栈地当要道,我在唐家客栈坐镇,有消息立刻来报。”

江宝生高踞车辕,小马、小陶坐车厢里,小陶叫道:“喂,你能不能快点,要让人追上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放心,他们想追咱们差得远呐,马廊失火,牲口受了惊吓,总要溜溜,安抚安抚,才能上路啊!老江我是个猎户,别的不懂,这牲口的性子,我可清楚得很,嘿嘿!”

两人不吭声,江宝生兴味盎然,得意洋洋道:“这都是老江我的好主意,要不然那白家庄,又有护院,又有官爷,想拿他们金子,简直虎口拔牙。”

“你前辈子是不是哑巴?这辈子如此话多?”小马听得不耐烦,破口大骂:“这个节骨眼儿,你还耍丑表功。”

江宝生静默下来,挥动马鞭,马儿撒开四蹄,急急奔窜,只半刻功夫,距白家庄好一段路程了。

“等等。”车厢里又说话了:“姓江的,咱们找个地方,把金子打散,各奔前程,免得人家追上了,人赃俱获。”

“两位放心,咱们到了古庙,分了金子,各奔前程。”

※※※

马廊遭了火灾,噪杂纷嚷过后,白禹奇回到“奇园”,身子往榻椅一躺,不觉长叮大口气,眼睛向墙上望去,上头一张虎皮趴贴着,虎头向下俯视,张牙舞爪,好一种雄伟姿态。色彩尤其鲜亮,黄黑相间,在灯影下斑烂夺目。白禹奇闲闲站起,挪步过去,伸手缓缓抚摸柔软长毛,微微笑了。

这个时候,不会有任何人扰他,白家庄上下深知一个规矩,只要主人回到“奇园”,无人敢来相扰,他可以独享屋的安宁,自由自在,无所忌讳。只是,他突觉屋里太萧索、太孤寂,要添点其他声音,也需求有人相伴。

心念一动,笑意浮上眉眼唇畔。

笑意未去,他拍了两下手。

顷刻,脚步自通道那端传来。步履轻捷,却不失稳重,白禹奇头也没回,视线仍不舍离开虎皮,嘴里说:“这贼人能潜人白家庄,放火窃财,想着教人忧心,若有一天,贼人再潜入,恐怕……”

“少爷别担心。”答话的是铁龙:“日后必加强戒备,贼人休想得逞。”

白禹奇转过脸,深深盯他:“你刚才,里外查看过了?”

“是,少爷放心。”铁龙百视白禹奇,目光坚定有神,说:“全查过了,除了西厢房,除了马廊,一切无恙。”

白禹奇轻轻颔首:“很好。”微笑着,深深再看铁龙:“你知道这会儿,我想什么?”

铁龙察言观色,唇边闪过一笑:“少爷似有心事,莫非嫌此地太过冷清,此时太过寂寞?”

白禹奇葛然眼睁一亮,轻轻说:“你猜对了,铁龙,做主子的,没错看你,再说说看,我究竟有什么心事?”

铁龙微笑道:“少爷对那燕姑娘一见倾心。”

白禹奇眼睁更亮,笑意深深:“没错,那燕姑娘一见已教人倾心,这两日相处,更令人爱煞,她外型俊俏,内在贤德聪慧,似此女子,可遇不可求,她若能为白家庄主持中馈,是我白某之福。”

“少爷说得对,铁龙想法与少爷不谋而合。”

白禹奇略略沉吟,眉心一皱道:“眼下我心中甚为苦恼,想燕姑娘只是路过,怕她随时要走,很想单刀直入,求她允婚,又怕太过冒昧,只是……若不及早把握机缘,日后岂不抱憾终生?”

“少爷言之有理。”

“你倒说说看,这事,如何料理?”

铁龙想了一下,反问:“少爷请想看看,她为何留下?”

白禹奇一愕,凝然道:“起初是我请她留下,以防采花大盗掳走小薇。”

“后来呢?”

白禹奇略一迟疑,说:“燕姑娘起初留得勉强,后来采花大盗出现,她担心整个地方安危,决心抓到采花大盗。”

“是,我听捕头大人说过,燕姑娘打算抓了采花大盗再走。”

白禹奇心念一动,问:“采花大盗永不出现,你看她定是不走?”

“若采花大盗永不出现,必成悬案,案子悬而不破,她恐怕早晚还是要走。”

“如采花大盗时隐时现,纷扰地方呢?”

“那燕姑娘恐怕放心不下,总要将大盗绳之以法吧。”铁龙偏头琢磨一下,说:“如今少爷与她朝夕相处,只要她动了真情,允了婚事,那就另当别论,采花大盗即使抓不到,也无碍婚事。”自觉分析得体,脸上便微有笑意.

白禹奇神情一松,隐隐含笑:“说得好,如此我心中的忧虑已去大半。”

“少爷还有忧虑?”

“那是自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少爷想什么我明了。”铁龙深深端详主人,若他眉宇似喜还忧,使说:“少爷每逢欢喜或忧虑,就想听琴,这会儿,少爷要听琴吧?”

白禹奇一笑,好奇反问;“你认为我现在欢喜还是忧虑?”

“一喜一忧,恐怕少爷这时候更想听琴?”

“说得没错,我是想听琴,只是从前独自听琴不觉寂寞,这会儿,倒想找个伴。”

“我立刻给少爷找来!”主仆笑眼相视,铁龙旋即转身出去。

“这里,出入情形如何?”

时值掌灯,唐家客栈人声噪杂,唐掌柜领张俊明等人到一间上房,未及坐定,张俊明已迫不及待发问:“有一猎户,长得黑黑壮壮,这人,可还在店里?”

唐掌柜想了一下,恍然道:“捕头大人说的,是不是那个姓江,贩卖兽皮的猎户?”

“是。”张俊明说:“他人呢?”

“今早他送了一张虎皮出去,说是到白家庄,回来挺高兴,据说那白少爷赏他十两金子,他说啊,有这十两金子,他可以吃喝玩乐好一阵,这人高兴起来还真大方,赏了伙计,赏了厨下,每个人各三两白银。”

“哦,这会儿他人呢?”

“天色快黑才退房去的。”

“天色快黑才的房?”

“是啊!找也纳闷,要走不趁早走,天快黑才走,店里伙计还说他呢,天快黑才上路,到时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岂不麻烦,姓江的就说啦,有钱还怕没地方歇?这老小子,一有了钱,人就神气了,就得像个二大爷。”

张俊明蓦地一瞪眼,若有所悟,急问:“他走的时候,骑马?步行?还是驾马车。”

“是驾着马车的。”掌柜的说:“他来时,载着皮货,就是自已驾马车。”

“几匹马?”张俊明追问。

“一匹马。”唐掌柜不假思索。

“你再想看看,是一匹马吗?”

他想了一下,确定道:“不错,是一匹马。”

张俊明看身旁的胡青,问:“白家庄那绿珠、翠羽是不是说过当时贼人驾三马车逃逸?”

“是。”胡青答道:“我听得清楚,绿珠、翠羽说贼人驾三马车。那两个贼,一个年轻的,大约廿一、二岁,一个黑黑壮壮的粗汉,三十岁的样子。”

张俊明嗯了声,抬头再看唐掌柜:“你们这里,今早退房的,几个?”

唐掌柜想了一下,答:“有十来个。”

“有没有人过晌午才退房的?”

“有,两个年轻人,大约未时走的。”

“未时走的?”张俊明一愕:“他二人姓什么?为什么来着?”

“一姓陶,一姓马,他们彼此称呼,就叫小陶小马。”

张俊明急忙追问:“他二人,什么时候住进来?”

“大前天傍晚。”

“做什么的?”

“不知,两人都带刀,听说想抓采花大盗,赚那笔赏金。”

张俊明看唐掌柜,面有讶色。“既是想抓采花大盗,如今采花大盗并未就逮,他二人何以及早退房?”

“这就不清楚了。”

“这里,就只你一家客栈,他二人既是为采花大盗而来,中途退房,今人奇怪。”张俊明继续追问:“他二人什么长相?”

“一个中等身个,一个稍高,两人都是一双小眼,看来蛮横,不像善类。”

张俊明沉吟不语,胡青忍不住道:“头儿莫非对小马、小陶,还有那姓江的起疑?”

“这三个人嫌疑十分大,那姓江的默黑粗壮,跟绿珠翠羽的描述十分相似,何况他今早还去过白家庄。还有,我研判贼人不只两个,恐怕至少三个,一个负责放火,两个潜人西厢房窃金。三个人,一人一骑,合起来不是三匹马?”

胡胃点头道:“头儿说得有埋。”

“马廊起火,就更令人怀疑,贼人可以焚烧任何一间屋宇,但他们不如此做,却偏拣马廊下手,这是一石两鸟,贼人对牲口习性知之甚深,知道马顾起火,马必受惊,无异拖延时间,阻挠我们追捕。”张俊明越说越觉有理,旋即抬头盯对方:“胡青,依你看,一个猎户,是不是最清楚牲口的性子?”

胡青应道:“是!”

张俊明陡然站起:“你快马出去,知会他们,务必特别留立他们三人行踪。”

江宝生一路挥鞭驭马前行,毕竟是个猎户,对牲口习性了如指掌,驾驭起来,格外得心应手。行了数十里,江宝生见前头一辆公鸡车,正以牛步向前推进,推车的是个庄稼模样的汉子,他哈着腰向前推进。眼看快与公鸡车擦身,

江宝生稍一勒马头,车行渐缓。江宝生趾高气昂,呲牙咧嘴对那庄稼汉哇哇大叫:“兄弟,使出吃奶的力,别踩死蚂蚁啦!”

说罢扬声怪笑,一阵旋风,迅即飞驰而过,那庄稼汉给他一握,大为恼怒,来不及发作,马车已去远,他忿忿骂了声:“他娘的!”骂完觉得不对,

深浓暮色下,依稀辨出是三马车,不觉一愣,想方圆百里,只这白家庄的车是套三匹马的,莫非是白家庄的?只是那狂傲老小子,并不认识,且那车厢十分简陋,哪像白家庄的车?这庄稼汉原是白家庄的佃户,又看惯白家庄的马车,这下心里越发纳闷,再抬头马车已去,不一会就消失路的那端。

庄稼汉继续前行约莫半里路,听得后头马蹄杂乱,的挞挞甚为匆忙,只一忽儿功夫,尘沙扑面,抢得人几要窒息,庄稼汉赶紧捂住口,尘上却迅即进了眼里,教他一阵剧疼,不觉伸手去揉。马蹄渐渐缓下,马已近身,他慌忙睁眼细看,原来高踞马上的,皆着公服。

“你可曾看见一辆三马车经过?”

庄稼打量对方,惊疑朝路的那端一指:“在前头!”

江宝生等人到得破庙,天已全黑。三人将木桶提下,进得大殿,找其中隐秘一角,小陶蹲下身打算取物,江宝生制止道:“且慢!”小陶仰头讶然看他,江宝生得意洋洋道:“谁会想到这玩意藏在桌子底下的机关里?要不是我老江专门设陷阱捕兽,休想找到!”

“废话少说,一人一百两金。”小马说。

江宝生不乐道:“要不是我老江妙计,叫你们去烧马廊,要不是我眼睛看得准,找到桌子底下的机关,这三百两金容易得手吗?一人一百两可以,你们一人各给我十两金。”

“他娘的!”小陶枚然站挺身子,骂道:“你这个老小子,在那说什么劲儿,什么各给你十两,小心不足蛇吞象!”

小马也沉声怒斥:“姓江的,你再提那什么十两,我兄弟俩一起把你做了,我们一人一百五十两何等快活!”

江宝生大大吃惊,强作镇定嘿嘿笑了两声,声调软了下来:“开玩笑,我老江爱开玩笑惯了,一百两金,当然一百两金,一人一百两金!”

“谁跟你一百两,把你做了,一了百了!”

江宝生一呆:“你们,说真的?”

小马冷哼一声,说:“小陶,这家伙留不得,出头打探消息的是他,驾车的也是他,这会儿,恐怕早有人怀疑,不把他做了,后患无穷。”

江宝生惊惶瞪视,他二人眼凶光暴射,黑暗之中,犹可看出强烈杀意,江宝生一慌,急从腰间拔出一把兽刀,叫了一声,挥刀出去,左劈右砍,前刺后挑,二人略略闪躲几下,各自拔刀,蓄势待发。

江宝生仍兀自挥舞兽刀,二人联手向他,他把二人当猎物,不停使力挥动,只可惜,他连蹦带跳,耗力太多,又心慌,眼花撩乱。不想这节骨眼,他的两只猎物,开始反扑。

江宝生突地惊觉,对方已非猎物,倒是他自己,已成困兽,刚才使力蹦跳,越发心烦心燥。他二人却冷冷笑起,嘴巴啧啧作响,连串的冷笑,听得江宝生毛骨耸然。他开始恨自己口无遮拦,才招致祸端,又怨自已与虎谋皮,自惹杀身之祸。

那二人齐窜向他,江宝生闪躲一下,却是避之不及,背后一阵刺痛,他一声惨叫,叫声未绝,前胸复挨一刀,他啊的一声长嚎,整个身子“碰”地向后仰倒,他挣扎着坐起,狠狠瞪视二人,使出余力,说:“你们……好……狠!”

小陶冷笑:“老小子,你认命吧!”

江宝生头颈无力垂下,整个人卷缩冷吟地面。

小马哈哈笑起:“一人一百五十两金,果然快活!”

忽听得马蹄。

的挞的挞的挞。两人笑声末绝,张大的嘴已僵住。倾听一下,不错,是马蹄,一匹、二匹、三四、四匹,好像还不只四匹,纷纷杂杂,疾疾奔来,蹄声由远而近,是向破庙飞奔而来。

小陶、小马四目相对,刚才一番搏斗,两人几乎忘了随时有人追来,渐近的蹄声,惊得他们提桶外奔,在门口,小陶提醒:“将这桶子甩了。”

小马拾起整包金子,将木桶扔弃,说:“咱们,继续驭马上路。”

“幸好是三马车,只消片刻,将他们抛后头。”

出去一瞧,两人膛目,马车早已不在。以为匆忙中忘了方位,慌忙周遭转了一圈,却是踪影俱无,小陶气恼骂道:“哪个王八蛋,让我逮着了,碎尸万段!”

忽听有人哼哼怪笑,二人仓皇四顾,没见着人,角落突传来:“是把谁碎尸万段啊?”

小陶恨恨低喝:“谁?有种出来!”

角落闪出一个人,瘦高个子,两人睁眼细瞧,齐声惊呼:“是瞎子!”

小马怒道:“你这瞎子,又没招你惹你,为何拉走我们马车?”

简天助不悦不火,慢条斯理道:“你们二人,为何偷人金子?又为何取人性命?”

“你……”两人万般恼怒,却欲辩无词。

“我虽然是个瞎子,你们的作为,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你!”小陶咬牙切齿,忿忿骂道:“你这瞎子,听得一清二楚又怎么样?敢管你少爷闲事,打得你做狗爬回去!”

“不能让他做狗爬回去!”小马急道:“为免横生枝节,干脆一不做工二不休,取他性命!”

简天助哼哼笑起,无畏无惧道:“二位既然想取我性命,何不快快动手?”

二人愕住了。

“二位仔细听听,这马蹄越来越近,恐怕是官爷追来,二位若不赶紧取我性命,只怕官爷来了,你们想取也没得取!”

二人惊慌交集,嚣然低叫一声,咬牙直扑简天助,简天助一闪,二人扑空,迥身再劈,竟又被他避开,马蹄奔近,越发教人心悸,小马叫:“不与他缠斗,走!”

“二位倒是识趣!”简天助哼哼又笑,二人匆忙欲走,简天助双臂一张,阻住去路。“二位要走可以,东西留下。”

“什么东西?”

“何必故作糊涂?金子啊!将三百两黄金留下!”

小马怒斥:“死瞎子,还想作梦!”说罢挥刀出去,连挥带跑,小陶也跟进,两人向暗处窜去,简天助哼哼哼连声怪笑。两人急急撒腿狂奔,却觉那怪笑追踪而来,哼哼哼哼,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忽焉在左,忽焉在右,哼哼哼哼,听着汗毛直立,避之不开,躲之不掉,哼哼哼哼,像不敬的冤魂,无论他二人如何使力窜逃,那声音就在周遭飘来飘去,哼哼不止,甩也甩不脱。

铁龙手提灯笼,引领燕燕飞走进“奇园”。

甫一人门,铁龙朗声道:“燕姑娘来了。”

白禹奇斜倚椅上,闻言微笑立起。这奇园相当宽敞,入门两盏路灯,四壁各有灯盏,视线十分明亮。放眼一看,全屋里着木板,木板上有矮几、竹椅,椅上有软垫,四壁角落各有高脚几,几上陈列各色陶瓷,冉往里面,浅紫纱帝隔开内外,可以隐隐看出榻椅、眠床等等。一进这屋,份外温暖舒适,心绪感觉宽松自在。

铁龙送来茶水,燕燕飞纳闷看白禹奇:“白少爷相邀,有指教?”

白禹奇笑而不言,双手一拍,连拍三响,少顷,一女子从进门的左手边闪身而出。那女子,身形纤巧,着一身紫纱衣裳,双手捧一把丝餐琴,灯影之下,婢婢婷婷行来,恍如下凡仙子似的。一旁铁龙将琴接过,置于矮椅前。女子飘然行至跟前,款款朝白禹奇一福。白禹奇说:“见过燕姑娘。”

女子一眼瞧见燕燕飞,已有讶色,听说“燕姑娘”三个字,眼光更溜上溜下,似要把燕燕飞看透。一边朝燕燕飞福上一福,眼光仍紧紧黏住她。

燕燕飞看她嘴边蒙一方紫纱,心中暗奇,奇怪她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看她眉眼鼻腮的轮廓,分明姣好美丽,何以需薄纱遮掩?困惑不解间,女子已在矮椅前坐定,伸手拨弦,一串柔柔弦音响起,节奏幽柔婉转,煞是好听。前引过后,忽闻昂扬男声,一抬眼,只见白禹奇敌开双唇,和弦而歌。唱的是崔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妻妻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白禹奇歌喉低沉浑厚,与那丝弦沉沉旋律倒也相契,两人琴诗唱和,教人悠然神往,恍如置身梦中。旋律中止,燕燕飞才回过神,鼓起掌来。

“白少爷歌喉别有韵味,这位姑娘弹得太好,琴诗相合,燕燕飞真是大饱耳福。”

“燕姑娘太过奖,”他偏脸看女子:“琴儿,燕姑娘夸赞你琴艺,再弹一首来听听。”

琴儿应声“是”,双手抚琴,一串流水泻出。燕燕飞一愕,流水并不流畅,缓缓启行,渐次加快,只是行至半途,突地凝住,弹琴的似乎心中有极大不情愿。

白禹奇听着这串流水,也是纳闷,欲凝欲绝,仿佛遇上险滩,怜怪石阻隔,前行无路,勉强涉水,高一脚、低一脚,说多别扭就有别扭。他听惯琴音,这曲起头原本如行云流水,怎知这次竟如行于蜀道之上,崎岖波折,好生不畅。

琴儿弹完,双手轻巧平摆弦上。两人凝目看她,琴儿缓缓起身,行至白禹奇跟前,欠身道:“琴儿忽觉身子不适,弹得不好,少爷恕罪。”

再瞄燕燕飞一眼,涩涩道:“燕姑娘恕罪。”说完这话,眼圈一红,眉眼之间万般委曲。转身抱起丝弦琴,白禹奇本待细问缘故,琴儿已急步而出。

燕燕飞凝望她背影,说:“这琴儿,似乎有心事?”

白禹奇颔首道:“女孩家心眼多,也不知她究竟想些什么?”懊恼看燕燕飞,歉然说:“燕姑娘兴味正高,不想她兴味索然。”

“弹琴听琴本都需要雅兴,没有雅兴,弹的听的都觉无趣。”嘴边说着话,心底却对琴儿身份好奇,想一下,旁敲侧击道:“这琴儿倒是弹得一手好琴。”

铁龙看出她疑惑,便说:“就是她弹得一手好琴,主人才把她留在奇园。”

似笑非笑看住燕燕飞:“燕姑娘恐怕不知道,我家主人从来不在奇园招待客人,燕姑娘您是头一个。”

燕燕飞神色一讶。

“这奇园平常只有我和琴儿出入,琴儿就住这屋的左手边,我住右手边,我家主人平常忙碌,回到奇园,若不招唤,我和琴儿都不敢相扰。”铁龙含笑凝碗她,意味深长道:“燕姑娘,我家主人,对您可是别良相看。”

燕燕飞有些心不在焉,她百思不解,那琴儿,为何轻纱蒙在唇上?

※※※

小傅率领四人,急急驰马前行,快抵破庙,忽见一辆马车迎面而来,车行甚缓,有人跨坐车辕,仔细一看,赫然三马车,小傅急喝:“你这贼,往哪里走?”

怕对方掉转马头,小傅呼叫同伴:“围上!”

五人五骑,团团将那人围住,那人毫无脱逃之举,静静坐于辕上,眼睛溜溜四周,看来愣头愣脑一副老实样。小傅拿眼端详那人,看他光着脑壳,不觉讶道:“是个和尚。”心下止不住纳闷,喝道:“你一个出家人,为什么偷鸡摸狗,偷人金子?”

和尚理直气壮道:“我几时偷人金子?”

小傅蓦地打马上窜下,直冲到车厢前,拔刀一掀帘子,刀锋伸人探索,里面空空如也,忙问和尚:“人呢?”

和尚愕然道:“什么人?”

听他语气,似乎茫无所知,小傅也愕了一下,问:“你这出家人,打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我打常乐寺来,法号悟明。”

小傅沉思一下,问:“那悟凡悟尘你可认识?”

“认识,是我师兄。”

“为作么你驾这三马车?”一边间,止不住纳闷,金子若是他拿,跑都来不及,怎会回身往小镇跑?又想绿珠翠羽二人描述偷金的,二个年轻人,一个卅岁粗汉,外型似与这悟明风马牛不相及。只是独自驾三马车,越想益加困惑,一双眼眸不解揪紧对方。

“我……”悟明本不擅词今被他一问,支吾起来,不知如何叙说。

“说话啊!为什么你驾这三马车?这车是你的吗?”

悟明摇头,寻思一下,这才说:“车子本来不是我的,是我发现有三个人偷偷摸摸……”

“等一等!”小傅急截他话:“你在哪里发现三个人偷偷摸摸?”

“在前头,一间破旧的古庙,有三个人鬼鬼祟崇进了庙我听他们说什么偷了人家三百两士黄金,我想碰到贼了,不愿让他们走脱,偷偷把他们的马拉走,没想到,走到这里,就碰到你们……”

小博闻言浑身抖了一下,急叫:“快到前头古庙。”他命令悟明:“你带路!”

一伙人直冲破庙,进门血腥扑鼻,众人已觉不妙,走前头的忽然踢到软软的东西,蹲下一摸,叫了起来:“出人命了。”

小傅也低头细看,人蓦然站起,眼视悟明,沉声问:“究竟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哇!”悟明急道:“我走的时候,他们正好在争吵,我怕他们发现,拉了马就走,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哇!”

小傅叫:“把这和尚抓起来!”

这一带,古木参天,遮蔽星月,前头漆黑一片,又兼树影幢幢,似无处觅路,小陶、小马在黑里横冲百闯,哼哼冷笑仍不绝于耳,敌人显然甩脱不掉。

他二人一路疾奔,胆颤心慌,沿路撞及树干,两人吡牙咧嘴,眼冒金星,强忍痛楚,撒腿快跑,直跑得气喘咐咐,汗水淋漓。小陶气急败坏,上气不接下气嚷道:“这瞎子,哪里是个瞎子,比明眼人还要可怕。”

话声刚止,听得有人发话:“二位不必怕我,把金子交出来,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俩人皆吓了一跳,小马咬牙切齿道:“这不敬的冤魂,我我豁上了,了不起一拚!”

“拚?何必呢!”简天助暗中闪出,气也不喘,朗朗道:“把金子交出来,姓简的给你们一大笔盘缠,包管吃喝玩乐,快活一阵子。”

小陶火起,悻悻道:“我们辛辛苦苦得来的东西,凭什么双手奉与你?”

“你此刻双手奉与我还来得及,姓简的通情达理,大笔盘缠少不了,大家皆大欢喜,否则……”随又哼哼冷笑。

“否则怎么样?”

“等我亲自动手,一个蹦子儿也甫想要!”

“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小陶忿怒道:“你凭什么如此狂妄?”

简天助又是哼哼一笑,他二人忍无可忍,握紧刀把,想伺机劈出,小马忽听得“啉”的一声轻响,一颗小石已打在他腕上,只觉手腕一麻,刀把握之不住,铿一声响,就摔在多石的地面。此时简天助蓦然窜向小陶,手起掌落,小陶双肩剧疼,浑身一震,右手刀子脱手飞出,简天助伸手去夺他左手的包袱,小陶料不到他动作如此神速,惊得目瞪口呆,简天助笑道:“小子,你问我凭什么如此狂妄,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话声未了,人已窜开。小陶如梦初醒,骂道:“你这瞎子,可恶!”

“两位有本事,追到唐家客栈,我姓简的瞎子,随时恭候!”

两人气得跺脚,又听得对方说:“二位如要告我也成,只是二位别忘一事,你们做下命案,我简瞎子可是最好的人证!”

如一阵疾风,人瞬间消失了。

哼哼哼的冷笑却迥荡不去,怪异的腔调,听得两人血脉愤张,恨不得追上去,把他杀了。只是二人不但追杀不了他,还失了魂魄般站在原地,嘴唇微张,恨得牙痒,想骂,骂不出口;又气得冒烟,想嚷,却已无声。

两人如置身梦中,正做着一场噩梦,惊惶无措,极力挣脱梦魔,却挣脱不了,人已一身冷汗.

简天助一路拔腿飞奔,至一处,停下脚步,鼓掌五下,左边的树林里,有人走出。

“哥,我来了。”说话的是简天红,她注视简天助:“得手了吗?”

“得手了。”简天助问:“座骑呢?”

“放心,马栓得好好的,随时可以上路。”

简天助把手上沉重车的包袱交过去:“你走了就不要再回头。”

“不!我安置妥当,再折反返。”

“不许。”简天助沉声道:“哥在这里,怕与人有一番恶斗,生死难卜,哥若有命,自会寻你,若没有命,死亦瞑目。”

“哥胡说八道,什么叫死亦瞑目?”

“有这三百两黄金,你从此可以安稳度日,哥没什么不放心的。这三百两黄金,你置田买地,置奴买碑,不愁吃穿,若有合意人家,更不要错过。”

“不要嘛!”简天红摇着双肩,万般不愿道:“你不要跟人恶斗,咱们一块儿上路,有这么多金子,还怕没好日子过?”

“有仇不报非君子,我报了仇恨,再跟你一起过好日子。”

“哥不跟我走,我情愿不走。”

“天红,听话,你若不走,会增我的麻烦,我简天助本来是双眼晶亮的汉子,不想眼目竟受损害,不找仇家拚斗,我有生之年,难出这口气。”

“哥!”

简天助轻拍她肩,黯然道:“替我想想,我若不报此仇,生有何欢?”

“只是……”简天红闷闷道:“哥,你还没找到仇家。”

简天朗冷冷一笑。“谁是仇家,我心里有数,天红,你不要误我大事,趁星月驰马快跑。”

天红却不依他,急急追问:“哥,告诉我,你仇家是谁?”

简天助声音一沉,快快道:“我的事你不要管,听话,连速离去!”

天红仍旧迟疑:“哥,你眼目不便,我放心不下。”

“我眼目虽不便,却并未全瞎,想想看,我驰起马来,不比任何明眼人差,再说这金子,也是从明眼人手中夺来,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简天助说:“我若与人恶斗,也末必输人,你速速离去,我无后顾之忧,自然全力与人一搏。”突倾听一下,低说:“糟,有人来了。你听话速去,哥事成之后,必去老宅找你!”

事态紧急,简天红不敢犹豫,将包袱牢牢系马鞍上,一抓疆绳,翻身上马。

马蹄的挞的挞,起步前行,简天助见马行逐渐加快,稍觉宽慰,暗忖等她去远,便迳回唐家客栈,小陶、小马偷金,又犯下命案,断然不敢告官。

忽听前方有人喝道:“姑娘!且慢!”简天助暗叫不好,人瞬即飞弹出去。

简天红自马上往下瞧,见悟凡、悟尘手持齐眉棍拦在前头。简天红暗暗叫苦,表面却力持镇定,扬高声音道:“你们,为何拦路?”

“拦路自有道理,姑娘想必心里明白。”悟凡道。

悟尘也说:“捕头大人已布下天罗地网,简姑娘敢冒风险,未免太过大胆。”

简天助已窜近,厉声斥道:“你二人,戏耍我们兄妹,已令人不快,这会儿,为何又栏她去路?”

悟凡平和道:“只要简姑娘将缉盗赏金留下,我们便不再为难。”

简天助哼哼冷笑:“臭和尚,你二人也要仿效强盗剪径么?”不待对力发话,简天助不屑道:“出家人居然凯觑财物,你二人六根末净,修为不过尔尔!”

“简兄认为我二人六根末净么?”悟凡说:“三百两黄金乃是缉盗赏金,若任由你们取去,恐怕缉盗更难,采花大盗一日不就逮,善良百姓就无宁日,易筋经、洗髓经更无着落。”

“说得倒是好听!”简天助嗤之以鼻:“不必假慈悲,善良百姓与你们何干?我看你们关心宝经倒是真的。你们的宝经,如何失落,便如何去寻,何必挡人财路?”

悟尘闻言恼道:“这三百两黄金,是白少爷和地方父老筹措出来,岂容你们纳入私囊?”

“谁有本事,谁便取走,干你们何事?”

悟尘理直气壮道:“利害相关,不敢袖手。”

说罢,二人持棍直逼简天助,简天助手无寸铁,当二人朝他进击,他一味闪躲,只瞧他闪转腾挪,端得矫捷俐落,二人棍法娴熟,不停朝简天助进击,简夭助起初只守不攻,似乎拖延时间,好让简天红趁隙脱困。当二人全力卯上,攻势猛烈,简天助转而反守为攻。悟凡看他徒手进击,来势汹汹,忙提棍一扫,眼看要拦腰打个正着,简天助忽地一矮身子,就地一旋,不只避开那棍,还顺势捡起地上树干,与二人缠斗。悟尘、悟凡齐眉棍在手,打、点、缠、扫,压各种招式密如骤雨,轮番出笼,简天助他不甘示弱,树干代枪,频频以枪法还颜色。

简天红看三人鉴战正酣,无闲顾她,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拍马欲溜之大吉,悟尘早已防到,酣战间不时眼角梭着,这会儿见她座骑朝前猛窜,及时收棍回来,立即飞棍追踪。齐眉棍甫自他手中飞脱,瞬间击中座骑前蹄,马儿长声衷嚎,前蹄条然窜起,简天红险些跌将下来,紧急间一手抓紧疆绳,一手急解包袱,马儿更疯,人立而起,简天红再也受不住,连跌带滚,直扑地面。

但这一刻的简天红,竟如一只灵猫,扑地后急急跃起,整个人像一支箭,飞窜向前,悟尘急去追她,眼看近在咫尺,悟尘伸手欲抢包袱,外表温驯娇弱的简天红,突然泼辣起来,当他刚触及包袱,简天红不慌不忙迎上,一脚跨前,在他卒不及防下突出一招“扑面掌”,肘部同时跟进,紧接一招“顶心肘”,悟尘先是下颚一阵疼痛,紧接胸口一震,痛彻心肺,眼前一黑,重心不稳,摇摇欲倒,腹部一阵翻江倒海,直想吐。简天红却趁这当口跑了。

破庙大殿内,张俊明半蹲身,仔细审视江宝生尸身,灯下的江宝生,双眼鼓大,看来甚是吓人,张俊明低声说:“人为财死,你是咎由自取,认了吧。”

一抹他双眼,眼皮这才阖上。张俊开站起身,凝然道:“果如我所料,这猎户涉嫌偷那三百两黄金。”转脸看悟明:“你发现三人在这里争吵?”

“是啊”悟明摸摸光脑壳。“我听说他们偷了三百两黄金,不让他们跑,才拉走马车的。”

“你这和尚!”小傅低斥道:“是不是你凯觎三百两黄金,把人杀了?”

灯光朦胧,他嘴唇隐泛冷笑。

悟明闻言不满,却敢怒不敢言,万般委曲道:“我们出家人,四大皆空,我要那三百两黄金做什么?”

小傅冷冷一哼:“这可难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张俊明抬手制止小傅,和颜悦色看悟明:“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找悟尘、悟明两位师兄。”

张俊明长长哦了一声,紧紧揪他:“你找他们做什么?”

悟明搔搔光脑袋,不知如何作答,张俊明拐弯抹角问:“你师兄,他们到这里做干什么?”

“他们……”他左右望望,又盯住张俊明,若他态度温和诚恳,遂硬着头皮道:“您是捕头大人,让您知道也无妨,我师兄他们,是来找寻两本宝经。”

“那两本宝经,是不是常乐寺的易筋经,洗髓经?”

悟明一讶:“您知道?”

张俊明微笑道:“宝经被抢那晚,是不是你守观音堂?”

悟明偏着脑袋,张大口、瞪百眼,脸色更讶,奇道:“怎么这个你也知道?”

忽然外头马蹄急急,听得出正奔窜而来,快近门口,马蹄缓下,有细碎说话声,众倾听一下,张俊明道:“外头什么事?”

话末说完,胡青已奔了出去,到得门口,咦了一声:“是小罗!”

小罗将座骑交给二人,急急奔人,说:“头儿,刚刚在路上,瞧见唐家客栈那两个和尚,行动甚为可疑。”

“把人拦下没有?”

“不敢打草惊蛇,他们其中一个好像受了点伤,我十分好奇,尾随跟踪,他二人到得一处,各拉出一匹马,我看是朝唐家客栈跑,没逃跑的意思,所以没拦住他们。”

张俊明略一沉吟,说:“我们回唐家客栈。”对悟明道:“你也一起走,你们师兄弟有话,当面说。”

悟尘越想越气恼自己,简天红从马上滚落,身个像灵猫冲出,自已就该心生警觉,无奈黑地里,他没瞧仔细,只道她跃下后,给摔得老远,才会轻忽大意,以为一个娇弱女孩家,没什么好惧怕的。若非自己轻敌,又怎会挨她一掌一寸?想想自遁入空门,练武少说也十载有余,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跟前栽了跟头,无异阴沟翻船,好不令人羞惭懊恼。回到客栈,兀自背对悟凡躺下,自觉窝囊,半晌没哼一声。

悟凡靠在桌畔,支颗发呆,好一会才回脸问悟尘:“你说,咱们要不要报官?”

悟尘愣了一下,坐起身,方才缓缓道:“失落宝经,本来是你我的罪过,宝经若不曾失落,就没有横行的采花大盗,没有采花大盗,就没有赏金,这笔赏金本来是白少爷和士绅捐出缉盗的,如今赏金失落,你我知道去向,理应报官才是,否则更是罪孽深重。”

“我也是这么想,你、我本为查寻宝经而来,那笔赏金,有助缉拿采花大盗,只有擒住采花大盗,才能追回宝经,于公于私都应报官,与那张捕头齐心协力,先将赏金追回,宝经才有指望。”

忽听外头有人哈哈笑起,两人愕然相看,悟凡急去开门,竟是张俊明,霎时一呆,张俊明说:“二位说得有理,既知三百两赏金去处,便应据实相告。”

两人面面相觑。

张俊明正色道:“二位可知道,这三百两黄金给偷去,贼人分赃,已出了命案了。”

两人更讶,他们只知道简天助夺走金子,没想到还出了人命,悟凡霎时半张嘴唱了声佛号,问张俊明说:“其有此事?”

“怎么不真?”张俊明说:“我让你见一个人。”稍扬声音:“快来见过你的师兄。”

后面闪出一个人,悟尘悟凡细瞧之下,大吃一惊:“悟明,你怎么会……”

“说与你二位师兄听,那破庙是不是出了人命?”

悟明点头道:“是出了人命。”旋又低下头。

“阿弥陀佛!”悟凡看旁边还站三名捕快,焦灼道:“你没做什么事吧?”

悟明低下头,搔着光秃脑壳道:“我牵人家马车,他们……”看看左右一眼,说不下去。

张俊明说:“你师弟在破庙牵走马车,后来破庙出了命案,根据你师弟供述,与那三百两黄金大有关系,二位既知道真相,便不该相瞒。”

“阿弥陀佛!我只道失落三百两黄金,没想到还出了人命,如今……”

“如今那三百两黄金落何人之手?二位师父想清楚,三百两黄金是缉盗赏金,令师弟又卷入其中,二位若知道,就该据实相告。”眼睛揪住悟尘,见他手按心窝,愁眉苦脸,似有莫大痛苦,不禁暗暗纳闷。

悟尘见他盯住自已,急切等着回话,便不避讳道:“那三百两黄金,已落简天助之手。”

张俊明为之一惊,反问:“你说弹琵琶那瞎子?”

悟尘点头称是,张俊明瞧着悟凡:“你二人,何以知道?”

“我二人为寻宝笈,心急如焚,故而通知师弟前来援助。”看悟明一眼,继续说:“天黑时,我二人特地赶到破庙寻师弟,不料看见简天助要他们交出金子,二人不肯,简天助追赶他们,我们尾随其后,半路不见踪影,我二人分头找,也没找着,后来,我们在树林中,听到有人拍着手掌,原来简天的去而复返,已夺得金子。”

“后来呢?”

“简天助唤出他妹子,要她携着金子连夜逃跑,她妹子似乎不情愿,两兄妹交头接耳不知说什么,简天助发现有人,情势紧急,他妹子赶紧乘马逃跑,我二人出来拦她,简天助与我们相搏,她妹子正想逃跑,悟尘师弟飞棍伤了马腿,他妹子从马上摔下,但她身手不凡,很快就溜跑。”

张俊明急间:“她往何处跑?”

“往县城,走的是破庙附近那条官道。”

张俊明急唤胡青:“你们,快马去追,她徒步前行,脚程必然有限,务必要追回!”又吩咐小罗:“请唐掌柜来一趟。”

胡青等人欲走,悟尘急道:“各位官爷务必小心,这女娃儿身手不凡。”

捕快愕然,面面相觑。

等他们去远,张俊明端详悟尘,困惑不解道:“这女娃儿看来软弱娇滴,竟还能武?”

悟尘闷闷道:“岂只能武,简直深藏不露。”

“你知道她深藏不露,想必交过手了?”

“我……”悟尘满心羞惭,呐呐道:“根本没想到要与她交手,我一心只想夺回金子,也没想到这么点大的女孩家有这等能耐,在毫无防备下,她突然……”再也无颜往下说,只是闷闷低头。

张俊明看他愁着眉,一手抚着胸口,便已明白,这悟尘,想必吃了亏,对手又是个小女娃,面子上哪里罩得住?便也不点破,不追问,轻描淡写道:“你们既说得如此坦诚,相信句句属实,那简天助兄妹来到此地,恐怕另有目的。”

“是。”悟凡缓缓道:“我看简天助的外貌身个,很像那天傍晚来常乐寺那人。先前宝经未失落,他偏说失落,当晚我们敞开观音莲座,便有人夺经,宝经失落必与他大有关系。”

张俊明闻言惊奇,深深看悟尘悟凡:“原来你们早已怀疑那简天助。”

“是早已怀疑,才对他行踪特别仔细的。”

张俊明点头道:“要擒采花大盗,想简天助是关键人物……”

悟尘悟凡一呆,对看一眼,悟尘道:“捕头大人莫非怀疑简天助是采花大盗?”

张俊明沉思一下,不点头也不摇头:“这人,是关键人物,你们若有他行踪,立刻来报。”

小罗引着唐掌柜、伙计急急而来,张俊明问:“那弹琵琶的,退房了没有?”

“回捕头大人话,那弹琵琶的,并未退房。”

张俊明说:“开他房门。”

唐掌柜从大把钥匙中,寻出一把,伙计高举灯笼,打开一看,琵琶在桌上,包袱搁床头。

张俊明沉吟一下说:“简天助抢夺金子,恐怕临时起意,事情若未被发觉,他大约会折返客栈,如今被你们撞破,只怕他会遁走。”

看悟尘低垂眉眼,似有所思,他好奇道:“我说他会遁走,这位师父,似乎不以为然。”

悟尘缓缓摇头:“依我看,那姓简的只是暂时隐遁,却不会离开此地,他若要走,早就与他妹子远走,他欲留下,想是尚有未了之事。”

“是,”悟凡附和道:“我二人看简姑娘骑马欲走,出面拦住,简天助一看不对,急急赶上,可见他有心要他妹子远走,他欲留下,想是尚有未了之事!”

张俊明静静聆听,频频点头,方才开口道:“二位说得有理。”转脸看悟明道:“你在破庙,发现有人争执,另外那二人相貌,是否看清?”

悟明灯百双眼,想了想说:“视线不明,间隔又远,看不清,不过,我听到其中一人口口声声自称老江,另外两人,声音十分年轻。”

悟凡急插嘴:“我们追踪那姓简的,也瞧见那二人,虽不知名姓,却认得出二人曾投宿客栈,今晨也还看见。”

“错不了。”张俊明坚定说:“那二人是小陶、小马。”

六、一对现世宝

简天助锲而不舍,步步进逼之际,小陶、小马拚了全力疾奔,早已精力透支,其觉疲累。金子被抢之后,两人更沮丧气恼,只恨得咬芽切齿,恨不得将那瞎子碎尸万段。这会儿又累又渴又饿,只想歇下来,喝一口水,吃点食物,只是身边没水没粮,马车又被拉走,其中二骑,原是二人的,如今无马可骑,金子又给抢跑,懊恼之际,茫然不知所从,几次欲往前行,却被马蹄吓住,只敢缩身在芦苇丛里,静静等待,小马悠之不住,嘀咕道:“他娘的!金于给抢跑,偏还做乌龟,缩头缩尾躲这里,真他娘的!”

小陶一听,越发懊恼,金子原在自己手上给夺走的,心里已够呕,这下听小马如此嘀咕,只道他数落自己,便沉声道:“碰到那死瞎子,金子在谁手上,都会给抢跑,死瞎子那狠劲,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小马更加气闷,满腹酸辣从喉间迸出,恨声道:“好不容易才偷来,又给抢走,吃饱了撑的,干这勾当,平白把金子奉与别人!”

小陶一肚子火,对方那些酸辣话,听得他怒火更炽,悻悻掷话过去:“少放屁,金子已被抢走,放这臭屁有个屁用!”

小马蓦地揪他前襟,怒气冲天道:“金子在你手上给抢跑,我没责怪你,你还冲理冲气说话!”

小陶啪地给他一个巴掌,骂道:“是谁冲理冲气?你个混蛋王八蛋,为什么说话酸酸辣辣?什么叫平白把金子奉与别人?又不是白痴,平白把金子奉与别人!”

小马吃他一记耳光,怒不可遏,双手一使劲,揪紧他衣领往上提,这下两人蓦地站挺身子,嚣然瞥见稍远有灯影移来,一前一后两盏灯笼,吓得两人一缩脖子,慌得缩在芦苇丛中。小马低叫:“算了,什么时候了,还吵闹!”

灯火渐移渐近,悉嗦之声此起彼落,两人更不出声,动也不敢动,亏得藏在深处,末被发觉,隔好半晌,才听得说:“那边搜搜看!”约莫辨出,来人少则三人,多则五人。

声音渐去渐远,小陶轻骂:“金子也没了,躲藏个屁!”

小马道:“别忘一事,咱们还做了那姓江的老小子,这会儿,怕早给发现?”

小陶这才一呆,懊恼道:“他娘!这是什么狗屎倒霉运,犯了案子,金子也没了,什么狗屎倒霉运!”

突听得悉嗦声又起,渐渐移向身边,只是这悉嗦声并不似方才噪杂,轻轻细细,仿佛慑足而行的鼠辈,怕惊扰别人,正小心翼翼寸寸儒动,二人循声望去,隐隐见芦苇如波浪,不停晃动,波浪呈一百线,星月下缓缓前飘,两人不觉按住佩刀,忽然眼前冒出一颗头颅,三人六只眼惊恐相对,先是目瞪口呆,各自襟声,小陶仔细端详,嚣然精神一振,低叫:“是唱拍的妞儿!”

小马也辨出来:“瞎子的妹妹!”兴奋道:“误打歪中,竟让咱们撞上了,快!抓住!”

简天红骨碌碌大眼溜溜二人,略一迟疑,撒腿跑开。她本要与对方开打,想这两个趁伙,霸气有余,头脑简单,听兄长谈过,这号人物,最不足惧,他们有的是蛮为,却不见机智,她若攻其不备或略施小技,绝斗得过两人,只是此时此刻,她若与之交手,难免惊动附近走动的捕快,她身怀巨金,实不宜与人动手,这一转念间,决定佯充弱者,溜之为妙。

小陶、小马站直身子,看近处并无灯火,也无动静,胆子徒然壮起,低喝道:“你跑,看你跑不跑得了?”

简天红在芦苇丛中跑跑躲躲,眼里看着,那端通往县城的官道,隐约看得出灯火闪烁,阳关大道本最利奔跑,这会儿却大大不宜。每一盏灯,尤其是不停晃动的灯,都是一个个危机,非小心谨慎不可。

脚步声一直尾随在后,两个讨厌鬼紧追不舍,简天红暗暗思忖,这里离官道有段距离,若要动手,也未尝不可,正缓下脚步,准备随时痛击对方,却蓦然发觉浓荫深处有灯火泄出,前面是一幢屋舍,她奔波了半夜,腹内饥饿,又发觉疲累,心念一动,有了新的主意。她上前叩门,把个门板叩得急急作响,

稍顷,听到里边低沉的男声:“谁啊?”

简天红趴着门板,压低声音,急道:“大叔,求您开开门!开开门哪!”

里面不应。

简天红哀求道:“大叔,求您行行好,开开门哪!”声音几乎要哭。

半晌,传来苍老男声:“你是什么人?”

“大叔,我是个出外人,这会儿,有两个无赖后头追赶我,大叔,求求您,求求您,行行好,开开门,让我避避,要不……”她已泣不成声:“要不,他们会欺负我,大叔,求求您……”

门呀的开了,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瞪圆一双眼,在他背后,站着一个老妇,一个廿余岁的年轻汉。简天红踉跄冲进,双膝往地面一落,带哭道:“大叔!大婶!小哥,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大家瞠目结舌瞧她,简天红吸着鼻子,说:“大叔,大婶,小哥,你们要不救我,我就完了!”

老汉向年轻汉一使眼色,说:“长生,把门关上。”

长生急去把门掩上,老汉注视她,瞧她双膝落地,怀揣包袱,浑身不停颤抖。

“真是人心太坏,这个时候,官爷刚走,竟还有人敢为非作。”不禁哨叹息。

“大叔……”简天红泣不成声:“您救救我!救救我!”

老妇走前两步,凝视她一会,蹲下身,搭着她肩头,见小小身子在哆嗦。

包袱揣得死紧紧,一副小媳妇模样,又瞧她眉清眼秀,甚是讨人喜欢,不觉心生爱怜,温言软语道:“小姑娘,别怕,到了这里,谅他们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来,别怕,起来,起来。”要去拉她,简天红包袱揣紧紧,浑身发抖。如一只惊弓之鸟,老妇越发不忍,叹道:“可怜的孩于,吓成这个样儿!”

老汉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缓缓摇头:“姑娘,你未免胆子太大,这一带采花大盗横行,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么晚了,还待外头,人危险了!”

简天红畏畏缩缩看老汉一眼,慑儒道:“大叔,本来我与哥哥走一路的,我哥说要到前头办点事,要我在破庙等他,我等到天黑,他还没回来,后来就碰到两个无赖,他们调戏我,我吓得拚命乱跑,正在走头无路,就瞧见这有灯,我……我……”再也说不下去,低下头,泄然欲泣。

“你吃饭了没有?”

简天红摇头。

小陶、小xx眼看要追上简天红,不想前头有隐隐灯光,简天红整个人向灯光扑过去,他们听到急急低低的叩门声,隔半晌有人开门出来,简天红跌跌撞撞冲进。他二人远远瞧见,气得跺脚,小陶恨道:“他娘!眼看耍逮到,又给溜了!”

“这下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时候咱们去敲门,人家断然不肯开,即使肯开,怕也有麻烦,你没瞧见屋里还有年轻汉,他要与咱们动手,必然惊动官爷,不如稍等一会儿,等官爷撤走,咱们冲进去,将那小妞抓了来。”

“抓了小妞,你待如何?”

“只要抓到就好办,”小陶说:“那瞎子不是说在唐家客栈恭候咱们大驾吗?咱们趁夜潜入唐家各栈,要瞎子拿金子唤他妹子。”

“哈!”小马不禁笑出声:“我道金子给抢跑就没指望了,没想到老天还真开眼,让他妹子跑了来,咱们这里守着,不相信那妞儿待上一辈子。”

“嘘!”小陶突看见那屋门开了,年轻汉子持棒子走了出来,门瞬间又关上,年轻汉四周走走看看,见无异状,又折返。

“要不要制住他?”

“制住他?”小陶说:“你想把那群官爷引来吗?”

白禹奇手持灯笼,亲自送燕燕飞回房,两人默默走了段路,白禹奇见燕燕飞似有所思,忍不住问:“想什么?”语调的轻柔,今她不安。虽未抬头,却从眼角余光瞥见他正紧紧揪过来,她有些不自在,强作淡然道:“张捕头去追人,也不知究竟如何?”

白禹奇一愕,说:“待我问问。”站在原地,击掌三声,有一家丁从角落问出,上前道:“少爷有事?”

“可有贼人消息?”

“有。”这家丁外型精壮,若神情亦甚忠厚,他不徐不急,声音清朗回覆主人:“刚传来的消息,贼人分赃,已出了人命。”

两人闻言一惊,燕燕飞迫不及待追问:“怎么回事?”

“离此约六、七十华里破庙,有一猎户被杀死,听说为分赃起争执。”

“是否已捉到贼人?”

“没有。”家丁道:“听说贼人已逃跑,不过捕头大人也知道金子去向,正加紧查。”

白禹奇道:“金子去向如何?”

“据说给一个瞎子抢跑。”

燕燕飞吃了一惊,急问:“你说的瞎子,莫不是那弹琵琶的?”

家丁应声“是”,说:“这瞎于深藏不露,把金子抢跑,后来瞎子又把抢来的金子交与他妹子。”

燕燕飞整个人惊呆了,半晌不敢置信:“是不是那个唱曲的姑娘?”

“是啊!就是唱曲的,听说那女娃儿不是一个普通姑娘,竟然出手伤人,把个和尚打得不敢吭声。”

燕燕飞怔了怔,气恼道:“真没想到。”急急往前行。

白禹奇讶异唤她:“燕姑娘哪里去。”

“这两兄妹,前日来宿店,是我错看了人,替他们说情,我寻他们去!”

说罢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简天红像个小媳妇,头颈低垂,手端饭碗,眼角不安梭梭左石,漫不经心扒两口饭。老妇一旁道:“孩子,吃点菜。”把菜住她碗里夹,简天红轻声道:“谢谢大婶。”

“多吃点,别客气。”

包袱就搁她眼前,老妇看她夹菜有些不便,仲手欲抓包袱,嘴里说:“来,我替你拿开。”

简天红惊了一下,顾不得正嚼着饭菜,忙不迭出声:“我自己拿,自己拿。”急丢下碗,去抢包袱,那碗在桌面盘旋一下,直往地面滚去,登时“铛”一声,捧成两半。简天红咋咋舌,包袱紧揣怀里,人却矮了下去。慌忙想去抓碗,老妇说:“我来!我来!”简大红看碗也打破了,饭菜也撒了一地,红着脸不知所措,老妇俯身捡拾,不住摇头:“可怜这孩子,给吓成这样儿。”又抬头对他儿子说:“长生,再添一碗饭。”

简天红急急摇起头来:“不要!不要!谢谢大婶,我饱了。”一个分神,包袱没抓牢,眼睁睁看它溜掉,简天红知道不妙,已来不及,只听得一声咚,三人讶异看来,简天红慌慌忙忙矮下身,长生一屈腿,说:“我来!”

简天红一下面无人色,心咚咚乱跳,赶在他之前,一把抓起包袱,说:

“不敢劳动小哥,我自己来。”看他已站起身,这才松一口一口气,复把包袱揣怀里。

老头眼盯包袱,奇怪道:“什么包袱,好重的样子,掉地还听得一声咚。”

“没有啦。”简天红情急,随口胡调道:“里边一块石头,是我哥哥路上看着好玩捡起来的。”

长生忍不住说:“什么石头?姑娘可否拿出来瞧瞧。”

简天红先是皱皱眉,后悔自己胡说引来麻烦,但她立即微笑道:“没什么啦,跟普通的一样啦,是我哥哥看着比较平整,说要拿回家做镇纸的。”

说话间,已心生一计,等说完,不待他们发话,简天红忽然眼睛瞪大,骨碌碌蹲了一下,偏头倾听。

众人见她表情,甚觉惊奇,老妇讶异问:“姑娘,怎么回事?”

简大红骇然瞪着大门,惊恐莫名,结结巴巴通:“外头有声响,是不是那两个无赖还没有走?大叔、大婶、小哥,千万得救救我、救救我啊!”

二人面露惊疑,老头说:“外头有声响,怎地我没听见?”

长生也倾听一下,未闻动静,他怜惜看简天红一眼,说:“我再去瞧瞧,姑娘放心,要是他们还没走,我去报官,官爷就在附近,也不怕他们怎么样。”

简天红如被狠戳一下,急摇起头来,说:“不要,小哥你不要……”

长生惊奇看她:“不要什么?”

简天红怔了一下,心中十分明白,他若去找官爷,怕是大大不妙,嘴里忙说:“小哥,你不要开门出去,那两个无赖好凶,他们身上还带着刀子,我怕……”

老头张大嘴,瞪直眼,皱皱眉看她:“你说他们带刀子?”

“是啊!他们每人一把刀,样子好凶,好怕人哺。”

老头瞪她:“刚刚怎地不说?”

简天红低着头道:“我一急,就忘了。”

老妇轻声道:“别怪这孩子,她吓坏了。”

老头叹了一口气,沉思一下,说:“这两人带刀,恐怕是穷凶恶极之辈,长生,我看你打后门绕出去报官。”

简天红眼睛瞪大,结结巴巴说:“为……为什么要报官呢?”

长生看一眼,说:“姑娘是外来的,恐怕不知道这里出了采花大盗,前两天地方士绅捐出三百两黄金缉盗,不料今天傍晚三百两黄金给偷走了。天黑的时候,白家庄的人到处敲着锣,要大家仔细可疑人物,白少爷还悬赏五十两黄金,只要发现贼人行踪,报宜寻回,赏金五十两。”

简天红听得心头乱蹦乱跳,脸上热一阵,冷一阵,暗暗想着,这节骨眼捕快尚在官道穿梭,他若去报官,不须片刻便会赶来,自己若要脱身,恐怕千难万难。毕竟心急,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哥千万别……”官话要出口,急急煞住,思绪一转,说:“那两个无赖,若要追杀你,可不得了。”

三人俱都一怔,老妇皱皱眉,忧心道:“姑娘说得有理,我去把门关紧了,谁也别出去,等挨过这一宵再说。”

简天红暗松一口气,脸上却惶恐道:“都是我给你们惹的祸!”

老头镖她一眼,忽然双眼动也不动。

略一沉思,微有笑意,胸有成竹对长生道:“你就别出去,把门堵住。”

长生应是,提了两条长构,往门上一堵。看长生停了手,又说:“你看什么东西敲起来最响?”

长生一愕,问:“爹是说……”

老头抬头制止他住下发问,说:“倒说说,什么东西敲起来最响,远远都听的到!”

“铜锣敲起来最响,晚上白家庄的人是敲着锣来的,远远就听到了。”

老头微微一笑:“这时候,若敲起锣,会不会把人引来?”

长生恍然大悟,急急转身:“我去拿锣。”

简天红瞠目结舌看长生匆匆朝里奔,刚实下的心,又着急起来,她眼梭四周,寻思着一旦官爷冲人,她要如何溜之大吉?

小陶、小马饥饿阵阵,冷风又不停窜来梭去,两人饥寒交迫,却也莫可奈何,四只眼盯住官道瞧,灯光闪来闪去,两人视线模糊,打起盹来。隔半晌,小陶睁眼发觉灯火逐渐往小镇疏散,小陶喜道:“你看,那些兔患子官爷,徒劳无功,要滚蛋了!”

小马一下醒了,兴奋道:“快滚蛋,咱们好去逮那小妞!”

两人注视灯火,只瞧渐去渐远,渐远渐隐没,小马乐道:“这小妞,她跑不了了。”

忽听得里边锣声大作,他二人惊愕站起,小陶骂:“他娘,里头搞什么鬼,把那破锣敲得如此响法。”

“一定知道咱们还在外头,把锣这等敲法,无非要引官爷。”

“他娘!引个头!”小陶低喝:“煮熟鸭子不能让它飞了,这附近没其他人家,官爷又刚走,锣响几下,还无妨,若敲久了,有人听见,又完了。”

“现在怎么办?”

小陶决然道:“冲进去!两个老的,一个小妞不管用,那年轻汉,咱们联手绰绰有余。”

两人悄声向前挪动,听屋里虽震天价响,外头却无动静,两人越发大胆,低叫“一、二、三”,齐步冲窜而上,用劲一踢,只听乒一声巨响,门板裂成两半,两人冲入,小陶破口大骂:“他娘!敲什么?是死爹?死娘?还是死一屋子人?”

众人先是呆住,长生闻言大怒,喝道:“哪里来的狗杂种?在这里撒野?”

小陶暴怒道:“敢骂你少爷是狗杂种,狗娘养的,不想活了!”

举刀劈下,长生抓住构脚,双手一撑,硬生生挡住刀锋。小马一旁怒声道:“你少爷也是你骂的,看少爷修不修理你!”挥手出去,直取长生腹部,长生将长构斜挡,避过那刀,扬声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外头官爷穿梭走动,你们竟敢闯入民宅!”

“他娘!什么官爷?”小陶哈哈笑起:“那些兔患子官爷,全回他娘窝里,不信瞧瞧,外头可还有一点点鬼火?”

“你们……”老头颤声道:“持刀闯入,究竟要做什么?”

“问得好!”小陶刀尖一指简天红,邪笑道:“把这小妞交出来,省得少爷动手。”

长生咬牙切齿,恨道:“你们这两个土匪强盗,竟抢良家妇女。”突然闪过一念,浑身震了一下,上上下下看住二人,说:“你们为何掳这姑娘,莫非采花大盗?”

老头、老妇闻言俱是一震,小马哈哈笑道:“采花大盗不知不觉掳人有什么了不起,少爷动手掳人还让你们眼睁睁瞧见呐。”

小陶先是一愣,继则大刺刺道::“不错,你少爷就是这脾气,堂而皇之把这姑娘掳走,你们又待如何?”对长生嚷道:“小子,眼睛睁大,少爷手上拿的是刀,刀剑无眼,可别怪少爷无情!”

长生举构挡胸防备,小马叫道:“你也别装腔作势,就那几套庄稼把式,这姑娘不与你们相干,犯不着为她送命!”

老头早已吓得浑身移擦,嘴上嚷道:“我儿子与你们无怨无仇,你们千万别杀他,别杀他啊!”

老妇卷缩一角,声泪俱下,哭喊:“你们要杀了我儿子,我也不想活了!”

长生嚷道:“爹、娘,你们快带这姑娘从后门跑,快啊!”

谁想简天红竟不惊也不慌,人往前一站,说:“你们不是要抓我吗?来啊!”

众人俱都一怔,不敢置信看住她,小陶、小马一愣,愕然相看,简天红仍一个劲儿说:“来啊!来抓我啊!”人已站门口,看二人仍迟疑,一溜烟往外跑,小陶这才如梦初醒,大叫:“快追!”

长生追到门口,看三人已窜入黑地,赶紧扔了手中长构,抓支棍子,打算追出去,忽地一个黑影急跃过来,挡他去路。

“刚才是不是你们这里把锣敲得震天响?”问话的是沉沉男声,黑黑看不清他的脸孔。

“你是谁?做什么的?”

“你们为什么把锣敲得霞天响?”

“有两个带刀的,追一个姑娘家……”旋即又问:“你是谁,做什么的?”

“他们人呢?”

长生迟疑着。

“那两个带刀的做下命案,你再不告诉找他们去向,那姑娘就惨了。”

长生呐呐道:“你是官爷吗?”

那人没答覆他,极端不耐发问:“他们往何处跑?”

长生朝前一指,那人一声不吭疾窜而去。

长生急要尾随,忽听老妇唤:“长生!回来!长生!回来啊!”

长生悸动一下,转头回顾,嚣然瞥见黑地几条人影,一声不响,一动不动,恍如鬼魅,长生啊的惊叫,其中一人瞧着他,说:“今晚来过,你还认得吧?”

长生惊魂甫定,一看俱是穿公服的,急忙道:“你们来得正好。”

“刚才你们敲锣,想必有事?”

“是有事。”长生说:“两个无赖追一个姑娘家,刚才那无赖还踢破门,持刀闯入。”

“那姑娘是不是带着一个包袱?”

“是。”

“你可知道包袱里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姑娘把包袱揣怀里,好宝贝的样子。”长生突然想起,忍不住脱口而出:“包袱曾掉地上,咚的一声,好沉重的样子。”

为首的急叫:“错不了,是瞎子的妹子,别让跑了。”

※※※

小薇与春花对坐望奕棋,灯火之下,小薇看春花不动,催道:“该你了,走啊!”春花频频点头,眼皮张不开,只想睡。小薇说:“春花,走啊!”春花哦了一声,张大嘴打了一个长长呵欠,说:“小姐,我悃了,饶了我吧!”

小薇一噘嘴,不乐道:“叫你下又不好好下,只会瞌睡,要不是那两棵树杵在门口,我才不愿待屋里呢。”

原来燕燕飞出去追贼,白禹奇派两名护院守在小薇门外,小薇甚觉无趣,又不肯歇下,只好与春花下棋。这下看春花无精打采,不停打盹,越发索然,便道:“饶了你,睡吧。”

春花如获大赦,急去摊开被褥,又放下帐帘,忽听外面乒乓两声,似有什么东西倒地,小薇讶道:“外面做什么?”奔到门口,急要拉开门门,春花按她双手说:“少爷吩咐过,外面有任何动静都不许开门。”

“你没听到好像什么东西倒地吗?”伸手又要开门门。

“不许就不许。”春花固执道:“待我唤看看,郑福哥,陈田哥,外头什么事?”

没有吭声,小薇不耐道:“郑福、陈田,你们在外头做什么?”

两人忽觉眼前一阵晕眩,春花浑身一软,人往地上一瘫,小薇急唤:“春花!春花!”叫完眼前一阵黑,听得门乒一声,一条黑影如旋风卷入,小薇想叫唤,却出声不得,一双眼倦极欲眠,她勉强睁眼,看那黑影飞窜过去,拦腰抱起春花,瞬间失了踪影。

小薇勉力爬行,到门口,已不能支撑,全身趴向冷冷地面,只一忽儿她动弹不得,也昏迷不晓人事,整个人整个心坠入黑沉沉梦魇。

“臭丫头!”小陶一路猛追,一路叫:“你跑不了,还跑!”

分明看简天红近在眼前,三番两次,逼近了,她又窜开,小马气喘如牛道:“这妞儿,简直像只野兔!”

小陶稍停,等小马赶上了,喘着气,压低声道:“你走那边,我走这边,不相信两个人抓不到一个小妞儿!”

两人分两方向,放经脚步,闪闪躲躲前进。简天红跑至一处,不见二人影子,心下正纳闷,突然听到前面有悉嗦之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小马,他大口喘气道:“你还想跑?”简天红回过身,拔腿欲走,又见小陶迎面而来,嘿嘿邪笑道:“你跑,你跑啊!”

简天红止了脚步,看看二人,忿忿道:“你们要做什么?”给两人紧追不舍,她已汗流夹背,却仍紧紧抓住包袱。

小陶说:“你哥抢了我们金子,要把你抓起来,换回金子。”

简天红哼了一声,不屑道:“金子又不是你们的,还敢说是你们的金子。”

“臭丫头,金子在我们手上,就是我们的,你敢说不是吗?”

简天红不甘示弱道:“金子在我……”忽然惊觉不对,忙改口说:“既然金子在你们手上,就是你们的,如今金子在我哥哥手上,当然也是我哥的。”

“好个伶牙俐嘴的臭丫头,看我饶你!”小陶说完,作势欲冲上前。

简天红眼睛梭梭他二人,不慌不忙道:“好啊!我就站这里,你们来抓啊!”

两人愕了一下,小马说:“有种你就别跑!”两人齐冲上前,简天红原本侧对二人,当两人欺近身,简天红紧紧抓住包袱的手突往上一抬,直抬至胸前,瞬间以双肘击向二人胸口,小陶小马只觉一阵剧痛,痛人骨髓,忍不住哀叫一声,抚着胸口,各自后退两步,拔起腰间佩刀,龇牙例嘴,充满警戒。简天红左右一瞅,不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竟然拔刀对付我一个女孩家,你们,羞不羞?”

“诡丫头!”小陶忍住疼痛,骂道:“想不到你还有点本事,娇滴滴一个妞儿,抬手就伤人。”扬声道:“小马,他们兄妹俩,诡里诡气,咱们各自小心,别又上当!”

小马猛然吃她一记,大大惊惶,隐约看她手中似有东西,暗忖刚才若非她顾及手中东西,只怕下手还要重些,这一想,不觉惊疑,仔细打量,星月下见那包袱十分眼熟,突地扑前,简天红一闪,小马特意去触那包袱,碰到硬硬的东西,陡然兴奋起来,高叫道:“快!金子在她手上!”

小陶愕了愕,小马再叫:“我说金子在她手上,是我们的金子!”

小陶随即精神大振,略一凝神,对小马道:“这诡丫头,不与她客气,来暗的!”

简天红溜着一双大眼,盘算如何开溜,原来她打算给二人颜色瞧瞧,这下身怀巨金被识破,暗忖金子要紧,趁隙甩开二人再说,只是,这瞬间忽有两道疾风袭来,简天红只觉双眼一阵剧痛,怒火陡然窜起,忿忿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沙石偷袭人家,羞也不羞?”

“臭丫头!”小陶忍不住得意道:“你诡里诡气,休怪我们来暗的!”

两人直扑向前,简天红弓着身,死命护住包袱,两人欲抢,简天红强忍双眼疼痛,又闪又躲,只想逃开,怎奈双目痛楚不堪,睁不开,看不见,脚下跄跄踉踉,挣扎几下,站立不稳,人就向前跪倒。

饶是已跪倒,简天红还是死死抱住包袱,小陶得意忘形,大叫一声:“太好了!”急扑简天红,天红跌倒在地,挣扎欲起,小马又冲上前,简天红地上连打几个滚,包袱再也护不住,脱手而出。

两人急去抢包袱,忽听得啪啪两声脆响,两人只觉脸颊一阵麻,急急睁眼:一个身影一晃,啪啪再两响,两人顿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耳边听得有人沉声怒骂:“你们两个畜生,找死!”

两人闻声暗叫不妙,睁眼一看,简瞎子杀气冲天站在跟前,两人惊惶无措,听得简天红万般委曲叫:“哥,他们拿沙石偷袭我,我眼睛好痛,看不见!”

简天助手起掌落,啪啪又是两声,恨恨道:“我简瞎子的妹妹,你们也敢欺负,瞎了狗眼!”

两人连挨几下,双颊已失了知觉,仿佛有湿湿的东西从口鼻往下滑,直流到脖子上,两人感觉简天助似已移步走开,不觉惊诧睁开眼,突然两股劲风飞扑而来,两人想开眼,已然不及,飞沙走石直扑双幢,痛得两人眼泪鼻涕不止,简天助咬牙切齿道:“让你们也尝尝沙石扑眼的滋味!”

这会儿,二人不只眼睁剧烈刺痛,被打的双颊又已恢复知觉,一阵接一阵抽痛起来,疼痛似乎不只脸颊,口腔之内,牙床抽搐,一阵紧似一阵,小陶小马突又惊觉,口腔似乎含着什么,动了动嘴,里面卡卡作响,伸手去掏,这才知道,牙齿断在里头。这脖子以上的痛楚已够受,脖子之下,刚才被简天红肘撞的胸口,又是雪上加霜,两人抚着半边脸,直痛得恨不得一头撞死,饶是如此苦不堪言,两人面对简天助,吭也不敢吭声,心下盘算,如何走脱,两人虽睁不得眼,却嗅得简天助满身杀机。果不其然,七荤八素间,听得简天助说:“你们这两个畜生,收拾你们,一了直了!”

简天助的话说得低沉,两人闻之却惊觉闷雷已挟闪电而来,再不速速远离,只怕雷电沾身,要给砸毙,两人起身就跑,奈何瞧不清路径,高一脚低一脚,没几步,两人便撞成一堆,简天助冷笑:“你们倒是跑啊!”

两人仓皇站起,小陶颤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取你们性命,免生祸端!”

“你……”小陶不甘道:“金子也给你抢跑了,你凭什么又来要性命?”

“你们差点要了我妹子的命,为什么不能要你们性命?”

小马情急,叫道:“他赤手空拳,我们有刀,还怕不成,跟他拼了。”

这才提醒小陶,两人手上原有刀,节骨眼儿怎就没有想到?只是小马话刚说完,两人同时手腕一麻,刀子直落地面。简天助动作极快,先是抓住二人手

腕,随即揪二人前襟,一手揪紧一个,冷冷发话:“拼啊!你们倒是拼啊!”

两人刀子被打落,不敢吭声,简天助沉声问:“你们两个,怎么把人杀死的?”

两人愕然,一时没会过意来,简天助声音更冷:“说!你们两个,怎么把那姓江的猎户杀死的?”

“我……”

“你们拔刀把人杀死的,对不对?”简天助沉声道:“既是如此,我来替天行道,让你们尝尝刀子的滋味!”条地蹲身捡起地上的刀子,哼的冷笑:

“你们这会儿眼目不见,被一个瞎子杀死,这太奇妙了,你们,认命吧!”

刀子正要挥出,忽听有人叫:“等等!”

听那声音,清亮甜美,十分耳熟,简天助兄妹一怔,燕燕飞已人随声音飞窜而来,简天红惊道:“是燕姊姊!”刚才简天助怒斥二人,她已摸索着抓起包袱,这下双眼疼痛已稍解,她已能睁眼,闻声瞧去,燕燕飞飞扫她一眼,目光落在简天助脸上,说:“是我看错人了,你倒是深藏不露!”

简天助心虚,忍不住说:“你要做什么?”

燕燕飞不答,却反问:“你记得我吗?”

“自然记得,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姓简的永远不会忘记,只是这会儿,我要替天行道,请你别插手。”

燕燕飞冷声道:“什么叫替天行道?”

“这两人偷人金子,还将同伙杀害,我杀了他们,正是替天行道!”

燕燕飞忍不住“哼”地笑出声,说:“你倒是好说词,替天行道?如今张捕头一行人在镇上,这二人纵有天大过错,都有官府来问罪,你替天行什么道?”

“我……”

“再说这两个鼠辈,也犯不着你污了双手,去犯下滔天重罪。”看简天红一眼:“你若替你妹子着想,最好少轻举妄动,免得你人了囹圄,你妹子失去依靠。”

简天助翻了翻白眼,没有吭声。

“如今金子在你兄妹手中,你若有心替天行道,倒不如将金子交出。”

简天助自知理屈,却仍倔强道:“姑娘,我倒是劝你,少管闲事。”

燕燕飞黯然叹一口气道:“就是我管了你兄妹闲事,今日才惹来这许多麻烦,我若不将金子追回,有何面目见张捕头?”

隐约似有纷纷脚步,简天助见势不对,一个箭步窜向简天红,说:“快走!”将天红一挟,仓皇遁走。

燕燕飞毫不迟疑,紧紧相随。

小陶小马见机不可失,乘隙欲走,忽闻人声,两人急揉痛眼,隐约看见几位着公服的,已逼近来,两人返身欲走,硬给拦住,其中一个叫:“拿下!”

一路疾窜,简天红惶恐道:“哥,怎么办?我谁都不怕,就怕燕姊姊。”

“不必怕她!”简天助道:“哥和你,暂且离开此地,再作打算。”

说话间,只觉眼前一阵疾风掠过,脚步未稳,已有人拦在前头,简天红惊魂甫定,听得燕燕飞说:“天红,金子给我。”

轻描淡写一句话,听得简天红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给我,天红。”

简天红嘴唇糯动,呐呐道:“燕姊姊,我……”

“金子原是缉盗赏金,若凭真本事,将采花大盗抓住,不但功德一件,也拿得无上光彩。这会儿,金子在你们手上,成了赃物,二位难道甘心做个盗匪,既遭人唾骂,又躲躲藏藏么?”

两人无词以对,燕燕飞说:“你们将金子交与我,我在张捕头面前说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若不留下金子呢?”

“对不起,只有将你兄妹留下了。”

“好!”简天助发了狠,说:“就是不把金子留下,看你如何留我兄妹?”

怕天红给说动,又担心金子被燕燕飞抢去,遂一把夺过天红手中的包袱,低声说:“你趁机逃跑,我倒要试试这小小坤道有多大能耐?”把包袱抓牢了,一俟燕燕飞出手,包袱顿成简天助手中利器,足以挡她攻势。燕燕飞试了几下,

每出一拳一掌都是给坚硬包袱挡住,若非她及时收手,以她功势之猛,若硬生生撞及,不被包袱所伤才怪。简天助见她出招,未占优势,便有几分自负,说道:“我敬重姑娘侠骨仁心,不想与姑娘为敌,姑娘何苦紧紧相逼?你我相见当如不见,我简瞎子永远铭感在心。”

“你哪里是个瞎子?”燕燕飞说:“身手如此俐落,明眼人望尘莫及。”

“不敢瞒姑娘,我眼目虽有损伤,但隐约可见,”简天助嘴角隐隐含笑:“如今月光之下,依稀辨出姑娘容颜清丽,风姿绰约,宛如天仙!”

燕燕飞听他语气,不觉生气,说:“你为何言语如此轻薄?”

“我哪里是轻薄?”简天助说:“我句句由衷,全是肺肺之言,姑娘可听出有轻薄之意?”

燕燕飞一忙,细思他口气,是仰慕口吻,谈不上轻薄,但仍碎道:“少胡说八道,将金子交出,我便不再苦苦相逼。”

“姑娘,我实不想与你动手。”

“我也不想,只是,为了追回缉盗赏金,不得不如此!”说罢连剑带鞘,横挡简天助眼前。

简天助见她剑末出鞘,明白她不轻易伤人,刚刚交手,又见只是平平,便也不太放心上,岂料燕燕飞瞬间将剑朝里一收,飞快再向前,轻巧巧使出两个“蜻蜓点水”,简天助左右手腕一麻,包袱便脱手飞去,他急忙忙俯身去抢,背后猛然给拍了一下,一个晕眩,瞬间给拿住胳臂,他欲挣扎,胳臂越发疼痛,他本欲使出剪叉腿,来个旋乾转坤,怎奈头晕目眩,支撑不住,明白自己给制住了,却挣脱不得,挣扎不得。心里好恨,栽在一个姑娘家手里,这是多丢脸的奇耻大辱!

燕燕飞与简天助交手间,简天红趁隙脱逃,不知去向,燕燕飞不免担着心事,虽说这女娃儿会武,功力毕竟有限,路上若有什么差池,岂不是遗憾?正忧心忡忡,听得赶来的捕快说:“这丫头诡得很,应能逢凶化吉吧!”

勉强将一桩心事放下,眼看捕快七手八脚捆了简天助,将他押走。那简天助的头颈低垂,闷闷不发一言。燕燕飞觉松了一口气,正暗忖需不需要协助捕快,将简天助押至唐家客栈,听候张捕头发落?忽听赶来驰援的语出惊人:“白家庄出现采花大盗,将人掳去了。”

燕燕飞整颗心似要缩紧,急急问:“将谁掳去了?”

“是小薇的婢女,名唤春花。”

燕燕飞啊了一声,心急如焚,一跃上座骑,十万火急,快马驰返白家庄。

※※※

内院灯火通明,七、八步就有一盏灯笼,燕燕飞直趋小薇卧房,里面灯光明亮,铁龙守在门口,白禹奇、张俊明皆在,两人均凝着脸,问小薇细节,小薇眨着眼,思索着说:“我跟春花下棋,听到外面乒乓两声,原来两棵树已经倒了。”

张俊明一讶,问:“什么两棵树?”

“燕姊姊不在,哥叫郑田、陈福杵在门口。”

两护院原守门口护她,在她口中成了“两棵树杵在门口”,白禹奇不觉瞪她一眼,小薇心虚咋咋舌,张俊明听她把人说成树,又说“杵在门口”,不禁好笑,微微露出笑颜,小薇一见,也偷偷笑起。张俊明立时凝下脸,小薇知趣,兀自收敛了。铁龙已进屋来,说:“燕姑娘回来了。”

白禹奇、张俊明忙站起身,燕燕飞默声不晌行至桌畔,将手中包袱往桌上一放,伸手去解,众人凝神看着,包袱解开,金元宝灿然耀眼,众人眼目一亮,张俊明惊喜道:“三百两黄金追回了?”

“是。”燕燕飞毫无喜色:“我从简天助手中拿回来的。”

“他人呢?”

“以为你在唐家客栈,你那班弟兄已押解过去,听你发落。”

白禹奇肃然起敬,说:“燕姑娘不愧女中豪杰;一出马,仅追回失金,还将歹人抓回,佩服佩服。”

张俊明忙问:“小陶、小马犯下命案,不知可有消息?”

“有,小陶小马给简天助制住,你那班弟兄赶到,正好逮个正着。一并解往白家客栈。”

张俊明喜形于色,说“太好了!”随又一凝脸,郝然道:“全由燕姑娘追回,张某太汗颜了。”

“张捕头太客谦了,若非你们防守严密,只怕简天红早携金远走高飞,又因失金消息四处传播,老百姓才提高警觉,若非我听到一户农急急鸣锣,哪里可能找到简天助兄妹?是你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才能如此顺利。”

张俊明心中梢喜,拱手道:“多谢燕姑娘好说词,燕姑娘不居功,张某越发汗颜。”

“好了,好了,大家都有大功。”白禹奇说:“张兄布下天罗地网,燕姑娘追回失金,擒回歹人,都是大功一件。”转脸对铁龙道:“由其许下诺言,追回矢金,赏金五十两,燕姑娘、张兄、还有那鸣锣的农户,都有大功,去把金子拿来。”

“不!这一刻万事莫如救人急。”燕燕飞抓起三尺长剑,眼望小薇说:“春花被掳多久?”

小薇想了想,说:“不到一个时辰。”

“人往哪个方向走?”

小薇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哇,我眼睁睁看那人把春花抱出去,然后,我挣扎爬到门口,一阵天旋地转就昏过去了。”

“你是否闻到什么香味?”

“有啊!怪香的,我正觉奇怪,人就晕了。”

燕燕飞盯白禹奇问:“派人搜寻了吗?”

“大半护院都出动了。”

燕燕飞返身即走:“我也出去看看。”

悟凡、悟明打外头进屋,看悟尘灯下兀自发呆,悟凡瞄悟明一眼,说:“去煎药。”悟明点头,抓了药包往外走。

悟尘不解:“做什么?”

“给你疗伤,大约三两帖,便无大碍。”

悟尘闷闷道:“这点伤,管它做什么?”

“瘀伤不去,只怕常要隐隐作祟,不可不慎。”

悟尘静默一下,说:“采花大盗白家庄出现,你刚才在外走动,可有其他消息?”

悟凡摇头。

悟尘叹道:“眼前如大海捞针,要追回宝经,怕是不易,依我看……”瞧一眼悟凡:“玉扳指给我。”

悟凡取下手中玉扳指,纳闷看他。

悟尘端详一下,说:“何不从此处着手?”

“怎么说?”

“你记不记得宝经被夺那夜,有人吃你一掌?”

“当然记得。”悟凡回忆道:“当时我将气灌扳指上,朝对方胸口击出一掌,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手下留了情,那人受了伤,却未必有性命之忧,只是玉扳指痕迹,怕是永远留在胸口。”

悟尘沉吟一下,说:“与其盲人瞎马,不如循此线索追踪,说不定有所收获。”

“说得有道理。”

忽听外面一阵骚动,悟明急去探头,看捕快们押着简天助、小陶、小马等。悟凡大喜道:“那弹琵琶的简天助给逮到了。”

悟尘亦是一惊,向外头瞄了一眼,果真看简天助头颈上了伽锁,给捆绑得严密。想简天助凶狠泼辣,别人竟能擒他,自己却如此窝囊,栽在他妹子手下,越想越是羞惭,涩涩道:“这些官爷倒是好能耐,将这姓简的擒回。”

“师兄。”悟凡压低声,神秘兮兮道:“这是大好机会,既然怀疑姓简的与宝经有关,何不从他着手?”

悟尘点头道:“好主意。”

燕燕飞四处走了一圈,毫无蛛丝马迹可循,又悬念白家庄,担心采花大盗去而复返,正准备折回,瞥见星星点点灯火移来,燕燕飞向那灯火驰行,快接近,为首的叫:“燕姑娘!”

燕燕飞一看,竟是张俊明,便问:“你也出来寻觅?”

“在下那班弟兄四处寻查,至今尚无半点踪影,夜已深了,燕姑娘快请回白家庄歇下。”

“多谢关心。”燕燕飞问:“你到何处去?”

“到唐家客栈,准备将人犯押回白家庄。”

“方便吗?”

张俊明略一沉吟,说:“本来不想麻烦白家庄,白少爷说人犯在外,看守诸多不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先行押回,再作打算。”

“即如此,你忙活去吧,我要返白家庄。”

话罢,彼此告别,燕燕飞看夜已深沉,快马驰骋,进得白家庄,家丁迎出,将她座骑牵去安置,燕燕飞直趋内院,快近小薇门口,突有一人闪出。那人站在黑地,一语不发,只是静静揪住燕燕飞,夜深人静,那模样,倒教人疑为鬼魅。燕燕飞定神一瞧,竟是今夜在“奇园”奏琴的紫衣女子,这会儿她口鼻依旧蒙着轻纱,燕燕飞不禁脱口道:“琴儿姑娘,你怎会在此?”

琴儿先是不语,双眼紧紧揪人,仿佛揪住一个不相识的人。燕燕飞越发讶异,问:“今夜在奇围听你抚琴,难道不认识我了?”

琴儿冷冷发话:“当然认识。”

“你怎会在此地?”

她立即碰了回来:“燕姑娘认为我不该在此地?”

燕燕飞惊疑看她,听她话里充满敌意,越发困惑,不觉问:“听姑娘言语,似乎对我不满?”

琴儿不意对方如此直率,愕了一下,道:“不错,少爷见你一身本事,对你格外倚重,你竟不把白家庄当一回事!”

燕燕飞奇道:“我怎地不把白家庄当一回事?”

“你既答应少爷,守护小姐,怎地不当一回事,导致春花被掳,你自已倒一想想看,掳的是春花,若掳的是小姐,你倒是怎么向少爷交代?”

燕燕飞愣了一愣,虽自觉理屈,但对方盛气凌人,教人难忍,便冷冷道:“我纵有差池,也轮不到你来数落!”

“你倒是神气!”琴儿冷笑道:“春花虽只是一个婢女,一样是人,春花被掳,不知你于何安?”

燕燕飞一昂头,不乐道:“任何人被掳,都教我于心难安,你若无事,请你回去好生侍候你们主子!”

“小姐也是主子,我在此处,也是侍候主子。”

燕燕飞一讶:“莫非白少爷派你来此?”

“这是自然,护院四处搜寻去了,采花大盗若去而复返,谁来担待?”

燕燕飞听她说话冲里冲气,虽大大不乐,但白少爷既派她来此守护,想必有些身手,便捺下性子,试探问道:“白少爷既命你守护,想必你身手不差?”

“在燕姑娘面前,哪还敢谈什么身手?要不,少爷怎会对你如此倚重?”

一昂头,冷言冷语道:“听说你夺回失金,少爷对你赞不绝口,只怕日后少爷对你要更加倚重,我倒是奉劝你一句话,财物上白家庄去得起,人,白家庄可失落不得。别仗着你身手高强,便把白家庄当客栈旅店,只图吃饭睡觉,节骨眼儿却溜之大吉!”

“你……”燕燕飞气忿已极,但转而一想,这琴儿说话如此刻薄,已自失尊严,看她外貌娴静技好,实则心思狭窄,未免可怜,心念及此,心绪转为平静,说道:“琴儿,你如此胡言乱语,莫非有什么心病?赚我碍眼?存心将我气走?”

琴儿一怔,呐呐无词以对。

燕燕飞随又昂然道:“你若存心将我气走,我偏不走,采花大盗已在白家庄出现两次,我倒是对三百赏金大有兴趣,抓了大盗,领了赏金,何等愉快!”

琴儿眼眸凌厉一扫,冷冷道:“听你口气,大有胜算,你燕姑娘真是骄傲,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逮着那采花大盗!”

燕燕飞微笑着,轻言细语说:“我权把白家庄当客栈旅店,吃饭睡觉,住个十天半月,守株待兔,不怕采花大盗不来自投罗网!”

“你倒是狂妄!”琴儿忿忿道:“姑娘家如此狂妄,也不害躁!”

“我燕燕飞一向如此,碰到谦和有礼的,他敬我一尺,我回他一丈,遇到态度横霸的,我比他更加狂妄!”

琴儿气极,怒眼相向,只说了:“你……”便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我倒觉得,你不妨回去弹琴自娱,修心养性!”

琴儿狠狠盯住她半晌,突一扭身,忿忿而去。

※※※

这间房原是简天助兄妹住的,这会儿简天助和小陶等三人拘押此地,三人均靠墙,小陶、小马奄奄一息,嘴里每隔一会儿发出含糊不清呻吟声;简天助垂下头,合上眼,似已入梦;捕快胡青、小罗双手支颚,打着盹。

忽有人轻经叩门,胡青揉揉惺忱睡眼,开门一看,竟是悟凡、悟尘,胡青讶道:“什么事?”

悟凡合十道:“阿弥陀佛,官爷辛苦。”

胡青捆极,声音透着不耐:“这么晚了,两位有事?”

悟凡说:“两位官爷,奔波忙碌,大约甚为疲累,这会儿又要看守人犯,格外辛苦,我二人毫无睡意,愿意代劳,官爷何不床上睡?”

小罗也抬起头来,朝他们望一望,眼皮随又沉重垂下去,不停打着呵欠。

从傍晚至夜深,东奔西跑,忙得焦头烂额,的确疲累,偏还要看守人犯,两人不敢掉以轻心,却又不敌睡虫,忍不住打起盹来。坐在窄椅上磕睡,的确辛苦,只觉浑身上下似有小虫爬来爬去,十分烦燥难受,恨不得往床上一躺,酣睡一番,却又担心一酣睡即不省人事,犯人若逃跑了,那还得了,这下听说悟凡、悟尘自愿代守,不觉喜出望外。胡青、小罗对望一眼,暗忖这两名和尚,原本为查易筋、洗髓二经而来,不致有什么恶意,何况他二人今晚还与简天助交过手,又提供线索,这会儿由他二人代守,再好不过。

胡青道:“如此,偏劳两位师父了。”

小罗也说:“我们稍作休息,有事务必喊一声.”

两人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不久,即有轻微鼾声传出。悟尘走前几步,举手在两人脸上晃晃,毫无反应,遂回到桌畔,捧起油灯,和悟凡行至墙边。

简天助并未入睡,只是闭目养神,当两人自告奋勇,说要代劳,他已心生疑惑,不知这两个和尚要玩什么花样?看两人走近前,突然一昂头,神情充满敌意,悟凡定神瞧瞧他,沉声道:“得罪了!”突地抓他前襟,衣扣一声轻响,前胸露了开来,简天助手脚被捆住,挣扎不得,人却在霎那间暴怒起来,额上青筋暴出,忿忿道:“臭和尚,做什么?”

“你死不承认去过常乐寺,我倒要瞧瞧!”

简天助由愤怒转为茫然,皱眉问:“你瞧什么?”

悟凡就着灯火看了一下,咦了一声:“奇怪,怎么没有?”

突听得有人问:“什么东西没有?”

众人循声一望,看张俊明站门口,小罗、胡青一前一后蹦的坐起,急跃下床,张俊明瞧瞧人犯,揪揪悟凡、悟尘,又盯着小罗、胡青问:“怎么回事?”

“头儿……”胡青叫了一声,呐呐说不出话。

“阿弥陀佛!”悟凡急道:“是我们看两位官爷太疲累,自告奋勇,替他们看守。”

张俊明深深盯紧悟凡,正色道:“你刚才抓开他衣襟看什么?”

“我……”悟凡看看张俊明,又瞧瞧悟尘,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悟尘忽有主意,便眼光一扫众人,随后盯住简天助半晌,这才缓缓说:“常乐寺失落宝经当晚,有一人夺得宝经欲走,悟凡情急,在他右胸击出一掌,当时他戴有玉扳指,气灌扳指,在皮肉上留下痕迹,我们怀疑这人是简施主,故而抓开他衣襟,看看是否真留了痕?”

简天助脸色一变,整张脸阴惨惨,看来怕人极了。

张俊明听悟尘一说,不觉困惑揪住悟凡,说:“扳指既能留下痕迹,可见出力之猛,那人右胸既遭此重击,不会有性命之忧吗?”

悟凡摇头道:“不会,我将力点聚于扳指,扳指击打的部位,并非要害,顶多折断肋骨,指痕是一定留下的。”

张俊明闻言精神一振,兴奋说:“两位为何不早说?采花大盗若与宝经有关,这正是最好线索。”

简天助脸色急剧变化,一会儿苍白、一会儿红,瞬间又转成铁青。悟尘悟凡悄悄留意,可以觉察他似在极度纷乱不安中,他那几已全瞎的眼里,有深沉的恨意迸出来。

回到房里,悟凡迫不及待问:“师兄似乎特意将扳指留痕的事说与简天助听?”

悟尘微笑道:“不错。”

“有用意吗?”

悟尘领直:“自然有。”

“说来听听。”

“简天助身上没有扳指痕,我们想找新的线索益发困难。”悟尘沉思一下,继续说:“如果简天助就是那天到常乐寺去的骗子,可以想见,宝经必与他有关。我在张捕头面前谈扳指留痕,简天助神情十分激动,眼里还有恨意,如果我猜得不错,简天助可能因宝经与人结仇,却又找不到仇家,不然为什么听到扳指留痕,神情如此激动?”

悟凡边沉思边点头:“有道理。”

“简天助虽一时找不到仇家,但总有蛛丝马迹可寻,我故意把扳指留痕的事说与他听,简天助很可能采取行动,我们盯住他,说不定有新发现。”

“话说得的确有理,只是简天助如今犯案被拘,纵有线索,他又怎能采取行动?”

“别忘了,简天助并未杀人,他只是从恶徒手中夺金,据为己有,若要量刑可能也不重罚他,无非与失金案有关,说不定张捕头网开一面,将他走,也未可知。”

“若是不放呢?”

“那也无妨。”悟尘压低声,神秘笑笑:“只要有人愿意救他,小小牢,又能奈何?”

七、碧玉簪

曙色渐渐亮起,燕燕飞醒来,只觉屋里闷得快要窒息。她抓起梳子,漫不经心梳顺,扎好辫子。翠羽打来一盆水说:“请燕姑娘盥洗。”

这翠羽,自春花被掳后,铁龙特意将她调了来,燕燕飞想起昨天傍晚马废失火,她给贼人蹦了两脚,不觉问:“脚上怎么样了?”

翠羽说:“裹过伤,不碍事了。”

燕燕飞看她年纪甚轻,忍不住问:“你多大?”

翠羽说:“十七岁。”眼盯燕燕飞,仰慕道:“燕姑娘好了不起,将三百两黄金追回来,又逮住歹人。”

燕燕飞淡淡一笑,说:“你刚才外头打水,有没有春花消息?”

翠羽脸色一凝,摇摇头说:“春花好可怜,我要是给掳了,还不如死掉算了。”

燕燕飞更觉窒息,半晌不发一言,翠羽看她一脸凝重,也不敢再说闲话,只是小合翼翼瞧她一眼,说:“我去厨房端东西,燕姑娘是不是这会儿吃早饭?”

燕燕飞瞄一眼床上,小薇睡得香甜,她轻轻摇头:“等小薇起来一块吃吧,我出去走走。”

她急急往外走,屋里太气闷了,若不走出去,似乎喘气不得,要闷坏人。

这会儿她环绕内院漫步,院中花花草草甚为繁茂,惦记要去看老爹,却又迟疑,晨雾迷蒙,花草上露珠点点,时候太早了,不是要打扰老爹好梦?

另端屋里传来木鱼声,燕燕飞听小薇说过,这白家庄,女眷甚少,除了小薇,便是两个年纪老迈的大妈大孀,闲来无事吟经礼佛,寂静的内院益发肃穆,小薇就赚内院太暮气沉沉,老喜往外头跑。

燕燕飞绕行内院一圈,至一处月门,抬眼一看,那端正是奇园,昨晚铁龙就是引着她,穿过月门,直奔奇园的。放眼奇园外围,林荫遮天,羊肠曲径回绕,晨雾下的奇园宁静安祥,整幢园子似被林荫环住,她极目一望,奇园虽依稀可辨,却看不真全貌,隐隐约约,甚是神秘。

忽然,脚下似踩住什么东西,硬硬的,把脚底都扎痛了,燕燕飞俯首捡起,是一支碧玉簪,簪上还有两根头发,燕燕飞微微一愕,将碧玉簪捏手中。

她纳闷,谁的发簪?能进出奇园的,就只铁龙和琴儿。难不成是琴儿的吗?

转回屋里,翠羽已摆出一锅粥,几碟酱瓜酱菜,炸花生等。

小薇床上叫:“春花!春花!”边叫边睡眼惺惺坐起身子。

燕燕飞讶然道:“你做什么?”

“我要外衣嘛!”鼻音浊重道:“春花呢!春花哪儿去了?”

“你忘了,昨天晚上……”

小薇霎时一呆,眠着嘴,睁大眼,睡意全去了,兀自抓起床边衣服穿上了,走到梳妆镜前,松了辫子,有些赌气道:“都是春花帮我梳头的。”

燕燕飞稍一愣,反问:“你自己不会?”

“会啊!”小薇玩弄头发,眼脸低垂,嘴眠得更紧,似要哭出:“每次都是她帮我扎蝴蝶结。”

燕燕飞柔声问:“你自己不会?”问后不觉鼻子一酸。

“会啊!”似给硬住,声音一下呜咽:“就是不习惯嘛!”

抓起梳子,有一搭没一搭梳起头发,一脸心事重重,梳好了,丢了梳子,捧出一个匣子,盖子掀开,里面各式各样耀眼首饰,她瞄了一眼,抓出一支玉簪,放手中端详着,再也忍不住,双肩耸动,吸吸鼻子,哭了起来。燕燕飞细看那簪,大吃一惊,碧绿的色彩,长短似小指,这碧玉簪,太眼熟了。

小薇渐渐止了哭,说:“这簪子,春花送与我的,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燕燕飞越发惊奇,问:“你说,这是春花送与你的,她还有一个?”

“她有个舅舅,住县城,是玉匠,有一次她去舅舅家玩,她舅舅送她一支,她好喜欢,又舍不得戴上,她舅问她为什么?她说要给我,她舅一听,又给了一支,两支同一块玉切的,看起来一模一样。”

燕燕飞忙问:“她是否天天别发上?”

“是啊!”小薇说:“就是我没有,东西多嘛,戴都戴不完。”她把答往发上一别:“今天我要别这支簪子。”

燕燕飞只觉呼吸急促,人快要窒息,屋内,似乎更闷人了。

忽听外头有人扬声道:“燕姑娘在吗?”

翠羽说:“是铁管家。”忙探出头去,说:“燕姑娘在屋里呢。”

铁龙进得屋来,身子微前倾,谦卑道:“主人在东厢房,请燕姑娘去一趟,捕头大人也在。”

小薇早已忍不住,说:“铁龙,你们什么时候把春花救回来?”

“小姐别心急。”铁龙温和道:“少爷请燕姑娘去,就是商量对策,如何救春花回来。”

小薇噘噘嘴,闷闷道:“还救得回来吗?你们连采花大盗是谁都不知道,采花大盗在哪里也不知道,还救得回来吗?”眼眶一红,泪水夺眶,滴滴沿腮滚落。

铁龙沉默一会儿,说:“少爷找燕姑娘去东厢房,正是要想个法子,小姐别难过,事情总有办法可想。”

“我也去东厢房,我要听听你们有什么好法子?把春花救回来。”

张俊明沉吟一下,说:“要救春花,就像救镇上其他童男童女一样,先把采花大盗揪出来。”

“谁都知道要把采花大盗揪出来。”白禹奇眼目灼灼盯住对方:“只是,总该有个好法子。”

“这事大为棘手,不过,依我看,眼下已有转机。”

“有转机?”白禹奇讶道:“张兄是否有新线索?”

张俊明正要说话,听得帘子响动,转脸一看,是燕燕飞、小薇、铁龙等。

张俊明说:“正等着燕姑娘。”

小薇眼瞪张俊明,说:“张哥哥,什么时候把春花救回来?”

“春花自然要救,只是,得先合计合计。”

“你们得快合计,要不然春花恐怕……恐怕就像那些给马儿驮回来的,好惨好可怕哦!”

“小薇!”白禹奇横她一眼,对铁龙道:“把小姐请出去,大人议事,小孩走避,免生枝节。”

小薇嘴一噘,眼圈泛红,不服气道:“春花是我屋里的人,与我情同姊妹,你们把我当小孩,还不许我听……”说到末了,声音硬咽,眩然欲泪。

白禹奇似没瞧见她欲哭模样,冷凝着一张脸,铁龙朝外作个手势:“小姐,请!”

小薇偷瞄白禹奇,见他一脸霜意,毫无转寰余地,便懊恼一瞪铁龙,万般委曲,老大不情愿走了。

白禹奇立时抹去脸上寒霜,诚恳道:“张兄说有转机,不知有何转机?”

“白兄记不记得那两个假扮书生、相士的和尚?”

白禹奇眉心一动,说:“记得。”

“白兄是否也还记得,那两个和尚是来追寻易筋经、洗髓经?”

白禹奇凝重点头:“不错。”看住张俊明,疑惑问:“你说有转机,与两个和尚有关吗?”

“采花大盗若与易筋、洗髓两经有关,就与两个和尚有关,也就大有转机。”

“如何说?”

张俊明说:“只要先找出一个人。”

“谁?”

“右胸有玉扳指痕的人。”

铁龙已折回,闻言一愕,白禹奇、燕燕飞惊奇佣望,燕燕飞忍不住说:“为什么?”

“常乐寺失落宝经当晚,有一个夺经的,中了悟凡和尚一掌,那悟凡将气灌扳指上,留下痕迹。”

众人沉默,半晌,白禹奇问:“张兄这消息是否来自和尚?”

“是.”张俊明说:“和尚怀疑,简天助可能会赴常乐寺夺经,昨夜抓开他衣襟查看。”

“简天助?”白禹奇问:“你说那个弹琵琶抢金子的瞎子?”

张俊明点头称是。

“究竟……”燕燕飞疑道:“他右胸可有板指痕?”

张俊明摇摇头:“这会儿简天助正拘押白家庄,我打算释放简天助。”

白禹奇困惑问:“为什么?”

张俊明神秘一笑:“简天助只是从贼人手中夺金,并末犯下命案,这种罪状,可大可小,大可押之,小可放之,没什么大不了.”

燕燕飞沉思一下,嘴唇糯动,欲言又止,忽地朝张俊明一笑,张俊明唇边笑意更深。

白禹奇突唤声“铁龙”,眼梭张俊明、燕燕飞二人,说:“三百两金子失窃,我承诺追回金子赏五十两金,张捕头布下天罗地网,燕姑娘夺回金子,又擒得歹人,再加那农户鸣锣,三者配合无间,才有大功,我想赏燕姑娘二十两金,张捕头二十两金,另外十两金,赏与农户。”

铁龙已将金子捧出,张俊明摇手道:“追回金子,本是我份内之事,何况金子是燕姑娘追回,在下羞愧汗颜,如何敢受?”

“如何不敢受?”白禹奇说:“你那班弟兄,昨夜又是救火,又是追贼,忙得人仰马翻,权当搞赏吧。”看燕燕飞似有推辞之意,遂说:“燕姑娘居大功,千万别推辞才好。”

忽听外面隐隐叫喊声,众人正疑,小传进来报道:“头儿,有人闯进牢房。”

张俊明一愕,急问:“哪间牢房?关小陶、小马的?还是简天助?”

“简天助。”

张俊明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悄悄吩咐弟兄,虚应了事。”

小传一讶:“头儿意思是?”

“既有人要救他,纵之何妨?”

※※※

闯进牢房共计三人,其中之一是简天红。

简天助在郊野被制伏后,简天红尾随,隐约听得那班捕快说:“回唐家客栈。”人家有马代步,她没有,故而赶到唐家客栈,已夜深人静,找到原住房,见里边有灯光,小心翼翼从门缝往里瞧,瞥见两捕快守着,哥哥和小陶等人被拘押一处。简天红自然想救哥哥,却又不便贸然闯人。好不容易看捕快打起吨,心里七上八下之际,忽闻隔壁有响动,天红忙躲闪。

原来悟尘悟凡上前叩门,已进得屋里,简天红一想屋里四人守着,更不能轻举妄动了。直至张俊明前来,将人押走,简天红又累又饥,自忖无力救人,

便黯然目送。又怕简天助不放心她,躲在角落,作几声猫叫,边叫边远远瞅过去,果然简天助略一迟疑,脚步踟踌不前,捕快催他:“走啊!”他这才挪步前行。兄妹俩如此这般招呼过,简天红心宽了些,等张俊明一伙人去后,潜入厨房偷点吃食,又找间空房,悄悄安歇。第二天天不亮溜出,往白家庄行去。

一夜养精蓄锐,精神已大好,来到白家庄,简天红躲躲闪闪,四处探看。

摸索大半晌,才发现两个穿公服的走进一间屋,又隔半晌,另两个出来,其中一个打着呵欠道:“真悃,那两个东西整晚嗨嗨个没完,真想给他两个耳刮子。”

两人过去了,简天红想大约这是牢房了,从怀里抓出匕首,意欲闯入,眼睛贴着门朝缝里瞧,看里面有栅栏,栅栏之内,小陶小马斜靠稻草里上,隐隐约约似有呻吟声,简天红极目搜索,心下纳闷,怎就不见简天助?

她再瞄一眼,傍边另有一间屋,木头窗格上贴着棉纸,丝毫不象牢房。正疑惑间,后面传来脚步声,简天红躲起,看一个着公服的进去了,半晌另有两人出来,其中一个道:“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那瞎子倒也安静,这会儿还睡得像猪。”

“头儿也真好度量,那简瞎子不与那二人同一牢房,头兄竟然准了他。”

“头儿大约想,要不是瞎子从恶徒手中夺金,金子早就飞走了,依我看简瞎子大约不会有什么大罪,审问两下,说不定就放了。”

简天红闻言一愕,若审问两下就放人,她冒险冲入,岂不自找麻烦?但,不免困惑,不知哥哥究竟怎么了?等二人走过,她手沾口水,将窗格上的棉纸濡破,从破洞朝里瞧,里面是一间房,有几张简陋床里,有两个人躺着,两个人坐着,靠里角又有一床,躺床上那人不是简天助还有谁!简天红心想,这哪是牢房?恐怕是那班捕快的睡房吧?心中越发迟疑,不知该如何才好?

正举棋不定,听得有人叩门,简天红回头一看,竟是两个蒙脸的,心中甚惊,门一开,两蒙脸阵风也似冲入,听得里头大喊:“你们做什么?”

简天红呆住了,不知两人要做什么,即刻尾随闪入。这下简天助霍地坐起,满脸惊异,一见天红,表情一呆,天红看他手上脚上皆有一长铃,激动道:“我来解开!”

昨夜简天助离开唐家客栈,心里还惦记着,不知道天红人在何方?听到猫叫,大为欢喜,知道天红已潜回,近在咫尺,他强作镇定,故意停下脚步,无非暗示天红“暂时留此”。明白自己妹子行踪,他心一宽,决定好好睡上一觉再作道理。不料这会儿睡梦正熟,突闯入两个蒙脸的,心下正疑,看简天红也跟进,一时以为简天红找来帮手。两蒙脸手持短棒,与捕快交手。天红蹲下身,看铃子另端用粗绳系住,栓床底木桩上,简天红拿匕直划粗绳,三五下划开,兄妹正欲窜开,忽然又奔进几个捕快,简天助兄妹联手对付,怪道人一多,这些捕快似乎越发不堪一击,两蒙脸持短棒挥舞,更是所向披靡,简天助兄妹正逃至门口,蓦然有人拦在前头,沉声喝:“哪里走?”

众人闻言皆大吃一惊,来者也是蒙面汉,只见他手握二尺利刀,迅即刺向简天助右胸,简天助一闪避开,蒙面汉再逼前,又是一刺,简天助机灵避过。

众人惊愕,这蒙面汉杀气冲天,看来是欲杀他而后快。天红瞧着不对劲,说了声:“哥,接着。”将匕首抛了过去,简天助接在手中,当胸挡住,蒙面汉又要扑前,闯进救人的两蒙脸,手持短棒,齐来救简天助.

持利刃的蒙面汉越发蛮横,拳脚齐发,一边抵挡两根短棒,一边伺机杀向简天助,一傍的捕快面面相呈,莫名所以。

蒙面汉刀刃送前,直取咽喉,简天助即向后一仰,连续两个“鹤子翻身”,等落地站稳了,冷冷发话:“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这当儿,两蒙脸短棒在手,严防蒙面汉刺杀简天助,蒙面汉眼见行动被阻,十分气恼,瞪着眼,默不吭声,简天助声音更冷:“是有人指使你来杀我?”蒙面汉仍不语,简天助冷笑道:“为何不说话?是不是怕一开口,暴露身份?”

蒙面汉显然恨两支短棒碍事,干脆一招“迎宾送礼”,往左送去,其势甚猛,若非蒙脸甲闪得快,怕要正中胸口。不一瞬,蒙面汉再一招“宿鸟投林”,其势更凶,若不是蒙脸乙急避他刀锋,利刃怕要直刺咽喉。两蒙脸因避他攻势,急闪两旁,蒙面汉得此空隙,一个飞窜,刀锋回收,迅即一招“毒蛇反尾”,直挑他胸口,简天助侧身一仰,急避刀尖。

忽听得脚步纷里,众人抬眼一望,张俊明已和白禹奇、燕燕飞赶来。张俊明一看三个蒙面汉,怔了一怔,急问:“怎么回事?”

一名捕快指两蒙脸和简天红说:“他三人闯进,欲将人犯救走。”又指蒙面汉:“这人,似乎欲取简天助性命!”

张俊明决然道:“全部拿下!”

简天红急唤简天助:“哥,快走!”

拉着简天助,扭头就跑,蒙面汉哪里肯放,尾随其后,紧追不舍,这会儿不只捕快追来,白家庄护院也拢聚过来,简天助兄妹边跑边打,蒙面汉则力敌众人,边打边追简天助,眼看快追上,整个人提气而起,直扑简天助。紧接利刀挥出,直取简天助后心,燕燕飞侧身窜上,一脚踢掉刀子。

蒙面汉愕了一愕,随即如一只野兔,迅速窜逃。

另一端,两蒙脸的,几次突出重围,正要寻路逃出,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张俊明已在眼前。

“两位为何来救简天助?”两蒙脸的不说话,张俊明说:“我倒想看看两位真面目。”

其中一人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想救人。刚才那蒙面汉欲杀简天助而后快,这人才需要留意。”

张俊明怔了怔,但仍说:“你们两位究竟是谁?”

其中一人道:“捕头大人,你我是友非敌,众目睽睽何必苦苦相逼?”

张俊明恍然说:“我知道你们是谁了,快走吧!”

将眼光一梭,便见简天助兄妹,意欲外窜,外院等不肯放,兄妹俩与人缠斗,力拼欲求脱身。张俊明急窜向前,沉声喝道:“大家住手!”

众人讶异看他,张俊明凝重对简天助道:“有人要救你,有人要杀你,你不觉事有蹊跷吗?”简天助一愕。

“我原想放你,只是这会儿,与其放你,不如留你。”

“哥……”简天红急道:“我们怎么办?”

“简姑娘,”张俊明微笑说:“你哥留在这里,比外头稳当多了,你看看,刚刚那人,欲置他于死地,为了免生枝节,他留下又何妨?”

突有人惊叫:“头儿,看!”

大家把眼光向外抛去,原来那蒙面汉欲走,燕燕飞一路追踪,蒙面汉拼了全力奔驰,快近门口,燕燕飞已赶在前头,拦他去路,说道:“你往哪里走?”

蒙面汉后退几步,一边瞄瞄四周,见旁边站了一人,立刻有了主意,整个人如一只大鹰,直向那人扑过去,对方一声惊叫,再也出声不得。蒙面汉一手抓紧她手臂,一手掐她咽喉,人疾疾挪步。这被擒的,正是小薇。

蒙面汉眼目机灵梭紧燕燕飞,下颚微仰,似乎面有得色,虽仍不肯开口,意态却明显,无非说:人质在我手上,你若敢轻举妄动,我立即扼杀她!

燕燕飞屏息,正思如何从他手中夺人,却听得白禹奇说:“让他走吧!别教伤了小薇!”

蒙面汉闻言如遇大赦,搂紧小薇飞快往外狂奔,到得门外,一手仍抓牢小薇,一手解墙外栓的牲口,小薇不住打颤,叫道:“燕姊姊,救我,救我啊!”

蒙面汉一手抓疆绳,一手挟小薇,快跑几步,临上马,将小薇一推,策马而去。

西厢房之内,张俊明凝望简天助,一手指着椅子,和颜悦色说:“简兄,请坐。”简天助满脸愕然,不敢置信望向张俊明。

“这会儿,你不是人犯,我也不是捕头,咱们只是江湖上的朋友。”

简天助老大不客气坐下,白眼揪紧对方:“我不明白。”

张俊明微笑道:“你不明白什么?”

简天助冷冷说:“你何以对我如此礼遇,说什么江湖上的朋友,姓简的瞎子不敢高攀。”

“简兄如此说话,教张某不知如何启齿。”

“你有话问我?”

张俊明微微颔首,一脸凝重。

简天助的嘴角闪过冷笑,不耐道:“有话你就问吧,你是官爷,我是人犯,官爷问什么,人犯敢不回话?”

张俊明站起身,亲自倒杯茶搁桌上微笑问:“简兄知道我做什么?”

“捕头大人亲自倒茶,姓简的瞎子敢当。”

“简兄不必客气,请问简兄,你是耳朵听到我倒茶,还是眼睛看到我倒茶?”

简天助一愕:“你问这是……”

“简兄不只听到我倒茶,也看到我倒茶了是不是?”

简天助脸色一沉,说:“不错,我是听到你倒茶,也看到你倒茶。”

张俊明微笑道:“这么说简兄眼睛并不瞎?”

简天助双眉一扬,不乐道:“我眼目虽未全毁,与瞎子又有何异?”

张俊明缄默一下,说:“简兄既如此说,我倒想请教,简兄这眼目,是被别人所毁,还是自己所伤?”

简天助白眼一瞪,额上青筋浮起,暴怒道:“你究竟要问什么?简瞎子抢人金子,你若问案,与金子有关之事再问,与金子无关,请免开尊口。”

张俊明注视他半晌,神情也不恼,微微笑道:“我说过,这会儿,咱们是江湖上的朋友,我只是与简兄聊聊,简兄何必如此暴怒。”

简天助冷声道:“我与你不是什么江湖朋友,你若要问,与案子有关的我作答,姓简的不想与人作无聊闲谈。”

“好。”张俊明脸色一正,说:“你是否知道,为什么那蒙面汉欲取你性命?”简天助愕住了。

“你是否与人结怨?否则,那蒙面汉为何凶残至此,看来欲置你于死地。”

简天助思索一下,苦笑道:“我的事,自会了断,不劳捕头大人过问。”

“好吧。”张俊明叹了一口气,随即又问:“这会儿,你心里最想做什么?”

简天助愕了愕,一抬下颚,昂然看张俊明:“你的意思,我想做什么,你都可以办到?”

“尽我所能。”张俊明疑惑问:“你想做什么?”

简天助双眉一挑,说:“你肯放我吗?”

张俊明以问作答:“简兄不怕人家追杀你?”

“我姓简的一个瞎子,有人追杀,值得以性命相搏。”

张俊明略一沉思,微笑道:“若要释放简兄,可以,只要简兄回答两个问题。”

简天助脸色一凝:“你说。”

“第一,你是否去过常乐寺?第二,你的眼目,想必从前是好的,后来为什么受了损伤?”

简天助慢慢抬头,盯住张俊明,脸色惨白,眼里迸出恨意,声音却异常平静:“你的意思,只要我据实回答这两个问题,你便放我?”

张俊明缓缓点头。

简天助绷起脸问:“我妹子呢?她这会儿人在哪里?”

“你信得过燕姑娘吗?”

简天助脸色稍安,轻轻点头。

“她在燕姑娘身傍,简兄大可放心。”

简天助微笑道:“多谢。”脸色随即一冷:“只可惜,你问的两个问题,恕不作答。”

“你……”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的事,自已承担,不敢劳烦捕头大人。”

※※※

两人双骑,并肩出了小镇,走官道,经破庙,直向前飞驰,至一处,燕燕飞一勒马,座骑缓下,简天红问:“燕姊姊哪里去?”

“如此驰马,心旷神怡,倒也愉快。”

简天红双目溜溜她,说:“燕姊姊似乎不只是驰驰马,是不是?”

燕燕飞含笑看她,道:“你很聪明,骑术也甚好,怪不得将那和尚打得不敢吭声,可见身手亦不差。”

夭红雕屿:“跟燕姊姊相比,差多啦。”

“不必客气,你年纪轻轻,身手就如此,若再磨练,身手更加不凡。”边说边下了马,简天红也跃下座骑,两人将马栓树干上。简天红似乎心事重重,燕燕飞突低叫:“小心!”低叫间,已折根树枝直扫简天红胸口,天红一忙,瞬间左右一闪,闪开树枝,燕燕飞微笑道:“闪得好!”

简天红这才知道对方与自己耍着玩,不觉娇憨一笑。

“你哥教的?”

天红颔首称是。

“谁教你唱曲?”

“有个老姑妈,小时候教我唱曲,教哥琵琶。”简天红黯然道:“老姑妈死了,就剩我与哥相依为命了。”

“倒是不容易,”燕燕飞话锋一转,问:“你哥的眼睛,最近才受伤,是不是?”

夭红愕了一下,细声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怕不怕?”

夭红呆了呆,问:“怕什么?”

“你哥是否与人有仇怨?今日那蒙面汉显然欲置你哥于死地,看来那人若非与你哥有深仇大恨,就是想杀人灭口。”

天红不觉打个寒噤,说:“亏得燕姊姊踢掉刀子,否则……”

“那人今日刺杀不成,恐怕随时还会再来。”

简天红面色一变,惶然道:“那怎么办?”

燕燕飞静静凝望天红,见她大眼茫然无助,不觉柔声道:“你与哥哥,似乎不为卖唱,告诉燕姊姊,你们兄妹来此,莫非另有目的?”

“这……”简天红恐慌道:“我不知道,要问我哥……”

燕燕飞皱皱眉,诚恳道:“你此刻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万一仇家再寻上门,只怕,你哥更加危险,你们兄妹相依为命,若你哥……”

“燕姊姊!”简大红急掩双耳,心焦气躁,歇斯底里叫:“你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

燕燕飞轻轻抓开她掩耳的双手,眼神明亮注视她,轻柔道:“看住我,天红。”天红缅腆望过来,燕燕飞目光坚定问:“你哥为何而来?”

“为……”天红咬着指头欲言又止,半晌摇头说:“不!我不敢说,我说了哥会骂死我。”

“天红,你宁愿你哥骂死你?还是要眼睁睁看你哥出什么意外?你哥虽身手不凡,但他眼目受损,稍有闪失,不堪设想!”

天红搓着双手,噘着嘴,偏头想了想,咬咬牙说:“是我哥出来找仇家,我看他眼目不便,放心不下,偷偷跟着出来的。”

“你哥为何眼目不便?”

“他……他眼目受损嘛!”

燕燕飞急追问:“为何眼目受损?”

“我……我不知道……我听哥悲痛莫名说,他本是一个眼目晶亮的汉子,如今眼目受损,此仇若不报,生有何欢?”

燕燕飞紧迫盯人:“你哥仇家是谁?”

“我哥不肯告诉我,他说,他、心里有数。”

“那天你哥夺了金子,却要你先携金逃走,莫非他想留下报仇?”

简天红点点头说:“我哥说要留下来,与仇家恶斗!”

“看来,你哥仇家就在小镇附近。”燕燕飞沉思一下,忽有所觉,对简天红说:“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听得有人高喊:“燕姑娘!”

燕燕飞回脸一看,竟是铁龙。

铁龙瞄瞄简天红,又看看燕燕飞,神色怪异,燕燕飞讶道:“铁管家来找我?还是正巧路过?”

“专程来找燕姑娘。”铁龙说:“林老爹身子已经好多,已收拾好行装,说要前往长沙寻张献忠,我家主人不敢应允,请燕姑娘回去再说。”

燕燕飞忙道:“既如此,我立即回去。”对简天红说:“走吧!”

铁龙斜眼一魄简天红,燕燕飞察觉,不禁问:“铁管家莫非有话要说?”

“是。”铁龙说:“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燕燕飞狐疑一望他,移前去,铁龙眼揪简天红说:“这姑娘不是涉了失金案?”

燕燕飞愕了愕,说:“不错,此事由简天助承担,这姑娘少不更事,如今涉案,虽龄法不容,但年幼无知,听命兄长,其情可悯。”

“话是不错。”铁龙迟疑看燕燕飞:“姑娘与她同行,不怕遭人非议?”

燕燕飞一愕,她本欲将简天红带在身畔,以便照料,看铁龙对天红甚是鄙视,天红即使勉强进了白家庄,怕是难受白眼。心念突一转,暗忖,何不将天红暂时安置唐家客栈?只是转而一想,天红涉案,唐家客栈人多嘴杂,少不得白眼相加,还得受些冷言冷语,何况采花大盗横行,春花已被掳去,天红孤身一人,若有差池,如何是好?

天红瞧着铁龙神色诡异,又见他与燕燕飞低着嗓门说话,还瞧他不时偷眼瞄来,满脸鄙夷,心中已明白正议论她。看燕燕飞若有所思,甚是为难,天红再也不甘缄默,扬声道:“燕姊姊,我不与你回去了。”

燕燕飞一讶,问:“为什么?”

“我不想给燕姊姊添麻烦。”

燕燕飞顿觉心头一松,只是这桩烦人心事甫一卸下,新的挂虑又来了,不觉眉头皱起,忧心道:“如此说来,你欲往何处去?”

简天红双眼一眨,有了主意,便胡认道:“我回老宅。”

燕燕飞忧心尽去,欣然道:“此时此刻,回到老宅,再好不过。”

天红疑惑道:“哥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大约很快吧,你尽管回去老宅,你哥出来,就可以迳自回去找你。”

天红眨着大眼说:“燕姊姊务必告诉我哥,请他回老宅找我!”嘴上说得镇定,心底却不免惊惶,怕那欲置哥哥于死地的蒙面汉去而复返,又担心他与仇家恶斗,还挂虑他眼目不便,屈居下风,心里千头万绪,忧心忡忡,几次嘴唇孺动,却又欲说还休,看铁龙一双精明老道的眼揪住她,天红耽着一肚心事,不敢说,也不愿说。

燕燕飞说:“你此刻启程,快马加鞭,黄昏之前,到不到得了老宅?”

简天红点头道:“到得了。”

燕燕飞从袖里抓出银子,往她手中一塞,说:“赶紧上路,千万别耽搁。”

燕燕飞进门,林老爹与白禹奇正聊天说着话,只瞧林老爹一身干净俐落,桌上还搁着一个包袱,燕燕飞凝目端详,见他病容尽去,神情婴烁,遂问:“老爹要走了?”

林老爹凝重道:“我忧心如焚,如何能不走?”

燕燕飞点头道:“既如此,老爹路上千万保重。”从袖中取出几枚小金元宝,又抓出一把银子,瞧着白禹奇一笑说:“昨夜,白少爷赏了金子,老爹路上不愁盘缠了。”

林老爹搓搓双手,惊喜得不知所措,咧着嘴,频频道:“这怎么好?怎么好?”

燕燕飞看他神色惊喜,不觉微微一笑,随又脸色一凝说:“老爹身子刚好,不宜跋涉,我想另外再雇辆车,把老爹送到长沙。”

铁龙一旁说:“姑娘这主意好,只是张献忠如今在长沙,只怕长沙此刻犹如鬼域,也不知车夫敢不敢去?”

林老爹眼色一点,懊恼道:“这孽种造孽太多,就算没有车夫敢去,老朽爬也要爬到长沙,向他要脑袋!”

众人闻言面面相里,白禹奇深深盯燕燕飞一眼说:“老爹年迈体弱,实不宜再作跋涉,要雇车倒也不难,只要找个机伶可靠的车夫,多给车资,自能将老爹送至长沙。”转脸对铁龙说:“派人去雇车吧!”

铁龙转身欲走,白禹奇说:“等等,白家庄也要略尽棉薄。”铁龙会意,将早预备好的两锭元宝奉上。白禹奇说:“这是十两金子。”

老爹愕了一愕,急急摇手道:“老朽贫病潦倒,承白少爷收容,又施以医疗,怎能要你金子?”

白禹奇微笑娣视燕燕飞说:“燕姑娘一个出外人,都有厚赠,白某更应略表心意。”

林老爹赶忙摇头说:“老朽不敢受,不敢受。”

燕燕飞凝望两锭元宝,不禁微微一笑,白禹奇瞥见了,讶异道:“燕姑娘笑什么?”

“白少爷善心义举,真是令人感佩,只是兵荒马乱,老爹手无缚鸡之力,两锭大元宝,使用起来有所不便,怕遭人凯觎。”

“说的是,说的是。”林老爹迭声道:“白少爷若执意要给,给点碎银子就成了,十两金子,不敢收。”

白禹奇略一思索,不觉佩服燕燕飞心细如发,一点不错,手无缚鸡之力,携两锭金元宝,怕要惹来灾祸,当下说:“有道是穷家富路,白某只想出门在外,宽裕点好,末顾及其他,亏得燕姑娘一语点破,慨如此,铁龙,你去取来十枚小金子,一枚一两,让老爹此去十分顺利。老爹,你看这样可好?”

“不敢受,不敢受。”老爹连连摇手,脸色惶然。

燕燕飞劝道:“白少爷一番美意,老爹再别推辞,若是路上再有波折,老爹才不愁盘缠。”

林老爹感激望白禹奇,随又苦恼对燕燕飞道:“人真是矛盾,先前盘缠用尽,心中甚是愁苦,这会儿你们给这许多盘缠,倒又教我发愁,不知如何携带。”

“老爹别愁。”燕燕飞微笑道:“你将那碎银子带在手边,至于金子……”

眼睁一转,端详老爹,看他穿一件黑袍,说:“老爹将这外袍脱下。”

向人要了针线,将小锭金子,分别缝进几个衣角,缝完了,又要老爹宽下夹袍,将剩余的几枚再缝入。白禹奇怔怔望着,看她熟稔穿针引线,又瞧她娴静举止,心中越发激动,这外型秀丽的女子,不只武艺杰出,动如脱兔,此时此刻竟又如此心思慎密,举止温柔,娴雅如处子。似此外柔内刚,可动可静的女子,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伴侣么?恍憾间,一双眼紧紧被吸牢,一时竟痴了。

张俊明闻讯赶来,一入门,见一个静静缝衣,一个痴痴凝望,霎时愕住了。

燕燕飞缝好衣服,抬头瞥见张俊明站门口,不觉朝他一笑,张俊明这才回过神来。

林老爹静静穿好袍子,心中思绪翻腾,环视众人,激动道:“各位对我情深义重,只要老朽有一口气在,决不敢忘,”又盯住燕燕飞道:“难得燕飞设想周密,老朽有这样好义女,不知几世修来。”

燕燕飞忙趋前抓住他枯手,说:“老爹手无缚鸡之力,竟不惜年高体衰,为了天下苍生千里跋涉,燕燕飞庆幸有缘认识老爹。”两人默视,林老爹眼里泪光闪闪,燕燕飞黯然道:“老爹此去,必多凶险,千万小心才是。”

林老爹一咬牙,坚定道:“再大凶险,老朽都不怕,怕只怕追不上张献忠那孽种,老朽死不瞑目!”

众人俱都静下,睁大眼紧瞅他,林老爹苦笑道:“老朽见到那张献忠,苦口婆心,劝他别再造杀孽,他若不听,老朽拼着老命,把他杀了!”

众人听了背脊发冷,那张献忠恶迹昭彰,传闻不少,每个人闻其恶行,莫不头皮发麻,就连夜啼的稚子,大人若哄骗无效,只要说声“张献忠来了”,孩子立刻襟声,不敢再哭,其人之凶残恐怖,由此可见而知。这林老爹竟天真的要去“劝他别再造杀孽”,想来岂不令人胆战心惊?只是老爹思想固然天真,但他大义凛然的精神,众人为之肃然起敬。

燕燕飞暗忖,见到张献忠固然凶险,未见张献忠之前,想必凶险更大,便忍不住忧心道:“老爹若能多耽些时日,我与老爹同去,路上也安心。”

林老爹摇头道:“老朽何尝不想有人同行,只是老朽若再搁一天,那孽种便不知要杀多少人?”他叹口气道:“乱世之人如草芥,老朽从延安一路行来,出生入死,早已看淡生死,生死事小,老朽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愿看到张献忠那孽子杀人造孽!”

大家听得入神,忽然门口有人张望,张俊明一瞧,是胡青,看他神色仓惶,张俊明急趋门口,问:“有事?”

“那姓简的好生无礼,他骂人!”

“骂谁?”

胡青迟疑了一下,说:“头儿,他骂您。”

“姓张的,进来!有种你就进来!”

未到牢房,远远听到简天助不停叫骂,张俊明愕了一下,急急冲入,栅栏之内,简天助头发蓬乱,额上青筋暴出,眼里凶光迸射。

张俊明讶道:“怎么回事?”

简天助挥舞双手,咬牙切齿道:“你老子化做厉鬼也不饶你!”

张俊明已满肚纳闷,这下更憋不住,瞪着他问:“怎么回事?”

简天助越发暴怒,恨声道:“你还问我怎么回事?”扬声吼叫:“你要老子的命,老子命大,偏不给你!”

张俊明更讶:“我如何要你的命?”

“你在饭食中下毒,想加害我,还故作不知?”

张俊明目瞪口呆,双眼上下瞅住简天助,欲辩无词。

简天助怒火益炽,目龀欲裂,将一支银簪啪地摔至栅栏外,骂道:“这银针本来雪亮亮,我插进饭食,颜色变黑,不是你派人下毒是什么?”

张俊明急蹲身捡起银簪,果然前头呈黑色,忙唤左右:“将饭食取出。”

胡青看饭食盛托盘之内,原封未动,伸手欲取托盘,简天助往里一抓,冷笑道:“莫非要毁灭证据?”胡青一愣,简天助骂不绝口:“市井小民的命算什么?随你爱好,想杀便杀,想下毒便下毒!”

张俊明心烦气躁,忿忿斥道:“你岂可含血喷人,若真有毒,我张某人还你一个公道!”

简天助突地哈哈大笑,笑完悲忿道:“官府就是天,官爷就是老天爷,还有什么公道?”

“你……”

简天助突抓起一陀饭食往外一扔,嚷道:“你若有胆,吃下这陀东西,有毒无毒,立见分晓!”

张俊明怔怔看地下饭食拿银簪拨了几下,吩咐胡青道:“将吃食拿去喂狗狗。”

简天助余怒末消,咬牙骂道:“我怀疑你们一丘之貉,果不其然!”

张俊明一怔,双眉一皱,反问道:“什么一丘之貉?谁与谁一丘之貉?”

“自己心里明白!”

张俊明越发气闷,狠狠瞪简天助,斥道:“你这斯为何胡说八道?教人好恼!”

“先是找人杀我,杀我不成,用毒药我,姓张的,别以为我犯在你手里,你就可以置我于死地!”

“我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简天助冷笑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你们这些诡诈之徒,只要我简瞎子有口气在,定不饶你!”

忽听门外狗儿长嚎,其声悲凄,张俊明闻之色变,隔了一会有人来报:“死了一只小狗!”

简天助脸色阴森森,一双眼狠狠盯着张俊明,道:“这会儿,你如何自圆其说?”

张俊明茫然看他,不解道:“奇怪!太奇怪了!”

张俊明十分困扰,回到西厢房,皱着眉头思索,正想得出神,听到有人唤:“头儿……”

抬头一看,是小傅,张俊明想起另一桩心事,问:“小陶、小马呢?”

“头儿放心,他二人押往县城,此刻正在路上。”

张俊明点点头,看小傅还不走,便问:“还有事?”

“我看燕姑娘往西厢房行来,大约有事找头儿。”

张俊明眉头舒开,喜道:“太好了,我正想找她。”

果不其然,有人进来报道:“燕姑娘来了。”

张俊明葛地站起,急急迎出,微笑道:“老爹上路了吗?”

燕燕飞神色一点,点头道;“老爹走了。”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心烦。”

燕燕飞疑惑注视他。

“刚才有人在简天助的食物中下毒。”

燕燕飞一惊,略一沉吟,说:“连续有人想取简天助性命,太不可思议了。”急追问道:“简天助他怎么了?”

“这人十分警觉,一个大男人竟然随身带了银簪,刚才用饭前先以银簪测试,发现有毒,怒气大发,在牢里乱骂一通。”

燕燕飞想了一下说:“这人必然吃过暗亏,否则怎地心性如此多疑,带了银簪试毒。”

“我也觉奇怪,这人似乎对我充满敌意,听他口气,似乎我蓄意害他。”

“究竟——”燕燕飞纳闷道:“那食物是否真有毒?”

“我嘱人将食物喂狗,不一会儿,狗儿便暴毙了。”

燕燕飞神色一凝说:“这事太离奇了。”随又沉吟道:“简天助以银簪试毒,可见这人城府极深。”

“我也这么想……,城府极深的人,有的天性使然,有的曾吃暗亏,依我看,那简天助是大大吃过暗亏的。”

“你今早难道未曾与简天助细谈吗?”

张俊明苦笑道:“我是与他细谈过,只是谈了等于没谈。我问他是否去过常乐寺?问他眼目为何受损?简天助充满敌意,不肯作答,更绝妙的,我告诉他,只要回答这两个问题,便放了他,简天助宁可被拘,也不肯答覆,只说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事,自己承担。真教人闷煞!”

两人一时无语,各自沉思,张俊明突然想起,问:“他妹子简天红呢?”

“我不知如何安置她,天红涉及失金案,在此不便立足,我已嘱她回去老宅等简天助。”

张俊明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免生枝节。”

“我与简天红约略谈过一件事,可能有助你办案。”

张俊明精神一振,急问:“你们谈了什么?”

“简天助来到此地,无非要寻仇家,与仇家恶斗。”

“为什么恶斗?”

“简天助跟他妹子说过,说他本是个眼目晶亮的汉子,如今眼目受损,若不报仇,生有何欢?”

张俊明眼睛瞪大,问:“他的仇家是谁?”

“不知道,只是,他既寻到此,抢了金子后又不肯走,可见他的仇家在小镇附近。”

张俊明沉思一下,突脸有喜色,兴奋道:“简天助若真去过常乐寺,恐怕与宝经脱不了干系,而采花大盗若与宝经有关,将来破案线索,只怕要从简天助身上去寻。”

燕燕飞忍不住疑惑:“有人闯入牢房救他,你还说简天助纵之何妨,怎地又将之拘留,莫非形势所逼吗?”

“自然,是情势所逼,蒙面汉想至简天助于死地,我将他拘留,无非要保护他,怎知食物有毒,险些要了他的命。”

燕燕飞略一沉思,说:“这事十分怪异,凶手在食物下毒,事情不单纯。你说那简天助在牢里乱骂一道,他究竟骂什么?说不定能找出点线索,也未可知。”

“我听那简天助说什么‘你们一丘之貉’,这简天助似有所指。”

“你可曾追问,所谓一丘之貂,是与谁一丘之貉?”

张俊明呐呐道:“他敌意甚深,嘴里嚷嚷:‘你自己明白!’把我搅得一头雾水。”

“下毒之事,捕头可要追查?”

“查是自然要查,但我以为这食物由白家庄供给,白家庄就有嫌疑,此刻寄人篱下,若要追查,似乎太伤感情,我吩咐属下,白家庄若不追问,便不声张,我们私下暗查,不惊动白少爷。”

燕燕飞沉思半晌,点头道:“本来人命关天,该查才是,只是如今,一波末平,一波又起,采花大盗已够棘手,春花又无讯息,这下又连番有人想杀简天助,眼前与其大张旗鼓追查下毒案,不如从简天助着手,说不定大有转机。”

“如何从简天助着手?”

“只要捕头准许,我不声不响做一件事。”

“什么事?”

燕燕飞左右瞄瞄,压低声说:“既然有人想杀简天助,偏不让他如愿,我救简天助出牢。”

张俊明点头:“太好了,这简天助对姑娘没有敌意,姑娘去救,他不会怀疑,这事有劳姑娘!”

燕燕飞微笑凝望对方,说:“有另件事要你费点脑筋。”

张俊明愕然,燕燕飞突出其不意,抓他手,张俊明心底一阵激荡,只是激荡未去,发觉她正将一坚硬东西塞他手中。

张俊明低头一看,是支碧玉簪,不禁问:“这是——”

燕燕飞轻轻道:“这件事暂勿声张,这是春花的,今日天朦朦亮,我在奇园入口找到的。”

张俊明愕住了。

忽又见她近身,发香入鼻,沁人心脾,张俊明神思正恍惚,听得她轻言细语道:“我本想劝你将人马撤出白家庄,不再寄人篱下,只是这白家庄十分奇怪,要想有所得,你们不妨继续寄人篱下吧。”

八、奔向张献忠

车子套双马,车夫御马甚精,路上虽偶有颠簸,大体尚称平顺。车厢内的林老爹,一路听得车轮辘辘,马蹄的挞,暗忖既已启程,又一路驰马,此去长沙,想亦不过十数日之遥。前途有望,长时的牵挂,至此如石头坠地,心下一宽,人随枯燥节奏摇头晃脑,不旋踵入了沉沉梦乡。忽然车子停了下来,老爹睁开睡眼,一掀帘子,问:“怎么?”

车夫高倔辕上,手抓着葫芦往口里咕噜噜灌了几口水,一偏头瞄了老爹一眼,说:“老丈,我与您说实话,长沙一片血腥,我是不敢去,但白少爷雇我,不得不去,老丈体谅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子女,未到长沙,我便要掉转马头,到时要劳烦老爹跋涉一段路途。”

林老爹一愕,随即迭声道:“自然,自然,老朽还能走路,跋涉一段路无妨。”嘴里说着,心中甚是感念,若非燕燕飞、白禹奇,他恐怕如今命都没有,哪还有车坐!长沙一片血腥,人家肯往长沙路上奔去,已感激莫名,哪还有怨言。

车子继续再上路,林老爹迷迷糊糊吨了盹,恍憾间,车身喀喀一阵乱响,天摇地动,随又听得马匹嘶叫,林老爹大感骇异,以为车要翻覆,一时心慌意乱,差点没大声喊叫,惶恐间,车子狠狠颠动几下,林老爹只觉一身骨头几要震散,忽然外头帘子啪地给掀开,抬眼望夫,三个横眉竖目的站在车外,手持燕翎刀,喝道:“老头!下来!”

林老爹心中咚咚乱跳,暗忖,惨了,遇到强盗剪径了。这长时日,老爹徒步跋涉,自然常与盗匪照面,只是他身无分文,一身褴褛,盗匪没兴趣瞧他第二眼,多次也就过了,什么刁难都没。心下明白,这下怕是双马车惹来麻烦的。

惊疑间,听得其中一人说:“这地头是咱家三兄弟的,老头,你既要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林老爹渐渐定下心来,说:“老朽一贫如洗,哪来买路财?”

“你一贫如洗?”为首的把他上下打量过,冷笑道:“双马车,还敢说一贫如洗,骗鬼!”

“老朽真的一贫如洗,这双马车是白家庄白少爷雇的。”

三人眼色一讶:“你说白家庄白少爷雇的,那你是白家的什么人?”

林老爹呐呐道:“我是……白家庄的客人。”

三人对望一眼,哈的爆笑开来,其中一个说:“少罗嗦,你是白家庄的客人,我们还是白家庄的主人呐!”说罢三人扬声又笑,笑得东倒西歪。

隔了一会,其中一个说:“少浅嘛,老头,拿银子来!”

林老爹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少装蒜,老头,你既是白家庄的客人,想必白少爷赏了你盘缠,拿出来瞧瞧!”

“我……”林老爹看看众人。慢条斯里伸手到包袱,抓了些碎银子说:“这些小意思,你们拿去喝茶。”

为首那个一把抓过去,掂掂银子,又斜眼倪他:“就这么一点?”

林老爹不安道:“你们,饶了老朽吧!”

一傍的同伙冷眼梭着林老爹,冷声道:“老大,别上当,听说白少爷赏人盘缠,都赏金子,这白少爷既肯替他雇双马车,岂会只赏些碎银子?”

“老头,你放明白点金子都拿出来,否则要你的命!”

林老爹看看三人,惶恐道:“我与白少爷素昧平生,白少爷肯赏银子已经很好了。”

“少罗索!”当中一人一把抢过包袱,抓出一个小包,说:“这一袋,不是银子是什么?”顺手将包袱往地上一扔。

另一个陡然怒道:“这老头太可恶,分明有这许多银子,他还不肯拿出来。”

“各位……”林老爹颤声道:“这银子是我的盘缠,此去长沙,路途迢迢,要没这银子,我……”

“骗鬼!”那人喝道:“你说去哪?去长沙?这会儿长沙是人间地狱,你这老头睁眼说瞎话,这会儿去长沙?去长沙送死么?”转脸揪揪两位同伴说:“这老头,胡说八道,可见他骗人!”

蹲下身,将地上包袱抓起,胡乱翻了翻,只是几件衣裤,再无财物,将包袱一抛,溜上溜下紧瞪林老爹说:“剥了他衣服,看看他身上藏了什么好东西?”

不由分说,伸手便要剥,忽然轻轻两声“啉”,只觉手上一麻,紧接一阵剧痛,正诧异,听得一串拍手声,那端有人笑道:“你要剥人衣服,先让你痛了手!”听声音甚是娇嫩,众人一怔,不觉转过脸去,看一个姑娘家,站在丈余外,林老爹吃了一惊,认出是唱曲的姑娘,前数日唐家客栈照面过,在白家庄曾听说她涉及失金案,知道她是个练家子,手脚甚是了得,这下看她竟敢冒大不违,来拈几根虎须,心里一急,忙大叫:“姑娘,这里的事不与你相干,快走!”

简天红似不闻他叫喊,慢吞吞笑吟吟从那端行来,三盗匪惊觉是个姑娘家已是一愣,若她走近了,仔细端详,竟是个姿容甜美的女娃,三人不觉睁大色眼,龇牙咧嘴笑着。林老爹越发心急,喊道:“姑娘,不与你相干,你快走,快走啊!”

为首的一个,啪地给林老爹一记耳光,打得林老爹头昏眼花,一个跄踉,险要摔倒。简天红怒火陡生,一个箭步冲前,狠瞪那人,说:“你哪只手打人?”

那人欺她是右手伸出,直摸向她胸前,意欲轻薄,简天红不慌不忙,不闪不躲,左手抬,抓他手腕,右手一抬,瞬即捏住他肘关节,那人顿觉小臂一麻,手上燕翎刀登时掉落地上,简天红右手往上挪,啪地打那人一记耳光,那人愕然瞪视,简天红笑道:“你打人一掌,我也还你一掌,公平。”

后头两人,飞扑上来,简天红面不改色,笑嘻嘻道:“来啊!来啊!”拔腿便跑。

三人齐追她,简天红边跑边叫:“老爹,你快走啊!”

林老爹满面愁容瞪视她,脚步动也不动,车夫说:“老丈,快上车,我们走!”

林老爹皱着眉心,说:“这小姑娘,为了我,给三个人缠上,我怎能走?”

“老丈,你别傻了,那小姑娘精得像猴,身手又如此俐落,你别看那三人粗腿粗胳臂,手上还拿着刀子,其实不过庄稼把式,那小姑娘三两下就把他们打跑了。”

林老爹还不肯走,车夫急了,说:“老丈,你再不,我可要走,我这命可是丢不起。”将林老爹一架,连拖带拉,直把他往车厢一推,忙忙跃上车辕,双手一拍马臀,急朝前奔命。

三个追人的,气急败坏跟紧简天红,眼看她像狡滑兔子,窜跳甚是灵巧,三人赶了一段,突听得马蹄,回头一看,马车跑了,要追再也来不及,恨得跺脚,一个骂道:“婊子养的女娃儿!竟然坏事!”

“这女娃兄可恶,抓回去做压寨夫人!”

另外一个听了好笑,说:“咱们饥寒沦为盗匪,混两口饭吃,你还有山寨?还想抓人做压寨夫人?”

那人一呆,也觉好笑,又忍不住恼道:“好好的生意,让她坏了,可恶!”

“算了,老头的银子已到手,够逍遥十天半月了!”将手中那袋银子抛起,迅即接住,银子发出慷慷声,他转怒为喜,说:“这银子的声音听来还真受用!”

刚才挨打的,沮丧道:“婊子养的女娃儿,如此泼辣,老子不给她一点教训,不甘心。”

三人已追至一株树下,一人四下一望,说:“奇了,那娃儿不见了。”

“敢对老子动手,若老子追上她,把她身上衣服剥尽,好好痛快!”

忽地树上窜下庞然大物,二人正疑,手握银子袋的,忽然手上一震,愕然间,手上银子已被夺去,三人俱惊,定神一看,竟是刚才那女娃儿,只瞬间功夫,她已窜得老远。目瞪口呆间,听得她扬声笑起,嗓音清亮道:“你们想剥我衣服,失礼,姑奶奶先剥了你们手上的好东西,谢了!”

简天红疾奔一段路,有些口渴,想到附近人家讨水喝,四处张望,也看不到屋舍。见一棵树,索性跃上去,倚着树干,瞧见远处有一茅屋,暗忖石屋便有人,去要碗水喝吧。走了一段路,才见着茅屋,一看屋子甚小,好生奇怪,暗暗纳闷恐非民宅吧?哪有这等小鼻小眼的民宅?口干舌燥,再也顾不得满腹困惑,拍了两下门,喊道:“有人在家吗?”

半晌不见有人应门,将门一推,门应声而开,一股霉味扑鼻,简天红想,莫非放置农具的仓库?果不其然,探头一看,见到锄头、簸箕等什物,讨碗水的指望落空,其觉无趣,正想退出,脑中灵机一动,想哥哥被押白家庄动静不明,需时时去探消息,此地距白家庄不甚远,何不暂时在此落脚,念头如此一转,便想将门户悉数敞开,以便散尽霉味,好作歇脚。

简天红急急动起手来,将木窗往外一撑,又敞开前后门户,想屋中霉味如此重浊,怕已有一阵没人出入了,既如此,岂不甚为安稳,强过到唐家客栈投宿,遭人白眼。

简天红游目四顾,这小屋门户一经敞开,视线清明了些,只等空气畅通,

霉味尽去,便可歇下脚。居处既有着落,心里大安,打算赴市集买点吃食,以防饥渴。

正待转身出去,突然瞥见屋角蟋缩一团东西,那团东西似在缓缓糯动,侧耳倾听,似乎还发出唔唔声,简天红困惑道:“什么东西?”

霎时间,起了回应,那团东西挪动得更剧烈,隐隐传来急促喘息,简天红一凝神,听得说:“救我,救我。”声音有些含糊,似乎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简天红目瞪口呆,那声音十分微弱,简天红如梦初醒,低喝:“你说什么?”

对方再说:“救我!救我!”

简天红起初还不敢置信,奇怪怎会是个女孩家?这下听对方重覆说了一遍,越发惊奇,对着角落说:“你是个姑娘家?”

“是!”对方似十分疲惫,仍一个劲说:“救我!救我!救我!”

简天红移近角落,仔细察看,卷缩地上的,正是个姑娘家。看她嘴里塞着布块,手脚被捆绑,简天红忙抓出她口中布块,急急问:“你是谁?住在哪里?”

“我……我是白家庄的人,我……”他似已惊吓过度,声音惊惶失措,委曲至极:“我叫春花。”

简天红一惊:“你是春花,莫不是昨晚被采花大盗掳走的那个?”

春花一脸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简天红急取出匕首,将绳索划开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春花吸着鼻子,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不要怕。”简天红安慰她:“我认识住在白家庄那个燕姐姐,我带你回去。”

春花愣了一下,再也显不得陌生,整个人向简天红扑过去,放声痛哭。

※※※

白禹奇缓缓啜饮手中清茶,微笑凝望前方,铁龙匆匆而入,说:“少爷唤我吗?”

“少爷有事?”

白禹奇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白禹奇放下清茶,说:“自然有事。”双目看他:“有件事想借重张捕头,却怕有所不妥,故而唤你来商议。”

铁龙凝望他,说:“什么事怕有所不妥?”

白禹奇沈吟一会,温文笑笑,说:“我对燕姑娘甚为仰慕,想向她表白,求她允婚,又不便贸然出口,想请张捕头从中撮合,只是时机似不宜,怎奈我心急如焚,此事若不早早提出,恐错失良机。”

铁龙想了想,说:“此时提亲,似有所不宜,春花被掳,这当口提亲,恐张捕头、燕姑娘不以为然,春花虽是婢女,毕竟是白家庄的人。”

“你的意思,等春花归来再提?”

“不错,春花归来,大家安心。”

白禹奇想了想,有些闷闷,又禁不住欢喜道:“我对燕姑娘仰慕之意,你可曾体会一、二?人间似此女子,简直不可多得,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有时机灵敏捷,充满智慧,有时沉稳端庄,娴雅如仕女,说句真话,如今我什么都不稀奇,只盼与她厮守终身。”

“怪不得少爷近日荒废甚多……”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有人扬声道:“铁管家在吗?”

白禹奇一愕,随即惊喜道:“铁龙,你听,这不就是燕姑娘?”

铁龙一惊,说:“她怎么来了?”

见里面没有回应,燕燕飞再喊:“铁管家在吗?”

忽然一个紫色影子一闪,燕燕飞一瞧,琴儿已站门口,眼睛凌厉一扫过来,似笑非笑道;“燕姑娘到此,莫非主人有请?”

燕燕飞笑道:“我不请自来。”

琴儿冷冷“哦”了一声,说:“奇园有一规矩,除非主人相邀,否则一概是不速之客,燕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吧?”

燕燕飞含笑凝望过去,说:“不速之客不止我一位,我还为奇园邀请另一位客人。”一偏脸,朝外一看,张俊明站月门下,燕燕飞说:“张捕头也来了。”

琴儿一愣,张俊明已穿过月门,缓缓行来,恭敬朝琴儿一揖,微笑道:“张某听燕姑娘说,奇园有位擅于弹琴的姑娘,心中甚为仰慕,想一聆妙音,做个不速之客也无妨。”

琴儿听他语气,似乎为她而来,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半晌冷冷道:“既如此,我去请示主人。”

忽听得有人扬声:“燕姑娘,张兄来得好,请进屋奉茶。”

两人循声抬头,见白禹奇含笑出现门畔,张俊明笑道:“白兄原来在屋里纳福,我们来得巧。”

铁龙脸上堆笑,急急迎出,说:“我家主人正悬念二位,请进。”

燕燕飞瞄琴儿一眼,见她脸色泛白,肌肤僵涩,似极端不乐;再望眼白禹奇,看他眉开眼笑,十分愉快模样,便道:“不请自来,唐突了白少爷。”

“哪里话,燕姑娘有雅兴,随时欢迎。”

张俊明四下张望,见屋内宽敞,桌、椅、几、榻精致典雅,不惟四周窗明几净,且处处纤尘不染,不觉赞道:“白兄在此坐卧,赛似神仙。”

铁龙泡上茶来,张俊明瞥见墙上虎皮,情不自禁挪步过去,仔细瞧了瞧,笑对白禹奇:“白兄这虎皮,端的威武,瞧瞧,这虎头向下俯视,如猛虎下山,虎虎生风,教人真假莫辨。”

嘴里说着,情不自禁欲抚摸虎皮,铁龙眉心一皱,端杯茶趋前,双手奉上,说:“捕头大人请喝茶。”

张俊明漫应一声,接茶在手,眼仍盯着虎皮,白禹奇一旁说:“这虎皮,是那猎户送来。”

张俊明一愕,说:“是那个在破庙被杀死的猎户么?”白禹奇点头称是,张俊明赞道:“这虎皮真是上上之色。”

白禹奇察言观色,看他甚是喜爱,微笑道:“张兄要喜欢,日后再送与张兄携回。”

张俊明急急摇手:“君子不夺人所好,张某只是赞赏,无意据为己有,这虎皮如此威武,理当摆在此地。”

“张兄威武,理当有一张好虎皮。”对铁龙道:“张兄既如此客气,你好生留意,哪天有好虎皮,务必给张兄留下。”

“不敢当,不敢当。张某本专程来听琴,不料入门即被这虎皮吸引,人失态了。”

白禹奇微笑道:“张兄既来聆琴,琴儿,为两位抚琴。”稍作手势,说:“张兄,请坐。”

张俊明离开虎皮,落了座,燕燕飞悄悄注视铁龙,发觉事有蹊跷,刚才张俊明伸手向虎皮,铁龙似乎脸颊一僵,眉心一皱,颇为紧张,这下张俊明挪步就座,铁龙眉头舒开,脸上肌肤一松,燕燕飞觉十分纳闷。

那一端,琴儿已盘膝而坐,一长串摇指之后,哀怨旋律轻缓流出,燕燕飞倾听一下,抬眼看琴儿,见她嘴唇抿紧,眼睑低垂,似有幽怨之色。那琴,音色甚美,共鸣绝佳,串串摇指,若一声声无奈叹息,燕燕飞为之动容,仔细品尝,旋律优美处令人荡气回肠,心如醉如痴;悲怨处,教人胸怀惆怅,心中激荡。燕燕飞正听得入神,旋律忽然缓下,未几戛然而止。燕燕飞正讶,琴儿已站起身,朝前一福,迳自退下。

白禹奇注意到燕燕飞愕然眼色,满面惊奇,含笑问:“姑娘知道奏的什么曲?”

燕燕飞说:“这曲流传多时,名叫塞上曲。”

琴儿忽然住了脚,别过脸,讶然注视燕燕飞。

白禹奇一愕,随即笑问:“燕姑娘知道是塞上曲,想必明白曲中真意?”

“这曲相传王昭君所作,昭君远嫁塞外,心情愁闷,念念不忘故国,故而以琵琶抒发心中郁闷,这曲,原本是一首琵琶曲。”

琴儿双眸葛然睁大。

白禹奇惊了惊,赞道:“我只道燕姑娘精通武艺,不想还通晓音律。”

燕燕飞淡然道:“我在沧州山中,师叔曾来养病,闲时弹琴消遣,听也听惯了。”

白禹奇注视燕燕飞半晌,好奇道:“琴儿一曲弹罢,看你面有讶色,莫非有什么漏失?”

燕燕飞瞄琴儿一眼,笑道:“琴儿不知怎么回事,第三段尚未弹完,跳接第六段尾声,难得她接得天衣无缝,若不留意,还不易觉察,琴儿琴技,的确优秀,今人佩服。”

琴儿眸光一掠燕燕飞,脸颊一热,瞬即胀成粉红,白禹奇倪她一眼,道:“燕姑娘没说错吧?”

琴儿闻言越发窘迫,满脸讶然,原以为二人必不通音律,存有轻慢之心,自己心情又不甚好,随意弹弹,无非敷衍,听燕燕飞开口,暗暗吃惊,看主人倪她一眼,不怒而威,越觉羞窘不堪,呐呐道:“琴儿知错,以后再也不敢。”

“知道就好。”白禹奇说:“一旁侍候茶水。”

琴儿应声是,垂手立于一旁,张俊明瞧她唇眸蒙着轻纱,早已好奇,不觉深深盯她一眼,眸光迅速飘向燕燕飞说:“张某今日真是大有耳福,燕姑娘既晓音律,想必也善弹,何不奏上一曲,张某盼能恭聆妙音。”

燕燕飞数月未奏琴,见琴早已手痒,刚才不经意道出琴儿漏失,已微有不安,这会儿若再应允奏琴,岂不更令琴儿难堪?琴儿纵有不是之处,她亦无意与她为敌,想了想,说:“若有人合奏,便不敢辞。”

白禹奇微微一笑,对铁龙说:“取我玉笛。”

燕燕飞大为惊愕,怎地白禹奇竟也通音律?刚才琴儿奏“塞上曲”,他竟不露颜色,还问她曲名、曲意,分明存心测试她。

铁龙很快取来玉笛,白禹奇凝望燕燕飞,微笑道:“燕姑娘想弹哪一曲?”

燕燕飞说:“悔花三弄吧。”心里迫不及待,想一聆笛音。

张俊明等人俱都面现讶色,屏息以待。燕燕飞静静盘坐几前,白禹奇站她后方,闲闲平举玉笛,吹出一串嘹亮前引。燕燕飞右手拨弦,左手缓吟,众人顿觉置身仙境,听旋律如丝如缕,幽幽低诉。

“梅花三弄”本是笛曲,与琴合鸣,意境清高,白禹奇玉笛稍歇,燕燕飞左手转而轻泛,琴声短促,琴韵益发空灵,引人遐思。随后琴声休止,玉笛急急鸣起,节奏轻快,一琴一笛,再度交合,如水乳交融,静静聆赏,若置身人间天上,一屋俱寂,只有玉笛呜呜,琴声悠悠,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玉笛忽焉而止,众若有所失,琴韵笛声似又绕栋不去,好半晌,众人回过神来,忘情鼓掌,燕燕飞一抬头,见张俊明痴痴看她,琴儿则低垂眉眼,满面羞惭。

燕燕飞许久未抚琴,今日驾御,竟觉格外顺手,弹来淋漓尽致,身心的快慰。难以言喻。

白禹奇握笛在手,眉眼含笑深深望向燕燕飞,半晌,吸口长气,心满意足道:“你我琴笛合鸣,丝丝人扣,其是痛快!”

燕燕飞看他眼目含情,紧紧盯她,恋恋不舍移开,不觉双颊一热,缅腆起身。

外面忽然传来当当之声,铁龙急步而出,稍顷,去而复返,满脸喜色说:“春花回来了。”

小薇得讯,早已迫不及待赶至大厅,看众人围着春花,你一言,我一句,正问得起劲。小薇一推众人,叫:“春花!”又高兴又伤感扑上前,紧紧抱住她。春花涕酒纵横,惊喜交集唤了声:“小姐。”唤过泣不成声。

过一会儿,小薇松了手,退后两步,细细打量她,问:“你没有怎么样吧?”

“我……我……”春花支吾一下,不可抑制哭了起来,越哭越凄然,终至嚎陶。

小薇急急道:“是不是采花大盗欺负你?是不是采花大盗把你……”问至此,看看左右,突然禁口。

春花忍住哭声,眼泪却抑制不住,滴滴急滚而下,小薇更慌,焦躁道:“你哭什么?快说啊!”

春花一边拭泪,边饮泣道:“我在外面,天又黑又冷,我怕死了。”

小薇勉强捺住性子,安慰她道:“别怕,现在回来了,别怕。”趋前拉她手,忽听得咕噜咕噜声,猛然觉醒:“你肚子饿了是不是?”

春花停止饮泣,点点头,小薇忙叫:“你们,快去拿点吃的来。”

有人应声去了。此时燕燕飞等一干人已匆匆赶来。仔细端详春花,见她头发蓬松,神情憔悴,脸上梨花带雨,显然历经惊吓,众人不忍,俱都怜惜瞅紧她.春花被瞧得难受,扭呢一下,手足无措摸摸自己两条零乱长辫。

“你是怎么回来的?”张俊明问。

春花呐呐道:“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把我带回来的。”

“谁?”

春花说:“她说她姓简。”看一眼燕燕飞:“她认识燕姊姊。”

燕燕飞一愣:“姓简,简天红吗?她人呢?”

“她把我带到门口,就走了。”

燕燕飞忙问:“有没有说哪里去?”

“她说要回老宅去。请燕姊姊别挂虑她。”

燕燕飞皱皱眉:“这丫头大约又贪玩了。半天不肯启程在哪里发现你?”

“一间茅屋,里面放了锄头、簸箕,屋子好小。”

众人皆奇,张俊明急问:“你怎么会在那里?”

“是……”春花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我醒来就发现到处黑黑的,屋里有霉味,好像还有老鼠跑来跑去。”说到末了又惊惶落泪。

小薇看着不忍,忙一噘嘴,对张俊明道:“张哥哥不要问她嘛!春花肚子饿了。”

“我差点忘了。”张俊明迅速与燕燕飞交换一个眼色,对小薇道:“难得你细心,春花该吃点东西,好好睡个觉。”


九、情难自禁
床上的春花,刚阖眼就发出啊啊两声惊叫,双手挣扎,双脚乱瞪,整个人如陷入旋涡,狂乱失措。燕燕飞从椅上惊起,急去推春花:“醒醒,春花,醒醒。”

“救救我!救救我!”头脸猛烈晃动,声音低哑,充满惊悸。

“醒醒,春花。”

春花蓦然睁大眼,骇然看住燕燕飞。

“不要怕,春花,燕姊姊在这里。”

骇然的眼,渐转成茫然,怔怔瞅燕燕飞半晌,缓缓坐起身,眼观鼻心,双肩耸动几下,饮泣起来。

燕燕飞默默瞧着她,春花樱樱哭了好一会儿,渐渐止住。一仰头,双眼已红肿,燕燕飞静静替她揩了泪,春花突然一把抓她双臂,惶然无助道:“我怎么办?燕姊姊,你说我怎么办?”

燕燕飞一震,皱皱眉问:“莫非那掳你的,对你怎么样?”

春花急急摇头,燕燕飞松了一口气,春花却焦虑低嚷:“我怎么办?怎么办?”声音带哭,听来像唱歌。

燕燕飞拍她肩膀,柔声安抚:“那人既没对你怎么样。你怕什么?”

“我一个女孩家,出了这种事,我怕啊!”

燕燕飞稍一沉吟,明白她何以焦虑。女孩家被掳,吃不吃亏外人不知,惟其不知,便有风言风语,别说一个女孩家受不了,便是一般人也吃不住。燕燕飞想了想,安慰她道:“你被掳是不幸,那人掳你,没对你怎么样,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要管人家会如何胡思乱想,只要你没什么就好。”

春花止了哭,抹去泪,紧紧盯过来。

“那人既掳你。竟让你平安归来,未免奇怪。”

春花闻言,嘴一抿,刚抑制的悲痛再也忍不住,鼻子顿成小风箱,急急一抽一送,呼噜作响,这一来若排山倒海,越发凶猛,只一刹那,嚎陶大起。燕燕飞吓了一大跳,奇怪这女孩怎悲痛至此!

纳闷间,听春花哭叫道:“燕姊姊都会这样想,别人更要不相信!”

燕燕飞一怔,急急追问:“不相信什么?”

春花上唇咬下唇,悲忿道:“不相信我是清白的。”

燕燕飞愕住了。

“连燕姊姊都不相信我是清白的,还有谁会相信?”哭得肝肠寸断,原来为的这个。燕燕飞忍不住好气又好笑道:“我哪里是怀疑你不清白?我是怀疑那掳人的,为何把你掳走?又为何将你弃置小茅屋不管?他的目的何在?”

春花原还耸动肩膀,抽泣得气息急急,这下蓦然抬头,泪眼瞅紧燕燕飞,满脸讶异。

“若说那人是采花大盗,为什么掳花不采花?若说那人不是采花大盗,为什么要掳你?到白家庄掳人并不容易,费尽心机掳人,却又将人弃置小茅屋,这倒是稀奇古怪。”

春花似被她言语吸引,双眸直勾勾瞪住她,几要失神。

燕燕飞一瞥左右,从袖里抓出东西,注视春花说:“你看看这个。”

春花一瞧,竟是支碧玉簪,忙伸手一抓,瞄一眼,惊疑道:“你怎么有这个?这是我的。”

燕燕飞微笑注视她:“是你的吗?”

春花微有不悦,理直气壮道:“我自己的东西,怎么会不知道,分明是我的。”

“你怎么确定是你的?你不是也送给小薇一支,跟这一模一样的?”

春花一愕,随即不服道:“两支玉簪形状玉质看起来一样,仔细看不一样,小姐的放箱子里,我的天天戴,上面有绿绿的点,不信你看!”

将上头的绿点一一指与她看,果然上面斑斑点点的绿,燕燕飞微笑道:“既是你的,拿着吧。”

春花松了一口气,却困惑问:“这簪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捡到的啊。”

春花说:“怪道我怎么找不到,原来掉了。”

燕燕飞瞧着她将簪别发上,略一凝脸,正色道:“告诉燕姊姊,你昨晚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哇,我闻到一股异香,正奇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仔细想想,你昏迷后,总有醒来的时候,想想看,你醒来的时候,听到什么动静?到了什么地方?”

“我……”春花皱皱眉,手揉太阳穴,说:“我想不起来。”

“春花……”审视她,神情凝重道:“你昏迷之前,闻得异香,分明是采花大盗无误。每一个给采花大盗掳走的,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只有你安然无恙。这采花大盗做下巨案,扰得人心惶惶,你若知道多少便说多少,若能因此抓得采花大盗,审问清楚明白,对你也有好处,至少大家不会瞎胡猜。”

春花咬着下唇,将那唇咬得一忽儿红,一忽儿白,半晌才思索着说:“我昏迷以后,好像做着噩梦,浑身给挟得紧紧的,我想挣扎,使不出力来,然后脖子好像给扼住,透气困难,好像喘不过气,我勉强睁开眼,好像在走一条地道,我只是看了一眼,眼睛再也睁不得,我好累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梦?走了一段,脖子好像又松开来,可以好好喘气了。后来,我觉得冷,从头到脚,冷得浑身哆嗦,我给冻醒了,忍不住说:好冷!忽然一阵晕眩,醒来,就在那小茅屋里,里面黑黑暗暗,我听到老鼠跑来跑去,还闻到一股浓浓的霉味……”

燕燕飞静默了,半晌才说:“是这样吗?”

春花闷闷道:“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从我闻到异香开始,就昏昏沉沉,好像做一场噩梦。就连这会儿,我觉得还在做梦。”

燕燕飞眼睁溜溜一转,继则卟的笑出声,春花正讶,燕燕飞道:“好啊!丫头,跟我说了这些,听得我迷迷糊糊,原来说的全是梦话!”

春花见她笑得灿然,不觉愕住。想自已昏迷,如置身梦境,只是,梦能当真吗?她在恍憾间,似乎被挟着走一处地道,当时脖子仿佛给掐紧了,难以呼吸,也依稀记得从头到脚,冷得哆嗦不停,她浑身蟋缩一团,清楚感觉自己手脚发冷发僵……。不料,这会儿听燕燕飞如此轻描淡写,笑她全说梦话,她稍稍一想,自己也觉梦幻不其,不知是耶非耶?不觉尴尬一笑,缅腆道:“是燕姊姊你要我说的嘛,我想来想去就只想到这些嘛!”

燕燕飞一点她鼻尖,吟吟笑道:“好了,这些全是梦话,你这会儿,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上一觉,待会儿再说梦话给燕姊姊听,嗯?”

春花小嘴一抿,忍不住咧唇而笑。

张俊明凝望燕燕飞,静静倾听。

燕燕飞微笑道:“春花的梦话,我说完了。”

张俊明沉吟一下,说“你认为是梦话?”

“不。”燕燕飞道:“也许她说的,有些是梦话,但地道应不是,我怀疑白家庄有一地道,通往外面。”

张俊明霍然睁大眼。

“春花虽然昏迷,但采花大盗的传说太可怕,她一直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可能在这时候发现地道,在地道里,空气稀薄,呼吸自然比较困难,春花没有进入地道过,感觉特别明显。”

张俊明颔首道:“燕姑娘真是心细如发。”

燕燕飞继续说:“还有,后来春花感觉到全身发冷,冷得浑身打哆嗦,可能那时刻,她在比较旷野的地方,旷野风大,她衣衫单薄,自然冷得打哆嗦。把地道跟旷野这两回事连起来,春花根本不是在做梦。”

张俊明略一凝思,急问:“春花知道自己并非做梦?”

“可能刚开始还不甚清楚,后来我问她,她一边回想,似乎很清楚。”

张俊明轻“啊”了一声:“那不甚妙,春花若将这事说出,会不会有碍办案?”

“怎么会?”燕燕飞不解道:“捕头不是可从而判断,方便办案?”

“不是。”张俊明急说:“若她说与别人听,恐传出去,打草惊蛇。”

燕燕飞微微一愕,随即开心笑道:“她说完,我故作经松,笑她说梦话,这下她迷糊了,她在昏迷中,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做梦,我这一笑,她只当自己做梦,什么事也没有了。”

张俊明顿时惊愕看牢燕燕飞,肃然道:“燕姑娘冰雪聪明,张某自叹不如。”

燕燕飞淡然笑道:“我心里甚急,恨不得捉得采花大盗,也好早日去福建。”

“为了采花大盗。误了燕姑娘行程,张某抱歉。”

燕燕飞一愕,瞅他笑道:“捕头何须抱歉,若非白少爷殷殷挽留,燕燕飞何至于留在此地?”

张俊明双颊一下热红,觎屿道:“白少爷面子大,留下姑娘,也助我一臂之力,张某真乃沾光。”

燕燕飞听他话里似有酸意,要笑不笑瞅他,说:“捕头是否赚我碍事?说什么白少爷面子大,又说什么沾光,听了教人好不自在。”

张俊明急摇双手,说:“失言,失言,燕姑娘别放心上,这个节骨眼,姑娘若不理睬我,张某真如海底摸针,茫无头绪。”怕她着恼,急入正题:“眼下,该如何?”

燕燕飞瞄他一眼,反问:“你以为该如何?”

“燕姑娘记得哪里寻得碧玉簪?”

“当然记得。”

“那碧玉簪是否春花所有?”

“是。”燕燕飞看住他:“已物归原主。”

“春花知道她簪子掉落何处?”

燕燕飞摇头,说:“春花既是单纯的女孩儿,无须知道太多。”

张俊明同意点头,问:“燕姑娘认为从何着手最好?”

张俊明略一沉吟,笑颜逐开从桌案取出纸笔,将纸张一撕两半,对燕燕飞说:“你我各写一字,彼此交换,若不谋而合,再作道理。”

两人站桌前,笔尖沽墨,匆匆写下,交换,一看,会心一笑,各自将纸一揉,随即撕成碎片。

“既如地点,究竟如何着手?”

燕燕飞笑道:“何不依样葫芦?”

张俊明微笑再取一纸,撕一半给她,两人再写。写完笔杆仍握手上,彼此交换,张俊明一瞧,是“夜探”两字,两人忍不住泛开一脸笑意。

忽听门帘啦的一声响,两人愕然抬头,笑容凝结。

对方,原本也是笑吟吟的一张脸,这时刻,笑容僵住。三人呆了一下,笑颜再度绽开。

来人竟是白禹奇。

“好啊!”白禹奇一脸笑,叫道:“说了什么笑话,笑得如此开心?说来听听!”

燕燕飞听帘子响动之际,已将纸揉成一团,放入袖中。张俊明却只顾抬头注视,来不及收起,半张纸仍在手上。这会儿白禹奇眼目梭着二人,有意无意盯向半张纸。张俊明一脸惊愕,笑得尴尬,燕燕飞只迟疑一下,掩不住的笑意瞬间飞上眼角眉梢。

“燕姑娘笑得好开心,什么事?”

燕燕飞笑意更深,说:“刚才与捕头谈起我师叔,我说师叔的长相怪,满脸的络腮胡,结果捕头兴趣来了,随手画了张画,怎奈画技不佳,将我师叔画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好似鬼画符,好生滑稽,故而忍俊不住。”

“既如此,白某倒要见识见识。”

张俊明一呆,不知如何是好。燕燕飞却促狭一瞄他,“旷世杰作,给白少爷过目嘛!”

张俊明急退两步,燕燕飞逼前去,伸手便夺,张俊明却不肯给,一个抢,一个不放,双方一使力,啪的扯成两张,张俊明将手中的撕得烂碎,地上一扔,缅腆道:“燕姑娘竟如此作弄我!”

燕燕飞微一侧脸,端详一会,笑吟吟递与白禹奇说:“虽只剩一半,却不难看出大概,瞧,像不像鬼画符?”

白禹奇接过去一看,一摊黑糊,顿时笑道:“张兄倒是好兴致,画符消遣。”

“燕姑娘作弄我,教人羞煞。”

燕燕飞将手上的笔往硕台一搁,说:“瞧瞧,弄得满手黑,我洗手去了。”

朝白禹奇笑笑,迳自去了。白禹奇目光送她,直至不见身影。

张俊明瞄着白禹奇,见他将手上的纸捏成一团,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下。心底暗奇,也不知燕燕飞瞬间如何将十张纸弄成黑糊?瞄桌上一眼,见笔已叉开,叉得十分离谱。张俊明急移开视线,看着白禹奇说:“白兄大驾光临,想必有事?”

白禹奇温文一笑,说:“是有事。”略一迟疑,道:“此事不便开口。”

张俊明一愕,说:“白兄有事尽管盼付,只要能办,定全力以赴。”

白禹奇一拱手说:“既如此,白某先谢过。”唇边隐含笑意说:“张兄认为燕姑娘怎么样?”

张俊明心中震了一震,忙看过去,半晌说:“白兄问我对燕姑娘观感么?”白禹奇微微额首,张俊明想了想,说:“燕姑娘不仅聪明绝顶,且外在灵秀美丽,可谓秀外慧中……”忍不住狐疑望过去:“白兄问这是?”

白禹奇唇畔笑意更浓,眼角眉宇掩不住喜爱之色,说:“张兄说燕姑娘秀外慧中,一点不假,白某多日观察,似燕姑娘如此聪明美丽的女子,人间难得见,白某十分仰慕,所以想烦劳张兄……”说至此,停颐下来,似不便启齿。

张俊明听至此,益加不安。对方意态如此明晰,只差没直接了当说出罢了。顿时心中悬了吊桶,上上下下,极为烦燥不宁。想藉口开溜,却不便失态,只怔怔看住他,寻思趁他难以启齿之际,将此事推拒。

不料,白禹奇倒也非难以启口,他只是略略一顿,便说:“张兄若能从中玉成,替白某作个月老,白某感激不尽。”

张俊明顿觉头皮发麻,脸上却不得不强作笑容,嘴里呐呐道:“此事……”

“此事有劳张兄。”

张俊明越发尴尬,涩涩酸酸说得勉强:“燕姑娘这等奇女子,恐怕求之者众,就怕不知是否已订亲?”

“白某就是为免尴尬,才央张兄旁敲侧击,张兄若玉成,少不得有一份厚礼。”

张俊明强笑道:“此事,总得找合宜时机。”

“找合宜时机自是必要,张兄可否尽快?燕姑娘打此路过,只怕随时要走,白某恐错失良机。”

张俊明越发为难,答应他,对自已不起,不答应他,对他不起。想那燕姑娘如此出色,他哪会不爱?这数日相处,若非公务在身,忙得焦头烂额,只怕自已早已情不自禁。

白禹奇见他迟疑不定,暗暗纳闷,张俊明不是不爽利之人,怎地此事如此不干不脆?莫非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刚才两人谈笑欢洽,莫非已暗生情意?不觉又疑又妒,却不露声色。

张俊明思绪迅速转了转,想刚才白禹奇进屋来,燕燕飞谎言哄骗,显见对白禹奇甚有戒心,何况两人已约定夜探。于公,两人站一条线上,于私,也算是朋友吧。念头及此,心情转为轻松,便凝然道:“白兄的意思,我藉机转达燕姑娘,成与不成,就看她了。”

白禹奇微微一笑,忙拱手道:“如此不胜感谢,白某静候佳音。”

初更时分,简天助已有睡意,恍恍惚惚正要入眠,忽听得殴斗之声,顷刻之间,两条人影已闯入。简天助白眼一瞪,来人蒙头脸,持短棒与捕决交手,其中一人抢得钥匙急来启开牢门。简天助见两人身形似曾相识,不就是一早救他的人么?惊愕间,听那人说:“快走!”

简天助不但纹风不动,且冷冷发话:“你们是谁?”

简天助似不动心,冷笑道:“我与你们非亲非故,你们为何救我?”

那人怔了一怔,一时无言以对。

简天助冷冷一扫他,说:“简瞎子眼瞎人不瞎,我知道你们是和尚,你二人一再与我作对,怎地发了慈悲,倒是令人奇怪!”

这人原是悟凡,他皱皱眉,急忙催道:“你快跑吧别再错失良机。”

“你们这两个奸诈和尚,我上过你们恶当,要我跑?偏不!免得中计。”

悟凡急得跺脚,埋怨道:“我二人一番苦心,你却如此别扭!”

悟尘已将两捕快制住,看简天助迟迟不走,不觉讶道:“怎么回事?”

简天助一昂头,傲然道:“姓简的不领情,不走,两位可以死了心,一起滚出牢去!”

悟尘怔怔盯牢他半晌,对悟凡说:“他既不走,罢了,咱们走!”

两人前脚刚跨出去,一道黑影闪入,简天助吃了一惊,仔细端详,来人竟也蒙头盖脸,简天助随即一昂头,冷笑道:“又一个不敢露脸的!来得好!你究竟想放我?还是想杀我?”

边说边注视来人,虽说眼力甚差,却看出对方有一双乌溜榴的大眼,暗暗猜疑莫非是个坤道?若非坤道怎地眉目如此灵秀慑人?教人一见心神一漾。

对方开口:“你快走吧!”果然,声音清脆温柔,分明是个姑娘家。

简天助怀疑道:“你是谁?”

对方将脸巾抓下,露出俊俏轮廓,简天朗呆了一呆,竟是燕燕飞不觉惊疑道:“你……”

“你在牢里,有人想杀你,有人想毒害你,我心中十分不安,你兄妹情深,你若有个差错,天红便要失去依靠,如今,既有人救你,你还不走?”

简天的心中一动,急问:“我妹子,她如今人在何处?”

“我嘱她回老宅等你,你回到老宅,便能见到你妹子。”

简天助一讶,急忙道:“不,我妹子不会回到老宅……”

听简天助语气坚定,想必他对简天红知之甚深,急急反问:“你怎么知道天红不会回到老宅?”

“今天清早,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我妹子她怎放得下心回老宅?”

燕燕飞怔了一下,灵机一动,遂说:“如此说来,天红可能在白家庄附近守候,你何不趁机快走,此地采花大盗横行,一个女孩家孤身,终究危险。”

简天助陡然心烦气燥,恨不得插翅飞去,急拱手道:“多谢姑娘提醒!”

急急向外飞奔。

燕燕飞紧跟后头,叮咛道:“你要速速带她回老宅,别再耽搁!”

简天助一离牢笼,躲躲闪闪,避过那些护院家丁。守牢房的捕快,原得到张俊明指示,故而当三蒙面闯入,只是拳来脚往,并不动兵器,也未闻叫喊,虚晃几招,任他们来去自如。悟尘、悟凡暗暗吃惊,奇怪牢房戒备怎如此松懈,捕快似乎不堪一击.但二人顾不了许多,寻着空隙,跃出墙外。

简天助连续躲过几人,多次险险与人照面,但他听觉甚为灵敏,藉着星月,树影下藏藏躲躲,总算寻个隐蔽处,纵起跃下,瞬间置身墙外。

沿白家庄外墙,简天助逐一搜索,却无所获。这外墙,荒草没径,且地面大小石头甚多,大石阻路,小石扎人脚板,一路得拨开人高杂草,又得小心石块绊脚,行走其间,甚是艰辛,简天助战战兢兢,多次险要跄踉摔倒,心里懊恼为何不捡好的路面走!天红再笨也不会藏身其间吧。

好不容易走出,简天助又沿墙寻了一圈,哪有人影?心底越发挂心,原以为天红跟着燕燕飞必万无一失,谁料燕燕飞竟嘱她回老宅相待,若依常理,天红回老宅,倒也不失良策。怎奈天红性情他知之甚详,做兄长的身系囹圄,又时刻有杀身之祸,她哪里肯乖乖回老宅?

简天助越发心情越沉重,这白家庄甚为宽敞,他走得急,连跑带寻,在凉得发冷的秋风下,竟也一身汗水淋漓。他依墙歇息,心有不甘,突然啊了一声,喃喃道:“怎么忘了?”坞着嘴,沿着墙,作猫叫。

咪呜、咪呜、咪呜,

慢漫绕着走,咪呜、咪鸣不停叫。

半天没动静,他越叫心越冷,停下来,不叫,倚着树干喘息。突听得一声轻响,正疑,肩膀被搭住,他暗想,糟了,怕是猫叫声,引出白家庄的人。随又一想,引出人来又待如何?制他便是。

手啪的一搭对方手臂,暗想,给个狗吃屎吧!鼻子突嗅得一股佳花香,怪熟悉的,天红的发不就擦惯桂花油?又觉肩上的手甚是柔软,未及回头,己听得轻唤:“哥!”

简天助惊喜道:“天红!是你!”

天红兴奋道:“我听到猫叫,就知道是哥,只是哥叫了两声,再也不叫,教人奇怪。”

简天助说:“我已叫了半天了。”

“人家刚摸进白家庄嘛!”

简天的心中一动,急问:“你摸进白家庄,到牢房找我吗?”

“白家庄戒备森严,我还没找到牢房,已听得猫叫,赶忙跑出来,一听猫叫声又停了,真把我急死。”

天红说完不闻回应,忙上下瞅紧他,见别来无恙,遂松了口气,说:“是那个捕头放你出来的?”

简天助摇头说:“不是。”

天红奇道:“他没放你,你怎么出来的?莫非有人放你?”

简天助不想细谈,遂道:“是那位燕姑娘放我的。”

天红呆了一呆,忙道:“既如此,哥,咱们走吧。”

简天助神色一讶,问:“哪里去了?”

“回老宅啊。”说着,人迳往前走,至一树后,牵出一匹马,说:“早上我跟燕姊姊出来,骑了匹马,哥,现在,咱们快马加鞭,星月回到老宅,以后再也别来这里。”

简天助立即说:“对!等我办完事,以后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天红一摇双肩,不依道:“哥,咱们在这里已惹来许多麻烦,再也不能待下,何不趁现在走,免得有人要杀你……”

简天助脸一寒,咬牙恨声道:“岂只有人要杀我,今早还有人在饭食下药,恨不得将我毒死,若非我银簪试毒,这会儿,我还能活生生与你说话?”

天红大吃一惊,呆呆看住简天助,半响,拉他手,心有余悸道:“哥,咱们走,再不来这里,永远不来这里了!”

简天助一瞪眼,冷冷说:“既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毒我,我姓简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天红畏怯说:“哥,你是要……”

简天助狠狠打断她:“哥还有事,你找个地方歇下,事成之后再去找你。”

天红盯他一眼,问:“哥究竟要办什么事?”

“很简单,只有害我的人才想杀我、毒我,他们无非要杀人灭口,我偏不让他们灭口,偏要找他们以牙还牙……”

天红听他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冷,不敢再劝,乖巧道:“好嘛!哥既有事,自己务必小心,顺着这条路往前行,约二十里处,有间放农具的小茅屋,我在那里等再。”

简天助阴霾渐开,温和道:“你快上马,我看你走。”

天红无奈,只得上了马背,瞧着他说:“哥要小心,我等哥,哥不来我不走。”

听着马蹄渐去渐远,简天助长长吁了口气。稍一迟疑,他绕墙疾走,不时停下来,半张脸趴着墙,倾听。

白禹奇手握玉笛,来来回回跺步,走了七、八趟还不停歇铁龙冷眼旁观,忍不住发话:“少爷想吹笛吗?”

白禹奇停止跺步,微笑看铁龙:“你说得不错,我兴致正高,正想吹笛。”

铁龙瞄一眼琴儿,说:“不干扰少爷。”转身欲走。

白禹奇一抬手:“等等,我想与人合奏。”

琴儿笑吟吟上前,说:“少爷既有雅兴,琴儿听候差遣。”

白禹奇正色道:“不必,你去歇着。”转脸对铁龙:“瞧瞧燕姑娘睡了没有?若末睡,问她是否有琴兴?”

铁龙微笑瞄琴儿一眼,应声是,匆匆去了。

琴儿原本巧笑倩兮,这下脸色大变,双颊苍白,眼里惨然,失了魂魄般盯住白禹奇,白偶一抬头,朝她一挥手,琴儿蓦然疾行几步,双膝一软,跪向地面白禹奇一讶:“做什么?琴儿。”

琴儿唤声“少爷”,已泣不成声,泪珠溜溜而下,凄然道:“少爷若不要琴儿,琴儿情愿碰死。”

白禹奇一愕,双目一瞪,沉声喝:“什么话?”

“琴儿侍候少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少爷今日嫌弃我,琴儿心里难过,也不知道琴儿有什么差错,请少爷告诉我,琴儿以后改正就是。”

白禹奇拂然变色,皱眉说:“琴儿,你莫非要坏我兴致?”

琴儿一愕,惶然道:“琴儿不敢。”

白禹奇沉着脸,挥手说:“下去吧。”

琴儿已泪流满面,几要痛哭失声,慌忙一咬牙,强忍悲痛,一旋身,泪已如决堤,滂沱而下,她紧了紧脚步,疾行回房。

铁龙去而复返,白禹奇闻脚步声,一抬头,看他孤身而还,不觉问道:“燕姑娘呢?”

“燕姑娘不知哪里去,不在小姐屋里。”

白禹奇眉心一紧,困惑道:“莫非在西厢房?”

一股酸意直往上冒,燕燕飞此时不在,除了西厢房,他想不出她会往何处?已过了二更天,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岂能不教人猜?只是,转而一想,自己曾托张俊明提亲,莫非张俊明不负所托,将燕燕飞找出谈正事?若是如此,岂非——?心情转而平静,对铁龙说:“西厢房瞧瞧。”

铁龙应“是”,提着灯笼转身出去,至门口,忽然有人直扑而来,铁龙一怔,忙一闪身,人未及站称,对方再扑过来,只闻清脆“啪”,听出衣帛已被撕裂。铁龙觉凉意袭人胸口,忙一抓自己前襟,反身便跑。

对方阴沉沉喊:“别跑!”一个箭步冲前,眼看要扑上铁龙,一声碰,门迅速阖上。

这扑向铁龙的,原是简天助。面对突然阖上的门,他怔住了,本要破门冲入,发觉屋内格外沉静,一时疑心大起,深怕遭暗算,略一痴橱,觉后头似乎有人,转过身,两个人挡在前面,蒙头遮脸的,简天助阴寒寒低喝:“闪开!”

对方不闪也不躲,其中一人问:“简兄撕人衣衫,是否看出什么?”

简天助一怔,冷冷道:“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狗不挡道!”

对方笑道:“简兄何必故作糊涂?你知道我说些什么。”

简天助不耐道:“好了就算我知道你说些什么,臭和尚,我没兴致说与你们听,闪开!”

说罢,一提气,纵身欲走,不料两条身影,斜跃而前,拦他住。

“简兄,事关易筋经、洗髓经,你怎能走得如此从容?”

简天助恼道:“两位有本事,去撕人衣衫,易筋经、洗髓经干我何事?你们两个冤魂,识趣点,少缠我。”

一抬头,瞄紧一扇墙,一跃而出。

人已跃出墙外,简天助却老大不甘,暗忖,已抓破衣衫,却没看清,任他自由走脱,岂能善罢甘休?想自己原是双目晶亮的汉子,如今眼目被毁,视力大弱,又连番险遭杀害,若不快快找出仇家,岂不枉为男子汉?

正想折返,再觅良机,听得有轻细脚步,声音甚是细微,若非他耳朵敏锐,只怕要误为枝哑摩擦声,他一皱眉,暗想“不散冤魂又来了。”越想越恼,冲口而出:“臭和尚,若再缠我,休怪我不客气。”

耳畔扬起轻笑:“好大的火气,骂谁啊?”

简天助突然一惊,急转头,一纤细身影款步行来,星疏月淡,暖昧不清,身影渐近,刚才听声音,简天助正疑,莫非燕燕飞?这下近身,看清了,简天助大愕:“怎么是燕姑娘?”

“很意外吧?”

见她微笑凝娣,简天助一慌,只说了:“你……”便失神般,只顾发呆。

“为何不去找天红,却要在此流连?”

简天助无词以对。

“采花大盗横行,难道不担心天红?”

简天助不想瞒她,遂说:“已见过天红。”

燕燕飞急忙追问:“她没事吧?人在哪里?”

简天助说“她没事。已将她安置好,燕姑娘请放心。”

燕燕飞拿眼上下瞅他,好奇道:“你为何不快带天红回你家老宅?此地是非之所,难不成要让人发现,将你抓回牢里?”

简天助正思脱身,闻言忙一拱手,说:“多谢燕姑娘提醒,姓简的自会小心,后会有期。”

人急急窜前,走了一段路,庆幸自己溜得够快,不料头上似有什么掠过,心知不妙,一睁眼,燕燕飞已站他跟前。

简天助的略一沉思,心虚道:“我听燕姑娘话,这会儿就去找天红,不知燕姑娘为何拦我?”

燕燕飞凝看他,笑吟吟说:“你若把我当个朋友,何妨说真话。”

简天助原本心虚,望她一眼,缅腆道:“燕姑娘要我说什么?”

“你到这里,似有目的,莫非与人有仇,来寻仇家?”

简天助怔了一怔,声音一冷:“是不是天红与你胡说八道?”

燕燕飞一笑说:“天红没说什么,只是你若与人无怨无仇,为何一入牢,有人想杀你,有人想毒你了?”

简天助一时无言,燕燕飞继续道:“我要你立刻走,无非担心有人不饶你。”

简天助愕了一下,哼的冷笑道:“不饶我?我还不饶他呢?”

燕燕飞双眸葛然一亮:“你承认有仇家?”

简天助想了想,索性说:“不错,我是有仇家。”

“为何与人结仇?”

简天助四下张望,低声道:“这附近似乎有人,此时不便明言。”

燕燕飞略一沉吟:“你认为何处方便说话,我随你前去,这样可好?”

简天助静静扫了燕燕飞一眼,半晌方说:“燕姑娘似乎大有兴趣?”

燕燕飞神色一凝,说:“刚才瞧你撕人衣衫,用劲甚狠,心中十分惊疑,若非与人有深仇大恨,怎会如此?”

简天助面色一讶,心怀警戒,冷冷道:“我撕人衣衫,你看见了?”

燕燕飞一颔首,正色道:“是,我看见了,刚才正好路过,无意间瞧见。”

简天助听她坦然相告,不觉戒心去了一半,但仍不免心怀芥蒂:“听说白少爷对你甚为礼遇?”

燕燕飞一讶:“为何有此一问?”

“我看你是个懂是非黑白的姑娘,才如此问你。”

燕燕飞不解道:“为何扯上白少爷?”

简天助微微一愕,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譬如有人对你甚为礼遇,你会不会偏袒他?”

燕燕飞神色一愣,讶然反问:“你认为有人对我礼遇,我便会不问是非黑白?”

“姓简的眼目不便,心里却十分清明,燕姑娘若不明事理,姓简的便不会多费唇舌。”

“多谢对我信任。”燕燕飞好奇道:“简兄莫非有话要说?”

简天助迟疑一下,暗暗寻思,仇家太强,自己虽有心想与之力拼,恐怕人单力薄。这多日观察,见燕燕飞为人正直,当不致循私护短,她既有心追问仇家,何不和盘托出?此时此刻,多一个肯拔刀相助的朋友,再好不过。心念既定,遂说:“此事说来话长,天色已晚,燕姑娘若有兴致探究,明天清早,请循此路径,前行约二十里,有一小茅屋,我与天红在那里候驾。”

燕燕飞一愕:“天红这会儿在那里吗?”

简天助说是。

燕燕飞心念一动,间:“你说的小茅屋,是否放置农具?”

简天助的想了一下,点头道:“我听天红说,是放了农具。”

燕燕飞暗想,莫非春花被困的那间茅屋?眼睛不觉四下一梭,压低声道:“既然要去,何不趁夜黑无人,岂不更能掩人耳目?”

“只怕被人尾随,就不太妙。”

燕燕飞忙不迭追问:“你认为已被人尾随?”

“两个和尚十分可恶,如芒在背。”

燕燕飞心念一动,低问:“和尚为追易筋经、洗髓经而来,难不成你与宝经有关?”说完双目直视他。

简天助避她目光,顾左右而言:“刚才我撕人衣衫,只怕白家庄的人已发现我被放走,此时此刻,燕姑娘想神不觉鬼不知出去,只怕不容易,若被盯上,更加麻烦。燕姑娘认为时机得宜,才来茅屋相会,横竖我随时候驾。”

“等等。”燕燕飞瞧他急急欲走,忙问:“你撕人衣衫,想不是随便撕的,你知不知道,你撕谁的衣衫?”

“当然知道。”简天助冷着声说:“那人叫铁龙,是白家庄管家。”

燕燕飞寻着一处墙角,无声无息跃回。刚住了脚,听得一声咄,燕燕飞微笑:“捕头吗?”

对方应是,两人眼睛机灵一梭四方,没其他动静,张俊明说:“燕姑娘与那简天助似乎谈得投机,是否有所斩获?”

燕燕飞揪他一笑,反问:“捕头认为没有所获吗?”

“燕姑娘出马,不会没有所获。”

“是有所获,不过只有一点。”

“一点?”

燕燕飞一望四周,说“回去再谈。”

两人回到西厢房,燕燕飞说:“简天助十分机警,你与和尚尾随在后,他怕横生枝节,故而与我约定,稍后再谈详情。”

张俊明眼光闪烁,高兴道:“这倒好,眼前纷乱无章,只怕要藉助简天助。”随又目光一点,说:“这简天助对我并不信赖,令人十分难过。”

“这是自然,你是官爷,他有所忌讳,何况此时又在白家庄寄人篱下。”

张俊明张口结舌,愣住了。

“他会撕铁龙衣衫,哪里会信赖你?”燕燕飞稍作沉思,说:“你记不记得,他在牢里,说什么一丘之貂。既有一丘之貂之说,他怎会轻易相信人?”

张俊明沈吟一下,若有所悟:“怪不得。”郝然笑对燕燕飞:“如今只得偏劳你。”

“不必客套,这当中情节恐怕十分曲折,也许与易筋经、洗髓经大有关连,我迫不及待想知道。”

张俊明惊然睁大眼。

有人匆匆来报:“白少爷来了。”

两人一愕,张俊明悄声说:“恐怕为了简天助。”

帘子啪啪连串作响,白禹奇主仆一阵旋风而来。见燕燕飞在,白禹奇深瞅她一眼,说“燕姑娘原来在这,教铁管家好找。”

燕燕飞含笑一溜铁龙,问:“找我有事?”

铁龙堆笑道:“主人心血来潮,想请燕姑娘琴笛和鸣。”

燕燕飞闻言揪白禹奇一眼,白禹奇眼目含笑注视燕燕飞半晌,微一偏头,对张俊明说:“张兄莫非与燕姑娘谈机密大事?”

看他目光有探询之意,想是急于知道是否已提及亲事?怎奈自己只字未提,甚为尴尬,忙涩涩道:“白兄托付之事,尚未提起,请白兄原谅。”

白禹奇一抬手,淡然说:“不急,不急,张兄办大事要紧,这种小事,不足挂齿。”

燕燕飞看两人神情,一个神秘,一个尴尬,浑然不知缘由,一双大眼滴溜滴溜看着二人,白禹奇瞧她茫然姿态,别有韵味,不觉凝望,几要失神。

恍憾间,听得张俊明说:“真是罪过,没替白兄办事,反让白兄连夜赶来。”

白禹奇神色一凝,说:“我来不为别的,听说有人闯入牢中,放走简天助,白某心中挂虑,故而赶来看看。”笑对燕燕飞:“燕姑娘莫非也为此事而来?”

燕燕飞颔首道:“我在小薇屋里,听到外面似有声音,追出去也没发现什么,适才墙外碰见捕头,才知道有人放走简天助。”

张俊明呐呐道:“都怪张某治下不严,才会让人闯入牢里,放走人犯。”

白禹奇神色一冷,眼扫张俊明,要笑不笑说:“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张兄如此威武,牢房竟让人轻易闯入,其真不可思议。刚才铁管家问过护院家丁,人夜并未听到打斗之声,莫非来人身手太强,牢房弟兄无还手之力?”

张俊明听他话里夹刺带骨,分明讽刺于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如何,一脸觎屿,涩涩道:“张某惭愧。”

白禹奇似乎不见对方尴尬之色,唇畔微有笑意,继续说道:“既有人闯入牢里,张兄为何不声不响。抓拿歹徒,人人有责,张兄不吭不响,未免奇怪。”

张俊明看见他虽面带笑意,言词却咄咄逼人,略一沉吟,说:“守牢的来报,张某不敢惊动大家,派了几名弟兄,悄悄去追,不想人犯已无影无踪……”

白禹奇嘴唇一张,正待发语,小傅匆匆奔大,见过众人,急对张俊明说:“头儿,墙外有两个黑影,鬼鬼祟祟。”

张俊明如获大赦,绷紧的肌肤颐峙松弛下来。急说:“快追!”

“我正心急如焚,这下可好,你掩护我,正好去找简天助。”

“亏得小傅机伶,编了两个黑影的谎话,否则白少爷连讽带刺,张某哪里招架得住?”

燕燕飞凝神倾听下,说:“两个黑影也不全是谎话。我依稀觉得后头似有人跟踪。”张俊明留意一下,果然隐隐约约,后头似有闪闪躲躲的影子,张俊明轻声问:“你去找他,要避开别人,是不是?”

“那是自然。”

“燕姑娘若不介意,就在这里下马,你我闲闲散步聊天,后头跟踪的,若觉无趣,自会退去。”

两人下了座骑,将马栓路边人往芦苇深处走去,张俊明问:“两条人影,是和尚吧?”

“我也怀疑,可能是和尚。”

张俊明迟疑一下,说:“此刻夜深,此地又荒无人迹,和尚看到红尘男女交头接耳,状甚亲蜜,怕是避之惟恐不及。”

燕燕飞沉默不语。

张俊明偷眼瞧她微觉不安道:“张某失言,燕姑娘请别见怪。”

燕燕飞说:“公事为先,捕头大可不必顾忌其他。”

张俊明心情一松欣喜道:“难为燕姑娘明理体谅,张某感激。”

燕燕飞淡然一笑、道:“不必说什么感激,有件事我心中十分纳闷,捕头何不说来听听。”

张俊明讶道:“什么事?”

“白少爷究竟托付你什么事?怎地刚才你们言语神色如此奇怪?”

张俊明一怔,支吾一下说:“此事本应该说与燕姑娘听,怎奈张某……有些私心,故而……故而迟疑未提。”

燕燕飞看他神色缅腆,说话艰涩,不觉好奇,问:“什么事?”

张俊明低头沉吟一下,偷眼揪燕燕飞,不料她正困惑望来,四目相撞,两人急低头避开,张俊明苦笑道:“白少爷对姑娘十分仰慕,托我作月老,张某十分为难。”

燕燕飞一阵惊愕,双颊顿时躁热,听他说“十分为难”,为掩饰自己困窘,她漫不经心问:“捕头为何为难?”

张俊明双手交台腹前,慌乱下,急忙搓起手来,搓了几千,觉不妥,停下。

抬眼看燕燕飞,两人距离如此近,黑地里,她的黑亮双瞳既教人爱又令人慌。张俊明一开口,舌头像打了结,结结巴巴说:“一家有女百家求,燕姑娘人长得绝色,又……聪明绝顶,自然……求之者众……张某……张某……”

话说得语无伦次,听来却已了然。燕燕飞心跳急急,双颊越发躁热,忍不住好气好笑,这人究竟替人做月老?还是为自已诉心事?怎地两件事搅在一起,乱人心肠。

张俊明越说越慌,说了前言,道不出后语,直愣愣站着,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收尾,燕燕飞霎时手足无措,粉颈低垂,双眼观鼻,张俊明看她眼里,有层潋潋水波,炫丽迷人,一阵恍憾激动,双手已控制不住,突然伸出,抱她双臂。

燕燕飞恍如雷电触身,大大惊撼。心慌意乱些,忽闻不远处似有悉睐声,又恍惚见两条黑影挪动,突然,她双肩一挣,脱了他的拥抱。

张俊明微微一愕,听得啪一声脆响,左颊一阵热辣,惊惶间,听得她忿声骂道:“你好不知羞!”

接下来,她一扭身,奔出芦苇丛。

张俊明呆若木鸡。

刚才使力抱她,她一挣脱,张俊明觉浑身一软,整个人似已虚脱,冷汗愕愕,从额头、脖子、后颈,连同后背,大滴小嘀,不停沁出,全身湿透。他不知道自己何来待大勇气,同她倾诉,也恨自已怎愚笨至此,连话都说得残破不全,更讶异自已何来天大胆子,竟冲动抱她。

他心头乱糟糟,十分慌,十分急,十分恼,十分悔。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她若当他是狂蜂浪蝶,只怕日后要不睬他,不理他,那时节,何等难堪!何等悔恨!事情若慢慢来,不急不躁,何至如此?

他把事情弄糟了啊!

只是,能不急不躁吗?白禹奇已摆明姿态,若给抢先一步,他岂不终生悔?

只怪自己太鲁莽冲动,他若只动口,娓娓诉情,哪怕再浅陈,她也许还不恼,可惜他动了手,非礼勿动,他竟不能抑制,动手楼抱她,其该死,他动手了啊!

他一手拉座骑,茫茫然,惶惶然,听马匹朝前奔窜,明白她盛怒而去,他连追出去的胆子都没有。顿时,人成了迷路的孩于,站在黑累的夜空下,惶然不知归向何处。

※※※

双颊躁热未去,心依然急急狂跳,燕燕飞奋力驰马,静静的背苍,孤寂的旷野,马蹄声格外清晰。

燕燕飞深吸口气,勒马,座骑逐渐缓下,她翻身下马,打算走一段路,等心绪平和,再寻小茅屋。简天助之约,一直记挂心上,不敢忘。

只不过行了十来步,听得有人低唤:“燕姊姊。”

燕燕飞愕了愕,有人从黑里窜出,定神一看,喜出望外,她叫:“天红!”

夭红将马牵去栓好,朝屋里说:“哥来了!”

燕燕飞人内,屋里一灯荣然,简天助盘腿坐一堆乾草上。

“一个人来吗?”

燕燕飞正要答话,天红已探头进来,说:“哥,没错,燕姊姊一个人来。”

简天助脸色一冷,喝道“这里没你的事,屋外绕着走,仔细动静。”

天红说:“好嘛!”忙退屋外。

“一个人来吗?”简天助再问。

燕燕飞说“是。”

“知道姓简的为何慎重其事?”

燕燕飞毫不迟疑,说:“那是当然,简兄吃亏太大,此事又关系重大。”

简天助唇畔一冷,双目一瞪,含顷带恨道:“说得一点不错,姓简的吃亏大大,此事又关系重大。”

燕燕飞静静看他,简天助稍一低头,脸肌抽擂,声音低哑感伤:“我本是一个眼目晶亮的汉子,不料无意惹来祸端……”

燕燕飞试探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四个月以前,离此约直余里,那天我因事外出,不克赶回老宅,夜晚投宿当地客栈……”简天助沉思一下,回忆道:“那晚客栈一道菜,十分对味,吃得我胃门大开,吃多了,睡到半夜,肚子胀痛,人在迷糊间开门出去,寻那茅坑……”

简天助茅坑折返,脑袋晕晕沉沉,步履蹦珊,且行且打呵欠,至一拐角,忽然瞥见两条人影,简天助一怔,看那两人,交头接耳,甚是诡异,睡意顿觉去了大半,便住了脚,侧耳倾听。

“要取两样宝,得先探虚实,不知这宝藏在何处?”

一听是宝,简天助睡意全消,动也不动一下,静静等待。

“这出面打探之人,暴露在外,容易被人认出,得另行觅人才是。”

声音低下去,似一串摩语,絮絮碎碎,虚幻不实,简天助听不出所以,顿觉索然,若无其事,折回房去。

睡梦间,听得叩门声,简天助微觉讶异,怎地深夜有人相扰?门一开,冲入两蒙面,一言不发,举刀刀使刺,那刀,短柄长刃,森冷锐利,简天助吃了一惊,迅即闪身。刀刃如骤雨,紧密刺来,简天助头颈左右晃动,避那直取咽喉的刀锋,脚下跟着连连后退,至桌畔,右脚猛然一勾,勾起一把小圆凳,举将起来,左挡右攻,还以颜色。两把利刀前后左右,来来去去,猛烈进逼,简天助应接不暇,眼见一刀过来,其势甚猛,简天助举凳一档,刀刃脱手飞出,简天助趁这空隙,扬声向另一人:“我与你们,有怨有仇?”

对方忙了,气粗道:“无怨无仇。”

简天助理直气壮追问:“既无怨无仇,我哪里招惹你们,竟来杀我?”

对方冷笑道:“你何不自己想个清楚。”

简天助困惑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偷听别人谈话,什么意思?还敢说不明白?”

简天助恍然大悟说:“原来你们……”

“说说看,听到些什么?”

简天助气闷道:“我哪里听到什么?你们鬼鬼祟祟,与我何干?”

对方冷哼一声,阴沉说:“你既看到鬼鬼祟祟,必然也听到什么?”突然举刃向他,喝道:“说清楚!”

简天助怒火窜起,心一横,咬牙通“不错,我是听到两样宝,以后什么也听不清,你们既说的机密话,不想让人听到,何不找个隐蔽的地方?如今拿着刀刃,要人死活,自已不觉得无理么?”

对方冷笑道:“看你也是走腿闯道的,不晓得趋吉避凶……,还怨人无理吗?”

简天助越发气恼,昂然道“你们,究竟要如何?”

对方上下揪他半晌,冷冷的眼色一变,微带笑意问:“兄弟贵姓?”

简天助愕了愕,没好气说:“原来你还懂礼!”

那人也不恼,皮笑道:“兄弟说笑,闯荡江湖,哪有不懂礼?”

简天助想说:“你们不仅不懂礼,且好生无礼。”想想作罢,这两人来势汹汹,直如凶神恶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节骨眼何必嘴上逞强?

沉思间,那人再次追问:“兄弟贵姓?”

简天助没好颜色,冷冷道:“姓简。”

那人拱手.道:“简兄弟身手高强,在下十分佩服。”

简天助满腹不快,再也悠不住说:“好说,你二人功力高强,我若无还手之力,早就成刀下亡魂了。”

“刚才得罪,简兄弟包涵。”

“二位若无事,请便,姓简的要睡觉了。”

“深夜相扰,岂会无事?开门见山说与你着,简兄弟身手了得,正想借重。”

简天助听他说“借重”两字,嗤之以鼻道:“算了,今日不死在你们手里,已是万幸。”

那人定定瞧他,笑道:“刚才进门,无非试探,若不如此,怎知简兄弟身手了得?”

简天助闷闷道“我身手了得,又当如何?”

“简兄弟有这一身好本事,只要愿意,立刻赚进黄金百两。”

简天助一怔:“什么?黄金百两?”

那人转脸对另一人道“取盒子来。”

对方匆匆去了,简天助纳闷问:“做什么事,黄金百两?”

“简兄弟刚才听到两样宝,是不是?”

简天助讶然凝望他,不觉好奇:“什么两样宝?”

那人说“简兄弟既是练家子,想必知道易筋经、洗髓经?”

简天助大大吃了一惊,易筋经、洗髓经,如雷灌耳,没想到他二人说的两样宝,竟是这个。简天助迟疑道:“这两样宝,珍贵无比。”

说话间,那人去而复返,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十锭黄澄澄、晶亮亮元宝,简天助神情一阵恍懈,忡道:“这是……”

对方微笑道:“简兄弟请先收下。”

十锭金元宝,亮人眼目,的确是个天大诱惑,简天助盯了半晌,才移开视线看二人:“无功不受禄,你不说明,姓简的怎好冒然收下?”

“这是当然,简兄弟,事情很简单,宝经人人梦寐以求,我家主人想据为己有,眼下只知宝经在常乐寺,却不知藏在常乐寺哪个角落,简兄弟只要办两件事,第一,出面打探消息,第二、协助夺经。百两黄金正是对简兄的搞赏。”

简天助望向黄澄澄金子,心下又爱又怕,犹豫凝望对方,看二人头脸蒙住,只露两眼,不禁疑惑道:“二位既要姓简的办事,理应取下面罩,坦诚相见,才好相商。”

“那倒不必!”对方微笑道:“简兄只要将金子取去,替我家主人办事,事成之后,各走阳关独木,彼此不必记挂,省得日后麻烦。”

简天助一怔,暗忖托人办事,不肯现身,未免岂有此理,遂说:“失礼,虽说黄金人人喜爱,但二位不肯坦诚相见,黄金百两,姓简的不敢要。”

“简兄弟何必执着?不管简兄弟要不要黄金,百两黄金送定了。”

简天助奇道:“送定了?”不觉好笑:“我姓简的若不要,你们又焉能奈我何?”

对方嘿嘿干笑两声:“简兄弟若不要,我们固然不能奈何你,但简兄弟别忘了,你不肯要,我们若执意要给,大可送到府上,你妹子一人在家,要她收下,也不难。”深深看住简天助,眼笑眉笑道:“简兄弟不妨仔细琢磨琢磨,如今你既与我密谈过,眼下只有两条路走,第一,为我所用,第二嘛……”

简天助一皱眉,追问:“什么?”心中暗暗叫苦,这人竟知他家中状况,可见不是好惹。不觉怀疑,是他们预先打听清楚,找上他?还是他无意间听得秘密,才惹来麻烦,导致他们查他底细?简天助不担心自身安危,却惧怕他们抢在前头,对他妹子不利。一个女孩家,若有个闪失,他做兄长的,岂能心勿他、心里一紧,冷冷追问:“除了第一条路,为你们所用,第二条路是什么?”

对方察颜观色,双睁一腕他说:“第二条不说也罢,简兄弟身手了得,自然不能奈何你,不过,简兄弟总要想想自己妹子吧?”说完,吩咐另一人:“简兄弟看样子不屑于赚这百两黄金。不如将金子收起,同主人覆命吧。”

简天助端详那人,瞧他眼神闪过凌厉之色,不觉心中一寒,咬牙道:“金子留下。”

那人轻轻笑起:“简兄弟不愧聪明人,赚这金子只是举手之劳,又不少皮少肉的,何乐不为?”

燕燕飞静静聆听,看简天助沉吟良久,停顿不语,不觉追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去过常乐寺?”

简天助缓缓点头:“我是去过常乐寺,那个姓朱的就是我。”

燕燕飞冼然道:“怪不得两个和尚老要黏缠你。”

“我气那和尚老捉弄我。”

“简兄将心比心,和尚误信你言语,才会失落宝经,他们心急如焚,怎能说捉弄?”

“燕姑娘恐怕不知,前日我妹子被掳,是和尚搞鬼,他们将我妹子掳去,企图逼出易筋经、洗髓经,故而我对他们甚为气恼。”

燕燕飞啊了一声,哭笑不得道:“天红这小妮子,竟也作弄于我,不肯说真话。”

“燕姊姊,对不起嘛!”

二人闻声,将眼望出,简天红探进头来,觎着一张脸,燕燕飞看她形态可掬,不觉莞尔。简天助却将脸一扳,道:“叫你屋外走动,仔细动静,你做什么?”

简天红一咋舌,慌忙缩回头,人已不见,声音却急急飘入:“哥,不敢嘛。”

燕燕飞脸色一正,凝娣简天助道:“言归正题,你的眼目怎么回事?”

简天助额上青筋嚣然暴出,眼里凶光暴闪,骂声:“狗娘养的姓简的竟然如此天真,以为大功告成,携回金子,何等快活,不想……”

燕燕飞一言不发,默默凝望,简天助一张脸迅速变化,忽儿气忿,忽儿惨然,一时之间,几种脸色,轮流更替,红转青,青转白,白转更白,更白之后,转成黯淡,简天助不胜稀嘘,往事已去,如烟如云,只能追忆,却不堪回直。如今,追忆捕捉,立即清晰如昨,只是个的眼,却如泼地的水,覆水难收。他晶亮的眼,再也恢复不过来,不能如前了。

回忆似利刃,每一回首,椎心刺骨,简天助双眼由忿怒,而茫茫,而伤痛……

“事成之后,回到客栈,越想越是不妥,连夜收拾好,打算回到老宅,刚上路,事情就来了……”

座骑甫撒开四蹄,急欲奔窜之际,忽然扬起一串长嚎马首昂高,似已颅狂,连声哀号,瞬息间,简天助一阵恍憾,紧接前蹄跃起,整个人自马背滚落地面。

人一着地,简天助机警一跃而起,一时还不明白座骑以狂颅哀号?张目四顾,耳闻一声轻响,四蒙脸黑里蹦出。简天助明白了这些人想必使了暗器,伤了马腿,才导致座骑惊慌失措,狂颅大起。

简天助悄悄摸腰间,金元宝一个个仍在。暗暗惊疑,莫非有人知道他身怀巨金拦路打劫?

那四蒙脸遇吏站成圈圈,将他围困核心,简天助讶道“你们做什么?”

其中一人道:“不做什么?只想跟阁下要点金子花花。”

简天助一愣,奇怪他们何以知道他身上有金?讶异间,四人已朝他动手,只听得锵的一声,兵器齐出,简天助跳跃闪躲,四兵器你来我往,简天助大大吃惊,这几人,哪里只是要金,简直要他的命。对方送出的一招一式,不是取他咽喉,就是取胸口等要害。简天助徒手空拳,趁乱间,里准一人,夺过他的刀来。

这会儿,简天助突有所悟,这人想必是耶夺经的派来的。只是,当初与他接头的,已然不见,简天的想,那人莫非夺经时受了伤?或者认为解决他系些微小事,不屑露面?

当初那人找上门,何等隐秘,自己受人金子,外人亦无从得知。这些人竟来索金,且出招均取要害,可见存心杀人灭口。简天助恨对方歹毒,怒火陡起,大喊道:“你们,统统住手!”

四人闻言暂停攻势。简天助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夺经,逼我入谷,如今,夺经成功,竟要杀人灭口,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似这等行径,姓简的不耻!”

一人冷笑道:“你既明白,也好,就做个明白鬼,快快受死吧!”

简天助双眼愤恨一扫四人,说“就是要死,也要见你们主子,我姓简的要与他一搏!”

“你还不配!”

忽听有人低喝:“全部闪开!”

众人一愕,声音来自一棵树后,简天助一抬头,看里黑里站着一人,身形顽长,挺拔傲然,简天助未及发话,只觉一股劲风袭到,简天助侧身一闪,第二股劲风又来,直逼眼前,简天助闪之不及,双眼似万针穿透,痛人骨髓,再也不堪其痛,一声哀号,人站立不稳,摇摇欲坠,按着另一股劲风又来,简天助跄踉间,已矮身下去,左肩锁骨下,近云门穴之处,有一利器利入,疼痛入骨,简天助闷声惨叫,心底十分清楚,若非矮身,只怕利器要直入心脏,取他性命。

果不其然,对方见他不倒,劲风又到,其势甚猛,慌乱间,简天助就地一滚,地面甚陡,简天助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失控向下滚去,一俟止住,浑身疼痛,人几要昏厥,幸亏神智清明,知道自己昏厥不得,逗留不得,拼起余力,强忍浑身痛楚,跌跌撞撞,连爬带跑,趁黑急急奔命。

简天助探手大衣衫,摸出一样小小东西,但见外边用布层层裹住,燕燕飞正疑,简天助忙双手递上,说“燕姑娘请看。”

燕燕飞接在手中,揭开外布,里面赫然是枚四寸长利针,燕燕飞讶然问:“这是……”

“这是利入我锁骨下的利针,若非我稍一矮身,只怕要直入心脏。”

燕燕飞凝视半晌,惊奇说:“这针如此轻飘,只怕用针之人,功力十分高强。”

简天助冷笑道:“不仅高强,且十分歹毒,当时针尖沽了毒,若命中心脏,早就一命呜呼。”

燕燕飞安慰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简天助渭然长叹,郁郁说:“好好的眼目受损,几乎失明,姓简的苟且偷生,生有何欢?”

燕燕飞注视他,问:“眼目为何受损?”

简天助青筋再度暴出,恨声道“那人以沙黏毒,瞬间击我双目,歹毒之极,我简天助有生之年,若不报此仇,寝食难安!”

燕燕飞沉吟一下,好奇道“你为何撕铁龙衣衫?”

简天助说:“我听和尚说,夺经之际,有人胸前吃和尚一掌,当时和尚手中戴玉扳指,和尚将气灌扳指,那人中掌,虽无性命之忧,但扳指留痕,无法抹灭。”

燕燕飞微一颔首,缓缓道:“这事我听说了。”急忙追问:“你为何怀疑铁龙?”

简天助思索一下,答:“铁龙的声音,像极了初次与我接头之人。”

“简兄可以肯定?”

简天助苦笑道:“我眼目受损,人差点丢命,这事对我如此重大,印象自然十分深刻,如今,只要撕开铁龙衣衫,使可分晓。”

“你今夜撕铁龙衣衫,可有所获?”

“虽没有看清他是否胸口留痕,但铁龙反应灵敏,燕姑娘冷眼旁观,难道不以为奇吗?”

燕燕飞想了想,微笑说:“不错,的确十分奇怪,铁龙不仅反应灵敏,也冷静出奇,若依常情,铁龙该高声呼叫才是,以自家庄防卫严密,只要一叫,立刻有人赶到,铁龙不敢声张,这事十分可疑。”

简天助一愕,神色立刻一霄,兴奋道:“燕姑娘真是厉害,我只看出他反应灵敏,倒没有想到他何以不敢声张,多谢燕姑娘提醒,这铁龙,恐怕是我要找的人。”

燕燕飞眼四下一梭,简天助好奇问:“燕姑娘看什么?”

燕燕飞朝外瞄了瞄说:“白家庄的春花,昨夜被掳,听说是天红发现的,不知在哪里发现?”

简天助怔了怔,稍一扬声,说:“天红,进来吧。”

简天红进得屋来,不待问,便朝角落一指:“那个叫春花的,我在这屋里发现。”一指角落:“就是那里。”

燕燕飞走前一瞧,并无异状,看着天红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简天红眨着大眼,说:“燕姊姊早上叫我回老宅,我担心哥,不打算走,后来在路上遇到三个强盗抢人钱财,那个被抢的我认识,是燕姊姊的义父。”

燕燕飞一惊:“怎么?老爹遇到强盗?”

燕燕飞点头道:“三个强盗先是抢了老爹银子,还要剥老爹衣衫,是我发现了,给他们一点教训,那几个强盗庄稼把式不够看,我把他们抢去的银子又抢了回来。”

燕燕飞急问:“老爹呢?”

“我故意跑给强盗追,三个强盗一起来追我,老爹趁乱上了车跑了,我跑了一阵,想找水喝,才找到这里。”

燕燕飞松了一口气,却不免皱眉忧心道:“想不到老爹人还没离开就碰到凶险,这往后还不知怎么过?”

※※※

悟凡悟尘回到唐家客栈,悟凡将两个枕头叠一起,头往上一靠,道:“还以为那个坤道和捕头去办什么大事,原来两人谈男女私情。”

悟尘好笑道:“幸亏咱们走得决,否则更加尴尬。”

悟明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敢多问。只说:“两位师兄出去,一到蛛丝蚂迹?”

悟凡悟尘对望一眼:“是有蛛丝蚂迹。”又笑道:“那个铁管家,少不了要剥他衣衫,看个仔细!”

燕燕飞循原路折回,至一处,远远瞥见人影,行至近处,才辨是张俊明,两人乍然一见,俱都觎着脸,神情羞窘。燕燕飞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张俊明见她默声不响,益发不安,涩涩说:“刚才张某情不自禁真是罪过。”

燕燕飞仍旧不声不响,张俊明小心翼翼问:“此行,姑娘是否有所所获?”

燕燕飞举目四下张望,轻轻说:“简天助承认,他去过常乐寺。”

张俊明急急追问:“如此说来,常乐寺约的两本费经被夺,简天助脱不了干系?”

燕燕飞点点头。

“知不知道,他何以撕铁龙衣衫?”

“铁龙很可能是他要找的人。”

张俊明奇道:“他为何与铁龙扯上干第?”

燕燕飞略一沉吟,将简天助所叙,说了一遍,张俊明道:“事情原来如此。”

“铁龙若非做贼心虚,简天助撕他衣衫之际,他大可大声呼叫,怎奈他竟不声张,不是奇怪?”继续说:“后来你我在西厢房,他们主仆赶来,铁龙对衣衫被撕之事,只字不提,若非心虚,怎会如此?”

张俊明点头道:“刚才张某独自想过,也觉铁龙衣衫被撕,竟不声张,未免太过奇怪。”

“铁龙若真是简天助要找的仇家,想必他身手了得。”

“你我说好要去夜探,只要一探,便知分晓。”

燕燕飞沉吟一下,说:“我认为今夜不宜夜探,简天助撕他衣衫,他怕早已有所警觉。”

“是,总要找个时机,探个究竟。”

燕燕飞回到内院,正要进屋,忽然瞥见一个黑影,燕燕飞愕了愕,那黑影见燕燕飞双目盯他,返身便跑,燕燕飞急去追,黑影跑了数十步,停住。燕燕飞看对方蒙头盖脸,讶异道:“你是谁?为何鬼鬼祟祟黝”

对方一语不发,突地一手抓辅,一手拔剑柄,剑锋出稍,索然往前一送,燕燕飞一惊,问:“你为何杀我?”

对方不吭声,剑锋猛然刺来,燕燕飞边闪,边打量对方身形,看体形不惟不高大,且十分窈窕娇小,不觉疑道:“你是琴儿?”

对方稍一迟疑,持剑再送,燕燕飞看对方攻势凌厉,直取咽喉、左胸,似乎急欲置她于死地,燕燕飞轻喝道:“我与你有深仇大恨,你为何如此凶狠?”

对方连连击出数招,歹毒猛烈,燕燕飞闪闪躲躲,纵起跃下,对方一见无法得逞,气急懊恼之下,已沉不住气,乱劈乱砍,燕燕飞冷然盯住,看着一个破绽,一抬脚,踢对方手腕,剑刃脱手飞出,燕燕飞跃前一步,一手抓开面罩,一看果真是琴儿。

早已对琴儿唇畔轻纱好奇,燕燕特别留意,看她唇畔似有一拇指大疤痕,正想盯住细看,琴儿以已发了狂人扑向前挥舞双臂,燕燕飞一抬双手,捏她手肘,琴儿受制,拼命想挣脱却是挣脱不了。

燕燕飞喝道:“你做什么?”

琴儿眼里有泪光,语音硬咽道:“你什么都好,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竟来横刀夺爱!”

燕燕飞一讶:“横刀夺爱?谁横刀夺爱?”

琴儿冷笑道:“也不必装腔作势。你与我家主子眉来眼去,还以为我不知!”

燕燕飞哭笑不得道:“什么话?你好生无理。”

“是我无理,还是你无理?少爷本对我甚好,自从你来后,他全变了。”

“所以你来杀我?”

“我恨不得杀死你,泄我心头之恨!”

燕燕飞抬眼揪她半晌,不觉叹道:“我看你外型女如此温柔可爱,怎地个性如此刚烈?”

“自从你来后,我如芒在背,不得安宁,我……”

燕燕飞静静睇她,见她唇角紧眠,似有满腔委曲忿恨,不觉闷闷道:“我只是路过,抓到采花大盗就要离开,你何必如此,欲杀我而后快!”

琴儿一愣,恨恨瞅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不防有人沉声道:“琴儿,你做什么?”

燕燕飞抬眼一看,铁龙从一株树后闪出,琴儿嚣然一惊,眼睛鼓大,仓惶盯住铁龙。

“跟我走!”

琴儿嗫嚅道:“做什么?”

铁龙冷冷一瞄她,阴沉道:“不要问做什么,先问你自己做了什么!”转身朝燕燕飞一拱手,说:“这琴儿胡说八道,燕姑娘别放心上。”

看琴儿泪眼汪汪,铁龙横她一眼,沉声道:“跟我走!”

铁龙将琴儿连拖带拉,琴儿万般不愿,不停挣扎往外走。铁龙一使蛮,将之架回奇园。

白禹奇见他二人拉拉扯扯,讶异道:“什么事?”

铁龙说“这琴儿不知分寸,竟持剑刺杀燕姑娘。”

白禹奇陡然立起,目瞪琴儿:“你好大胆!”骂道:“燕姑娘既没招你惹你,你要杀人家?”

琴儿双膝一跪,泪水夺眶而出,白禹奇视若未见,转脸看铁龙:“燕姑娘是否受了惊吓?”

“惊吓倒未必,大约十分惊奇。”

白禹奇瞪眼看她,皱皱眉心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琴儿额头一碰地面,声泪俱下说:“当年,少爷把我从火窟中救出,琴儿已立下心愿,终生追随少爷、侍候少爷,琴儿事事讨少爷好,琴儿唇边有一小疤,怕少爷嫌弃,从此轻纱蒙面,少爷喜欢听琴,琴儿努力练琴,以娱少爷。少爷做事,不管对错,只要少爷喜欢,琴儿无不全力以赴,琴儿可以为少爷生,也可以为少爷死……”

白禹奇冷冷道:“你就为我死吧!”

琴儿闻言,头猛然往地上碰去,连碰两下,叩叩作响,至第三下,铁龙一跃而前,一抓她发,琴儿额头昂起,已一块青紫,铁龙好气又好笑道:“你犯不着如此折磨自己!”

琴儿吸着鼻子,抽抽噎噎辍泣,白禹奇冷笑道:“女孩家,看似娴静,欲如此刚烈!”

沉沉叹一口气,问:“你为何要杀燕姑娘?”

琴儿犹疑二下,不敢说自己妒火中烧,突然灵机一动,道:“燕姑娘身手不凡,琴儿担心,她是少爷的心腹大患。”

白禹奇一愕,皱眉说:“她身手不凡,你既非她的对手,为何要刺杀她?”

琴儿眼露凶光,理直气壮道:“我要为少爷除去心腹大患!”

白禹奇为之动容。

琴儿情急生智,编了一套说词,看白禹奇为之动容,不觉越发壮胆,振振有词说:“少爷对那燕姑娘,如此仰慕,自然不自想到险处,我宁愿少爷骂我,怪我,也要为少爷尽忠。”

一番话说得白禹奇、铁龙,神色一震,白禹奇略一沉吟,问:“燕姑娘知道你为何杀她?”

琴儿眼梭着白禹奇,嗫嚅道:“我说……她横刀夺爱。”

白禹奇神色陡地一变,狠狠瞅她,气恼道:“这话你如何说得出口!”

琴儿眼见主人神色大变,瞬间惊慌失措,再也说不出话。

铁龙一旁说:“琴兜说话太不知分寸,只怕燕姑娘有所误会。”

白禹奇闻言越发恼怒,冷冷的眼光在琴儿身上游走,半晌,冷笑道:“你心胸狭窄是其的,为我办事是假的。”对铁龙说:“绑起琴儿,燕姑娘面前谢罪!”

十、撕开铁龙衣襟

燕燕飞心绪波涛汹涌,这一天,自早到晚,话事纷扰,教人不得安宁,临到要休憩,还冒出个琴儿,欲刺杀放她,今她哭笑不得,气闷懊恼。

回到屋里,她静静呆坐,动也不动一下,好一会儿才懒懒站起,走近床畔,帐于里小薇、春花睡梦正酣,昨夜一场虚惊,两人越发情深,也不顾主仆之分,小薇硬拉着春花,与她挤一张床。

燕燕飞隔帐凝望,见两张青春的脸上,天真稚嫩,清纯甜美,不觉懊恼渐去,心境转好,正想宽衣躺下,忽听得门上一串轻响。燕燕飞一忙,问:“谁?”

问外答:“燕姑娘请开门。”

辨出是铁龙,燕燕飞稍一迟疑,门门一拉,开了门。听得铁龙低喝:“进去!”

只见琴儿跟舱而大,燕燕飞正讶,又见白禹奇随铁龙进来,两人一脸凝重。

燕燕飞有几分明白,冷然揪着众人,不发一言。

铁龙勉强堆笑说:“琴儿对燕姑娘无礼,我家主人甚为愤怒,特绑来琴儿,向姑娘陪罪。”

琴儿低垂眉眼,眼里泪光闪闪,白禹奇沉声道:“还不跪下。”

琴儿一眠嘴,万般委曲矮下身去,燕燕飞见她眼眶早已红肿,脸上梨花带雨,不觉叹道:“算了,事情过去了。”

“琴儿太过无礼,理当惩罚。”白禹奇神色凝重道:“燕姑娘要打要骂都行。”

燕燕飞一昂头,困惑道:“打又如何,骂又如何,我又非量浅肚窄,凡事斤斤计较。”

白禹奇脸色一窘说:“燕姑娘宽宏大量,教人羞愧,白某治下无方,愧煞羞煞。”

燕燕飞淡然道:“白少爷言重,你每日要处理各种要事,这种蒜皮小事哪里能兼顾?”

白禹奇越发觎屿,却在瞬间灵机一动,微笑说:“白家庄中里无人,白某又无法面面俱到,若有人主持中里,想必一切都好。”嘴里说着,双目瞄着燕燕飞,柔声说:“白某有一心愿,张兄不知是否吧话带到?”

燕燕飞上下一梭白禹奇,平静道:“你倒是好兴致,这个节骨眼说出这话。”暗忖若非他与琴儿关系暖昧,牵扯不清,琴儿哪会冲动杀她?如此一想,不觉气恼,说:“难得姓燕的身手还不含糊,否则这会儿哪有福份听你这番话?”

白禹奇一愣,气涌上心,狠瞪琴儿一眼,随即笑脸看燕燕飞,说:“白某就是怕燕姑娘心有不平,特地绑来琴儿,燕姑娘有气干万别搁心上,尽管发泄。”

“这件事你既如此看重这事,我还有什么气?”瞄琴儿一眼,看她整个人卷缩一团,与她刚才咄咄逼人的姿态大相庭径,遂说:“也别难为她,这事过去了。”

“不!”白禹奇说:“白家庄有自家庄家规。”板着脸看琴儿:“若非燕姑娘宽宏大量,你还能活命吗?”对铁龙说:“将琴儿关入牢房,面壁思过。”

琴儿抬头泪眼一掠白禹奇,正巧白禹奇盯过来,琴儿见他眼光甚是凌厉,慌忙垂下头,白禹奇低喝:“还不谢过燕姑娘?”

琴儿忙了一忙,咬咬牙说:“燕姑娘宽宏大量,琴儿感激。”

燕燕飞轻哨一声:“算了,以后别再找找麻烦就是。”

琴儿一眠嘴说:“琴儿不敢。”

白禹奇瞧着燕燕飞似有厌烦之色,说:“太晚了,燕姑娘请歇。”

眼看他二人行向黑处,燕燕飞轻轻将门掩上,只是两扇门板不知怎地竟合不拢,心中纳闷,忽觉似有人推门,燕燕飞正奇,听得有人抑低声音说:“是我,张俊明。”

燕燕飞双手一松,对方如阵轻风,飘然而入。燕燕飞看他状甚神秘,惊奇问:“捕头有事?”

张俊明揪她一眼,立即移开视线,不敢正眼向她:“刚才琴儿刺杀你,我看见了。”

她讶然一望他。

“我料你能应付自如,故不声张。”停了一下,说:“后来她果然不是你对手,也正好铁龙出现,将她扭回奇园。”

燕燕飞转脸注视帐里,小薇、春花睡得沉,刚才那桩事并没有吵醒她俩。

张俊明见她掉头注视,忍不住问:“这里说话,有无顾忌?”

燕燕飞朝那端挪挪步,指指桌畔,说:“坐下吧。”

“铁龙将琴儿扭回奇园,张某尾随而至,那铁龙不知怎地,竟未及将门阖上。张某站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很奇怪,白少爷先是非常生气,狠狠骂了琴儿,要琴儿去死,后来琴儿说,她之所以刺杀你,是因你身手不凡,是白少爷心腹大患,白少爷闻言似乎气消了大半,张某认为,既有心腹大患之说,奇园更值得一探。”

燕燕飞想了想说:“白少爷绑琴儿来谢罪,也是虚张声势?”

“不。原本白少爷心情已转为缓和,后来听她说什么横刀夺爱,怒冲冲绑了琴儿谢罪。这件事也难怪白少爷大发雷霆,他对你早已倾心,如此一来,恐怕你对他印象大打折扣。”

燕燕飞点点头说:“我也想到了。”抬眼视他,说:“你一直尾随他们,刚才这屋里的一切,也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了?”

张俊明颔首称是,说:“奇园值得一探,燕姑娘不知累不累,若不累此刻正是时机?”

“为什么?”

“白少爷将琴儿拘在牢里,有机可乘。”

燕燕飞闻言为之动容,深思后说:“难为你想得周到。”

铁龙从牢房走出,忽闻后头一声轻响,未及回头,竟让人勒住脖子,正待挣扎,前方复又窜出一人,一把抓他前襟,铁龙今夜已被撕过衣襟,格外心惊。情急之下,张口欲叫,却因脖子被捏,出声不得。

前头那人,似急欲抓他衣襟,铁龙双手死命护衣,对方见抓之下开,索性在他胸前一阵摸索,铁龙转而去拨那人双手,拉扯间。铁龙趁后头稍一松懈,扬声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后头那人手上一紧,铁龙口说话下得,脚步声却纷纷而来,有人高声问“什么事!”

问完却不闻回音。

两人抓着铁龙,跑一了一段路,其中一个说:“走吧!”两人一松手,扔下铁龙,迅即遁去。

两人跑了一段路,脚步渐听不到。一个问:“怎么事?”

“阿弥陀佛!”另一个说:“我摸他右胸,似有疙痞,这疙痞若是扳指痕,这人必然能武,他竟全无还手之力,可见城府之深。”

白禹奇独坐琴园,心下甚为懊恼,欲向燕燕飞求亲,已怕求之不可得,这节骨眼,偏偏琴儿鲁莽,持剑欲杀燕燕飞,还说什么横刀夺爱的话来,想到琴儿如此任性,全不替他想,不觉恨得牙痒。琴儿虽已关入牢中,却泄不去他心头之恨,越想越恼,越恼越悠不住,人陡然站起,咬牙恨声道:“好个琴儿,若坏我大事,看我饶你!”

说完,似闻迥响。自己也吃一惊,缓缓落座,四周回归静寂,白禹奇倾听一下,屋内似乎静得蹊跷,四下张望,却又觉一切依旧。顺手抓起酒壶,给自己斟上一盟。忽闻一声轻响,暗忖铁龙回来了,果然听得脚步声,白禹奇惊觉不对,急一抬头,见两个人,一身黑衣,蒙头盖脸,已闯至屋里。白禹奇惊愕注视,问:“你们做什事?”

两人不言不语,各亮兵器,一人持刀,一人持长刀,步步逼近。白禹奇喊:“来人!来人啊!”

边喊边从侧面往外跑,两人紧步跟随,白禹奇神色已镇定下来,问:“你们要做什么?”

一人沉声道:“易筋经、洗髓经交出来!”

白禹奇一愕,随即哈哈笑道:“我怎会有那玩意儿?”

“别装蒜,交出来!”

“我没有,如何交出!”

“你没有,将命交出也行!”

说话间,两人兵器已出,朝白禹奇劈刺,白禹奇人已至门边,看来人甚是凶猛,返身朝内跑,两蒙面愕然相望,奇怪他人已至门边,怎不趁机逃出,却要往里跑?心里越发怀疑,紧步跟着他往里去。白禹奇已奔至榻边,持刀的亦步亦趋,持长刀的眼一睃屋内,双眸紧盯墙上那张黑里相间,虎头朝下的虎皮。

持长刀的瞄瞄白禹奇,见他神色自右,又转脸盯墙上虎皮,稍一犹豫,一只手朝虎皮伸过去!

正当要触及虎皮,忽听一声嗖,一股劲风驰至,持长刀的高高跃起,躲过那股劲风,方才落地站稳,定神一看,后方墙上已插了六枚飞镖,掌刀的甫一回头,见镖吃惊,沉声道:“快走!”

二人一回身,急往外窜。岂料这当儿,门口又冲入两蒙面,四人八双眼,对看一下,持刀、持长刃的略愕了愕,拔足外奔,那二人继续冲入。

奔出的,刚至门口,听得轰轰之声,又闻两声哀叫,一回头,刚冲入的两蒙面已不见。两人不敢迟疑,正待窜去,不防铁龙迎面而来,走前面的将铁龙一推,铁龙登时跌坐地上。

当铁龙一颠一跛进屋,就见白禹奇凝着一张脸,忙问:“有吗?”

“当然有事。”白禹奇说:“快去找张捕头和燕姑娘,看他们在不在?”铁龙返身行了两步,忽然顿住,回头问:“刚才有两蒙面冲出去,究竟发生什么事?”

“不必多问,快去看看张捕头、燕姑娘在不在?请他们立刻来!”

“有事?”

铁龙讶异盯住自禹奇,说:“要找他们来,容易,只是这里发生什么事,铁龙没弄清楚,不便去请。”

白禹奇一愕,随即会意,微笑道:“有四个人闯入奇园,刚才走了两个,这会儿,有两个陷机关里。”

铁龙惊了惊,急问:“那四个人是……”

白禹奇目光一冷,命令道:“别多问,快去!”

铁龙应是,仍不免犹豫踟蹰:“我见了张捕头他们,如何说?”

“只说有人闯入奇园,要他们快来,他们来了,我自有话说。”

看白禹奇胸有成竹,铁龙不再迟疑,匆匆忙忙掉头走了。

张俊明、燕燕飞急急奔来,白禹奇脸上霜意尽去,神情一松,微笑道:“二位来了,白某就不担心了。”

两人异口同声“什么事?”

“刚才先后有四人闯入我奇园。”嘴里说着话,眼灼灼睃着二人:“跑了两个,逮了两个。”

张俊明与燕燕飞相对错愕,燕燕飞惊奇问:“真有此事?”

“那是当然,不信二位看看。”白禹奇伸手往墙角一按,轰轰声起,只瞧中间地面出现一个裂缝,木板迅速向两旁移开,两人朝下一看,下面有两个蒙头盖脸的黑衣人,他们闻声,惊慌失措,慌慌张张奔前奔后趋左趋右,看来似要觅路而出,只是两人摸索着,前后左右皆是墙壁,两人不得脱困,惊惶间,白禹奇已哈哈一阵大笑,那两人闻声抬头,顿时呆若木鸡。

“你们两个想不想上来啊?”

燕燕飞、张俊明往下望去,不觉暗暗吃惊,想不到这奇园,果真奇特,不仅有暗器,还有陷阱,刚才二人蒙面闯入,若非反应机伶,逃窜够快,只怕这会儿在底下的,当不只两人。想想余悸犹存,张俊明瞠目结舌,几要失神,白禹奇微笑瞧了瞧他,轻唤:“张兄。”

他人恍憾着,似不闻呼唤,白禹奇又唤:“张兄。”

张俊明这才回过头来,瞄他一眼。

白禹奇扫视他道:“张兄莫非十分惊奇?”

“那是自然。”张俊明强笑道:“取名奇园,果真令人惊奇。”

白禹奇微微含笑,眸光飘向燕燕飞,看她由惊奇转为淡然,不觉问道:“燕姑娘是否吃惊?”

燕燕飞点点头,微有笑意道:“的确吃了一惊,奇园竟有这机关,出人意料。”

白禹奇往下瞧去,掩不住的笑意全涌上唇角眉梢,他笑着说:“这两个宵小,想必知道奇园多金银珠宝,故而来偷,如今陷入机关,活该受罪。”对铁龙道:“关上,我与张兄、燕姑娘要聊聊。”

铁龙行了几步,二人只见他靠墙走过,随手一拨,俄顷响起轰轰声,地板迅速合拢。白禹奇说“这两个宵小,再闷他们一闷。”笑脸看二人:“二位想必对奇园好奇,若有兴致,稍后再见识奇园之奇。”对铁龙说:“备酒菜,要与张兄、燕姑娘边喝边聊。”

燕燕飞见他神色,暗暗吃惊。抬眼看张俊明,他似己受到惊撼,面上十分惊疑。两人不知白禹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既已自我许诺,要让二人再见识奇园之奇,二人当然想瞧个究竟,却又忌惮这里的陷阱暗器。不免揣揣不安。

燕燕飞转而一想,白禹奇对她甚为倾心,屡次言语示意,又托张俊明提过亲,事情再坏,当不致对她如何。念头如此一转,心宽许多,霎时微笑看住白禹奇,说:“时已深夜,白少爷莫非要秉烛夜谈?”

白禹奇回望她,眼里含情,语调温柔道:“不错,秉烛夜谈,想必别有情趣。”

“恐怕过不了多久,雄鸡便要报晓。”

“那亦无妨,只怕燕姑娘疲累。”

“我不疲累。只是昨夜采花大盗出现,十分担心小薇。”

“不妨事。”白禹奇眼盯燕燕飞,又一扫铁龙:“铁龙想必有所安排?”

“是。”铁龙说:“四护院在小姐屋外把守,燕姑娘放心。”

铁龙说完迳自张罗酒食去了。白禹奇作个手势,笑吟吟说:“二位请坐。”

张俊明为免对方怀疑,出声问道:“白兄说四蒙面闯入,怎么回事?”

白禹奇笑看二人,反问:“张兄认为四个人,蒙头盖脸,先后闯入我奇园,有什么事?”

张俊明神色一窘,呐呐道:“张某愚昧,白兄指点。”

白禹奇眼光掠过二人,笑说:“这四蒙面,恐怕是鸡鸣狗盗之徒,要不怎地蒙头盖脸,不敢现出真面目?”

张俊明、燕燕飞凝脸相看,半晌无语。

“要不,就是这四蒙面,我认识,他们怕露出真面目,日后不好见面,蒙头盖脸,无非自已遮羞。”

说着,有意无意,瞄张俊明、燕燕飞二人。燕燕飞见他不惟言语连讽带刺,眼光也凌厉得令人心慌。心里虽虚,却觉不宜缄默,免他进一步瞧出底细,遂问:“白少爷认为四蒙面闯人,所为何来?”

白禹奇微一沉吟,道:“我既说是鸡鸣狗盗之徒,那四人,自然为奇园的金银珠宝而来。”

“金银珠宝?”

白禹奇温文笑道:“白某虽无显赫家世,白家庄也非贵族侯门,但方圆数百里地,都是我自家庄佃户,刚才二位已见识过奇园陷阱,但两位恐怕不知道,奇园之所以设陷阱,无非金银珠宝太多,恐鼠辈猖撅,故精心设计,免外人觊觎,趁虚而入。”

两人闻言互相一望。

白禹奇站起身,走向虎皮,回头瞧瞧二人说:“刚才四蒙面闯入,先是闯入二人……”朝下一指:“底下那二人,是后来自投罗网的,一进来有如飞蛾扑火,甜头尚未尝到,金银珠宝的影子也没瞧上一眼,人就跌了进去,可惜二位当时不在场,那光景,其是绝妙。”

燕燕飞略略一愕,随即微笑道:“如此说来,先闯进来那两个,看到金银珠宝,也尝到甜头了?”

白禹奇偏脸魄她,反问:“你说呢?”

“莫非有什么财物损失?”

白禹奇缓缓摇摇头。

燕燕飞故作讶异:“你的意思,什么甜头也没尝到?”

白禹奇双唇一张,哭得开心:“不但没尝到,恐怕还受到一点惊吓。”

二人同时昂头看他。

白禹奇趋前几步,人已站虎皮前,他浏览一下虎皮,一抬手,缓缓抚摸一下虎身,道:“这两蒙面,好似识途老马,一个人掌刀困住我,一个走向虎皮……”

二人讶异张大眼,燕燕飞索性问:“这虎皮,莫非有什么玄机不成?”

白禹奇闻言并不惊奇,只是淡淡道:“这虎皮,如今我也不想瞒二位……”

将声音压低说:“它是整个奇园的精华所在,那蒙面想接近,哪里容易?”

两人闻言,眼色更惊。燕燕飞本就对虎皮环疑,今日在奇园,当张俊明走向虎皮,铁龙立即神色紧张。刚才蒙面闯入,故意欺近虎皮企图一探,哪知飞镖疾射而出。她越发觉得虎皮太过蹊跷,恐怕充满神奇诡异,原以为白禹奇要避而不提,不料他不惟坦然提起,还说什么“虎皮是整个奇园的精华所在”,也不知他什么用意?故示坦然,还是别有用心?

惊疑间,白禹奇又挪前几步,两人抬眼一看,前面墙上赫然六支飞镖,每一支都深深插入墙里。白禹奇趋前,对墙审视一下,笑问二人:“这飞镖怎么回事,二位知道吗?”

两人对里一眼,忙忙摇头。

白禹奇伸手将飞镖一支支拔起,掷向地面,铿锵声听来格外扎耳,白禹奇笑说:“蒙面人想探这虎皮的秘密,暗器不饶人,瞬间连番发出,我看那人相当命大。”他俯身捡起一支飞镖,递与燕燕飞:“燕姑娘请看这个。”

燕燕飞不解道:“什么?”将镖接过,看上面似有黑黑的玩意,心中一惊,问:“难不成这上头有毒?”

白禹奇微笑道:“有一点,不过毒性不大,那人身手够机伶,躲得决,否则稍有皮肉之伤,教他难过个三两月。”

燕燕飞脸色一凝,略一况思,说:“白少爷以毒飞镖防人,这虎皮想必如你所说,是奇园的精华所在?”

张俊明早悠不住好奇,问:“不知道所谓的精华所在,有什么稀奇之处了?张某想大开眼界。”

白禹奇笑了笑,说:“二位是正人君子,白某不怕在二位眼前展示。”眼梭二人,手轻柔抚摸虎身,两人睁眼揪住,只闻喀的一声,上头看似完整的墙壁立即裂开一缝,只见缝隙越裂越大,中间大片黑漆,两人目不转睛盯着,一时看不清大片黑漆究竟什么?白禹奇手往上一抬,仲前一抓,两人才发觉是条黑绢,一旦抓开,眼前出现一个大橱,里面隔成十数个小格,琳琅满目的金玉珠宝层层叠叠,数目之多之繁,教人双目一花,目不暇给。尤其一格格珍宝金碧辉煌,耀人眼目,引人神思一阵恍憾。张俊明啧啧叹道:“不愧奇园精华,张某大开眼界。”

白禹奇微笑凝望燕燕飞,见她若有所思,眼视上端,想必她为满橱财宝所慑,不觉笑意加深,轻柔问道:“燕姑娘想什么?”

燕燕飞微微一笑,说:“没想到自家庄如此富豪。”

“见笑,见笑。”白禹奇说:“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无须设防,是铁管家心思细密,心贼人觊觎,劝我无论如何要防。今日闯入四蒙面,果然生了奇效。”

这端说着话,忽闻门口两声轻咳,白禹奇挂回黑绢,手轻抚虎身,听得一声喀,裂开的缝隙瞬间拢起,众人回头,见铁龙手持酒壶,后头跟着一个提食盒的仆妇,只瞧她将四碟点心置放桌上,转身走了。

铁龙在每个酒盟斟上酒,白禹奇引二人坐下,举盟敬道:“张兄,燕姑娘多辛苦,白某先干为敬。”

两人将盟捧在手上,酒刚温过,香味四溢,两人对望一眼,将酒饮尽,白禹奇笑道:“二一人要不要来点哄戏?”

两人愕然相看,张俊明觑屿问道:“什么哄戏?”

“刚才那两蒙面,二位有无兴趣瞧瞧庐山真面目?”看两人不语,微笑对铁龙:“请他们出来。”

铁龙凝着脸,墙边一站,右手伸出,触碰一下,轰轰声响,三人陡然起身,往下俯视,地面裂开,而两蒙面仓皇抬头,不旋踵,两人缓缓升起。

刚才那番周折,两人甚闷,一俟出了地面,哪还顾得了什么,拔腿便跑,只是他二人甫跨前两三步,复听得轰声响,前头木板陡地往下陷,两蒙面跌跌撞撞往下滚落,铁龙出声道:“两位识趣点,多跑一次,多跌一次,两位要不怕跌断腿,尽管跑!”

说完,再听得轰轰声,刚陷下的木板,又缓缓升起,白禹奇笑对张俊明、燕燕飞二人,说:“两位好身手,劳烦揭去他二人面罩,看是何方神圣?”

木板回到地面,燕燕飞、张俊明一个箭步向前,各抓一人,面罩一揭,竟是悟凡、悟尘,众人皆臀住,铁龙冷笑道:“出家人也觊觎钱财么?”

二人不语。

白禹奇蹈步近前,眼上下睃睃他二人,说:“这两个和尚,私闯民宅,若非陷入机关,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对张俊明说:“此事有劳张兄。”

张俊明瞧瞧二人,心里几分明白,却装作不知问:“你二人闯入这里,意欲何为?”

悟凡、悟尘不搭腔。

“说啊!你二人,意欲何为?”

两人仍旧不语。

“快说,你们闯入,究竟想做什么?”

连问三次,悟凡、悟尘际口不言,大家面面相觑。白禹奇凝然看住张俊明道:“这和尚三缄其口,怕是另有隐情,务必烦劳张兄,替我问出结果,免得再来扰我安宁。”

张俊明忙沉沉点头。

“还有,张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瞄一眼燕燕飞,道:“那件事,务请张兄玉成,由其改日再谢。”

张俊明顿觉头皮一麻,掠燕燕飞一眼,见她若无其事,佯作不知,不知对此事无心,抑或不置可束?心头乍喜还愁,眉头不觉一皱。

燕燕飞掩口打哈欠,说:“这一整天,大事小事教人好他,有些困了,不奉陪了。”说罢,略一拱手,不待众人发话,匆匆而去。

※※※

等众人俱去,铁龙掩上门,眉头一皱,忧心忡忡道:“少爷为何如此轻率,对方既蒙面而来,何须暴露机关?”

白禹奇微笑看住铁龙,说:“我暴露机关,无非让他们有所顾忌,下次不敢再来骚扰。”

“来了四蒙面,先前二人身份不明,少爷如此暴露,不是要徒增奇园困扰?”

“先前二人蒙面闯进,可见对奇园早已疑心,我特意如此让他们死了心。”

铁龙满眼困惑,忍不住问:“先前闯入那二人,莫非少爷看出是谁?”

白禹奇微微含笑:“我看二人身影,似曾相识。”

“谁?”

白禹奇说:“两蒙面刚冲出去,你进得屋来,我是否要你立刻去找张捕头与燕姑娘?”

铁龙双眼盎然鼓大,似有所悟:“莫非少爷怀疑他们俩?”

“刚才你去找他们,他了门想必都在?”

铁龙想了想,颔首道:“我去找燕姑娘,陈福去找张捕头,燕姑娘在小姐屋里,张捕头在西厢房。”

“那是自然,以他们身手,大可来去自如,要识破怕也不易。他二人若是先前出现的蒙面,恐怕对奇园早已起疑,我故意请他们来,亮出机关。此计,以毒攻毒,他们知道奇园不过以金银珠宝为奇,日后疑虑尽去,再无事端。”

铁龙面色一霄,转忧为喜,道:“少爷真是厉害,先发制人。”随又脸色一凝:“若那两蒙面是张捕头、燕姑娘,我怀疑他二人已对奇园起疑。”

白禹奇闷闷道:“我正觉奇怪。”深深看住铁龙,问:“今夜多事,简瞎子竟来撕你衣衫。”

铁龙脸一沉,说“不只简瞎子,刚才我从牢房回来,半途,也有两蒙面,我衣衫,是我护得紧,没让撕开,一路上纳闷,进屋又给两蒙面撞倒,我不愿多事,故而未曾反击。”

白禹奇眼眸转冷,沉声道:“为何一夜之间,如此多事?”眼揪铁龙,“莫非与琴儿有关?”

铁龙一讶:“琴儿?”

“刚才琴儿欲杀燕姑娘是否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铁龙迟疑一下,摇头说:“我并非从头至尾在场,故而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

白禹奇略一沉吟,阴沉沉问:“你以为应如何处置琴儿?”

铁龙一愕,反问:“少爷认为呢?”

白禹奇冷冷道:“这小女人,心胸狭窄,性情刚烈,真后悔当初收她在身边。”

“少爷莫非心……”

“她持剑欲杀燕姑娘,又不知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担心燕姑娘若对我有偏见,婚事只怕求之不可得。”沉沉叹了一口气:“此事今我十分困恼。”

铁龙略一思索,笑呵呵说:“依我看,少爷与那燕姑娘,一个风采翩翩,一个秀外慧中,可谓天造地设一对,只要少爷稍稍用心,还怕她不肯?”

白禹奇闻言,略略心宽,却仍微有不安问:“若不肯呢?”

铁龙想了想,神秘兮兮道:“不是我要教少爷使坏……”满脸堆笑,暖昧道:“女人,你若先得她心,她会将人给你,你若先得她人,她亦会将心给你。”

白禹奇一惊,皱眉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铁龙说:“少爷外型俊挺,又是白家庄庄主,要多少女人有多少。依我看若她不肯,少爷稍稍用点手段,她只要不讨厌少爷,半推半就,还怕不能成就好事?”

白禹奇缓缓摆头,不以为然道:“像燕姑娘这等兰心蕙质,用手段只怕惹她反感,依你之言,下下之策,此事不宜。”

“少爷若认为下下之策,将来有人将这朵奇花摘去,只怕少爷要悔之莫及。”

白禹奇脸色一点,说:“若不能娶她入门。怕要终生遗憾。”

铁龙沉吟半晌,徐徐道:“我劝少爷,快催张捕头,若说成最好,说不成,总要用点心思。”

“那张捕头,我要他说去,他支音其词,也不知说了没有?”

铁龙朝他脸上瞧了瞧,忍不住仆的笑出声,白禹奇讶道:“怎么?”

铁龙笑意更浓,说:“少爷好生奇怪,午后才向张捕头提起,不过大半天功夫,竟如此心急至此,这与少爷沉稳性情大不不同,岂不令人好笑。”

白禹奇一愕,莞尔道:“说的倒也是。”

两护院押着悟凡、悟尘,跟着张俊叫回到西厢房,张俊明看护院并无走开的意思,便道:“多谢二位将人押回,二位可以回去歇了,等我审得明白,再回覆你家主人。”

“不……”两护院说:“我二人在此稍候,主人等回报。”

张俊明无法,转过脸去,注视悟凡、悟尘,问道:“你二人为何闯入奇园?”

悟凡眼扫两护院,唱声佛号,说:“我二人本为查易筋经、洗髓经而来,只是查来查去毫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好盯住简天助……”

张俊明故作惊奇,问:“你们盯简天助做什么?”

悟凡沉思一下,说:“常乐寺失经那天,简天助来过,他虽自称姓朱,但我们眼光错不了,他就是那天到常乐寺来的那人。”

“既然你们怀疑简天助,该去找他才是,怎会闯入奇园?”

悟凡一时无语,与悟尘交换一个眼色,悟尘略一迟疑,说“简天助似乎也为宝经而来,我们怀疑他,自然盯紧他,今夜他从牢房脱逃,不知何故,竟撕铁管家衣衫,引得我们心里好奇,我二人为寻宝经,已焦头烂额,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便想去查查看,今夜无意间闯入那有机关地方,也是听到里面有异动,想无声无息潜入,不料一进去就掉进机关……”

张俊明眼梭两护院,看他二人将信将疑,听得十分专注,不觉闷闷道:“你二人既是出家人,竟给我这俗家人添麻烦,教人好生头痛。”

悟凡说:“阿弥陀佛,我二人为寻宝经,寻得心焦,才添您麻烦,真是罪过,捕头大人若能网开一面,功德无量。”

“这事要看白少爷,他若不追究,我便放了你俩,他若要追究,张某只好公事公办。”轻轻对两护院道:“他二人供词,两位想必听得明白,请代为回覆你家主人。”

两护院看着张俊明,又瞧瞧悟凡、悟尘二人,无精打采走了,张俊明默默盯着和尚葛然冲前,一手一个,揪他二人衣襟,破口便骂:“我为查案,已查得昏天暗地,你们两个和尚真罗嗦,就会添人麻烦!”

悟凡、悟尘一惊,见他平日温文有礼,怎地此刻一反常态?瞠目结舌间,听得对方低问:“今夜是否有所得?”

二人愕然相看,悟凡瞧着张俊明,轻声道:“悟凡说,铁龙有胸,似有疙瘩,恐怕是扳指痕迹。”

张俊明一愕,追问:“你如何知道?”

“我欲撕他衣襟,撕不开,拉拉扯扯,探索而得。”

连日疲累,张俊明令人将悟凡、悟尘带开,自己往桌面一靠,不旋踵,沉沉入睡。恍憾间,有人轻拍他手,张俊明愕然睁眼,见来人蒙头盖脸,正想喝问,忽然瞄见对方白哲纤长的手,不觉喋口,惊奇注视,见对方一双大眼清澈灵秀,心中一动,低间“燕姑娘吗?”

“是。”果然是燕燕飞:“如何?”

燕燕飞一怔,沉吟道:“想必和尚探过铁龙有胸,越发怀疑,才闯入奇园。”

“不错,想必如此。”

燕燕飞四下一望,问:“捕头看过奇园机关,有何感想?”

张俊明低头沉思一下:“奇园为金银珠宝设机关,听似有理,却未必如此。”

燕燕飞微一偏头,说:“捕头莫非认为,为金银珠宝设机关,只是掩人耳目?”

张俊明连连点头。

“你我蒙面进入奇园,捕头记不记得对白少爷说过什么话?”

张俊明想了想说:“我向他要易筋经、洗髓经。”

“不错,你向他要适易筋经、洗髓经,白少爷事后绝口不提,竟说前后闯入四人,他如此轻描淡写,全往金银珠宝上一堆,倒是令人奇怪。”

张俊明微有笑意,好奇道:“夜探奇园,是否引得姑娘怀疑?”

“那是自然,”燕燕飞凝脸说:“奇园既有如此精密机关,若再有通往外头的地道,只怕也是顺理成章。”

张俊脸色一凝,说:“燕姑娘连夜赶来,想必有对策?”

“奇园机关如此精密,你我联手,恐怕不够,眼下若能联合简天助兄妹,再加和尚,大家齐心,也许能探出奇园真貌。”

张俊明精神为之一振,欣然道:“燕姑娘认为大家联手,大事可成?”

“不,恐怕还得借重一人。”

“谁?”

燕燕飞微笑道:“琴儿。”

琴儿一人闷闷独困牢房,心中百感交集,又烦又闷,又悔又恨,一整晚似失魂魄,只一迳望着栅栏外孤灯,茫然失神。

忽闻脚步声,琴儿愕然抬头,见张俊明人已站门口,守牢的护院郑福从磕睡中惊觉,忙迎上前,愕然道:“捕头大人是……”

“听说琴儿姑娘在此,张某特来探望。”

郑福看着他,欲通融,有些犹豫,欲阻止,又怕无礼,尴尬得直骚头皮,张俊明道:“不妨事,张某说两句话便走。”迳自至栅栏,说:“琴儿姑娘委曲了。”

琴儿冷冷一瞥张俊明,说:“不敢劳动捕头大人。”说着话,把头别开,不看他。

张俊明明白她心怀怨限,表面却故作不知,诚恳道:“琴儿姑娘生来娇弱,如今牢里受苦,令人心中不忍。”

琴儿垮着脸,眼睛冷冷一梭他,嘴里喃喃道:“算了……”便低头不语。

张俊明说:“燕姑娘知道你因她入牢,心下过意不去,知道我要来,特地嘱附张某,问问你有什么请求,她可代为转达白少爷。”

琴儿猛然一抬头,狠狠盯了盯张俊明,冷笑道:“她倒是神气!”

张俊明静静瞧她半晌,缓缓道:“琴儿姑娘莫非对燕姑娘有成见,否则忘地提起燕姑娘,似有怨气?”

琴儿微一张口,欲言又止。

张俊明灵机一动,衬着她眼色,说:“白少爷对燕姑娘甚是仰慕,也许有一天,燕姑娘成为你家主母……”越说越觉酸涩,几乎不知如何继续,琴儿双眼瞪大,怔怔看他,张俊明硬着头皮说:“难道她成为你家主母,你也对她女口此怨恨?若如此,日后主仆如何相处?”

那“主仆”二字,刺得琴儿一呆,霎时脸色惨白,失神看住张俊明,原先气色全去,满脸失神呆滞。

“你究竟有什么请求,我与燕姑娘,都可为你带话。”

琴儿将食指伸到嘴边,咬着,稍顷,血水自嘴角流下,琴儿惨笑道:“转告我家主人,琴儿愿终生侍奉他,他若不要琴儿侍候,琴儿情愿死!”

十一、无情索

东厢房里,白禹奇沉沉看张俊明,问:“琴儿真如此说?”

“是。”张俊明凝重点头,说:“琴儿说愿终生侍候白兄,白兄若不愿,琴儿说她情愿死。”

白禹奇默默注视张俊明,见他似有所思,唇上儒动两下,欲言又止,不觉问:“张兄莫非有话要说?”

“琴儿对白兄忠自耿耿,痴情若此,人间不可多得。”

白禹奇听他“痴情”二字,觉得十分刺耳,不乐道:“我气她竟敢持剑杀燕姑娘,看她并不傻,怎会如此自不量力,她岂是燕姑娘对手?”

“琴儿大约用情太深,才会如此。”

白禹奇拿眼上下一揪张俊明,凝然道:“张兄已如此劳碌,还黄夜去看琴儿,张兄对琴儿未免关心。”

张俊明想了想说:“琴儿有才艺,教人格外怜惜。”看白禹奇目灼灼瞧过来,怕他误会,忙说:“张某去看琴儿,也是受人所托。”

“谁?”

“是燕姑娘。”张俊明说:“琴儿虽然大大不是,燕姑娘心中也不好过,想去探望,又恐琴儿不愿见她,故而要我去看看。”

白禹奇说:“琴儿持剑杀她,燕姑娘竟丝毫不怨,真是大家风范,且琴儿也只是个……”叹口气道:“这琴儿太不懂礼数了。”

忽听帘子啪啦响,一串悦耳声音传来:“白少爷,张捕头在吗?”

两人忙从座中站起,含笑相迎。燕燕飞疾风也似飘入,说:“两位一早就劳心费神么?”

两人相眼相望,白禹奇道:“昨夜燕姑娘既受惊吓,又奔波劳碌,不知一夜睡得可好?”

燕燕飞一瞧他,似笑非笑,似喷似怨道:“自来自家庄后,哪有一夜安稳过?昨夜更不用说,整夜事情不断,哪能好睡?”

白禹奇料不到她说得如此直率,不觉脸上堆笑,歉然道:“劳累燕姑娘,白某也过意不去,这会儿时候还早,燕姑娘何不回房睡个回懒觉?”

白禹奇趁机仔细打量她,饶是她说没好睡,脸上肌肤依然焕发,乌溜溜一双大眼,仍亮丽得炫人眼目,白禹奇双目盯她,几忘收回视线,燕燕飞见他直楞楞瞧人,微微恼了,白他一眼,白禹奇这才回过神来,忙说:“燕姑娘有心事,何妨说来听听,若由其能否分忧?”

燕燕飞轻轻道:“琴儿因我关人牢房,我心中甚为不安。”

白禹奇一愕,说:“琴儿罪有应得,竟敢持剑对你无礼,难为燕姑娘还为她不安……”

燕燕飞默不作声。

眼见她似有话说,却又不声不响,白禹奇不禁讶异道:“燕姑娘怎不言语?”

“我有请求,只怕你不允。”

白禹奇面有讶色,随即微微含笑道:“燕姑娘从不会请求什么,就算不能允,也要允。”

燕燕飞不觉灿灿而笑,机伶道“白少爷既如此说,先谢过。”

白禹奇见她甚是欢愉,便也一派潇洒,唇畔眼角皆笑,温存道:“燕姑娘有话,直说无妨。”

燕燕飞一觑他,试探地:“我有两个请求。”

白禹奇一愣:“两个?”

“白少爷莫非嫌多?”

白禹奇笑意又涌上,缓缓摇头:“不多,只要有理,一百个也不嫌多。”

“既如此,我不客气了。”燕燕飞笑靥一绽,笑得甜美:“琴儿既为我关入牢房,我不想追究,可否将她释出?”

“这……”

“她只要一刻在牢,我就一刻不得心安,白少爷何妨释放她?”

白禹奇心念一转,原本正愁不知如何释放琴儿,这下正中下怀,微微笑道:“琴儿无礼,照理说,我不饶她,如今燕姑娘宽宏大量,有心放她,就依燕姑娘之意。”含笑凝望她一会儿,问:“另一件事呢?”

燕燕飞一掠张俊明,说:“这另一件事,我倒想先请教捕头,昨夜那两个里和尚,究竟怎么回事?”

张俊明一愣:“和尚?”

燕燕飞笑道:“捕头难道不觉得两个和尚一脸憨厚吗?昨夜听白少爷说,两和尚如飞蛾扑火,一闯入奇园,即跌入机关,一想这两个和尚形态可掬,令人忍俊不住。”

两人一听,相对莞尔。张俊明难掩讶色:“为何问这和尚?”

“昨夜你审讯和尚,知不知道和尚为何闯人奇园?”

张俊明一沉吟,说:“和尚本来为追查易筋、洗髓两本宝经,发现简天助可疑就盯住他,两人正愁没有线索,这下自以为寻得蛛丝马迹,暗暗注意。正巧昨晚两蒙面先闯入奇园,和尚听到动静,原本要不声不响潜入,探探有何动静,不料一进去就跌入机关……”

张俊明说完,也觉两和尚未免老实得近乎里傻,不觉笑意更深,燕燕飞忍不住出声笑道:“想到两和尚憨态可掬,末免可笑。”

白禹奇一旁也堆起笑脸,说道:“和尚憨态,的确一绝,令人不觉捧腹。”

“是令人捧腹。”燕燕飞收敛笑意,脸色一正道:“只是想到他们找什么易筋经、洗髓经,成了无头苍蝇,就教人心有不忍。”

白禹奇脸色为之一凝。

“易筋经、洗髓经是稀世珍宝,他们追得晕头转向,竟糊里糊涂闯入奇园,跌入机关,我虽与和尚素昧平生,却盼白少爷宽宏大量,释放和尚。”

白禹讶然揪住燕燕飞。

“和尚若能及早追回两本宝经,也是一桩功德。”

白禹讶异尽去,释怀笑笑,轻松道:“我以为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这桩小事,和尚闯入奇园,并非觊觎金银珠宝,我原本有心释放他们,燕姑娘既如此说,当然要释放。”对张俊明说“张兄以为如何?”

张俊明面露微笑,愉悦道:“白兄既有心释放他们,燕姑娘又出面说情,张某当然尊嘱放人。”加重语气:“立刻放人。”

“和尚立刻放走无妨,至于琴儿,依我之见,稍晚再放。”

两人愕然看他。

白禹奇见二人眼露凉疑,说:“琴儿对燕姑娘太无礼,立刻放她,未免便宜她,依我看,放自然要放,但也要略示惩罚,否则白家庄太没规矩了。”娣燕燕飞一眼:“天黑再放,燕姑娘以为如何?”

燕燕飞沉吟一下,欣然道:“你说得有理。”

※※※

已掌灯好一会儿了,琴儿斜依墙上,脑袋昏沉,浑浑噩噩似要入梦,偏又胸口闷沉得紧,人恍似喘不过气来,从入牢至此刻,精神恍恍憾悯,一直不得安歇。正神思游离,听得有人开锁,琴儿嚣然睁眼,见栅栏已打开,两护院站外头,其中一个说:“好了,可以出来了。”

琴儿一脸茫然。

护院说:“少爷放你。”

“放我?”琴儿一揪对方:“少爷人在哪里?”

“东厢房里。”

琴儿稍一迟疑,说:“我去见他。”

“不必了。”冷冷的声音:“少爷不想见你。”

琴儿随声一望,若铁龙绷着脸站门口,眼里寒光闪烁,令人不寒而栗,琴儿咬咬下唇说:“琴儿还要继续侍候少爷,怎可不见他?”

铁龙朝两护院看了,两人会意,悄悄退下。铁龙冷哼一声:“你想继续侍候少爷,这要问少爷愿不愿意?别太一厢情愿了。”

“琴儿……”只说了两个字,看铁龙一脸冷峻,琴儿再不知如何往下说,只眼愣愣瞪视铁龙。

铁龙冷冰掷话过来:“亏得你在少爷身边,一点礼数都不懂,去尽少爷颜面!”

琴儿脸色惨然,浑身虚脱,呐呐道:“不许找侍候少爷,究竟要我往何处去?”

铁龙冷笑道:“你爱往哪,便往哪里,没有人拘住你。”

琴儿上下一揪铁龙,眼光一冷,一咬下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你们许我爱往哪,便往哪里吗?”

铁龙一愕,随即快快道:“自然,你双脚往哪里,便往哪里,天涯海角,任凭你去?”

琴儿忽然一昂头,冷笑道:“只怕你们不饶我!”说罢,一扭身,气唬唬往外行去。

铁龙沉声喝道:“站住!哪里走?”

琴兄回胖狠狠一盯他:“你不是说过,我的双脚爱往哪,便往哪里,天涯海角,任凭我去?”

铁龙冷哼一声,皮笑道:“你倒是尖牙利嘴!”

“不敢。”琴兜头一昂,冷声道:“此刻,我回奇园,可以吗?”

铁龙脸一冷,眼神凌厉扫她:“你回奇园,做什么?”

琴儿答:“我即使要远走天涯,也该打理细软,是不是?”不待他回答,便掉头而出。

只是当她回到奇园,一脚踩进自己的小窝,不觉悲从中来,往床榻一扑,鼻子一曲,眼泪溜溜而出,一时之间,如排山倒海,再也忍受不了,放声悲嚎,过了好半晌,嚎声渐去。但仍啼哭不止,忽听有人不耐道:“好了,可以止住!”

琴儿愕然仰头,铁龙阴着一张脸,冷冷瞧她。琴儿忙了一下,忽听得一声咄,有样东西甩眼前,是卷缩成一束的麻绳。琴儿脸色一变,嘴唇侈噱,瞪大眼瞧对方,呐呐问:“做什么?”

“你不是有话托张捕头带给少爷,你说你愿终生侍候少爷,他右不要你侍候,你情愿死!”

琴儿一愕。

“你承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吗?”

琴儿眼色一点,咬牙点头道:“不错,我说过这样的话。”

铁龙似笑非笑瞄她:“既如此,你何不自行了断?”

琴儿陡然一抓麻绳,往地上一扔,冷笑道:“就知道你们不饶我!”狠狠狠一瞪铁龙,惨笑道:“我愿终生侍候少爷,少爷不要我侍候,我情愿死。我对少爷如此忠心耿耿。难道少爷丝毫不为所动?”

铁龙冷哼一声。

“不管少爷在哪里,找去见他,他若真不要我侍候,我自会了断,不需你拿绳逼我!”

说罢嚣然往外疾行,只是她只行数步,铁龙已冲近,一把抓她后颈衣衫,低喝:“哪里去!”使力一抓,一拉,琴儿整个人跄踉扑回床,她蓦地仰头,狠狠回瞪铁龙,咬牙道:“我知道你狠!”

铁龙一个窜步,啪啪给琴儿两个耳光,骂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几两重,敢如此蛮横,自不量力!”

拾起麻绳,往下一抖,麻绳松开,他往上一提,朝前一扔,麻绳一端向琴儿飞去,琴儿目瞪口呆,不知铁龙玩什么把戏?铁龙眼里麻绳扔得差不多,手上轻轻一带,麻绳在空中绕成一个圆,往下落,直朝琴儿头上套去,琴儿眼见不妙,飞决窜前,欲扑铁龙,嘴里嚷嚷:“你不饶我,我也不饶……”

话未说完,人已扑近,但铁龙急急一退,琴儿扑一空,铁龙后退之际,右手一带,将麻绳安稳抓在手中,琴儿听上头似乎有风生,一抬头,猛然被绳圈套住。铁龙脸上一柠,一拉绳索,琴儿急举双手,护住脖子,那绳圈,迅速收拢,且越来越紧,琴儿双手已被绳于紧紧勒住,脖子迅即承受压力,人喘息困难,似要室息。琴儿意识清晰,浑身却已虚软,她呐喊道:“你们,原来要杀我灭……”

话末说完,眼前一黑,人已昏厥。铁龙横肉陡起,脸上更形狰狞,手上力劲加紧,冷笑道:“你说过,少爷不要你侍候,你情愿死,你为少爷如此忠心,你死得如此感人,白家庄自会厚殓你,你可以瞑目了。”

话声甫落,听得头上一响,铁龙吃了一惊,抬眼欲看个仔细,油灯突然熄灭,与此同时,手上一麻,随后听得乒乓两声,瞪眼一看,窗户已然不见,只剩一个洞开的窗洞,星月射入,光芒甚是微弱,铁龙急跃出去,外面,哪还有人影?

东厢房里,已上了四道冷盘。张俊明凝望白禹奇说:“我看白兄似乎有话,不便在燕姑娘面前提起,故而略施小计,白兄不怪我暂时请走燕姑娘?”

“哪里话?白某感激都来不及。”稍一沉吟,说:“琴儿的事,我越想越不妥,怕燕姑娘有所误会,请张兄提亲恐怕有所阻挠。”

张俊明缅腆一瞧他,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还好,白禹奇并不等他答话,只略略一顿,继续说:“琴儿的大舅,原是我家佃户。琴儿的母亲,是一名歌伎,多才多艺,琴儿自幼即习得琴艺,后来母亲病故,由大舅收养,前几年,我去看课(看注解),暂住琴儿大舅家,夜里突然起火,我冲入火窟,救出琴儿,自此琴儿誓愿终生侍奉我,这女孩一片忠诚,令人感动,只是料不到她个性如此刚烈,竟持剑欲杀燕姑娘,今我十分头痛。”

说罢眉头一皱,张俊明望望他,不知如何劝慰,忽闻帘子一声轻响,忙掉头。铁龙急步而入,白禹奇盯他一眼。

“有事?”

铁龙点头:“已放了。”又为难地:“她回到奇园,在自已屋里,哭个不止。”

白禹奇脸色一凝,说:“也好,教她自已多反省点。”

铁龙四下张望,眼色讶异同:“燕姑娘呢?怎不一块儿饮酒?”

张俊明从他脸上看了看,微笑说:“是我说三人喝酒太过冷清,何不找小薇来热闹热闹?燕姑娘一听忙不迭就去找小薇……”

“去了很久吗?”铁龙眼光盯着白禹奇。

白禹奇答:“一会儿了。”

帘子啪啪作响,燕燕飞人未到,声音已先传入:“我回来了!小薇也来了。”

小薇一马当先进入,皱着鼻子,瞄眼白禹奇:“哥喝酒都不找我,幸亏燕姊姊记得找我。”一骨禄坐下,笑笑盈看张俊明:“张哥哥,多谢你啦。”

“谢什么?”

“燕姊姊说,你嫌三人喝酒太过冷清,要找我来,张哥哥,这顿好酒好菜,是你赏的。”

说着,一双大眼溜溜转了转,大家都给逗笑了。

白禹奇一睃铁龙,看他强作笑颜,眼光闪烁,似有不安,便问:“有事吗?”

“没事……”迟疑一下,嗫嚅道:“琴儿说过,少爷若不要她侍候,她情愿死……”

白禹奇一讶:“莫非琴儿有事,看你心神不定。”

“琴儿一个人在奇园,我不放心。”

白禹奇蓦然抬头,说:“既如此,你快回奇园,免得出了差池,教人不安。”

“琴儿若有了什么,请示少爷,如何处理?”

白禹奇一瞪他,眼光迅速游走他遍身上下:“琴儿的事,你全权处理,别教有任何意外。”

看铁龙匆匆走了,白禹奇眼揪燕燕飞说:“这琴儿,身世飘零,我看待她如自家小妹,也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昨夜唐突燕姑娘,教自某愧煞。”举起酒杯说:“白某谢罪,连饮三杯。”语罢,昂头一饮而尽。

(注:看课:地主赴佃农处,依上地面积大小,收成之多寡,订出租税。)

听得马蹄逼近,简天助突然而起,无声行至门边,听得简天红叫:“哥快来!”

简天助往门口一站,看简天红抱着庞然巨物,不觉讶问:“什么?”

“哥,快闪,是个人。”

简天红将人抱到屋里,往草堆一放,又急忙跑到门口,说:“你们,进来吧。”

简天助望眼出去,瞧见悟凡、悟尘迎面而来,简天助一团火又要窜起,冷冷说:“你们来做什么?”

悟凡合十,一声“阿弥陀佛”,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数日前多有得罪,简兄原谅。”

简天助沉着脸,天红急说:“燕姊姊说,不许跟人家翻脸。”

简天助一讶:“你见过燕姑娘?”

“见过啦,夭刚黑的时候,两个师父来找我,我们守在白家庄外头,是燕姊姊把这人交给我们的。”

简天助往地上一望,说;“是谁?”

“是白家庄的琴儿姑娘,燕姊姊要我们好好看顾。”

简天助一愕:“燕姑娘弄出个白家庄的人做什么?”

悟凡说:“这姑娘原是奇园的,差点给那铁管家勒死。”

简天助蓦然仰头,眼珠动也不动一下。

“简兄恐怕不知道,奇园机关重重,十分严密。”悟凡定定瞧他,说:“简兄昨夜撕铁龙衣衫,今日于是我又去探铁龙胸前,他右胸似有扳指痕。”

简天助更惊,嘴角糯动一下,正待发话,忽听得乾草悉嗦声,天红跑过去,若她缓缓翻身,嘴里伊唔一声,天红说:“她醒来了!醒来了!”

简天助冷然瞄过去,说:“给她水。”转脸一瞄悟凡悟尘,人往外走,二人也跟着他挪步出去。

三人先是无语,悟尘打破僵局道:“我们与简兄是友非敌,既是友人,就该大家齐心,追回易筋经、洗髓经。”

简天助扫视三人,一言不发。

悟尘继续说:“我们要的只是易筋经、洗髓经,不知简兄要什么?”

简天助冷冷一笑,阴沉道:“我要将那身上有扳指痕的,碎尸万段!”

悟凡凝视他,奇道:“阿弥陀佛,简兄如何对这有板指痕的,如此深仇大恨?”

简天助讶然瞪视二人,不解道:“燕姑娘既要我们化敌为友,难道不会透露什么?”

悟尘说:“燕姑娘说,简兄既对身上有扳指痕的,如此痛恨,我二人也对他兴越甚浓,咱们若联手,将此人揪出,岂不甚好。”

简天助犹疑瞄瞄二人,说:“二位别再作弄我!”

悟尘反问:“简兄不信任我们,还有话说,难道对燕姑娘也信不过?”

简天助闻言一愕,随即撇撇嘴:“若非燕姑娘,姓简的才懒得与你们说话。”

悟凡、悟尘对望一眼,悟尘似笑非笑:“简兄莫非对前数日的事气恼,我二人掳你妹子,虽嫌过火,却也是心急才出此下策。”

简天助不以为然瞥瞥他们:“你们,急什么?”

“易筋经、洗髓经是常乐寺镇寺之宝,我等若非上当受骗,宝经何至于失落?再说,采花大盗若与两本宝经有关,我们失落宝经,不是更加罪孽深重?”

简天助静静沉吟半晌,拿眼瞅瞅他二人,方缓缓说:“二位看我像不像那天去常乐寺那人?”

二人面面相觑,简天助说:“既然要化敌为友,我也不敢相瞒,我就是那天去常乐寺那个人。”

两人沉默半晌,悟尘说:“难得简兄说真话,可见简兄诚意,大家若能坦诚相见,齐心努力,追回易筋经、洗髓经想来不成问题。”

忽听传来马蹄,蹄声由远而近,众人皆一忙,旋即听得纷纷脚步,简天助返身往屋里跑,悟凡悟尘略一迟疑,衬着一棵树,先后跃上,不一会儿功夫,已有一伙人行来,悟凡悟尘往屋里望去,里面已熄了灯,一片黑漆,那伙人提着灯笼,为首的赫然是铁龙,只见他在门口瞧了一眼,对其中几个说:“进去。”又命令另外几个:“你们到外头走走瞧瞧。”

进得屋去,铁龙四下张望一下,见一屋静寂,只有些农具,正待回身,又从鼻子里咦了一声,看地上堆置稻草,旁边有只空碗,又抓抓稻草,说:“刚才想必还在。”往上看了看,上头黑乌乌,灯笼提高照照,也照不出所以然来,他凝着脸说:“将这屋子烧了。”

不到片刻,火已熊熊烧起,树上的悟凡、悟尘瞧着,急道:“糟!简兄他们,不被烧死,也要被呛死。”

那铁龙站门外,双手插腰,哈哈大笑,说:“我看你们往哪里逃?”

悟凡、悟尘皆惊,可又不知简天助等人何以不见出来?抬头一看,火舌一舔茅草,更多火舌窜起,霎时间火势越发凶猛,眼看要成火海,悟尘道:“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被烧死,你我与铁龙缠斗,将人引开。”

两人说定,自树上跃下,直扑铁龙。铁龙急急一闪喝道:“你们做什么?”

“好端端一间茅屋,你竟放火!”

铁龙冷笑道:“我爱放便放,你们管得着吗?”辨出二人,不乐道:“若非我家主人网开一面,这会儿你二人恐怕还陷在机关里,竟敢管自家庄闲事!”

转脸对众人道:“这两个出家人,爱管俗家闲事,显见六根未净,不与他们客气!”

众人立即将他二人团团围住,悟尘悄然对悟凡道:“你我趁此机会,向铁龙出手。”

悟凡早有此意,见敌人兵器齐出,两人忙自腰间抽出随身短棒。先是挥舞着突围而出,末几,悟尘一个窜步,直逼铁龙,对方只是错愕下,立刻后退闪躲,此时火势哗哩剥烧起,火光照得四周甚是光亮,这一端悟尘步步进逼,铁龙且退且喊:“这两个和尚可恶,逼入火里,将他们活活烧死。”

悟尘闻言攻势更猛,铁龙连连后退,直返到众人视线之外,铁龙住了脚,冷笑:“不知死活的秃驴!”

突地一挥袖,悟尘闻一股异香扑来,猛然忆起初来乍到,中了采花大盗迷魂香,一不及防下昏了过去。这下忙机警闭住气,并以手蒙住口鼻。下一步,本要迅即逃开,转而一想,铁龙怕是不让他逃,志忑间,一念陡生,身子摇晃一下,双脚似撑不住,上身直往下溜。铁龙一个箭步窜近,双手往悟尘腋下一插,随即猛然往上一抛,低叫:“回你的极乐世界吧!”

悟尘整个人弹跳而起,人在空中连旋两旋,直向烈火扑去,刚才多少吸了点异香,人有些晕眩,被铁龙使力抛向火坑,悟尘只觉天旋地转,眼看要坠下,千钧一发间,悟尘突地一提气,一眨眼,悟尘已不见踪影,铁龙抬头望向夜空,盯住熊熊大火,嘀咕道:“你尽管去,自然有人替你诵经超度。”

这一端,悟凡持棒力拼众人,已渐感不支,又奇怪悟尘怎不见人影?边与人交手,边东张西望。焦急间,见铁龙闲闲行来,悟凡凉愕看他,铁龙冷冷道:“剩你了。”

悟凡一惊,扯开喉咙叫:“师兄,你在哪里?”不见回应,他心下越急,焦灼喊道:“师兄,师兄,你究竟在哪里?在哪里啊?”

铁龙哈哈笑起:“别叫了,秃驴,叫破嗓子,你那师兄也听不见。”斜眼睨他,指指烧得烈俄天的大火:“他啊这会儿正跟祝融亲热呐!”说罢,又是一串大笑。

悟凡听他笑,觉得十分刺耳,看火烧得霹雳剥剥,声势惊人心魄。想悟尘身手不弱,怎会被铁龙逼入火里?心里自然不信,只是听铁龙言之凿凿,似非虚构,心下有几分明白,莫非铁龙露了身手,将他打入火里?

心里正惊,那端铁龙眼掠众人,说:“都走开!让我收拾这秃驴!”

众人闪避,铁龙双手抱胸,逼前几步,嘲谨道:“阿弥陀佛!听说你们出家人,若有修为,可烧出舍利子,我明日来瞧,若有舍利子,铁龙必然虔诚供起,你不必为后事挂虑。”

悟凡一听,脸色凝住,说:“听你言语,似乎要我人火坑?”

铁龙哈哈一笑,说:“你师兄已进去,你不与他作伴,他一人不是人孤单?”

悟凡后颈一挺,凝神警戒。看悟尘已失踪影,显然凶多吉少,自已处境危急,再也来不及多想,一双眼盯紧铁龙,防他突袭。

突然异香扑来,悟凡暗忖不妙,知道要立即闭气,否则必然失去知觉,听他摆布。悟凡慌忙将刚吸入的一点呼出,随即闭气,瞬间觉天旋地转,脚上站立不稳。

白禹奇等人,东厢房喝喝谈谈,有小薇在,气氛热络轻松多了。忽然燕燕飞倾听一下,众人愕然,也静下聆听,隐隐约约,外面似有人喧哗。张俊明提高声音,问:“外头什么事?”

小传疾入,说:“前方有一处地方,火光冲天。”

张俊明索然起身,冲出,远处果然火光映红夜空。燕燕飞暗暗心惊,若方向,暗忖莫非简天助兄妹暂住的茅屋?急对张俊明说:“去看看。”

张俊明忙转脸对小傅:“快把座骑牵出。”

小传一使眼色,有人急急去了。

白禹奇稍稍一想,说:“这等小事,何必劳烦张兄和燕姑娘?叫我手下跑一趟便是了。”

张俊明听若未闻,问小传:“那是什么地方?”

小传一沉思,说:“那个方向,没什么住家,我怀疑是春花被发现的小茅屋。”

“何以断定?”

“春花回来后,我曾去查看,那方向错不了。”

燕燕飞一听,暗暗着急,小茅屋起火,不只关系简天助兄妹,连琴儿、和尚等怕也身陷险境,忙说:“这火烧得如此凶猛,非瞧瞧不可!”

悟凡立脚不稳,铁龙一扑而上,揽腰一抱,正准备依样葫芦,将他抛入火里,忽觉背后风生,铁龙正惊疑,有人自后抱住他,铁龙一一扭腰,那人一松手,只是立刻又紧紧抱住,铁龙抬脚往后一踢,那人呐的一叫,再也撑不住了。

※※※

琴儿险被铁龙勒死,已属离奇,事后铁龙追至茅屋,放火毁屋,事情更形蹊跷。悟凡、悟尘心中益发纳闷,眼下小傅赶过来,说什么燕姑娘认为各位不宜露面,若能找个隐蔽处,再好不过。

简天助适才地说过:“两位快离开此地,免得节外生枝”。

两人自然明白,离开此地,无非趋吉避凶,只是要找个隐蔽地方也不容易,正迟疑着,小傅又催:“两位决快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简天助瞄眼悟凡、悟尘说:“两位快随我走,要个隐蔽地方歇脚,倒也不难”。

铁龙睁开双眼,若自己置身东厢房内,众人皆眼灼灼瞧他。铁龙眸光一扫众人,轻叹一口气。

“怎么回事?”白禹奇凝神瞧他,问:“你怎会在那小茅屋旁?又是谁放火烧那茅屋?”

“这……”铁龙头低垂,呐呐道:“是我……是我放火烧了那茅屋。”

白禹奇一皱眉,说:“好端端,烧那茅屋做什么?”

“烧那茅屋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烧的。”

“怎么说?”

铁龙微一沉吟,眼光一睃众人,说:“少爷入夜既与燕姑娘、捕头大人在此饮酒,哪知奇园已生事端。”

白禹奇讶然望他:“什么事端?”

“入夜后,我奉少爷之命释放琴儿,琴儿回到房,痛哭不止,说什么少爷若不要她侍候,她情愿死。我好言好语劝她,她仍旧哭个不止,情急之下,忍不住骂她。我说,就算少爷不要你侍候,也是你自己造成,怪谁怨谁?琴儿一听就静下来,好半天不说一句话,人往床榻一躺,再不理人,我一看如此,便退出来……”

众人静静注视他,铁龙略一思索,继续说:“隔了一会儿,好像有异动,我一听不妙,冲进房去,看琴儿拿着一条麻绳,往自己脖子上绞,看来要自寻解脱,我一急,慌忙去抢麻绳,与她拉扯,打算阻止,不料在这当口,忽然有人窜出来,将琴儿劫走。”

白禹奇一瞥众人,问:“琴儿被劫走?什么时候?”

铁龙道:“当时少爷正与捕头大人喝酒,我本想禀报少爷,又恐坏了少爷兴致,只敢请示,琴儿若有事,如何处理?蒙少爷信任,说是由我全权处理,因此,我大胆召来护院家了,出去追查。”

“等等。”白禹奇纳闷:“这与火烧茅屋,有关连吗?”

“有。”铁龙目光坚定道:“附近的人目睹,有人将琴儿抱入茅屋内,我们进屋搜索,没有收获,为了不愿茅屋成为歹人藏身之所,故而放火烧屋……”

张俊明望燕燕飞一眼,又瞄瞄悟明说:“这位师父怎么回事?”

铁龙略一犹豫,说:“我们正火烧茅屋,昨夜闯入奇园的两个和尚突然出现……”

张俊明紧盯过去:“你说悟凡、悟尘?”

铁龙瞧他一眼,说:“是,这两个和尚莫名其妙,出手就打人,当时茅屋已经烧起,我突然想起,那琴儿前一夜拿麻绳绞自己脖子,身体必然虚弱,若歹徒将琴儿留在屋,岂非大事不妙。我急着想冲入火海,两个和尚却纠缠不休。不知怎地,这个悟明的和尚又出现了……。这时候,大伙儿闻得一股异香,昏过去了,我也支持不住,以后就什么也不知了。”

众人怔怔相对,又把眼光齐投向悟明,对方只是沉默,张俊明注视他半晌,说:“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悟明嘴唇蚂动,欲言又止,半晌才呐呐道:“我……我看见他们打我师兄,我就跑出来,后来闻到一股香味,我师兄叫我快跑,我一时没想太多,还来不及跑,人就昏过去了。”

琴儿慢慢睁眼打量四处,看屋内一灯豆,除了地上一些干草,别无他物,不禁愣愣坐着,不发一言。

简天红拿眼瞅她,笑道:“琴儿姊姊,这地方十分隐秘,你放心好了,不会再有人来烧房子。”

琴儿瞅她一眼,无精打采问:“这是什么地方?”

“离刚才那茅屋约五里路吧。琴儿姊姊,我哥料准了,要我先找了这屋,否则露宿荒野,就太难过了。”

琴儿听她说得兴高采烈,不禁眉头一锁,困惑问:“我怎会在这?”

简天红讶然一瞅她,冲口而出:“是燕姊姊救你出来的啊,你不知道?”突地哦了一声,伸伸舌头说:“对了,你当然不知道,你出来的时候,人还昏睡着。”

琴儿眼色一冷,快快道:“她救我做什么?”

简天红忍不住说:“听说你差点被铁管家勒死?”

琴儿眼里倏然迸出恨意,双手掩面:“你别说了!”

外面突有轻轻叩门声,简天红笑吟吟道:“我哥他回来了。”

将门一开,简天助领悟凡、悟尘进屋,天红一讶:“哥,他们也来了!”

简天助似笑非笑:“这里好风水,两位师父来歇脚。”转脸见琴儿盘坐地上,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不觉微笑道:“我与这姑娘素昧平生,但听说有人要勒死姑娘,教人为姑娘担心,姑娘知不知道,那铁龙为何要勒死你?”

琴儿冷然道:“不知道。”

悟凡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若非燕姑娘仗义相救,只怕姑娘这会儿已不在人间。”

琴儿哼了一声,愤懑道:“在人间又怎么样?不在人间又怎么样?”

众人相顾愕然。

琴儿倏然站起身,往外疾走,简天红急道:“琴儿姊姊,你哪里去?”

琴儿蓦然转身,一昂头,忿忿道:“我去问问铁龙,为何要勒死我?”

众人闻言惊奇,天红忙拉她手臂:“这如何使得!”

简天助也说:“姑娘这一回去,不是羊入虎口?”

琴儿眼里一冷,唇畔却飘过一个微笑,昂然道:“少爷不在,铁龙才敢勒我,少爷若在,我谅铁龙那老奴才不敢!”说罢一甩袖,疾步而出。

众人皆住,悟尘说:“受人之托,岂可任她冒险。”

说完紧步跟上,叫道:“姑娘请留步!”

琴儿住了脚,回头瞅他,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悟尘略一犹豫,说:“姑娘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何必再飞蛾扑火?”

琴儿杏眼一瞪,不乐道:“什么飞蛾扑火?我险丧生铁龙之手,回去讨个公道也不成吗?”

悟尘一愣,想了想说:“姑娘若执意要,旁人无话可说,只是姑娘何妨想想,燕姑娘冒险将你救出,你再回去,岂不辜负她?”

琴儿冷冷一瞪他,怫然不悦:“多谢提醒,可惜我不领她情!”

白禹奇双眸紧盯铁龙,眉头深锁,万般无奈说:“琴儿不知去向何处,不知你心中有何感想?”

铁龙觑他一眼,沉声道:“不知琴儿去向,的确教人心中难安,只是少爷放心,我已派人四处查访,想必很快有回音。”

白禹奇轻叹一口气。

铁龙瞧住他,静待他开口。

“你是否有什么好法子,解决这场纷乱?”

“这……”

“你若没有好法子,只有让人来解决。”

铁龙一咬下唇,沉思半晌,忽然面现微笑,白禹奇瞄他一眼,问:“难不成想出好法子了?”

铁龙沉沉一点头,走前两步,在白禹奇耳畔嘀咕呢喃,白禹奇稍一点头,微笑道:“倒不失败中取胜的好法子。”随后神色一凝:“张捕头、燕姑娘呢?”

铁龙稍愕,信心十足道:“届时将他二人支开就是。”

白禹奇沉沉一叹:“好事多磨,如此一来,就怕误事。”

“少爷是说,与燕姑娘的好事?”

白禹奇瞄他一眼,又是一叹。

“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少爷不折花,难不成让人把花折去?”

白禹奇不语,一双眼直楞楞瞪着地面,忽然外面一串铃响,主仆相视一怔,铁龙说:“有人来了,我去瞧瞧。”

铁龙往门口一站,燕燕飞笑吟吟站在护院郑田身旁,铁龙惊疑看他,燕燕飞笑意更浓:“铁管家不认识我了?”

铁龙露齿一笑:“怎么不认识?燕姑娘说笑了,难得燕姑娘驾到,令人惊喜,故而未及招呼燕姑娘,只顾得欢喜。”

“是我来得唐突?”

“不唐突。”铁龙迭声道:“燕姑娘来得正好,我家主人闷得正慌。快请进。”

白禹奇一见燕燕飞,愁眉尽去,眼里含笑,欢声道:“白某心头发闷,想邀姑娘聊聊,姑娘来得正是时候。”

燕燕飞瞅他一眼,好奇道:“白少爷为何心头发闷?”

“怎能不闷,琴儿好端端被劫走,如今不知去向,教人哪里放心得下?”

“是否派人去寻?”

白禹奇一愣,说:“当然派人去寻。”

燕燕飞笑道:“既然派人去寻,白少爷何妨放宽心怀,说不定很快便有讯息。”

白禹奇微笑凝望她,说:“看到燕姑娘,我已心宽许多,也不知今夜吹的什么风,把燕姑娘吹来?”

燕燕飞淡淡道:“人一闲下,甚觉无聊,白少爷会针灸,精通经络学,特别来讨教。”

白禹奇笑意深浓,谦虚道:“针灸只是雕虫小技,经络学也不稀奇。”

“懂经络学,会针灸可救人于危,解人疾病之苦,哪里是雕虫小技?”

铁龙已沏茶上来,白禹奇亲自倒了两盅,一盅奉与燕燕飞,说:“燕姑娘怎会对经络学有兴趣?”

“练武之人,对人体结构大致清楚,进一步追求经络学,也是理所当然。”瞄他一眼:“就好像武人喜欢易筋经、洗髓经是一样的道理。”

白禹奇微微一愣,随即瞅紧燕燕飞,眉眼皆笑道:“如此说来,莫非燕姑娘对易筋经、洗髓经大有兴趣?”

燕燕飞脸一红,腆腆道:“我是个姑娘家,易筋经、洗髓经对我并无大用,我只是对易筋经、洗髓经好奇罢了。”

白禹奇哦了声,说:“只可惜白某对它一无所知,若非那两个和尚找什么宝经,连听都没听过呢。”

燕燕飞并不言语,只静静以眼瞅他,白禹奇先是一讶,继而笑道:“有件事,还想麻烦燕姑娘。”

燕燕飞奇道:“什么事?”

“我突然有个主意,既然你在这里,也无妨说给你听,看看这主意好不好?”

燕燕飞凝神瞧他:“请说。”

“两位和尚,还有姓简的兄妹,这四个人,似乎有所图而来,尤其那和尚,听说为易筋经、洗髓经而来,这两天奇园不得安宁,想与这四人前大有关连,白某打算备一桌素席,邀这四人前来,大家把话说清,一来免我奇园再受骚扰,二来既然采花大盗横行,大家合力缉拿,如此岂不一举两得?”

燕燕飞略略一愣,思索道:“这主意很好哇。”

白禹奇笑道:“既然这主意好,还要麻烦燕姑娘将这四人请来。”

燕燕飞奇道:“白家庄丁护院众多,何不派人去寻?”

“自家庄固然家丁护院众多,这四人似乎存心作对,少不了与白家庄大捉迷藏,依我看燕姑娘人缘好,恐怕要你出面,他四人才肯赏脸。”

“这四人居无定所,要找恐怕是不容易.”

“就是居无定所,才令我大为头痛。”

燕燕飞想了想,说:“既如此,我且试试。”

正说着话,燕燕飞忽觉一股异香扑鼻,不觉讶异注视白禹奇主

仆二人,看对方手抚太阳穴,似招架不住,这瞬间,燕燕飞只觉脑袋晕沉,再也支撑不住,浑身一软,登时瘫倒椅上。

稍顷,白禹奇缓缓仰头,铁龙亦双目圆睁,主仆迅速交换一个眼色。白禹奇行向燕燕飞,轻唤:“燕姑嫂!燕姑娘!”

燕燕飞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铁龙朝上端看了看,沉声喝道:“谁?下来!”

眼前风生,梁上跃下一人。二人愕然而视,这人,竟是琴儿,白禹奇沉声道:“琴儿,你好大胆!”

琴儿定定凝望他,眼里含怨带嗔,幽幽道:“我有命归来,少爷难道开口便要责骂于我?”

“你!”白禹奇抑下怒气,似笑非笑说:“你有命归来固然很好,为什么要撒迷魂香,将燕姑娘迷昏?”

琴儿理直气壮道:“我有话与少爷说,她在此碍事,我……”

铁龙原本目瞪口呆,这下一个箭步冲前,拍地给她一掌,骂道:“你是不是跟天借胆,一回来就添人麻烦!”

琴儿抚着脸颊,含泪的眼里寒光暴闪,沉沉道:“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我还怕什么,我回来,是向你讨公道的!”

“你……”

白禹奇狠狠盯他二人一眼,二人噤口,铁龙眼珠转了转,对白禹奇道:“少爷请借一步说话。”

白禹奇讶然盯他一眼,挪步过去,铁龙瞄燕燕飞,说:“琴儿虽不该出手,但何妨视为天意?少爷,事已至今,你何不把握机会?”

白禹奇一讶:“怎么?”

“少爷既对燕姑娘倾心,亟思一亲芳泽,如今她既已昏迷,你何不……”

白禹奇霎时恍然,心跳骤然加快,呐呐道:“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少爷,先下手为强。”说完这句,铁龙提高声音道:“不妨事,只是让燕姑娘睡得更沉罢了。”瞄眼琴儿,说:“琴儿既要讨公道,让燕姑娘多熟睡一会儿,岂不更好?”

说罢一抓燕燕飞手腕,食指一弹,弹中两穴,一取神门,一取大陵,燕燕飞全身瘫软,有如死去。

铁龙抬头一看白禹奇,又眼盯琴儿说:“你既要讨回什么公道,回你屋去。”

琴儿眼里含嗔,哀怨道:“少爷务必替我作主。”

白禹奇一言不发,瞄燕燕飞一眼,挪步向琴儿屋里,甫站定,琴儿灼灼盯铁龙一眼,抿了抿嘴,委曲万状道:“少爷不知道。”朝铁龙看一眼:“今夜他险要把我勒死,是我命大,才能活命。”

白禹奇讶然注视铁龙,说:“琴儿说的可是真话?”

铁龙不语,满眼寒意一扫琴儿:“是不是真话,你自己心有数,少红口白牙冤枉人。”

琴儿杏眼圆睁,心思翻腾,胸前急骤起伏,思而想后,满怀忿恨委曲,泪水不觉溢出眶来,忿忿道:“你本就欲置我于死地,还不肯承认。”

白禹奇眼一睃他二人,皱皱眉,对琴儿道:“铁龙平日十分照顾你,你纵有不是,他也不致下狠手,更何况你被劫后,铁龙急躁难安,出动大批人马找你,你怎说铁龙欲置你于死地?”

琴儿一呆,瞪大双眼,茫然不解问:“我怎地被劫走?”

铁龙笑意涌上,瞅她,说:“你真如此善忘么?你说少爷不要你侍候,你情愿死,你趁人不备,欲寻短见,我上前抢救,当时你自己套住绳索,已昏迷,正乱中,突然闯出一人,那人挟持你,刀抵你脖子,不许我上前,说是只要上前一步,便将你杀死,你不是被劫是什么?”

琴儿听得目瞪口呆,顿时珠泪滴滴滚落,啜泣道:“我要讨的是公道,你竟编故事来搪塞。”

白禹奇一心记挂燕燕飞,早已有些心不在焉,听二人言语不合,皱眉道:“燕姑娘昏迷已教我心急,你们又争吵不休,莫非教我为难?”

琴儿默默拭泪,喋不敢言,铁龙瞄白禹奇一眼,冷笑道:“琴儿回来即添人麻烦,若不罚他,以后还得了。”

说罢猝然出手,啪啪在琴儿背上达拍两下,琴儿只觉眼前一黑,脑袋一阵晕眩,站立不住,铁龙一抱她,对白禹奇说:“琴儿交给我,这会儿那燕姑娘想必睡得更沉,少爷,你已骑虎难下,只有先得她人,万事迎刃而解……”

白禹奇静静瞄铁龙一眼,转身出去,燕燕飞仍睡得酣熟,白禹奇看她双眼紧合,双唇紧抿,微发的睫毛覆眼皮上,一张脸出奇的灵秀甜美,不觉伸手过去,缓缓轻拂她垂落额前的乱发,沉睡的燕燕飞微瑾了璧眉,酣睡如故。

白禹奇略一迟疑,将她抱起,轻放榻椅上,双眼静静凝望她,情不自禁半蹲身,缓缓摩挲她的脸颊,但觉肌肤温润,有如凝脂,精神一阵恍憾,再也抑制不止,捧起她的脸蛋……

突听得一阵鼓声,白禹奇弹跳而起,铁龙已冲出,白禹奇问:“怎么回事?”

听得外头有打斗之声,铁龙惊疑道:“莫非有外人闯入?”

原来奇园有事,一波未平一波又来,铁龙左思右想,派护院四周防护,免闲杂人等潜入。

原以为防护严密,没想到这节骨眼儿竟闻喧哗,铁龙与白禹奇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忽闻铃响,铁龙急奔至门口,霎时一脸灰白,仓皇折返,白禹奇讶道:“怎么回事?”

“不好,姓张的来了。”看一眼燕燕飞,说:“姓张的一进来,看燕姑娘沉睡,盘问起来,或叫醒燕燕飞,恐怕难以自圆其说。”

※※※

张俊明眼看郑田一次接一次拉动绳索,铃声敬敬敬此起彼落,面却无丝毫动静,张俊明心一紧,讶道:“里头莫非有事?”一望稍远处,数人已打成一团,张俊明越发惊异:“外头打斗,里面竟不出来探视,不是奇怪?”

郑田闻言,急急再拉绳索,铃声响得更加急促,里面依旧无声无息,郑田大声叫:“铁管家!铁管家!”

叫声惊动旁人,陈福也赶了来,两人齐声叫道:“铁管家!铁管家!”

张俊明略一凝思,忐忑不安道:“没有回应,莫非已出事?”遂提高声音道:“白少爷,失礼了。”

说罢试着轻轻一堆门,门啪的全敞开来,原来门竟虚掩,张俊明跨步入屋,每跨一步,战惊不安,以致只行了几步,背脊已一片湿,那郑田、陈福反倒轻松自如,百奔而入。

三人奔进了,一看皆瞪直双眼。白禹奇、燕燕飞、铁龙等三人,一个个瘫倒,白禹奇、燕燕飞二人斜依椅上,铁龙瘫倒地上。

张俊明奔近燕燕飞身畔,一俯身,脸贴她颊,听得均匀鼻息,又嗅得她鼻孔吐气如兰,这才放下心来。那一端,郑田、陈福分别探测白禹奇主仆鼻息,见两人只是沉睡,气息一如常人,不觉松了一口气。

张俊明望望四周,说:“莫非有歹人侵入,否则他们好端端昏睡不醒?”突灵机一动,对二人道:“外头既有防备,歹人要脱身恐怕不易,你我三人,屋内搜索,也许歹人尚藏匿屋内,也未可知。”

说完话,忽闻有人打哈欠,仔细一看,铁龙正伸着懒腰,挣扎着欲站起,张俊明急去扶他,将地决至一张椅上,问:“铁管家醒来正好,这里怎么回事?”

铁龙揉揉太阳穴,懒洋洋说:“燕姑娘也在场,何不问问她?”

张俊明轻唤:“燕姑娘!”不见回应,迟疑一下,伸手到燕燕飞脸上,摇她人中,看她微微睁眼,又闭上,不觉迭声再唤:“燕姑娘!燕姑娘!”燕燕飞只是嗯了声,抬眼看了看,又疲累已极闭上眼。

铁龙去而复还,端来一盆水,将毛巾浸水揪干,一条递与张俊明,一条自己拿手上,去敷白禹奇的脸,过了好半晌,两人才徐徐张开眼,白禹奇茫然望众人。苦笑道:“劳烦张兄瞧瞧,外头十分吵人……”

张俊明正要出去探视,声音忽焉而止,白禹奇讶然看郑田、陈福二人,道“外头怎么回事?”

“有四人鬼鬼祟祟,被我等发现了,动起手来。”倾听一下,说:“如今已无声息,怕是已被打跑。”

白禹奇哦了一声,似已回过神来,望向燕燕飞,温和道:“燕姑娘还好吗?”不知不觉间,脸热了,红了。

燕燕飞摆摆手,说:“不妨事。”

张俊明讶道:“究竟怎么回事?”

燕燕飞缓缓起身,说“我回内院歇了。”

白禹奇忙殷勤道:“白某送燕姑娘回去。”

“不敢劳驾白少爷,刚才的异香大家都闻到了,你也不见得好过。”

说罢缓缓步出,白禹奇见她神色冷然,想是精神困倦,张俊明瞧她一人独行,终究不安,忙道:“张某送燕姑娘。”

客人前脚刚走,白禹奇怔怔发呆,突地听得铁龙叹道:“少爷若不迟疑,只怕人已是你的了,只是如今……”

白禹奇懊恼道:“如此不凑巧,又能如何?何况对燕姑娘行此卑劣手段,怕要遭她唾弃,我……”

铁龙沉沉叹一口气:“算了,事情过去了。”又纳闷道:“好端端,奇园外头怎会有人滋事,只怕是跟踪琴儿而来。”恨声道:“琴儿这小妮子,尽会惹事,这次再不饶她!”

“如何不饶她?”

铁龙阴笑道:“琴儿此次回到奇园,大家不知不觉,我也要她在奇园消失得不知不觉。”

白禹奇略一沉吟,说:“凡事要慎重,刚才在奇园外头的,若真是跟踪琴儿而来,琴兄回到奇园,就不是不知不觉了,何况今夜奇园还有护院守着,能说不知不觉吗?”

铁龙一愕,霎时陷入沉思,说不出话。

四人跃出墙外,疾行一小段,见无追兵,找到隐蔽树下,将面罩一扯,顿时露出其面目,这四人即悟凡、悟尘、简天助兄妹。四人稍喘一口气,悟尘闷闷道:“那琴儿姑娘回到奇园,只见进去,未见出来,燕姑娘将她交与我等,若有闪失,也不知如何向她交代?”

简天助忧心冲忡:“琴儿虽令人担心,再怎么说也是奇园的人。燕姊姊不是奇园的人,置身奇园,岂不更令人担心?”

刚才四人尾随琴兄回到奇园,一看四周有人来回警戒,忙各寻树干树丛,藏身起来。远远看那琴儿,倒也落落大方,不闪不躲,护院一见她,便也不栏,过了稍顷,燕燕飞前来拉铃,铁龙出来,引她入内。众人见琴儿、燕燕飞相继入屋,不知里边动静如何,暗暗着急,又深怕有什么意外,几次欲近前探视,却碍于戒备森严,不敢造次。

简天助悄悄对天红说:“我引开他们,你乘隙窥探,瞧瞧里面什么状况?”

简天助说完连扔两个石头出去,护院惊视,简天助迅即跃下树,人向外奔窜,悟尘、悟凡见状,急忙也尾随而行。悟尘急问:“简兄,怎么回事?”

“调虎离山,方便我妹子探查里面动静。”

门口原有一人,一俟被引开,简天红一溜烟窜前,趴门口,自缝隙往里瞧,远远看燕燕飞斜靠一张椅上,人似已入睡,白禹奇挪步近前,默默凝望她半晌,伸手过去,拂她额前秀发,再接着,白禹奇抱她至床榻,半蹲,抚摸她脸……

简天红见状大惊,险要冲动闯入,却立即惊觉里面机关重重,涉险不得,情急智生,暗想张俊明和众捕快在白家庄,若闻动静,必然赶来。如此一想,便转过身,叫:“哥,两位师父,这里有事,你们快来,快来啊!”

一出声,早把护院引来,六名护院围起,将简天红困在核心,简天助赶到,忙一跃而入,兄妹俩皆背贴背,简天助道:“你莫非疯了?”

“我才不疯!”天红埋直气壮道:“燕姊姊有危险,好好跟他们打一场,把张捕头引来。”

简天助一愕。

“奇园好诡异,我们也不图打赢,只要把人引来,我们立即走脱,免得又中什么机关,添麻烦了。”

“诡丫头!”简天助轻赞:“真有你的。”

悟凡、悟尘听到这端动静,便也急急奔来相助,另端两护院也闻声加入,众人这一交手,面不见动静,外头却真引来张俊明,兄妹俩一见大功告成,急忙朝外跑,边跑边说:“两位师父,外头说话去!”

悟尘、悟凡一见张俊明赶来,立时恍然,觉不宜恋战,虚晃一招,紧步跟随简天助兄妹撤出去。

一路上,简天红仍不免担心:“也不知道燕姊姊怎么样了?”

“诡丫头,愁什么?”简天助眼盯她,微笑道:“不是引来张捕头,奇园的人又敢对她怎么样?”

简天红愣了愣,说:“我真是急糊涂了,只要张捕头出现,还急什么。”

燕燕飞强捺自己直要往上窜的怒火,心中百味杂陈,既羞又窘,既恨且恼,脚步不觉加快,嘴唇抿紧,也不回内院,却迳向西厢房行去,张俊明想她大约有话说,便亦步亦趋紧跟后头,到了西厢房,吩咐手下把守门口,燕燕飞椅上一靠,双目茫然瞪视前方,张俊明衬着她,小心翼翼问:“燕姑娘这会儿精神还好?”

燕燕飞瞅眼过来,冷冷哼了一声:“中了迷魂杳,精神已好不了,又给点中神门、大陵二穴,张捕头认为精神好得了吗?”

张俊明茫然看她,喃喃念道:“神门、大陵。”念了几声,忽有所悟,奇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点你神门、大陵二穴?”

燕燕飞蓦然抬头,讶异望过去:“张捕头知道神门、大陵二穴,莫非也懂得经络?”

张俊明涩然笑道:“我哪里懂得经络?只不过从前跟过师父,有几次师父夜晚不得安枕,都要按揉神门、大陵二穴,故而略有所知。”讶异道:“是谁点你神门、大陵二穴?”

燕燕飞眼一梭左右,咬咬牙,恨声道:“只怕你不信,这人是铁龙。”

张俊明一呆:“怎么回事?他不也中了迷魂香,怎么可能?”

燕燕飞冷笑道:“中迷魂香是假,点中我神门、大陵二穴是真。”

张俊明怔了一会,忍不住问:“白少爷呢?我进屋时,他亦昏迷。”

燕燕飞静默半晌,悻悻道:“耳闻是虚,眼见是实,有时候眼见也未必是实。”

张俊明困惑道:“燕姑娘是说……”

燕燕飞冷冷说:“我若非早对奇园存疑,今日也不致于默默忍受屈辱……”

张俊明心中一震,急去注视燕燕飞,若她眼里似有晶亮泪光,一时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问:“不知燕姑娘受了什么样的屈辱?”

燕燕飞回避他视线,懊恼道:“算了,已经过去,说了徒然教人气恼。”

说罢神情一凝,闷声不响,张俊明搓搓手望望她,无奈道:“燕姑娘受了屈辱,张某着急,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张某能否分忧解劳?”

燕燕飞双眼陡然睁大,闷闷道:“既是屈辱,不说也罢!”

张俊明嘴唇一张,欲言又止。

燕燕飞突又抬头一瞟他,说:“你想不想知道,那撒迷魂香的是谁?”

张俊明讶然瞪大眼,抑低声问:“谁?”

“琴儿!”

张俊明蓦然一仰头,惊讶莫名:“铁龙不是说,琴儿已被劫,怎地又回来了?”

燕燕飞愕然瞅瞅他,奇道:“那小傅未曾与你说什么?”

张俊明一愣,说:“小傅偷偷告诉我,琴儿险被铁龙勒死,只是末曾听说琴兄回来,也想不到她会撒迷魂香。”讶异看燕燕飞:“你如何知道她撒了迷魂香?”

燕燕飞垂下头,随后一仰头,苦笑道:“我并未失去知觉,自然知道。”

张俊明凝神想了想,忽有所悟:“如此说来,我赶到时,你三人看似昏迷,其实仍满清醒?”

燕燕飞点头称是,又说:“你赶来正是时候,否则……”摇摇头,轻叹:“算了,不说也罢。”

张俊明凝望燕燕飞,看她似难敢齿,脑里闪过一念,不觉脱口而出:“莫非他们以为你昏迷,以点穴手法点中你神门、大陵二穴,对你施以轻薄?”

羞恼齐涌上心,燕燕飞整个人似已定住,半晌双眼一闭,手揉太阳穴,沉声道:“这是我毕生大辱,我原有还手之力,只是……”

张俊明心中一阵翻江倒海,酸意不停往上冒,顿觉浑身焦躁难耐,一跺脚,气急道:“你有还手之力,为何不迎头痛击,却任他们……”

燕燕飞倏地站起,狠狠一瞪他,气道:“你对我叫什么?嚷什么?我受这大屈辱,你竟还来羞我!”急急向外走,张俊明惶然跟上,燕燕飞恨道:“离我远点!”急步欲出。

张俊明呆呆站着,看她已快走到门口,忙紧步跟前,又窘又急道:“对不住,张某无心,想到你受了屈辱,我心里急,才……”气又涌上,恨道:“你受的屈辱,我替你去讨回来!”

燕燕飞叹一口气,眼睁直楞楞瞪视前方,半晌黯然笑笑:“你如何去讨?我忍受屈辱,无非想多探点线索,你若去讨,不是打草惊蛇?”

张俊明怔了怔,方想说:“莫非是那白少爷?”怕又触怒她,低声下气道:“你有还手之力,却不还手,想必有你的道理?”

燕燕飞缓缓道:“我对奇园已怀疑,不想这当口,琴儿竟撒出迷魂香,铁龙能娴熟取人穴道,奇园中人,无一弱者,令人疑虑更深。”

“你闻了迷魂香,又给点取了穴道,能不昏迷,太奇迹了。”

燕燕飞似笑非笑:“铁龙点穴之际,我手上一松,化他劲力,故而未曾昏迷。”旋又冷笑道:“我就是要看他会耍出什么花样来?”

张俊明悄然注视她,试探地:“燕姑娘指的是白少爷?”

燕燕飞不答话,却说:“我累了,去歇了。”

“等等,张某送姑娘。”觑着她不置可否,张俊明紧紧相伴,至门口,张俊明突然想起,脱口而出:“那琴儿不是差点被铁龙勒死?如今回到奇园,只怕更加危险。”

燕燕飞一皱眉,神情悯憾道:“这丫头执迷不悟,是我把她从铁龙手中救出,她竟要回去讨什么公道,再有意外,只能怪她自已了。”

十二、食色性也

琴儿恍如从长长的梦中悠悠转醒,晕黄跳跃的灯光眼前闪烁不定,琴儿茫然盯它,只觉自己仍置身梦中,迷迷茫茫虚幻不真。忽地,眼前一暗,似有人站跟前,人影遮去灯火,蒙胧一片,琴儿睁大迷茫双眼,这才看清白禹奇正静静站在眼前。

琴儿乍喜还悲,几疑犹处梦中,情不自禁低唤:“是你吗?少爷,是你吗?”

抬眼看他轻轻颔首,止不住辍泣起来。

白禹奇挪近前,手搭她肩,琴儿浑身一震,人便瘫向他怀里,满腹委曲猛烈袭来,鼻子顿成抽送的风箱,唏嗦不止。

白禹奇微微皱眉,轻抚她背,琴儿唏嗦渐止,双眼微阖,享受他指尖抚触背脊的温柔温馨,只是他只来回触摸几下,便凝住不动,琴儿偷眼瞅他,嗅到他鼻孔呼出的酒气,她头一歪,往他肩上一靠,双手伸前,紧紧环抱他腰,呢喃道:“琴儿险些让铁龙勒死,知道吗?”

白禹奇略略一愕,漫不经心道:“铁龙他敢吗?”

“可是……”

“不管怎么说,他要敢,我取他性命!”

琴儿双手环抱他更紧,一噘嘴,撒娇问:“真的?”

白禹奇微一皱眉,并不答话,却说:“熄灯!”

琴儿依依难舍一偎白禹奇,粉脸贴他颊,腾出右手,缓缓解下腰带,扔将出去,紫色腰带朝灯上绕上一圈,人瞬间灭了。琴儿整个身子全靠上去,白禹奇顺手一扯她衣襟,只听磁的一声,琴儿又羞又急:“少爷,你总是……”

白禹奇低喝:“别说活!”

琴儿听他语带不耐,惶恐道:“你生气了?”

他沉声喝:“别说话!”

琴儿不敢言语,人如一只羔羊,柔顺依他怀抱,一动不动,她听到自己衣扣给扯开,间又夹杂撕裂的磁磁声,他的手似一阵骤然而起的狂风暴雨,瞬间已剥光她衣衫。琴儿明白这阵风暴过去,接下来还有一阵。风暴对她,不是凌虐,她已习惯,能泰然接受了。

她闭上眼,他口鼻呼出的酒味,甚为浓浊,可见喝了不少。夹带酒意,风暴怕要更烈,骤雨狂风似的欢好,激情如烈焰,她情愿在烈火中虚脱,甚至被焚漓,至死无憾。跟自己深爱的人,在一张床上,倦缝难舍,这是她的幸福,纵令他如野兽、山洪,要撕裂、生吞她,她亦甘之如饴。

她静静等待另一阵狂风骤雨来袭,只是他疯狂似的肆虐忽然缓了下来,出奇温柔捧起她的脸蛋,顺着额头,眉毛、眼睛、鼻子一路吻下来,琴儿黑里睁开大眼,不明白狂风何以迟迟不见来到?骤雨何以不见泼洒?更不明白,一向如疾风骤雨,教人几招架不住的白禹奇,如今怎温柔似和风,令人陶醉?

他太温柔了,温柔得教人心醉,她的讶异迅速消失,双眼合起,任他轻柔摩挲她双颊。她蓦然想起,是了,是了,想必她今夜遭劫,他格外疼惜。

她听到地散发酒气的双唇似在呢喃什么,仔细一听,她一怔,总他柔柔轻唤:“燕飞!燕飞!”

琴儿一呆,像蓦地给重重搁了两掌,她双颊热起,心头刺痛,她强抑珠泪,柔滑的身躯清楚感觉他轻巧的抚弄,他温柔得教人心惊,与往日大相迥异,她大大惊疑,原来他如此温柔多情,她在黑里萎顿下来,整个人木木然,再无任何欢喜之情。

木然间,他又成了狂风骤雨,在风狂雨急中,他大口大口喘气着,呼唤着,一声又一声,听得她心乱如麻,他毫无所觉,仍迭声唤“燕飞!燕飞!”

逐渐,呼唤成了梦呓似的呢喃,成一串不清楚的絮语,他咿唔一声,静止。手一松,她被放开了,耳畔听得均匀呼吸,轻轻细细,充满规律节奏,她清楚,不需好久,他会醒来,同他自己床榻。她更明白,若非他醉了酒,胡思乱想,难平欲火,他怎会主动上门找她?

她静静下床,重新点了灯,穿好衣服,理理蓬乱的长发,双眼瞄去,若他睡得香甜,她心绪急速起伏,难以平息。

约莫一柱香功夫,他一转头,睁开双眼,琴儿静静向前,将床侧折叠整齐的衣衫,一言不发,下床即走。

琴儿眼巴巴看他朝外行去,万念俱灰,一颗心往下遂,觉自己浑身发冷,几要站立不稳,只是她一念陡生,迅即打起精神,说道:“少爷请留步。”

白禹奇住了脚,不曾回头,问:“有事?”

“自然有事。”琴儿觑着他:“今夜之事,少爷难道一点不关心?”

白禹奇讶然回头,茫然盯她:“什么事?”

“我知道少爷对那燕姑娘十分倾心。”

白禹奇眼光骤然一冷,不乐道:“你的话未免太多!”

前一刻两人还相拥缠绵,不想他一觉醒来,已变了张嘴脸,琴儿悲从中来,恨意更深,勉强厌抑自己不快,说:“我提燕姑娘,自有道理。”

白禹奇眼光凌历一扫,不吭声。

“今夜之事,少爷为何不闻不问?”

白禹奇反问:“何谓今夜之事,我不闻不问?”冷冷道:“你一向说话伶牙俐齿,此刻怎一句话翻来覆去?扯东道西?”

琴儿怔了一怔,理直道:“少爷认为我说话翻来覆去,扯东道西,那是因为我不便启齿。”

“何谓不便敢启齿?”

“此事攸关琴儿生死,少爷分明知道,却不闻不问,琴儿如何启齿?”

听她言词怨热,神色悒悒不欢,白禹奇静静看她半晌,方缓缓启口:“你可以说了。”

琴儿似已料到他会如此回应,脸色依旧如前,平静说:“少爷相信铁龙的话,还是相信琴儿的话?”

白禹奇凉疑盯她:“怎么说?”

“铁龙不肯说真话,竟说琴儿欲寻短见,琴儿誓愿终生侍候少爷,怎会寻短?”

白禹奇一皱眉头,不耐道:“你倒说看看,铁龙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铁龙欲置我于死地,存心勒死我。”说着,神情一惨,眼泪光闪闪,只差没有夺眶而出:“幸亏我命大,如今才有命在。”

“铁龙存心勒死你,怎会让你活下来?”

琴儿眼里掠过一抹恨意,说:“不错,铁龙既存心勒死我,就不会让我活下来,少爷知道我为什么又活了过来?”白禹奇略略一抬下颚,示意她说。

“是因为有人将我救走。”

白禹奇沉吟不语,琴儿看他并无追问的意思,乾脆说:“少爷难道不想知道什么人将我救走?”

白禹奇眼色一寒,双颊一僵,万般艰难迸出一字:“谁?”

“是燕姑娘。”

白禹奇双眼陡然一瞪,不敢置信盯她:“她为何救你?”

琴儿忧闷尽去,泪光已然不见,似笑非笑瞅住白禹奇,慢条斯理说:“这就要问她了。”

白禹奇先是神色愕然,随即紧紧盯住她,将她从头看到脚,视线缓缓从下往回走,直走回她脸上。琴儿见他如此瞧人,神色一讶,不知什么意思,白禹奇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连看三次,琴儿给瞅得有些心慌,过了大半晌,白禹奇微微笑道:“依你之说,若非她救你,此刻你已不在人间?”

琴儿一忙,不知如何作答。只见白禹奇微笑尽去,脸色一沉,双目寒光一闪,冷冷道:“她既救你,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恩将仇报,将她扯出,你这女人,未免可怕!”

琴儿嘴唇蠕动,只说了:“我……”就欲辩无词,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禹奇狠狠瞅她,眼神轻蔑,嘴里不屑哼了声,一甩袖,头也不回走了。

琴儿呆呆站着,白禹奇眼中的轻蔑,嘴里的不屑,明显看出对她的厌恶,她惶惶然、茫茫然,烛火仍旧荧然,她却觉眼前被大片黑暗包围,浑身的冷,从头冷到脚,从脚冷到头,心不觉跟着哆嗦起来。

白禹奇默默走回,心事重重斜依座上,他需要静静想想,燕燕飞潜大奇园,救走琴儿,用意究竟何在?莫非对奇园仍旧怀疑?

她既对奇园怀疑,想必也对他不信任。事情发展至此,婚姻想必茫然无望,冰雪聪明的她,岂会轻率应允终身大事?

他长长轻喟,忽听得有人说:“少爷叹什么气?”

白禹奇一愕,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厉害,无声无息就出现了。”

“铁龙只怕侍候不周,随时听候差遣。”堆起一脸笑意,紧紧瞅他:“莫非刚才琴儿一番话,引得少爷心烦意乱?”

白禹奇一讶,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铁龙为少爷效劳,战战兢兢,不敢一刻疏忽。”

白禹奇低声喝采:“好一个不敢一刻疏忽!”问他:“刚才琴儿的话你都听到了?”

铁龙脸一凝,点头道:“我早已料到是燕姑娘救走琴儿。”

白禹奇眉心一皱,闷闷道:“我故意在张捕头、燕姑娘面前展露奇园机关,无非要除去二人对奇园的疑虑,不想燕姑娘不动声色,潜入奇园救走琴儿,想必她对奇园、对我并未释疑,令人忧心重重。”

铁龙略一凝思,笃定道:“此事少爷不须忧心。”

白禹奇转忧为喜:“你既如此说,想必有妙方?”

铁龙笑呵呵,胸有成竹道:“少爷的事,铁龙自不曾袖手,此外,琴儿既对少爷忠心耿耿,当然也要借重她。”

白禹奇一愕:“你莫非要办什么大事?”

“不错,有一件大事刻不容缓,非办不可。”

白禹奇见他凝着一张脸,不觉讶异问:“什么大事?”

铁龙压低声:“燕姑娘虽对奇园怀疑,只要寻不到证据,所有疑虑岂不尽去?到时候与燕姑娘成其好事,并非没有指望。”

白禹奇脸色一霄,却仍不免疑惑:“你是说……”

“事情也该告一段落,该烟灭的烟灭,该处理的处理。”

白禹奇静静想了想,颓然而叹:“想不到只是一念之间,事情如此棘手。”

铁龙微笑道:“现在也是一念之间,便将此事化为无形。”笑意更深,说:“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少爷若不在乎什么,何妨荒废,少爷若喜欢什么,何妨追求。”

白禹奇忧容尽去,说:“我对那燕姑娘又敬又爱,想你能明了。”铁龙静静颔首,白禹奇皱皱眉,轻声道:“那琴儿……”

铁龙微笑道:“琴儿跟随少爷多年,少爷好生安抚,琴儿必尽心尽力听命于你。”白禹奇一愕,立即若有所悟点点头。

天朦朦亮起,琴儿捧了洗面水,送至白禹奇跟前,看白禹奇坐在书桌前,就着窗前的曙光,手中执笔,一笔一副挥毫。琴儿垂着眼脸,将水盆置于架上,转身欲走,白禹奇说:“等等。”

琴儿抬眼一望,见他脸上微有笑意,不觉幽怨尽去,心平气静间:“少爷有吩吩?”

白禹奇眼里含笑,柔声说:“你是否说过,愿终生侍候我?”

琴儿略一凝思,低下头望着自已双手,幽怨道:“琴儿是说过,只是少爷似乎对琴儿十分厌恶,琴儿当然愿意侍候少爷,只怕少爷不要琴儿。”

白禹奇静静打量她一会,笑颜逐开:“你知道我昨夜为何拂袖而去?”

琴儿偷眼瞅他,知道他正注视自己,便依旧瞄住自己纤纤十指,说:“少爷想是对琴儿十分厌恶?”

白禹奇突地一抓她手,放唇边轻轻一吻,柔声道:“我若对你厌恶,昨夜为何还与你厮缠?”

想起昨夜,琴儿怨气又起,气他人在怀里,心却向别的女人飞去,还频频呼唤那人的名字,这事不想便罢,一旦想起,一股酸意直冲脑门,恨得她咬牙切齿,忍不住想与他理论一番,忽地转念一想,难得白禹奇好言好语,自己委曲道:“少爷拂袖而去,琴儿心中难堪,一夜不能成眠,你竟忍心!”

琴儿一噘嘴,撒娇道:“我不知道。”

白禹奇笑眉笑眼注视琴儿,说:“既是铁龙欲置你于死地,燕姑娘救了你,你竟恩将仇报,将她扯出,你难道不觉自己心胸狭窄?”

“这……”

“爱之深,责之切,我对你痛心,故而拂袖而去。”

琴儿无言以对,嘴噘得更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觑腆瞅住白禹奇,看他神色冷凝,忙又低下头。

“我原先对你有所不满,一夜细想,你将实情和盘托出,顾不得燕姑娘对你的恩怨,如此岂非对我一片忠心,我若再有不满,岂不委曲你,冤枉你?”

琴儿条然一抬头,惊喜道:“少爷不怪我?”

白禹奇缓缓站起,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咬着她耳朵说:“只会更疼你。”

琴儿撒娇撒地将头靠他肩上,浑身软瘫无力靠着他,被他紧紧拥住,遍体舒畅,倍觉温馨。这一霎琴儿忽然记起昨夜之事,心中一阵翻搅,一来气,轻推白禹奇,对方讶道:“怎么?”

“少爷嘴里说疼我,昨夜我若被铁龙勒死,岂不冤死枉死白死?”

白禹奇一皱眉,气涌上来,忍不住要开口骂人,略略一想,将涌上的气硬生生悠住,说:“铁龙如此自作主张,险些要了你的命,总有一天,我会与他算总帐。”

琴儿恨道:“铁龙如此嚣张,少爷早就该教训教训他了。”白禹奇闷声不响,琴儿将头又偎他肩上,说:“少爷对他言听计从,只怕将来要吃亏。”

白禹奇环抱她,面颊轻轻摩挲她耳鬓,细语道:“铁龙不简单,我之所以对他言听计从,无非对他有所顾忌。”

琴儿一愕“顾忌什么?”

白禹奇皱眉不语,琴儿手肘一碰他,白禹奇只好耐着性子说:“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

琴儿理直气壮道:“我愿替少爷分忧解劳,为何不要知道太多?”

“就怕你坏事。”

琴儿眨着大眼,不服道:“我如何会坏事?”

“你性情刚烈,前晚欲杀燕姑娘,平白惹出事端,我如何信得过你?”

琴儿为之语塞,半晌方缓缓说:“好嘛,少爷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白禹奇松了双手,盯住她,凝重道:“好,从此刻起,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做得到吗?”

琴儿眼眨啊眨,点点头。

“第一,你听命于铁龙。”

琴儿一听,面露迟疑。

“记住,眼前,你绝对听命于铁龙。”

“可是……”

白禹奇一揽她腰,轻言道:“铁龙是个狠角色,连我都顾忌他,你有任何怨恨,记在心底,有一天,我一起替你讨回。”

琴儿仰头瞧他一脸严肃,赶紧点点头。

“第二,燕姑娘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应再记前嫌。”

琴儿瞅他一眼,不以为然道:“燕姑娘对少爷威胁如此之大,少爷为什么还要……”

“傻琴儿,化敌为友,难道不懂吗?”

琴儿郁郁上脸,说:“琴儿知道少爷对燕姑娘一见倾心。”低头略一思索,黯然道:“那夜琴儿欲杀燕姑娘,无非心底担惊受怕……”

白禹奇讶异瞄她:“怕什么?”

“将来少爷有了燕姑娘,只怕嫌弃我……”一边说着,眼角偷觑他,脸有幽怨之色。

白禹奇一皱眉,闭眼吸了口气,方才缓缓说:“我岂会嫌弃你?”

琴儿抬眼一瞧白禹奇,惊喜道:“只要少爷不嫌弃我,少爷要我做什么,我就做。”

燕燕飞刚用过早膳,人恹恹倚椅上,小薇看她怔忡着,似乎已失了神,忙从她后方左右摇晃一下,燕燕飞似无所觉,小薇忍不住说:“燕姊姊,想什么啊?”

燕燕飞只是嗯了一声,依旧不动。隔了一会,小薇咦了一声,燕燕飞讶然抬头,小薇正目瞪口呆看出去,燕燕飞顺她视线一瞧,琴儿正从那端潇洒而来,眉眼盈盈含笑,燕燕飞暗暗惊奇,奇怪她为何来此?瞬间功夫,琴儿已飘然而大。只见她站定了,先朝小薇福了一福,说:“给小姐请安。”又朝燕燕飞一福:“问候燕姑娘好。”

小薇拿眼上下一瞅她,奇道:“不是听说你被劫走,怎地又平安无事?”

琴儿微微笑道“是有人救了我。”

“什么人救你?”

“此事说来话长。”琴儿双眸骨碌一转,说:“少爷此刻在东厢房,有事要与你说,请小姐过去一趟。”

小薇一早起来,正想找张俊明说说话,却又怕哥哥知道了数落,这下听琴儿如此一说,精神大振,忙道:“我正闲着没事,哥找我正好,春花,走吧。”

春花应声是,主仆俩一阵风也似走了。燕燕飞看琴儿伫立一旁,并没走的意思,不觉好奇一瞄她,琴儿忽地双膝一软,跪倒地面,燕燕飞奇道:“你做什么?”

对方朗声道:“琴儿叩谢燕姑娘救命之恩。”

燕燕飞淡淡道:“你太客气。”

琴儿闻言一愕,惶恐道:“琴儿真心诚意,叩谢救命大恩。”

说罢双手叭在地面,深深叩首,燕燕飞看不过去,上身微向前倾,撬起她来:“你如此大礼,怎么敢当。”

心下暗疑,奇怪她何以前倔后恭?昨夜琴儿洒过迷魂香,以为她昏迷,言谈之间,不惟无感激之情,且语气甚为不敬,此刻如此多礼,倒教人惊疑不止,燕燕飞略一凝思,决定不动声色,看她究竟玩什么把戏?

“琴儿如今还有命,都是燕姑娘给的,燕姑娘若有差遣,琴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

“言重了,不敢当。”

琴儿双眸溜溜转了转,机伶道:“燕姑娘如此客气,未免生疏,琴儿身为奴婢,依礼不该逾越,只是燕姑娘教人敬爱,琴儿心中仰慕,日后若有差遣,还盼不嫌弃琴儿身份卑下。”

燕燕飞听她言语甜蜜,词锋锐利,显见她聪明伶俐。如此这般女子,凡事应深思熟虑才是,只是她昨夜险被铁龙勒死,却又主动回笼,教人匪夷所思。燕燕飞臆测,莫非琴儿钟情白禹奇,不舍离去,又坚信白禹奇真心相待,才无所畏惧,重回白家庄?事实若真如此,琴儿也够可怜可爱了。心念及此,燕燕飞不觉微笑说道:“你机伶可爱,又精通琴艺,白少爷视你为知音,怎可自比奴婢?何况即使是个奴婢,只要行得端做得正,一样受人敬重,何必妄自菲薄?”

一席话,大了琴儿耳,觉十分受用,暗忖怪不得白禹奇要动心。这女子说话如此知书达理,由不得教人喜欢。

琴儿忙不迭道:“多谢燕姑娘不嫌弃,琴儿感激。”燕燕飞只是笑笑,琴儿偷眼觑她,说:“燕姑娘知不知道,那铁管家为何欲置我于死地?”

铁龙勒她,居心令人可疑,燕燕飞不想悄悄寻蛛丝蚂迹,不料琴儿竟主动提起,燕燕飞一盯她,好奇道:“他为何欲置你于死地?”

琴儿脸色一凝,说:“铁龙看似听命于我家主人,其实他颇有野心,看我忠心侍候主人,视我如眼中钉。”

燕燕飞略略一愕,直截了当问:“他有什么野心?”

琴儿微一沉吟,道:“没有证据,我不敢说,他平日自作主张,主人早就对他甚为不满,这一次,他趁主人不在身旁,欲置我于死地,就是明证。”

燕燕飞不觉露出笑意,不想说:“前夜你欲取我性命,不知是自作主张,还是你家主人授意?”转念一想,琴儿既有悔意,不管真心抑或虚假,至少她已明白自己失了分寸,何必再逞口舌之快,今她难堪?

琴儿见她默默无言,似笑非笑瞅人,心中一虚,强笑道:“昨夜归来,我家主人问起缘由,我说燕姑娘救我,我家主人好生感慨,说你是大恩人,琴儿一夜细思,感激涕零,姑娘仗义救我,琴儿绝不敢忘。”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燕燕飞眼目灼灼瞧她:“你昨夜何时归来?”

琴儿略一心慌,呐呐道:“我……我归来夜已深沉。”

“昨夜夜已深沉,我犹在奇园,不知你何时归来?我竟不知不觉……”

“这……”

燕燕飞紧紧瞅她,说:“奇园昨夜有人撒迷魂香,你家主人、铁管家、我,都被迷昏,你难道不知?”

“这……”琴儿迟疑一下,说:“我回来,也曾听说。”

“采花大盗出现,曾撒迷魂香,昨夜在奇园撒迷魂香的,只怕与采花大盗有关。”琴儿一呆,燕燕飞深深盯她一眼,说:“奇园机关重重,居然有人潜入撒迷魂香,此人若非身手非凡,就是对奇园甚为熟悉。”

琴儿愕了愕,勉强堆笑道:“昨夜燕姑娘潜入奇园救我,可谓身手非凡。”

燕燕飞一瞄琴儿,说:“昨夜在奇园,那个撒迷魂香的,也身手非凡,只可惜不走正路,令人不耻,姑娘日后千万仔细,同时别中了歹人的迷魂香。”

琴儿表面堆笑,额头、后背却直渗汗水。看燕燕飞凌厉眼色扫来,琴儿越发心虚,呐呐道:“多谢燕姑娘提醒,琴儿谨记。”

再也待不住,朝燕燕飞一福,欲走,燕燕飞忙唤:“等等。”

琴儿讶然回首:“燕姑娘有事?”

“昨夜简天助兄妹、两和尚为了你,有一番凉险,也不知他四人如何了!”

琴儿一愣,答道:“他四人另找一小屋,一切都好。”

燕燕飞盯住她,恳切道:“看在他四人曾经相助,你多包涵,别教他们再居无定所。”

琴儿呐呐问:“燕姑娘说这话是……”

“铁管家不饶他们,琴儿,你可别为难他们。”

琴儿连声不敢,又道:“今早我家主人曾说,要办一桌素席,请他们聚聚,可见我家主人诚意。”

燕燕飞略略一想,说:“你家主人既如此诚意,我将人请来便是。”

琴儿方去,燕燕飞觉门上似有人影一晃,定神一看,简天红笑盈盈站眼前,燕燕飞惊喜道:“怎么来了?天红。”

简天红眼眸转了转,上上下下溜了燕燕飞好半晌,问:“燕姊姊没怎么样吧?”

燕燕飞看她眼神怪异,言语蹊跷,讶异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简天红偷偷觑她说:“昨夜琴儿姑娘气冲冲回到奇园,我四人不放心,也尾随而至,琴儿先入内,隔一会,燕姊姊也到奇园,半天未见出来,我四人担心有事,又不敢贸然入内,后来将人引开,我往里探视,看见燕姊姊躺一张椅上,似乎昏迷不省人事,那白少爷……”

燕燕飞心跳加快,浑身焦燥,双颊早已涨成驼红,简天红见她容貌别有艳丽,边说边盯住她,不防燕燕飞沉喝一声:“不要说了!”

简天红慌忙住嘴,燕燕飞合上眼,沉静半响,方缓缓说道:“我在紧急之际,莫非是你们故意捣鼓,引来张捕头?”

简天红听她说得涩涩,忙轻轻一点头:“昨夜我们一边捣,一边与那些护院交手,无非想引来张捕头,替燕姊姊解围。张捕头来后,我们怕生事端,赶紧走脱,昨天夜晚,不得安睡,心十分担心燕姊姊,故而一早潜入自家庄……”

燕燕飞听她说得挚诚感人,一把捉住她手,感激道:“多谢你们替燕姊姊解围。”

简天红天真道:“没有啦,当时我好慌乱哦,还好燕姊姊没事,这样我就放心了。”说罢,灿灿一笑,摆摆手欲走,说:“燕姊姊多保重。”

燕燕飞唤住她:“回去告诉哥哥,就说白少爷准备一桌素席,请你们兄妹、两位师父赏光。”

简天红大眼一眨,奇道:“做什么?”

“据白少爷说,合众人之力,追捕采花大盗。”

简天红怔了怔,说:“依燕姊姊看,会不会是什么宴?”燕燕飞一愣,简天红忙补充道:“会不会他们不怀好意?”

“你说鸿门宴?”

“是嘛!表面上请人吃饭,背地里要害人。”

燕燕飞微笑道:“鸿门宴岂不更好,大家各自小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简天红一下脸颊热红,手心微微渗汗,带几分兴奋道:“对,看看他们要变什么把戏?我这就回去,说与哥哥听。”

※※※

这是一间密室,开了两扇窗,但窗已拉下,屋内光线混浊不明。角落虽点了四盏灯,灯光却照不清全室,隐隐约约,瞧见一张大床,一张太师椅,靠着床畔堆置一堆东西,黑乌乌,光线太弱,看不清究竟什么。太师椅上有人,这人悠闲辍了口茶,慢条斯理碰了碰把手,顷刻门尸一动,有人推门而入。

“琴儿?”

“是。”来人站他跟前,眼睁四下一梭:“铁管家有差遣?”

“不错。”铁龙缓缓说:“你来替我。”

琴儿犹豫望过去,说:“此事对铁管家,不过举手之劳,何须琴儿插手?”

铁龙冷眼瞅她,说:“份内之事,怎可说插手?此事对我,固是举手之劳,你来做,亦不须费吹灰之力。”

琴儿瞪着他,一时怔住。

“不必迟疑,主人不是要你听命于我?”

琴儿咬了咬下唇,为难道:“琴儿恐怕做不好。”

铁龙斜眼倪她:“只几个人,全无缚鸡之力,你会做不好?”命令道“下一个!”

琴儿门口一站,看为首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娃,琴儿一招手:“你进来。”

这女娃在外头候了一会,早先进去五人,未见一个出来,不免惴惴不安,她静静随琴儿进入,向前走,直走到铁龙跟前,铁龙掠她一眼,问:“叫什么名字?几岁?”

“方珠儿,十一岁。”嘴里说着,眼瞧铁龙,屋里太暗了,光线照不到人脸,方珠儿想将铁龙看清,却觉他的脸如梦里的影子,模糊不真,方珠儿惊疑扫视四周,铁龙沉声道:“看住我。”

方珠儿慌忙收回胖光,盯住铁龙,听得问:“这屋里来过吗?”方珠儿点点头。

“你常侍候主人,对不对?”

“是。”珠儿皱着眉心,轻声恳求道:“伯伯,让我回家好不好?”

铁龙不答,却微笑问:“主人有没有亏待你?伯伯有没有亏待你?”

珠儿慌乱将头摇一摇,眼泪光闪闪,说:“珠儿每天待在这里,心里好想爹娘。伯伯,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铁龙温和道:“好啊,往常你侍候主人,今日侍候伯伯好不好?”

珠儿机伶说:“我侍候伯伯,请伯伯放了我好不好?”

“好啊!”铁龙从太师倚站起,挪身向大床,人舒服一躺,珠儿跟过来,上了床,蹲在一旁,迟疑道“每次侍候主人,都六个人一起动手,如今只有我一人,请问伯伯,如何侍候?”

铁龙说:“你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

珠儿说“伯伯请宽衣。”动手逐一解了铁龙衣扣,琴儿瞄过去,光线虽暗,依稀看出他胸膛手臂肌肉结实突起,教人暗暗吃惊。珠儿此时双腿跪他身畔,双手在他肩上手臂捏捏揉揉。一边动着,眼角却向角落梭去,角落那堆黑乌乌的东西正一团挨一团瘫着,珠儿忽然眼睛瞪大,双手一软,双腿急欲站起,可怜她毫无力气,整个人软绵绵,呆若木鸡,铁龙眼一梭,左手抓她前襟,右手摺她脖子,珠儿张嘴欲喊,喉间给紧紧扼住,动弹不得,瞬间无声无息瘫倒铁龙臂弯。琴儿惊惶探视,铁龙微笑道:“拖去角落。”

琴儿抱起珠儿,肌肤接触,珠儿身上仍旧温热,琴儿想,不须多久,珠儿必然僵冷,心中一酸,凉意自心底扩向四肢,忽听铁龙稍一扬声道:“后面的,全交与你了。”

铁龙从另扇小门穿出,通道静悄悄,周遭似已死去,一片沉寂。铁龙前行廿来步,突然停下脚步,倾听一下,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轻轻细细,似器皿什么碰触发出的声响。铁龙循声行去,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铁龙颇讶,早餐已过,午膳尚早,谁会往厨房做吃食?铁龙蓦然从鼻孔冷哼一声,窃笑,厨房里的不知死活,只怕做了这美食,再也无人享用了。

香味越来越浓郁,铁龙走近了,只见一个青年女子,正与一男孩忙活着。铁龙轻咳一声,里面的人猛然抬头,脸露惊惶。那女子赶忙放下手边活儿,踏着碎步,款摆腰身,朝前一福,说:“见过爷。”

“罢了。”铁龙细细盯她,这女子生就一张蛋形脸,眼睁不大,眼里水汪汪,似有一层波光,眼珠不时滴溜溜转着,甚是灵动,铁龙视线往下移,看她上身丰满,腰身纤细,颈项白晰滑腻,有如凝脂,不觉生出邪念,斜眼魄她,含笑道:“在这做什么?”

对方嫣然一笑,温婉道:“知道爷来了,特地做两样茶点,请爷品尝。”

铁龙愕子愕,随即微笑道:“你倒是有心。”看里面的小男孩说:“他为何在此?”

“我让他一旁帮着。”对面叫:“板儿,还不来见过爷。”

板儿惨白着一张脸,畏畏缩缩站出来,朝前一鞠躬。

铁龙脸色阴冷,斥道:“主人来了,你不去大厅候着,却在这里做什么?”

板儿脸色自里泛青,搓揉双手不敢言,一旁的女子却笑吟吟道:“主人固然要人侍候,爷也要人侍候,我叫板儿帮着做茶点,就是要侍候爷的。”

铁龙哦了声,脸上阴冷尽去,斜眼脱她:“你如何侍候我?杏桃。”

杏桃娇媚一笑,柔声道“爷喜欢我如何侍候,我便如何侍候爷。”

铁龙扬声而笑,说“难为你。”

杏桃娇笑着,声音越发温柔道:“请爷屋里稍歇,杏桃随后就到。”

铁龙一倪她,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隔了片刻,杏桃与板儿,每人手上一个托盘,各盛茶点、热汤等,端入一间斗室,两人将托盘搁置桌上,杏桃朝板儿一使眼色,说:“下去吧。”

板儿转身欲走,铁龙蓦然座上站起,一个箭步,如老鹰抓小鸡,右手攫住板儿,左手捏他脖子,板儿惶然瞪大眼,动也不敢动,杏桃见状大惊,一屈膝,跪将下去,说:“爷饶了他吧。”

铁龙脸上已现横肉,眼里凶光暴闪。杏桃衬着他,微微颤声道:“此时此刻,爷动肝火,岂不要坏了兴致?”

铁龙愕了一下,板儿骇异莫名,在铁龙臂弯里不住颤抖,只瞬间,人浑身一软,不知人事。杏桃慌忙上前察看一下,铁龙冷笑道:“他死不了。”

否桃又急又怕,哀求道:“请爷饶了板儿。”

又跪了下去,铁龙瞅她一眼,将板儿往地上一送,一把拉起她,说:“你将我侍候得舒舒服服,我便饶了他。”

杏桃偷眼觑他,小心翼翼说:“我若将爷侍候好,爷也饶了我娘,成不成?”

铁龙眼里一冷,随即绽放异采,轻轻一推杏桃,对方一个踉跄,人向床上扑倒,铁龙做只饿虎,一扑向前,紧抱杏桃,嘴唇在她脸上胡舔乱吻。

杏桃只是装腔作势挣扎一下,便成了绵羊,温驯偎他怀里。铁龙迫不及待,几个猛劲,将她衣衫一件件剥去,顷刻一丝不挂。杏桃噘了噘嘴,矫哮道:“爷如此鲁莽,不怕吓坏杏桃?”

一边悄然睨向地面,看板儿胸前一起一伏,知道他只是昏厥,并无性命之忧,不觉放下心来,人很快成了一条蛇,在铁龙怀里扭曲蠕动,铁龙见她如此灵活,心中大喜,顺手将她一堆,杏桃眺细了眼,语音含混:“爷不要我?”

铁龙哈哈大笑,翻身坐起,一双眼,贼也似的,来来回回,将她赤条条的身子看个饱。杏桃嘴一噘,娇笑道:“不来了,爷作弄我。”

嘴里说着,佯装起身,铁龙一手按她上身,微笑着,另只手缓缓摩擦她指甲,由指甲而手背,手背移向掌心,渐次及于肩膀,杏桃被他慢腾腾的动作怔住,茫然注视,铁龙不停歇,双手伸向脚趾,渐向上移,至小腿,过膝移向大腿……

杏桃心绪起伏,今晨铁龙一来,叫她入密室,满脸肃杀之气,要她将孩子齐聚大厅等待,她安置妥当,命喜鹊领着孩子大厅静候。平日都是六个孩子一起入内,今日却是一个个进入密室,杏桃惊疑不定,主人已连续数日未来,今日听说主人来了,也不知为何与往常迥异?杏桃凉觉不妙,不敢与人提起。暗忖,若有祸事,要救自己,救母亲、救板儿。只是,如何自救、救人?杏桃思来想去,性命最是珍贵,若能保命,其他大可不顾。如此一想,索性豁出。

原本她表面曲意承欢,心中却惊悸不安。看铁龙先是如一阵急雨,这会儿却轻柔如风,他的双手温柔抚慰她四肢,她心神渐定,浑身上下松懈下来,肉身有种难以言喻的舒畅,铁龙嘴唇顺着她颈项一路往下轻吻,双手遍身游走,不到一会儿功夫,杳桃浑身酥软,原始本能被挑逗起来,这一刻,她已忘了身处险境,整个人无力倚他怀里,通身快意,娇喘不休。

铁龙唇畔笑意深浓,脸上肃杀之气已不见,高涨的欲火,化成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眼眶里忽明忽暗闪动……

彼此静下来,铁龙心满意足吁了口长气,摺她脸颊,呢喃道:“你这小女人,太好。”杏桃软乏蛔上眼,如依人小鸟,偎紧他。

铁龙含笑娣她,刚才一番激情,她双颊呈现蛇红,益发娇媚亮丽,铁龙伸手轻抚她颊,似有无限爱怜。只是,过半晌,他长长叹了一声。

杏桃蓦地睁大眼,愕然看他。

铁龙缓缓说:“主人不许留下一个活口。”

杏桃脸上蛇红尽去,满脸惨白。只见她将衣一披,往下一滑,跪倒地上,浑身战憷道:“爷,救我,救我。”

铁龙斜眼睨去,若她虽披着衣物,却若无衣,浑身上下一览无遗。这小女人的确好身段,丰乳、细腰、圆臀,端得十分妖娆惑人。铁龙一双眼游动一番后,顺着白如凝脂的颈项往上看,她脸上五官亦堪称姣好,一双不大的凤眼,黑白分明,闲着灼灼芒光,益添其姿色。铁龙静静看了看,忍不住轻叹:“我若取你性命,未免可惜,若不取你性命,留下祸害。”

杏桃一急,眼泪夺眶而出,辍泣道:“爷,救我,救我。”

铁龙见她梨花带雨,别有韵致,不觉细细打量她一会,说:“你如此绝色,性情又如此温柔驯服,那琴儿怎能与你相比?”

忽然心念一动,伸手在她颈项拨弄几下,问:“你不是本地人,是不是?”

杏桃忙摇摇头。“我与我娘,为避张献忠,流落此地……”

铁龙以笑非笑瞅她,问:“我若救了你,你如何报答我?”

“爷若救了我,救了我娘,杏桃做牛做马伺候您。”

铁龙微微一笑,缓缓摇头道:“我不要你做牛做马伺候我。”

杏桃怆惶看他,急磕了几个头,结结巴巴说:“无论如何,请爷救我,救我娘,以后爷说什么,我听什么。”

铁龙微笑倪她:“你真听我的?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是,爷说做什么,我就做。”

“好!”铁龙指向地上板儿,说“你将那孩子,送回老家去!”

杏桃慌忙磕下头去,哀求道:“爷,请您饶了板儿。”

铁龙眼睛鼓大,问:“为什么?”

“板儿十分乖巧,这些日子与我相处情同姊弟,杏桃于心不忍。”

铁龙长长哦了声,斜视她:“依你说,怎么办?”

“请爷一并饶了板儿。”

“你知道饶了板儿,后果如何吗?”

杏桃惶恐摇摇头。

“板儿是本地人,他若逃回家,就是最好的人证。”铁龙冷笑道:“还能让他活吗?”

杏桃微一怔,水亮的眸子溜了一转,说:“如果板儿听话呢?”

铁龙一扬眉,讶异看住她:“板儿可能听话吗?”眼眸忽然定住,一念陡生,微笑道:“你既替他求饶,不取他性命便是。”

杏桃不敢置信,惊喜问:“真的?”

铁龙点头,说:“凡事听我的,我让你过好日子,你那娘,我会好生安置,至于板儿……”想了想说:“暂且与你娘一道,我会找人照应。”

杏桃惊喜抬头,眼角含泪,深深磕下头去。

铁龙静无声息回到密室,见琴儿斜依太师椅,双睁怔忙望向前方,人似已掉了魂,铁龙惊疑视她半晌,琴儿一动不动,铁龙举手在她眼前一晃,唤:“琴儿。”

琴儿条地弹跳而起,铁龙奇道:“你做什么?”

琴儿茫然瞪视铁龙,缓缓举起双手,喃喃道:“我把他们扼了,我把他们都扼了……”

铁龙抬眼望向床畔,果然,角落似乎多堆了些,铁龙微笑道:“做得好。”

琴儿闭上双眼,缓缓按揉两旁太阳穴,铁龙看她似乎疲累不堪,冷冷讥讽道:“几个手无缚鸡之力小孩,就把你整得如此狼狈,你真是好能耐!”

琴儿一瞧他,惨笑道:“对方都是稚嫩幼子,我又于心何忍?”

铁龙一愕,顷刻含笑道:“少假慈悲,事情已经做了,你又当如何?”

琴儿蓦然抬头:“我若不做呢?”

铁龙冷哼一声,凌厉道:“主人要你听命于我,你不做?看我饶你!”

琴儿楞楞盯住对方半晌,叹了口气。

铁龙突然提起:“喜鹊呢?”

琴儿朝床畔一呶嘴:“在那里。”

铁龙朝前一瞄,微微一笑:“里头的事,已解决,外头就看杏桃了。”

“杏桃?”

铁龙一扬眉,笑道:“杏桃一起回奇园。”

琴儿一怔:“不是说不留活口?”

铁龙瞅住她,得意道:“杏桃这姑娘,人长得标致,性情又温驯,不留可惜。”

琴儿略一沉吟,满脸不解:“铁管家难道不怕后患吗?”

铁龙眼里闪过寒光,反问:“何谓后患?”

“这里的事她知道,铁管家不怕吗?”

“你不也知道吗?”冷笑脱她:“你是不是嫌死的不够多?”

琴儿一愕,神色一冷,说:“铁管家认为我如此狠心,巴不得人死?”

觑他一眼,铁龙冷笑末去,琴儿略一沉吟,冷然问:“铁管家有没有想过,这杏桃要安置何处?”

“奇园之大,容不下一个杏桃?”

琴儿一讶,惊奇道:“将她安置奇园,你以为妥当吗?”

铁龙微笑道:“杏桃性情温驯,正好供奇园使唤。”

琴儿双眼鼓大,上下瞧着铁龙,气闷道:“琴儿听命于管家,不敢多话,只盼管家三思,千万别给奇园招来灾祸。”

铁龙瞅了瞅琴儿,自信道:“以杏桃之温驯,岂会给奇园招来灾祸?反倒是你,琴儿,你若不将刚烈性子改一改,只怕要为奇园引来大祸。”

琴儿气得咬牙切齿,只说了“你”,便瞪直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铁龙从车辕下来,看张俊明迎面而来,立刻满面堆笑,张俊明眼目朝他身上一梭,见他似乎风尘仆仆,讶道:“铁管家哪里去来?”

铁龙正待言语,车厢帘于掀开,下来一个蓝衣女子,张俊明见她陌生,不觉眼露讶色,女于抬头瞧瞧张俊明,随即含羞带怯低垂眉眼,铁龙略一迟疑,说:“杏桃,见过捕头大人。”

杏桃蓦然抬头,惊疑一掠张俊明,又看着铁龙,嘴唇糯动,欲言又止。铁龙深深盯她,说:“快见过捕头大人。”

杏桃惶惶向前,略一屈膝,福了一福,轻轻说:“见过捕头大人。”

“这位是……”

铁龙答:“她是奇园新置的婢女,名唤杏桃。”

张俊明哦了声,见她神色怆惶,手足无措的模样,不觉微笑道:“姑娘不要惊慌。”

铁龙一旁陪笑:“乡下姑娘家,没见过官爷,才如此惊慌。”

张俊明细细打量,此妹体态丰盈,细皮白肉,虽非绝色,却也颇有几分姿容,又看她眼睥偷偷溜人,目光闪烁,难掩惊恐鬼祟,不觉心中暗疑,表面却微笑道:“不知姑娘哪里人氏?可是住在附近?”

杏桃迟疑着,刚要张嘴,铁龙抢着说:“她住华容。”

“华容?”

铁龙含笑道:“华容是个小镇,在湖南地界,非大人辖区,自然陌生。”

张俊明一怔,笑道:“怪道自早就没见铁管家,原来到华容看漂亮姑娘去了。”

“是啊!”铁龙道:“这位姑娘做事细心,性情温驯,我托了人留意,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朝张俊明一揖,说:“捕头大人若有空,来奇园喝茶,这位杏桃擅于茶艺茶点也做得好。”

张俊明微笑道:“张某先谢过。”

铁龙看张俊明渐行渐远,转脸深深一瞅杏桃,问:“刚刚一见他,你何以神色惊慌?”

“杏桃没见过官爷,心里害怕。”

“恐怕不是。”铁龙凌厉扫视她:“你莫非见了官,心里动了什么念头?”

“爷冤枉杏桃了,杏桃只是没见过世面,心里害怕,哪里是动什么念头?”

铁龙目光冷冷梭她,阴沉道:“没动什么念头就好,杏桃,你若敢轻举妄动,你娘和板儿,我第一个就不饶!”

“杏桃哪里敢?”她眼胖一动,娇媚笑着,声音轻柔道:“杏桃已是爷的人,凡事听爷的,爷说什么,杏桃都听。”

铁龙闻言心一宽,睨紧她说:“你听话,我自然厚待你。”

“谢谢爷。”眼眸转了转,攸不住困惑,好奇问:“那位捕头大人怎会在此出入?”

铁龙笑道:“捕头大人是主人的知己,如今捕头大人与他手下的官爷全部住这里呐。”

杏桃一怔,心中倍感怪异,却又不敢说什么。铁龙斜眼睥她,笑道:“这一次,亏得你洗手作羹汤,否则事情哪有如此顺利,若要论功行赏,你应居首功。”

他虽说得慢条斯理,杏桃却似乍然听闻闷雷,顿时脑中轰然一响,一幕惨象迅即闪过。今午六个壮男正大快朵颐,忽听惨叫此起彼落,六个人抱着肚子龇牙例嘴地往地面滚去,杏桃惊骇瞪直眼,暗自纳闷,饭菜是她作的,只是她不明白,毛病究竟出在哪里?忽然,瞥见铁龙暗虚泞笑,这才恍然大悟。望眼地面,六个人或横躺或斜卧,每张脸,口鼻流血十分恐怖,其中四人还眼目圆睁,死不瞑目。

想到六人惨死,杏桃心中一颤,脸孔绷得死僵。人茫然跟在铁龙后头,周遭似有冷风穿梭,阴惨妻凉,杏桃觉那股阴冷在身旁掠飞一阵后,循着她的领口、袖口窜入肌肤,她浑身发冷,人哆嗦不止。

张俊明一路漫行,一路沉思,行了好一段路,远远瞥见一女子迎面而来,女子低着头,似乎想着心事,张俊明行近了,凝神一望,不觉大喜,忙唤:“燕姑娘!”

对方抬头看了看,张俊明急行几步赶上,问:“燕姑娘哪里去来?”

燕燕飞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心里正闷,漫步而行,没想到走远了,这会儿正想反回自家庄。”

张俊明突然心念一动,说:“这条官道,是否通往长沙?”

燕燕飞想了想,点点头,讶道:“怎么?”

张俊明精神一振,问:“燕姑娘刚才是从自家庄出来,循这条官道往前走,再折回?”

燕燕飞惊奇瞧他,不解道:“不错,我是循这条官道往前走,再折回的。”

“有没有另一条路通往长沙?”

燕燕飞缓缓摇头:“这是唯一的路径,老爹前往长沙,走的就是这条。”

张俊明神色凝重,问:“燕姑娘听说过有个叫华容的小镇?”

“华容?”燕燕飞点头道:“离此地应不太远,听说属湖南地界。”

“若去华容,也是走这条吗?”

“不错,华容走这条,长沙也是这条,只不过华容近,长沙远罢了。”

“如此说来华容、长沙者是这条,没有第二条?”

燕燕飞点点头:“我虽非本地人,但前几天老爹去长沙,曾经打听过,不错,只有这条,没有第二条。”讶异注视他:“捕头问这个做什么?”

张俊明并不答话,却问:“燕姑娘刚才走在路上,有没有碰见熟人?”

燕燕飞困惑摇头。

“难道没有碰见驾马车的?”

燕燕飞沉吟一下,说“我这一路上,碰到一个行人,一个推公鸡车,一个驾骡车的,就没碰到驾马车的,连匹马也没瞧见。”

“没碰到铁龙?驾着马车的铁龙?”

燕燕飞一愕,追问:“铁龙,他怎么了?”

张俊明低低啊了一声,眼里泛光,神采奕奕,喃喃道:“原来铁龙在撒谎。”

白禹奇静静凝望杏桃,半晌无言。那杏桃低垂眼脸,唇边微有笑意,看来羞人答答,别有韵味。白禹奇见她虽不敢正眼瞧人,却三番两次用眼角偷偷瞄着他。铁龙眼见白禹奇迟迟不开口,忙对杏桃说:“这是少爷,日后你在这听候使唤,好好侍候少爷。”

杏桃乖巧称是,低垂眉眼,将眼波送出,笑意甜甜。

白禹奇见她多次偷眼觑人,纳闷道:“你为何如此看人?”

杏桃柔声说:“少爷恕罪,只因少爷风采翩翩,故而忍不住想多瞧少爷几眼。”

白禹奇皱皱眉,故意问:“你莫非见过我?与我有一面之缘?”

杏桃缓缓摇起头来,说:“我哪里曾见过少爷!”含笑盯铁龙:“是爷不嫌弃,带杏桃来白家庄,杏桃才有福份见到少爷。”

铁龙听她甜言蜜语,甚是灵巧,不觉微微一笑,转身道:“有少爷在,以后不许唤什么爷,这里大家称我铁管家。”

杏桃机伶一点头,抚媚笑道:“杏桃什么都不懂,还要铁管家多教诲。”

琴儿站一旁,原本闷闷不乐,看眼前这女人,轻赞浅笑,朝白禹奇频送秋波,那般抚媚,分明杨花水性,琴儿越瞧心头越恼,暗忖日后在一个屋檐下,日子如何好过?

原本气闷胸中,看杏桃姿态,琴儿气冲脑门,顷刻间觉身体异常不适,眼前微晕,胸中一阵呕心,突想作岖,只闻呢的一响,琴儿急掩嘴,白禹奇讶异看她:“怎么回事?”

琴儿脸色发青,头重脚轻,几要栽倒,她咬紧牙关勉强挺住,艰难道:“琴儿突觉不适……”

白禹奇哦了声,说:“你去歇吧。”

琴儿双目微闭,捧着心,脚步蹒跚退下。

白禹奇瞄瞄杏桃,同铁龙一使眼色,铁龙会意,对杏桃说:“你暂且退下。”

杳桃含笑觑了白禹奇一眼,屈膝福了一福,婷婷走了。

白禹奇待她走远,脸色一凝,盯住铁龙说:“我看你办事牢靠,凡事信任你,料不到你竟给我拖了个尾巴。”

铁龙分明知他意思,却故作糊涂:“我如何给少爷拖了个尾巴?”

白禹奇闷闷道:“你把那女人找来做什么?”

铁龙先是笑而不语,眼睛看牢白禹奇,缓缓说:“这女人温柔可亲,她来侍候少爷,少爷必然心满意足。”

白禹奇不以为然:“温柔可亲的女人多的是。”

“哦!”铁龙一瞟他,依旧微笑:“奇园这位琴儿,她温柔可亲吗?”

“不管她是不是温柔可亲,最少在我面前,她十分听话。”

“多一个听话的人侍候,可不更好?”

白禹奇眸光上下左右睃睃铁龙,铁龙瞧他眼如利刃,似要刺透肌肤,看入人心,不觉微笑尽去,凝神相看。双方相视片刻,白禹奇终于轻轻叹口气。

铁龙故作不解:“少爷为何叹气?”

“我看你平日精明,竟会糊涂一时。”

“怎么说?”

“你把杏桃带回,就是糊涂。”

铁龙迅速瞄他一眼,讶异道:“我带回杏桃,怎地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白禹奇上下再一瞅铁龙,困惑道:“你究竟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竟不知轻重。”

铁龙一挺胸,理直气壮:“少爷以为我不知轻重?”随又压低声,暖昧笑道:“杏桃这姑娘,不但温柔体贴,若要侍候人,也是一等一的妙,故而将她带回,无非献给少爷。”

白禹奇一愣,反问:“你以为我是好色之徒?我要那女人做什么?”

“少爷……”

白禹奇冷着脸,间:“她哪里人?”

“这点少爷放心,她是外地人,此地无人认识,安置奇园,毫无不妥。”

白禹奇沉吟一下,问:“她是做什么的?”

“那些童男童女,原是她负责看管的。”

“如此说来,她知道事情真相?”

“只略略知道,其他不知。”

白禹奇一瞪眼,四面一梭,问:“什么叫略略知道?”

“六名守卫饮食,由她亲手料理,亲自送与守卫食用,那些守卫毒发之际,她见识过。”

白禹奇脸一凝,不以为然道:“既如此,此人还能带回奇园?”

铁龙微笑道:“就因为如此,此人带回奇园,万无一失。”

白禹奇讶道:“怎么说?”

铁龙笑意更深,得意道:“六名守卫之死,我把功劳尽归于她,此人留在奇园,有何不可?”压低声道:“何况我手上还有人质,还怕她怎地?”

“什么人质?”

铁龙眼梭四五,凝神倾听半晌,说:“她娘在我手上,她若敢轻举妄动,我第一个不饶她娘!”

白禹奇轻叹一口气,铁龙见他并未释怀,忙笑颜逐开道:

“少爷现在怪我,只怕日后要谢我。”

看白禹奇脸有讶色,铁龙补充道:“那女人十分妙,我明知少爷会反对,却将她带回,无非为少爷好。”

白禹奇错愕一下,反问:“怎么说?”

铁龙凑他身边,神秘兮兮道:“这杏桃如此妖烧迷人,少爷若喜欢,大可……”朝他一眨眼,暖昧笑笑。

白禹奇似无兴趣,闷闷道:“我自从见了燕姑娘,一日里总要想她千百次,哪容得下别人!”

铁龙忙一怔,仍旧堆笑道:“这两件事,彼此不妨谁碍谁,少爷爱那燕姑娘,不妨去追求,至于这杏桃,只要少爷愿意,大可恣意享受妙处。”

白禹奇深深盯住他,似笑非笑:“你似乎对她知之甚详?”

铁龙暖昧笑道:“铁龙自信眼光还不太差,你看那杏桃,双目明亮,波光似水,又体态丰盈,如此女子,怎会不妙?少爷若要她,不妨视她如瓦石,当能领略奇妙,如此不仅健身强身,身心亦甚决活,否则过于激情,为色所迷,恐怕大伤元气。”

白禹奇一偏头,凝蹄铁龙半晌,忍不住道:“铁龙,你究竟是何居心,将这女人弄进屋里,你莫非视琴儿如眼中钉,有心气她。”

铁龙缓缓摇头,说:“铁龙一切为少爷好,一来奇园人手本就不足,二来,杏桃温柔体贴,琴儿为搏少爷欢心,自然更用心侍候少爷,如此少爷不就更一口子福?”

白禹奇不搭腔,铁龙见他似无意多谈。半晌白禹奇方缓缓问:“两样东西带回来了吗?”

铁龙一怔,随即凝脸道:“铁龙岂敢误事?”伸手入前胸,抚摸两下,掏出薄薄两册本子,说:“不知少爷如何处理?”

“既然对方追查什紧,何不物归原主!”

“如何物归原主?”

“从何处得来,便归还何处。”

铁龙摇头,断然道:“我不赞成。”

“为何?”

“与其物归原主,不如一把火烧掉。”

“一把火烧了,不妥,只有物归原主,对方才会停止追查。”

铁龙缓缓摇头,不以为然道:“物归原主,难免风险,若不慎被识破,岂不徒增麻烦?”

“这……”

“少爷别忘了,那张捕头有任务在身,燕姑娘也非泛泛之辈,还有和尚、简瞎子兄妹等一干人,万一有麻烦,不只是大麻烦,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这本子如此珍贵,烧掉不是太……”

铁龙不以为然道:“少爷平日处事果断,今日怎地迟疑不决?”

白禹奇苦笑着,沉思一会,断然颔首:“取火来,烧了!”

※※※

琴儿醒来,已是掌灯时分,身体已无不适,心中却沉郁末去,懒洋洋梳理好头发,静静踱出,瞥见白禹奇斜依榻椅沉思,心中一喜,快步向前去。白禹奇见是她,问道:“好一点了吗?”

琴儿听他语带关切,其觉欣慰,柔声回道:“多谢少爷,好一点了。”

白禹奇嗯了声,琴儿瞅瞅他,看他坐起身子,皱着眉,默声不响,似乎不下再问,琴儿忍不住微带幽怨:“少爷何不问问我为何身子不适?”

白禹奇一讶,问;“为何?”

“一来昨夜没睡好,二来今日大劳累,还有……”琴儿头一低,不胜娇羞:“琴儿怕是怀了少爷的孩子了。”

白禹奇蓦然一抬头,惊愕看她。

琴儿看他满脸愕然,忙走近前,将手伸出,低声道:“是不是怀了孩子,少爷把脉便知。”

白禹奇伸手过来,一搭脉,眉头渐皱渐深,不到片刻,凝着脸,沉沉叹气:“铁龙今日带回那女人,已够我忧心,你偏又添我麻烦!”将她手一放,闷闷生气。

琴儿心一沉,眼眶一红,委屈道:“怀了少爷的孩子,本是天大喜事,不料少爷竟视为麻烦。”见他默声不响,觉有话悠在心中,不说难过,理直气壮道:“就算麻烦也罢,这麻烦岂只是我一个人招来惹来的?”

白禹奇本已气闷至极,总她如此一说,立即瞪眼看她,气道:“你还强嘴!”

琴儿再也悠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鼻子随即唏嗦响起,白禹奇烦道:“你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琴儿想他一早何等温存,此刻却又翻脸无情,心下一恨,一咬牙,抹去泪水,止了唏嗦声,白禹奇讶然一瞥她,却见琴儿一个转身,急步而去,白禹奇看她走了十来步,眼看要奔出,急喝道:“站住!哪里去?”

琴儿幽怨一瞄白禹奇,心中一酸,便咽道:“琴儿心里闷得慌,不敢再惹少爷生气,去找燕姑娘。”

白禹奇一怔:“找燕姑娘做什么?”

“聊天说笑,解解闷气。”说罢,继续往外行去。

白禹奇突然纵身一跃,百挡她眼前,冷笑道:“你要与燕姑娘谈天说笑,也不先照照镜子,看见不见得人?”

琴儿心里有气,强自抑制,凄然道:“琴儿如今见不得人,过一阵子,肚子鼓起,就更见不得人了。”

白禹奇怒火冲天,狠狠盯住琴儿,骂道:“你如今已如此神气,过一阵子还得了!”突然闪过一念,暗忖琴儿曾经妒火中烧,欲杀燕燕飞以泄心头之恨,如今杏桃来到奇园,搔首弄姿,媚态撩人,她心底必然恨死这狐媚女子。这杏桃既如芒在背,教人不安,何不藉琴儿之手,去除心腹大患?主意既定,冷声道:“铁龙虽给我找来麻烦,但左思右想,那杏桃性情温柔,也有可取之处。”

琴儿一听,呆了一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痛心道:“少爷是自家庄主人,少爷决定什么,做什么,无人敢拦,如今这个叫杏桃的,分明是个祸害,我和铁龙千辛万苦湮灭一切,却把杏桃这么可怕的人安置奇园,将来不出事则已,一出事……”

白禹奇原本忧心忡忡,这下更恍然而惊,连点几下头,轻道:“琴儿,你说中我心事了。”

琴儿惊喜一抬头:“少爷认为我说得有理?”

琴儿看他神色小心,遂问:“铁龙、杏桃哪里去了?”

“四处走动去了。”

琴儿一惊,讶道:“杏桃不过是奇园新添的脾女,铁龙如此慎重,似乎唯恐人不知!”

“不错,他在大厅,招集护院、家丁、下人等,将杏桃引介大家认识。”

琴儿见他眼角眉梢尽是愁云,不觉若有所悟,温柔道:“怪不得少爷刚才生气,原来心中烦闷,琴儿差点误解少爷,以为少爷对琴儿无情……”

白禹奇微笑道:“一点不错,琴儿,我没白疼你。”

琴儿愁闷尽去,一凝神,困惑道:“杏桃既是祸害,少爷为何接纳她?”

白禹奇略一沉思,苦笑道:“这就是铁龙的厉害处,他若偷偷带回杏桃,我要如何处置都无妨,只是他从白家庄正门堂而皇之带进来,听说一进门,就碰见张捕头,你想,我能不接纳吗?”

“铁龙要将她带回,琴儿不以为然,铁龙竟一意孤行,琴儿也无法,也不知铁龙作何打算?”

“此事有违常理,令人纳闷。”白禹奇皱皱眉,忧心道:“杏桃一日在,我就一日不得安枕。”

琴儿一觑四周,又仔细听听动静,方才冷笑道:“她既害得少爷不得安枕,琴儿就要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禹奇倏地一把揽她入怀,柔声道:“好琴儿,你聪明绝顶,可惜性情刚烈,容易误事。若要杏桃消失得无影无踪,千万慎重而行,别意气用事。”

边说边大手轻抚她肩背,来来回回,反反覆覆,琴儿承受他的温柔,心神为之一漾,娇柔道:“少爷放心,为了你,为了我腹中胎儿,琴儿必思虑周详,再慎重行事,以免少爷忧心。”

“好琴儿!”白禹奇将她揽抱更紧,双唇轻辍她耳朵,轻柔道:“姓白的绝不亏待你!”

琴儿心中一阵激荡,决然道:“只要少爷不亏待我,别说为少爷做事,就是为少爷死,琴儿也甘心!”

白禹奇静静凝望琴儿,蓦然捧起她的脸,顺手扯掉她唇畔轻纱,头颈往下一俯,琴儿浑身一震,一踞脚尖,忙忙迎上。白禹奇紧紧吻住她的樱唇,琴儿迷起眼,头肩靠他臂弯,浑身软乏,心中却乐陶陶,醮酿然,滴酒末饮,却似酒精体内发酵,她觉得自己正做着好梦,浑身轻飘飘,似要飞上天,人醉了,晕了。

忽然外头有人拉铃,琴儿恍若未觉,白禹奇轻轻一推她,琴儿从梦中醒来,满眼迷离茫然,白禹奇低语道:“我请张捕头、燕姑娘便餐,莫非他们来了?”

琴儿不知所措呆站着,白禹奇上下一打量她,说:“去收拾一下。”

琴儿立即会意过来,自己刚才哭过,又与他厮缠好一会,想必仪容乱糟糟,见不得人,忙急急一旋身,入内打理去了。

来人果然是张俊明、燕燕飞。面对客人,白禹奇心情虚飘,想到昨夜不能克制,对佳人无礼,神情不免为之涩涩。看燕燕飞脸色姿态如常,略略放下心来,说:“二位来得早,真是难得。”

张俊明笑呵呵:“燕姑娘听说铁管家带回来一个婢女,十分美艳,急着来瞧瞧。”

白禹奇闻言一怔,神色一窘,呐呐道:“只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没什么好看的。”

燕燕飞瞧着白禹奇,并不言语,张俊明笑道:“白兄真是好福气,有一个琴艺精湛的琴儿,已令人羡慕,如今又添了个温柔体贴,花不溜丢的婢女,生活想必更见悯意。”

白禹奇看燕燕飞睁着黑亮大眼瞧他,益发不自在,苦笑道:“张兄见笑了,这婢女是铁管家物色来的。”

正说着话,铁龙、杏挑已回来。那杏桃走起路来扭腰摆臀,摇曳生姿。铁龙见客人已到,忙对杏桃说:“这位捕头大人,你已见过,这位燕姑娘。”

杏桃一愣,随即盈盈带笑朝张俊明一福,继而眼瞅燕燕飞,又是一福,娇声娇气说:“见过燕姑娘。”

燕燕飞仔细打量,见她肌肤细致白嫩,颇为艳丽,又看她体态丰满,眼角眉梢,尽是娇媚,不觉笑看张俊明:“捕头所言,果然不虚。”

三个人眼光在杏桃身上来来去去,白禹奇满脸困窘,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燕燕飞、张俊明二人则交头接耳,说说笑笑,表情多么有趣般,铁龙不觉好奇道:“张捕头、燕姑娘不知笑些什么,可否说来长长铁龙见识?”

燕燕飞笑而不语,张俊明望向杏桃,笑道:“铁管家带回来的这位姑娘,十分标致,刚才张某说与燕姑娘听,燕姑娘迫不及待说要见识一番,这下见了,燕姑娘说张某所言不虚。”

铁龙霎时例唇一笑,沾沾自喜道:“二位夸赞杏桃,等于夸奖铁龙,这位杏桃姑娘是我物色的。”对杏桃说:“二位贵客夸赞你标致,谢过人家。”

杏桃本已微有笑意,这下笑得更是妩媚,朝二人一福,乖巧道:“杏桃谢过捕头大人,燕姑娘。”

仆妇婢女陆续提来酒食,不旋踵已摆满一桌,琴儿、杏桃站立一旁,忙着侍候,白禹奇看铁龙进进出出,忙道:“铁管家别忙,席上陪客。”

铁龙一拱手:“铁龙潜越,罪过,罪过。”说罢也不推辞,人剌剌敬陪末座。

燕燕飞瞟一眼杏桃说:“杏桃姑娘哪里人?”

杏桃嘴唇糯动,欲言又止,铁龙忙道:“我从华容将杏桃接回的。”

燕燕飞一瞄杏桃,瞧她唇畔笑意僵涩,眉宇似有隐忧,忙将视线转向铁龙。

“如此说来,铁管家今天去了华容?”

“是,快马来回,没多大担搁。”

燕燕飞一凝脸,问:“铁管家在路上,可曾听到有关张献忠的消息?”

铁龙略一愣,若有所悟点头:“燕姑娘莫非关心林老爹?”

燕燕飞微微颔首。

铁龙稍一沉吟,缓缓摇头道:“只怕林老爹要扑空了。”

众人皆惊,张俊明急追问:“这话怎么说?”

“我路上遇到一人,从长沙那方面来的,这人一身狼狈,像个乞儿……”扫视众人一眼,不徐不疾道:“这人原是个船夫,在洞庭湖上讨生活,听说贼在长沙一带,烧杀护掠,将洞庭湖的船只抢去,打算前往四川,与李自成火拼……”

燕燕飞啊的低呼:“魔头已离开长沙?”

铁龙点点头:“听说刚离开不久。魔头过洞庭湖,曾在洞庭湖君座前卜问吉凶,结果连得三次凶卦,魔头勃然大怒,一掌将洞庭湖神像推倒,贼军分乘船只,浩浩荡荡,奔向四川!”

张献忠竟敢推倒洞庭湖君,其胆大妄为,已到无天地神鬼的地步,众人摇头叹息,燕燕飞呢喃道:“天啊!老爹千里迢迢,岂不又要扑空!”

大家看她掉了魂魄,漫不经心,愁眉苦脸,俱都静静瞧她,燕燕飞叹道:“老爹偌大年纪,令人不忍。”张俊明劝慰道:“老爹为天下苍生受苦,老天爷想必会庇护他。”

燕燕飞郁郁不欢道:“无论如何,教人心急,恨不得追上前,探个究竟。”

白禹奇静静一望她,缓缓道:“老爹即使找到张献忠,凶险更大,老爹今扑空,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燕姑娘不必太难过!”

“老爹从延安追踪而来,不找到张献忠誓不罢休,只怕扑了空,他还是执意走下去,可怜偌大年纪,还要饱受奔彼之苦。”沉沉叹了口气,说:“若非采花大盗之事未了,真想赶到长沙,寻到老爹才安心。”

众人面面相觑,张俊明沉思一下,说:“这采花大盗也怪,也不知为何掳了春花?掳去之后并未伤她一根寒毛,又将她弃置茅屋中,这几日又销声匿迹,也没再听说童男童女、少女失踪,教人匪夷所思,不知从何查起?”眼一扫琴儿、铁龙道:“不过,也不怕他不现形,昨夜奇园有人撒迷魂香,恐怕与采花大盗有关。”

众人神情愕然,琴儿微微变了脸色,杏桃眼珠滴溜转了几千,眼里波光闪烁,铁龙一抬头,狠狠一瞪,慌得杏桃忙垂下脸。

“抓拿采花大盗,张某责无旁贷。”对白禹奇道:“听说白兄打算办一桌素席,邀请和尚、简天助兄妹,大家商讨如何缉拿采花大盗?”

白禹奇略一沉思,说:“不错,是打算设素宴相邀,时间在明晚。”朝燕燕飞一拱手:“燕姑娘知道他们落脚何处,还盼转达盛意。”

饭罢张俊明、燕燕飞辞去,白禹奇唤住张俊明,说“张兄慢走一步,白某有话说。”对琴儿道:“送送燕姑娘。”

燕燕飞也不推辞,与琴儿并肩朝内院行去,张俊明盯住燕燕飞背影,心不在焉问:“白兄有事?”

白禹奇微笑着,涩然道:“白某对燕姑娘真心真意,不知张兄是否与燕姑娘提起过?姻缘之事是否有指望?”

张俊明朝白禹奇脸上看了看,想他昨夜对燕燕飞轻薄,害得她羞恼交集,怎可能应允婚事?他当然不曾,也不肯居间作月老,只是这话不便明言,略一沉吟,忽然想到自己胸臆满是酸意,无处挥发,何不趁机数落他,好痛快一番?主意既定,故意面现难色,说:“张某今日曾与燕姑娘谈起,燕姑娘闻后冷冷一笑,一语不发,张某也不解其意,敢问白兄,是否对燕姑娘作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昨夜对燕燕飞有越轨之事,白禹奇本就心虚,听他言语,做事洞澈一切,不觉双颊一热,呐呐道:“燕姑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一笑置之?”

“并非一笑置之。”张俊明缓缓摇头,瞧也没瞧他一眼,轻声道:“是冷笑置之,故而张某甚觉纳闷,莫非白兄对地做了不该做的事,引她不快?”

白禹奇耳根发热,嘴唇糯动,欲言又止。

“张某也不解燕姑娘何以如此?想追问,燕姑娘似不愿多言。”话说至此,张俊明甚觉畅快,想他对燕燕飞轻薄,令人不齿,如今言语狠戮他两下,也稍抑心中怒气。

白禹奇呆立半晌,听张俊明说:“多谢白兄丰盛酒食,张某告退。”这才恍若梦醒,呐呐道:“有劳张兄,白某谢过。”

“不必客气,张某没帮上忙,真是惭愧。”

看张俊明大步而去,白禹奇缓缓走回屋里,铁龙恍似鬼魅,无声无息跟在身旁,白禹奇察觉了,不乐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爷闷闷不乐,铁龙放不下心。”

白禹奇冷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铁龙满脸堆笑,说:“铁龙一向忠自耿耿。”

白禹奇一瞧他,问:“刚才那姓张的说的一言一语,你都听见了?”

“是。”

白禹奇沉思半晌,疑惑道:“莫非燕姑娘人未昏迷,把一切看在眼里,故而姓张的一提婚事,她冷笑置之?”

铁龙眼睛紧瞅白禹奇,说:“少爷在意她冷笑置之?”

白禹奇脸色一凝,眼睁凌厉一扫他,突地哼哼笑了两声:“我白某人,方圆数百里,长得标致的闺女,哪一个不想得我青睐?哪一个不想嫁我为妻为妾?今日向人提亲,竟遭人冷笑置之,我如何能忍受!”

铁龙微笑道:“少爷既知自己广受闺女青睐,何苦为一点小事烦躁?”

白禹奇沉沉叹了口气。

铁龙衬着他,讨好地:“少爷要女人,何愁没有女人,那杏桃……”

白禹奇冷冷一揪铁龙,闷闷道:“谁能与那燕姑娘相比?十个标致的闺女,抵得上一个燕燕飞吗?”

铁龙长声一叹,摇头道:“少爷未免太过迷恋她,天涯何处无芳草?”

白禹奇听若未闻,冷然道:“取我玉笛!”

铁龙应是,将玉笛取出,白禹奇接过玉笛,返身即走。铁龙追到门口,道:“少爷请早点回来歇息.”

白禹奇吭也不吭一声,瞬间没入黑夜。

铁龙冷冷一笑,忽听有人柔声问:“他哪里去?”

铁龙瞄对方一眼,说:“策马而出,直奔溪边,对着飞瀑,吹笛解闷!”

“为什么?”

铁龙冷笑:“他太不痛快了!”

“铁管家……”

铁龙愕然抬头,看杏桃睁着一双媚眼,嘴唇嗫嚅,似有话说,铁龙眼睛四周一睃,邪笑着伸手过去,在她身上乱捏乱抓一阵,杏桃稍作闪避,扭妮道:“不要嘛!人家撞见了不好。”

铁龙缩回手来,冷声问:“有什么话,说吧。”

杏桃略一迟疑,道:“什么时候放了我娘?”

铁龙一愕,说:“快了!快了!”

“我不明白,你把我弄来这做什么?”

“舍不得你啊!”铁龙嘻皮笑脸,一揪她颊,语调暖昧:“事成之后,你找双双飞去,一起过好日子。”

“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什么,要活命,要过好日子,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我娘……”

铁龙眉头一皱,不乐道:“你那老娘,到时候,也跟我们一起享福。”

“可是,”杏桃嗫嚅道:“这要等多久?”

铁龙沉思一下,说:“至少要等那两个人离开自家庄。”

“谁?”

“今晚来吃饭约两个。”铁龙说:“这两个人,你得留意着,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否则命都没有。”

杏桃怔怔半晌,面现惊惶。

“少爷似乎对你大有顾忌,杏桃,就看你自己了。”

杏桃困惑一眨眼:“要我做什么?”

铁龙一点地鼻尖,笑得暖昧:“用点手段,好好侍候他,最少不能视你如眼中钉。”

杏桃一瞅他,抿抿嘴,委曲道:“我是你的人,你竟要我侍候他。”

铁龙嘻皮笑脸:“我也舍不得,只不过,要他不生疑,只好侍候他。”又在她颊上捏了一把,说:“听你言语,似乎委曲,他若肯让你侍候,也是你的造化。”

杏桃一愣,噘着嘴,迟疑半晌,方说:“你与他,谁的本事事?”

铁龙嘻嘻又笑,伸禄山之爪摸她一把:“你说床上的本事?还是床下的本事?”

杏桃睨他一眼,轻骂:“好没正经!”

铁龙笑容敛起,脸色一凝,杏桃看他横肉陡生,不寒而憷。铁龙冷笑道:“若非他有些能耐,我何苦煞费脑筋!”

水循着陡峭山壁飞窜而下,急如骤风,泻若暴雨,哗哗不歇,至地面汇成溪流,百朝前奔窜。

飞瀑对岸,白禹奇手握玉笛,临溪而吹。连串笛音悠悠响起,笛声水声交相作响,格外清幽悦耳。那笛音越来越悠扬了亮,不多时已将哗哗流水掩去,只剩悠悠旋律,一串接一串长响,时而清脆昂扬,时而衷伤幽怨。约莫蛀香功夫,旋律忽焉而止。白禹奇静静伫立,胸中积闷,似随水流去大半。他放下玉笛,凝望飞瀑,有轻细声响入耳,白禹奇出声问:“谁?”

没有回答,隐约听得细碎脚步,从那端一路踩着落叶而来,每踩一步,地面立时沙沙作响,由远而近,渐近渐清晰。

白禹奇冉问:“琴儿?”

“是。”

“来做什么?”

她柔声答:“特地来侍候少爷。”

白禹奇皱皱眉,有话本要脱口而出,瞬间襟口,温存道:“难为你。”

琴儿含笑看他:“琴儿听说少爷取了玉笛,又听说少爷策马而出,故而急急赶来。”

“你倒是用心!”

琴儿上前偎他怀里,白禹奇脸颊摩擎她耳鬓,柔声问:“你可看见飞瀑?”

琴儿一愣,应道:“看见了,少爷莫非动了什么念头了?”

白禹奇声音严肃:“回我话,飞瀑顶端是什么?”

“从飞瀑最顶端往下看,正是悬崖。”

白禹奇微微一笑:“悬崖深不深?摔不摔得死人?”

“飞瀑有多高,悬崖便有多深,人若从上头失足摔下,即使不摔死,也要被水淹死!”

“说得一点不错!”一搂她肩,说:“那个女人,就交与你了。”

十三、玉笛杀机

四人暂居茅屋之内,夜来无事,谈起白家庄有意邀宴,众人不觉面露凝重,悟凡猜疑道:“莫非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简天红一噘嘴,说:“这可说不定,白家庄的奇园本就稀奇古怪。”

悟尘问:“说定什么时候?”

“早上燕姊姊才告诉我的,燕姊姊说白家庄要请我们吃素宴,也没说定什么时候。”简天红想了想,说:“说不定他们在饭菜下毒。”

简天助冷笑道:“他们要敢,只怕有人不饶!”

简天红眼睛溜溜转了一圈,调皮微笑:“哥每道菜都用银替叉上一叉,有毒无毒立见分晓。”

众人听她说孩子话,不觉都笑了。

悟凡沉思一下,若悟尘说:“师兄何不卜个卦,看看这宴能不能去?”

悟尘脸上一凝,缓缓摇头:“不是我不卜卦,白家庄邀宴,正是大好机会,简兄要找仇家,我们要寻易筋、洗髓二经,不管如何凶险,也要赴宴,何须卜卦?”

大家俱都静默下来,简天助缓缓点头:“你说得有理,姓简的为寻仇家,拚了死也不怕,还怕去吃一顿饭?”稍一沉思,又说:“宴席之上,若气氛和谐,要求铁龙敞开前胸,让大家看个究竟,若他右胸是否有扳指痕!”

“若气氛不好呢?”

简天助冷冷一哼:“不必客气,众人剥去铁龙衣襟,瞧个仔细,这顿饭须冒凶险,不能白吃。”

悟凡突话锋一转:“也不知悟明如何,怎地去了一天一夜不见回来?”

悟尘说:“我们换了地方,他不知道,怎么回来?”

忽然简天助一抬手,大家倾听一下,隐约听得的挞马蹄,简天助说:“来了两匹马。”一转脸,将身旁的火次熄了。

简天红说:“哥怕什么?白家庄既要邀宴,难不成这时候还来害我们?”

简天助冷笑道:“江湖路险,很可能表面邀宴,要我们疏于防范,一网打尽。”

悟尘往他脸上看看,忍不住感慨:“简兄倒是小心,步步为营。”

简天助哺然而叹:“姓简的末吃亏上当前,也是大而化之,是受了教训才步步为营的。”

马蹄已然消失,简天助侧耳倾听一会儿,低说:“人来了。”

每个人背脊一挺,屏神以待。

外头有人叫门:“师兄,开门。”

悟凡忙说:“是悟明!”正要起身,简天助一拉他,悟凡讶异道:“是我师弟,自己人。”

简天助凝着脸,示意他襟声。

又听得有人说:“我是张头手下的刁傅,特地送悟明师父回来,里面没事吧?”

众人松了口气,将门一开,果然二人站门口。小傅说:“燕姑娘要我带话来,白家庄明晚准备素宴,各位务必赏光。”

悟尘藉着小傅手中的灯笼,将悟明打量一番,问:“你没事吧?”

悟明摇摇头说:“这位傅爷,本来昨晚就要送我回来,怕被人跟踪,这会儿才送我回来,我在白家庄,与官爷在一起,一切都好。”

小傅看看众人,道:“白少爷既邀宴,想暂时不会对各位如何,各位请今夜好好安歇,明晚准时赴宴。”

杏桃在自己屋里,将床褥、枕头俱都铺好,忽听得有人敲门,她讶异抬眼,门原是半敞著,琴儿站在门畔,一边叩门,一边揪著她,一见杏桃抬头,停止敲门,微笑看她:“还缺什么没有?”

杏桃慌忙迎前两步,受宠若惊道:“多谢琴儿姊姊,不缺了。”

琴儿眉心一皱,微有不悦:“你唤我姊姊,莫非自以为比我年轻?”

“不是。”杏桃乖巧一摆头,说:“本来该唤妹妹的,想妹妹比我年轻,却对奇园规矩全然知晓,杏桃虽然痴长,可惜什么也不懂,故而唤你姊姊。”

琴儿听她如此嘴甜,不觉心中冷笑,表面却笑吟吟道:“你倒是伶巧,说起话来伶牙俐齿,怪不得铁管家舍不得你,将你带回白家庄来。”

杏桃又羞又喜,一张脸笑甜了:“多谢琴儿姊姊夸奖。”

琴儿一双利眼,将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瞧回头,笑道:“也别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多谢琴儿姊姊把我当一家人,日后杏桃有不是的地方,还要琴儿姊姊多指教多原谅。”

琴儿凝望她脸,微笑道:“你如此乖巧可爱,教人忍不住打心底喜欢。”

“真的?”杏桃惊喜道:“杏桃初来乍到,只怕不懂规矩,讨人厌烦。”

“放心好了,你如此机伶,谁都会喜欢你的。”

铁龙站在外头,先是面露讶色,瞬即冷冷一笑。

“已准备就绪了吗?”

铁龙回答:“少爷请勿操心,已准备就绪。”

白禹奇脸色一挤,又问:“宴席设在哪里?”

“原本想设在奇园,担心对方怀疑少爷诚意,故而设在大厅。”

白禹奇点头道:“那两个和尚见识过奇园机关,宴席若设在奇园,只怕人家疑为鸿门宴。”

“不错。”

白禹奇微笑视他:“地点不鸿门,也不知宴席中会不会来段鸿门?”

铁龙微笑:“该消灭已消灭,白家庄如寻常人家,少爷认为需要?”

“自然不需要。”

“不错,铁龙原本打算引开张捕头、燕姑娘以便行事,只是如今已无后顾之忧,一切可以坦然面对,自然不须煞费苦心。”

白禹奇微笑道:“说得有理,如今白家庄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只不知你能不能坦然面对客人?”

铁龙一慌,立即轻拍胸口道:“少爷不须操心,铁龙自然可以坦然面对。”

天色甫黑,白家庄正门大开,家丁、护院分立两侧,将悟尘师兄弟,简天助兄妹等迎入庄内。

灯笼高悬,灯火分置角落,大厅亮如白昼。一入门,简天助每踏一步,都先虚虚一踩,再踏实了,简天红看他走得小心翼翼,不觉悄悄问:“哥做什么?”

“奇园既有机关,这里也可能有。”

简天红闻言,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瞥见白禹奇、燕燕飞、张俊明等,匆匆从回廊行来,不觉一宽心,道:“哥不须担心,燕姊姊、张捕头都在,谅他们不敢耍花样。”

白禹奇一马当先迎上,微笑道:“难得各位赏光,白某荣幸,请坐。”

众人依席而坐,白禹奇注视简天助,说:“这位简兄弹得一手好琵琶,数日前在唐家客栈曾聆听妙音,对简兄格外佩服。”

“不敢当。”简天助语气冷冷道:“我简瞎子别无所长,只会弹弹琵琶讨生活。”

张俊明见气氛不妙,忙说:“白兄玉笛吹得甚好,日后二位有兴趣,何妨来段合奏,想必别有情趣。”

白禹奇微笑道:“能与简兄切磋,三生有幸。”

简天助冷冷一哼:“姓简的高攀不起。”

白禹奇微微一愕,讶然视他:“听简兄语气,十分不欢,莫非对白家庄不满?”

简天助一瞪白眼,欲言又止,燕燕飞微笑凝看他,说:“简兄若有不快,何不说出来?”

简天助脸色一缓,闭眼沉思,铁龙见他半天不开口,追问道:“莫非你心中的不决,与白家庄有关?”

简天助霍然睁眼,冷声问:“你是谁?”

铁龙微微一笑,从容道:“在下铁龙,白家庄管家。”

简天助面向他,冷冷道:“我听你声音甚是熟悉,四个多月前,你见过我吗?”

铁龙微笑道:“从未见过。”

简天朗朝他一笑,说:“我看铁管家不是没见过,而是姓简的前后判若两人,你已不认得了。”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盅说:“这是一盅茶,是不是?”

众人全都惊愕瞪他,简天助手腕一偏,茶水尽泼地面,将空茶盅亮与大家看,说:“各位有没有本事,让地面的茶水回到茶盅来?”

众人一怔,铁龙问道:“简兄说这话,不知什么意思?”

“姓简的好比那泼地的茶水。”

铁龙理直气壮道:“一盅茶,怎能与人相比?”

简天助神色一变,道:“我姓简的本是个眼目晶亮的汉子,自从眼目被人所害,不如从前,不就像这里泼地的茶水,要恢复已不可能了。”

铁龙微笑道:“原来这样比法,听来好像有理,只是未免牵强。”

“姓简的没读多少书,牵强也罢,有理也罢,姓简的无非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各位有没有兴趣知道,姓简的眼目为何被人所害?”

众人交换眼色,白禹奇微笑看他:“简兄何妨说来听听。”

简天助一咬牙,沉沉道:“为了那易筋经、洗髓经。”

杏桃静静望着窗外,默默想着心事,不觉想出神,忽听得有人问:“在想什么啊?”

杏桃略吃一惊,回脸一看,见是琴儿,不觉说道:“姊姊什么时候来的?杏桃竟不知。”

琴儿盈盈笑道:“我站你身旁已好一会儿,你竟毫无知觉,莫非想什么心事?”

杏桃涩涩一笑,唇角孺动,欲言又止。

琴儿一睨她,语气暖昧:“莫非想情郎?”

杏桃脸颊一热,呐呐道:“姊姊莫要取笑,杏桃哪来情郎?”

“不是为情所扰,想必另有心事?”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缓缓道“你在奇园,虽然笑脸迎人,我却看得出来,你似乎心事重重。”

杏桃嗫嚅一下,心中一酸,双眼泪光闪闪,说:“不瞒姊姊,我娘被铁管家拘起,做人儿女的,怎能放得下心?”

琴儿静静看著她半晌,点头赞赏道:“你倒真是个孝女。”

杏桃闻言越发难受,泪珠夺眶而出:“我娘一把年纪,还要受苦,杏桃十分牵挂,好想探视她,又不知被拘何处?”

琴儿灵机一动,说:“原来想探望你娘,这有何难!”

杏桃双眸睁大,惊喜道:“你知道我娘在何处?”

琴儿微笑道:“怎会不知。”

杏桃一阵惊喜,双膝随之一软,跪倒地面:“姊姊若知道,还盼成全。”

“你何不求铁管家?”

“杏桃临离开,已见过我娘一面,这会儿求他,他断然不肯。”

琴儿哦了声,问:“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时?”

“我娘换了位置,我心里记挂,又怕……又怕……我娘不知是否安好无恙,故而想去看看。”

琴儿迟疑一下,为难道:“你一片孝心,我理应成全,只是铁管家若知道,必会禀告少爷严惩,我如何担待得起?”

杏桃看她眼色说:“姊姊若肯成全,事后杏桃绝口不提,至于那守牢的弟兄,多给他好处也就是了。”瞧她仍迟疑不决,忙磕下头,哀求道:“姊姊千万成全,杏桃记取姊姊恩德,日后定然报答。”略一凝思,将腕上玉镯取下,双手奉与琴儿说:“这只镯子,姊姊笑纳。”

琴儿一瞄玉镯,微微笑道:“你莫非看不起我,给这只镯子?”

杏桃一怔,瞪大眼,惶然道:“这镯子虽不值什么,却是杏桃一点心意。”

“好了。”琴儿笑吟吟:“你自己留下吧,你琴儿姊姊在奇园,金银珠宝看多了。”一站身,将玉镯往她手上一套,说:“你自己留着用吧。”

“姊姊……”

琴儿将她拉起,说:“此刻少爷在大厅宴客,你我趁此机会,快去决回。”

杏桃轻拭眼角,喜极道:“姊姊恩德,杏桃没齿难忘。”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都凝着脸,沉默着。

张俊明静静望过去,看简天助脸色铁青,故作不解道:“被人所害,与易筋经、洗髓经有关少?”

简天助阴郁道:“不错!”

张俊明望向悟尘三人:“这几位师父也是来追查易筋经、洗髓经的?”

悟尘凝著脸称是。

张俊明缓缓说:“如此说来,都与易筋经、洗髓经有关?”困惑看住简天助:“你知道何人害你眼目?”

“夺去易筋经、洗髓经之人。”

“为何害你眼目?”

“杀人灭口。”

“若是杀人灭口,怎会只伤眼目?”

简天助冷笑:“若非姓简的命大,早就给灭了口,伤我眼目,只是小意思罢了。”

“那人,如何灭口?如何伤你眼目?”

简天助双目一掠白禹奇主仆说:“利针沾毒欲取我心脏,是我脚步不稳,矮身下去,方逃过一劫。”

张俊明一瞧简天助,说:“如此说来,那毒针是否刺中你?”

“不刺中我何以知道?毒针刺入左锁骨下,近云门穴之处,张捕头试想,再往下不是刺入心脏?”

众人全都静静瞧他,张俊明略一沉思,问:“毒针是否还在?若在,可作证物。”

简天助一愕,随即说:“那针,我毒发时难忍其苦,顺手拔掉,哪里去找?”

张俊明喟然一叹,问:“眼目呢?被何物所伤?”

简天助双目一阖,悻悻道:“以沙沾毒,瞬间袭我双目,几要失明。”

众人全都沉默,燕燕飞注视白禹奇,缓缓摇头叹道:“毒针取人心脏,毒沙袭人眼目,似此行径,邪魔歪道所为,令人不耻!”

白禹奇一怔,望她一眼,立即避她眼目,欲言又止。

气氛顿显沉闷,张俊明看住悟尘问:“你知道何人夺去贵寺的易筋经、洗髓经?”

“这……”

“你二人那夜闯入奇园,是否与易筋经、洗髓经有关?”

众人皆把眼瞪大,灼灼看悟尘,悟尘说:“我二人追查易筋、洗髓二经,追得焦头烂额,正苦无线索,那夜无意间发现简兄撕铁管家衣衫,故而闯入奇园。”

张俊明点头道:“这缘由我听两位师父说过,正觉好奇,今日简兄在座,正好当面请教简兄,为何撕铁管家衣衫?”

简天助一瞄铁龙,再揪住悟凡道:“我要看看,他右胸有无扳指痕?”

铁龙见众人均注视他,不慌不忙道:“我右胸怎会有扳指痕?”

简天助冷冷道“你何不问问悟凡师父!”

铁龙正待发话,白禹奇抬手制止,一边眼梭悟凡,看他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说,便微笑道:“请大家前来,无非商议如何缉拿采花大盗,各位有话尽管说,才不致心存芥蒂,也说不定因此寻得易筋经、洗髓经也未可知。”

悟凡抬眼一看众人,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夜敝寺宝经被夺,我情急之下,给对方一掌,当时我手上戴玉扳指,我将气灌扳指上,击那人右胸,那人想必留下扳指痕。”

铁龙闻言一扫众人,要笑不笑:“怪不得大家争相撕我前襟!只是你们为何怀疑得我有扳指痕?”

简天助冷笑道:“自己心里明白,何须我等废话!”

白禹奇瞅瞅他,微笑道:“简兄何必动肝火,方才白某说过,今日邀各位前来,一为采花大盗,二为寻回宝经,简兄若太激动,只怕伤了和气,无补于事。”

简天助难抑火气,嘴唇一动,正要发作,燕燕飞微笑凝望他,柔声道:“简兄稍安勿躁,白少爷、张捕头全在座,你有委曲,想必会给你一个公道。”

简天助脸色稍和,声音平和道:“燕姑娘既如此说,姓简的真要在白少爷、张捕头面前讨个公道。”

白禹奇忙说:“简兄何妨说来听听。”

简天助微微含笑,不疾不徐道:“既然大家都在座,铁管家何不敞开衣襟,让大伙儿看个仔细,若无扳指痕便罢,若有扳指痕,姓简的要再讨公道。”

“好!”铁龙喝了一声:“快人快语!我铁龙如今就敞开衣襟,让大伙看个仔细!”

说时迟,那时决,只闻啪的一声,铁龙前襟已裸露,众人张眼一望,见他胸前有堆横七竖八弯弯曲曲的线条,凝神细看,赫然一大片刺青,刺的是只蟾蜍,众人张口结舌,惊愕万状,铁龙慢条斯理一掩前胸说:“我铁龙无大志,这辈子就想发个财,好置田置地,置奴买婢,为我铁家争一口气。相传蟾蜍见钱咬住不放,故而在胸前刺上大蟾蛛,看看能不能发财,如此而已。”

众人哑然无视,简天助和悟尘等人怅然若失,嘴唇蠕动,却是一句话也无。白禹奇环顾众人,拱手作揖,凝着脸道:“捉拿采花大盗,人人有责,宝经失落,我等理应寄予关心,各位若有蛛丝蚂迹,烦请随时通知,我白某人必然配合张捕头,务要将人逮到,将经追回,三百两缉盗金,只要谁有能耐,谁便取去!”

※※※

杏桃随着琴儿,行在崎岖道上,一路听得下方水声不止,路越走越黑,底下路面不平,杏桃越走越胆寒,看前方似无人迹,不觉颤抖问:“我娘他们,住在这里吗?”

琴儿一怔,警戒道:“你说你娘他们,什么意思?难不成除了你娘,还有别人?”

杏桃愕了愕,立即警觉,铁龙留下板儿,想必琴儿不知情,如此一想,便小心翼翼说:“不是还有人留下来看守我娘?杏桃的意思,我娘与那看守之人,就住这里?这里如此荒僻,怎会住这里呢?”

琴儿冷冷反问:“依你说,该住哪里呢?”

杏桃一时语塞,琴儿疑惑未去:“铁管家就只留下你娘吗?”

杏桃略一迟疑,说:“铁管家留下谁我不知道,杏桃只要求他留下我娘,其他有什么人全不与我相干。”

琴儿冷哼一声:“你倒是伶牙俐嘴。”听到脚下水声哗哗不歇,知道到了悬崖,便将脚步一顿说:“好了,不走了。”

刚才一路之上,两人说说笑笑,不料一登崎岖山上,琴儿语气越来越冷,杏桃早已怀疑,这下游目四顾,只见四处漆黑,冷风吹来刺人肌肤,耳畔但闻水声哗哗,风声呼呼,琴儿手中灯笼晃来晃去,灯火在黑里闪著,照著琴儿阴郁的眼睛,杏桃不觉心里发毛,那灯火,犹似鬼火,琴儿恍似鬼魅。杏桃觉四周阴惨惨,风声水声如鬼哭神号,不觉毛骨悚然。杏桃葛然想起昨日那六个口角流血、眼目不闭的人,心下更加骇怕,顷刻间颈项似有阴风窜来飞去,一阵心虚,眼目慌忙一睃左右,琴儿问:“你看什么?”

杏桃回过神,应道:“这里没有房屋,姊姊有没有弄错,怎会住在这里?”

琴儿双眸一瞪她,沉声道:“这里好风水,是你这贱妇的丧生之所!”

杏桃一惊,返身即走,琴儿一搭她肩,说:“你哪里逃!”

杏桃浑身战抖,嘴唇哆嗦:“原来你骗我上当!”

“就认命吧!”

杏桃急跪下去,泪水扑簌簌而下,哭著说:“姊姊饶了我,杏桃这辈子会感激姊姊。”

琴儿立时扬起一串诡笑:“你会感激我?我要你感激?你这狐媚小贱妇,到阴曹地府去引诱那些鬼怪吧!”

说罢顺手一拉,迅即往前一推,杏桃矮身一站马步,抗拒不成,只听一声惊叫,杏挑已踉跄跌入水里,原来这崖畔,有一凹下山沟,山泉从沟渠流过,至悬崖,奔窜而下,成了飞瀑。杏桃一踩入沟渠,再也经不住水冷苔滑,人便直向崖下滑去,千钧一发间,忽然一只手用力拉住她,杏桃被拉了回来,紧接被揽腰抱起,杏桃如在梦中,心神浮起、飘荡,浑然不知怎么回事。

琴儿原本要一把将杏桃推入悬崖,不料杏桃抗拒,一步之差,跌入沟渠,琴儿本拟再补一掌,突觉身旁一阵急风,有人窜前施予援手,琴儿睁眼一看,顿时一惊,见势不对,回身欲走,听得暴喝:“哪里走?”

琴儿驻足回首,对方横肉浮现,满眼凶光,情急间拔腿快奔,对方疾窜过来,劈头便骂:“你这歹毒的臭婊子,姓铁的不饶你!”

琴儿原本胆寒,想到奉白禹奇之命行事,便理直气壮道:“你想怎样?”

铁龙冷冷一哼:“还你颜色,将你摔下悬崖!”

琴儿向里挪了几步,若距离悬崖稍远,才略略放下心,嘴上依旧蛮悍道:“你敢?”

铁龙嚣然一个箭步,拿住琴儿胳臂,厉声问:“杏桃是我带进奇园的,哪里惹你犯你,你竟要将她推落悬崖!”

琴儿一瞄杏桃,见她瑟缩地上,不觉咬牙切齿:“这贱妇搔首弄姿,琴儿瞧不顺眼!”

手上加劲,将琴儿胳臂一捏,琴儿顿觉痛人肌骨,回眸一瞪他,叫道:“放开我!”

铁龙咬牙道:“今天若饶你我不姓铁!”

说著,使力一拉,再一甩,将琴儿狠狠抛了出去,琴儿落地站稳,铁龙跟著跃来,沉声道:“拔出你的剑,若不能杀我,我来定你生死!”

琴儿恨不得杀了他,这下闻言,锵的拔出剑来,铁龙好整以暇,将腰间刀刃亮出,琴儿一记“丹凤朝阳”,直取他左太阳穴,铁龙往后一仰头,闪避的同时,刀刃横挡眼前,立即一招“毒蝎反蛇”直挑琴儿胸口,琴儿为了闪躲,连续两个“鹤子翻身”,未及站稳,铁龙已飞奔而出,向前窜了十来步,琴儿急退,铁龙一招“单鞭索喉”,直取她咽喉,琴儿已站崖边,退无可退,铁龙厉声道:“你若不想死刀刃下,跳下去!”

琴儿惊道:“不!”

铁龙作势将刀刃收回,却又立刻击出,连刺四下,琴儿急忙左闪右避,铁龙倏然跨前一步,出手一击琴儿胸口,琴儿叫了一声,再也站立不稳,人飞弹而上,眼看要坠入崖中,铁龙冷笑道:“我让你尝尝坠崖的滋味!”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人箭也似飞过去,揽腰一抱琴儿,跃回崖畔,铁龙张口结舌,待对方站稳,看出是燕燕飞,惊道:“是你!”

燕燕飞揪著铁龙,笑道:“你倒是好身手!”

铁龙镇定下来,审视燕燕飞,冷冷说:“我们白家庄的家务事,不希望燕姑娘插手!”

燕燕飞一愣,正色道:“不错,家务事外人不便插手,只是差点涉及人命,人命关天,不得不管!”

铁龙愕了愕,不乐道:“好,你既要管,从头管到尾,不要拦腰管!”

燕燕飞奇道:“你是说……”

“你只看见我把琴儿推落悬崖,你可看见琴儿把杏桃推落悬崖?”

燕燕飞一怔。

“你既然要管,先问问琴儿为什么要推杏桃?若非我发现得早,只怕这会儿杏桃不是摔死,就是让水淹死了,琴儿既然可以推杏桃坠崖,我当然也可以将琴儿推下去!”

燕燕飞一看琴儿,见她低著头,犹有余悸,遂说:“琴儿将人推落悬崖,固然不对,铁管家身为白家庄管家,论人情世故,十分丰富,论年龄,也比琴儿长上一、二十岁,怎可意气用事,与琴儿一般见识?”

一席话说得铁龙欲辩无词。

“我不是偏袒琴儿,你说琴儿推杏桃,我没见到,我若见到,一样拦她!”

铁龙恼羞成怒,怒目看住燕燕飞,半晌方说:“你是白家庄贵宾,铁龙不便说什么,只是铁龙奉劝燕姑娘,当管则管,不当管少管,事情管多了,难免自找晦气!”转脸对琴儿道:“今天算你好运,这会儿饶过你,我倒要看看,少爷饶不饶你?”

简天助闷闷坐著,将匕首拿在手上,百般无聊,向上抛起,接住,抛起,接住。悟尘坐他身旁,将三枚铜钱握于手中,摇一摇,猛然一覆,看了一看,对悟明说:“阳卦。”悟明拿个石子,地面上划个阳交,悟尘再摇,又对悟明道:“阴卦。”悟明忙划个阴交,简天红挪身过来,笑嘻嘻问“做什么啊?”

悟尘、悟明不理她。简天助嚣然站起,匕首扔将出去,只听一声啪,刀刃已插入土墙中,众人仰头看他,简天助恨道:“分明右胸扳指痕,却刺只大蟾蜍,可恶!”继续走上前,将匕首拔出,转脸将之一扔,插入另一面墙上,嘴里犹悻悻然:“所有线索无用,徒劳一场。”

悟凡抬头道:“阿弥陀佛,简兄何必气馁,事情总有转机。”

简天助咬牙道:“这仇家如此可恨,姓简的不把似门揪出,怎能罢休!”

悟尘轻轻道:“疑似无路,柳暗花明。”

众人见他凝神专注,若有所悟,全把眼光聚他身上,悟尘略一沉吟,喃喃道:“以劳为先,以动为上。”

简天助一声,怒火上窜,说:“劳也劳过,动也动过,所得俱无,还要以劳以先,以动为上!”

悟尘缓缓抬头,微笑道:“简兄稍安勿躁,如今别无良策,只靠双足。”

简天助一怔:“什么意思?”

“大家分头走动,偏僻之处看看,必有斩获。”

回到奇园,铁龙迫不及待,将杏桃险被推下悬崖一事述说一遍。说完,盯著白禹奇,说:“一切经过,铁龙不敢瞒少爷,少爷若不信,可以问杏桃。”

杏桃闻言往下一跪,凄然泪下:“少爷作主。”

铁龙狠狠一瞪琴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琴儿双眸灼灼揪紧白禹奇,似有千言万语,白禹奇避她视线,冷著脸问:“铁龙所说,是否属实?”

琴儿看他脸色铁青,怔了一怔,说:“少爷作主。”

白禹奇不悦道:“你如此大胆,我如何替你作主?”

推杏桃下悬崖,分明是他授意,这下他竟又装作不知,琴儿面露委曲,暗暗叫苦,只是转念一想,做主人有主人的难处,谁教自己办事不力,未能成功。为今之计,只有一肩挑起,免他困扰,如此一想,便理直气壮道:“琴儿所作所为,全为少爷。”

白禹奇一讶:“如何说?”

“杏桃分明是奇园一个大祸害,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只怕少爷不得全身而退,琴儿越想越担心,故而将她推下悬崖,无非要为少爷除去心腹大患。”

白禹奇沉吟不语,铁龙一瞪她,气恼道:“你胡说杏桃怎会是奇园的大祸害?”

琴儿昂然道“她知道的多了!”

铁龙反唇相讥:“你不也知道的更多?”

“那不同,琴儿对少爷忠心耿耿,琴儿可以为少爷生,也为少爷死。”瞄一眼杏桃:“有人却未必!”

铁龙冷笑:“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量浅不能容人,你这女人,我难道不知你心思!”

白禹奇葛然低喝:“好了!全部回屋里去,不要闹得我不得安宁!”

铁龙嘘著他道:“少爷是明理人,应赏罚分明,杏桃虽然初来乍到,但只要少爷对她好,可以比琴儿更忠公耿耿。”

杏桃一眠嘴,忙磕下头去,委婉道:“杏桃只要有命,一定忠心耿耿侍候少爷,不敢有异心。”

白禹奇一挥手:“都回各人屋里,等我仔细想过,该赏该罚,自有定夺。”

琴儿静静凝望白禹奇半晌,转身走了。

屋内静无声息,白禹奇一回头,见铁龙还在,不觉讶道:“你还有事?”

铁龙满面含笑:“铁龙知道少爷为什么不立刻处罚琴儿了。”

白禹奇不解道:“为什么?”

“少爷还是怀疑杏桃,偏袒琴儿。”

白禹奇叹了一口气:“琴儿说的不无道理。”

“少爷……”

“再说,琴儿对我忠心耿耿,我当然信任琴儿。”

铁龙微微笑著,缓缓道:“杏桃也可以对少爷忠心耿耿。”

白禹奇眼色一讶。

“少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女人,你有她的人,就有她的心,少爷只要与她有肌肤之亲,再对她温柔体贴,不就可以收为心腹?”

白禹奇一怔。

“与其排斥她,不如收伏她,此中道理,少爷想想便知。”

“这……”

铁龙暖昧笑笑:“杏桃今夜受了凉吓,少爷何不好好安抚她?”

“你是说……”

铁龙测良一眯,堆笑道:“我让杏桃沐浴更衣,今夜好好侍候少爷,少爷别忘了,那童男童女原是杏桃负责照管的,杏桃的揉捏技术一等一,只怕到时候少爷按捺不住。”

白禹奇迟疑盯住铁龙,欲言又止。

“杏桃甚为迷人,少爷千万视她如瓦石,才能领略其中妙处,也方能得其益处。”

十四、窥探情欲
燕燕飞回到白家庄,迳往西厢房行去,穿过走郎,听后头脚步声,遂驻足等待,后方步履加快,燕燕飞等对方行近,转脸一看,笑道:果然是你。

张俊明微露讶色:“燕姑娘知道是我?”

燕燕飞笑意更深:“我猜是你,果不其然。”又问:“刚才我溜出白家庄,你就尾随,是不是?”

“不错。”

说话间,已进了西厢房,张俊明朝手下一使眼,转过脸微笑瞅着燕燕飞:“燕姑娘直入西厢房,想必有话要说?”

燕燕飞点点头道:“铁龙推琴儿落崖,你是否瞧得一清二楚?”

张俊明脸色一凝:“不错,若非燕姑娘,只怕琴儿已堕入崖下。”

燕燕飞不觉轻轻一叹。

张俊明忙问:“燕姑娘为何叹气?”

燕燕飞缓缓摇头,说:“白家庄真是多事。”苦笑道:“铁龙说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实情,当管则管,不当管少管,事情管多了,难免自找晦气。”

张俊明衷心道:“燕姑娘管该管之事,没什么不对。”

燕燕飞一瞅他,缓缓道:“只怕铁龙嫌我碍事,说话才如此不中听。”

张俊明一讶:“什么意思?”

燕燕飞反问道:“你为追查采花大盗而来,依你之见,白家庄嫌疑大不大?”

张俊明略一沉吟,微微额首:“有嫌疑,只是无证据。”

“既如此,你若一直驻在白家庄,只怕一无所获。”

张俊明一征:“怎么说?”

“你在,他们有所顾忌。”

“他们是谁?”

燕燕飞说:“自然是奇园中人。”

“能不能说得更清楚?”

“捕头难道不觉得奇园十分奇怪吗?琴儿会用剑,会撒迷魂香,铁龙会点穴,今日崖边又露了身手,再加杏桃来历不明,整个奇园不就是个大谜团,令人疑惑?”

张俊明赞同道:“燕姑娘说得有理。”

“当初为方便查案,捕头才进驻白家庄,如今只怕他们顾忌捕头,才不敢轻举妄动,若想有所收获,恐怕得撤离白家庄才是。”

张俊明略一沉吟:“当初白少爷执意邀张某来此,张某盛情难却,如今驻守多日,手下人又多,添他麻烦,张某甚感不安,正有撤离之意。”

燕燕飞问:“捕头打算撤往何处?”

“唐家客栈。”

“我也随捕头撤去。”

张俊明含笑凝视她,高兴道:“与燕姑娘同行,太好了。”

燕燕飞毫无笑意,正色道:“今夜宴席上,捕头看到铁龙胸前蟾蛛,有何感想?”

“张某以为铁龙就是夺经之人,一见蟾蜍,心中一沉,十分泄气。”

燕燕飞微笑说:“后来你尾随我至悬崖,又亲眼见铁龙身手,想必不再泄气?”

张俊明一怔,呐呐道:“不错,铁龙不单纯,有继续留意必要。”

燕燕飞神秘一笑:“捕头想不想知道,我对蟾蜍什么感想?”不等他回应,继续道:“如果铁龙右胸有扳指痕,只怕蟾蜍纯为掩饰。不过虽说纯为掩饰,却也流露这人心态。”

“什么心态?”

“刺青不是小事,捕头认为一个人会随便刺上不知道的图案?”

张俊明一讶,瞬即恍然道:“张某明白了,蟾蜍象征钱财,传说蟾蛛见钱咬住不放,故而爱财之人,无不爱蟾蜍,铁龙身上刺了蟾蜍,很可能只是掩饰,却也无意间,刺上喜爱的图案。”

“捕头说得一点不错。”

张俊明想了想说:“张某判断,铁龙之所以在白家庄管家,无非家无恒产,他若本份点,只取微薄酬劳养家活口也就罢了,偏偏他野心似不止于此,今晚宴席上,铁龙曾说他无大志,这辈子就想发个财,好置田买地,买奴买婢,为他铁家争一口气,铁龙这番话,很可能是真心话。”

燕燕飞颔首道:“前几日铁龙欲勒死琴儿,今日又推她落崖,显见欲置她于死地,照理铁龙应不致对琴儿如此厌恶,琴儿是白少爷倚重之人,显然铁龙欲孤立自少爷,不知道什么存心?”

“张某也有同感。”

“我们如今盯紧奇园,奇园何尝不对你我顾忌?欲有所获,撤出白家庄为要。”

“张某听入耳里,今夜想个明白,找个理由撤出白家庄。”

夜已沉寂,琴儿心境仍未静下,思而想后,浮躁气闷,辗转反侧。正当心思翻腾,忽听窗户叩叩作响,琴儿慕然坐起,叩叩声已然不见,琴儿迟疑一下,叩叩声又响,琴儿突然想起,今夜未能将杏桃推落悬崖,只怕白禹奇睡不安稳,如今窗响,怕是他趁夜前来,有所差遣。琴儿急忙走向窗户,只是霎时心中又疑,白禹奇有事尽可逞自入内,怎会窗外招叨随又一想,大约有机密相商,不欲铁龙杏桃知道,方有此一迂回。

琴儿一手捧灯,悄悄撑开窗户,窗外果然有人,琴儿细看,不觉一证,对方竟是铁龙,琴儿一讶,冷冷道:“怎会是你?”

铁龙忙说:“别声张,带你看好戏。”

看他要笑不笑,眼色溜溜转著,琴儿自底更疑,想自已险些被他推落悬崖,益加警戒,只冷静揪住他,一动不动,嘴充满敌意问:“你究竟耍什么花样?”

铁龙斜眼一睨她:“是别人有花样,不是我要花样,要看不看随你!”

琴儿冷然看他,铁龙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同情道:“你不看也罢,若看了只怕要吐血。”说罢疾步而去。

听他话中有话,琴儿慕地跃窗而出,道:“等等,这话什么意思?”

铁龙住了脚,缓缓回头,盯住她道:“你答应不激动,我才告诉你!”

琴儿急躁道:“快说!”

铁龙不言不语,琴儿更急,紧紧盯他,铁龙神色凝重说:“你若太激动,好戏就看不成,不告诉你也罢。”

琴儿深吸一口气,冷冷揪他,故作不屑:“什么好戏?与我什么相干?”

铁龙一睨她,暖昧笑笑,缓缓说:“当然有关系,杏挑上少爷的床,只怕这会儿正翻云覆雨。”

琴儿眼一瞪,不信地:“你说真脚假的?”

“你何不趋前一看,真假立即分晓。”

看他一脸幸灾乐祸,琴儿一股热气直往脑门里,四肢霎时发软,茫然盯住铁龙,哑著嗓说:“少爷如此厌恶她,怎么会?”

铁龙含笑道:“这得问你啊,若非你欲将杏桃推下崖,少爷何必安抚她?”

琴儿眼里迸出怒火,咬牙骂道:“小贱妇!”折向窗口,双手欲攀回屋里,铁龙跟上,说:“做什么!”

琴儿恨声道:“我倒要看看,那小贱妇如何勾引他!”

“慢点!你怒冲冲前往,不但好戏立刻散场,还坏人兴致,徒然惹来恶感。”

琴儿倏地一揪铁龙衣襟,目皆欲裂,恨道:“你什么意思?存心来气我!”

铁龙并不生气,斜眼一睨她,暖昧道:“没什么意思,我刚才无意间瞧见,觉那杏桃功夫未免太好,天下女人若能学学她,男人也没什么不满足了。”

琴儿咬牙切齿道:“无耻的东西,竟说这下流话!”伸手过去欲掴他脸颊。

铁龙一把抓住她手,轻绕道:“东面墙上,我凿了一个小洞,你若要看好戏,尽管去看,只是千万别惊扰那对鸳鸯!”

琴儿怒火更旺,骂了声:“小贱妇!”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略一迟疑,急朝东面墙走去。

恍恍憾憾间,一双手轻轻揉捏他的肩押,白禹奇只是愕了一下,动了动唇角,睁了睁眼,立刻明白了。他先是皱皱眉未几眉头舒展,眼睛缓缓开了起来。

杏桃半卷床上,眼睛衬著他,见他动了动唇角,又睁了睁眼,似乎也不太厌恶,胆子一壮,一双玉手,更加卖劲,在他身上来来去去上上下下游动,过了一晌,瞧著他自留的脸颊透著粉红,便将双手置于膝上,低垂眼睑说:“少爷若还要杏桃侍候,杏桃尽心尽力侍候少爷,少爷若要歇息,杏桃告退。”

白禹奇一睁眼,冷然看她,杏桃见他不说话,便娇媚一笑,说:“少爷是否熄灯?”

白禹奇依旧静默,却暗暗有了盘算,杏桃险落悬崖,必然心有余悸,人一旦惊惶,难以想像会做出什么事来。为今之计,只有对她施恩施爱,一来安抚,二来也收她心,如此一想,便觉杏桃不再可厌,嘴畔微微有了笑意。

杏桃眼里揪著,心中一宽,自入白家庄,主人从未给过好脸色,惊喜之际,笑容娇美,声音越发甜软低柔:“少爷是否熄灯?”

见白禹奇并未摇头,杏桃一眠嘴,笑意更深,人仍半跪,略一侧身,解去罗衫,白禹奇眼光一扫她,见她虽还有条肚兜,却是欲盖弥彰,引人遐思。

白禹奇将她从头看到脚,由脚瞧回头,杏桃知他已动了心,笑声越甜,眉眼媚态横生,稍一迟疑,粉颈低垂,一双白净的纤手,来来回回在他胸前划来划去。

白禹奇一双眼仍静静盯她,没有激情,不见欲火,杏桃不禁困惑,他怎会视而不见?一个女人几乎褪尽罗衫,他竟不为所动,莫非她是一堆瓦石,不能燃他心为?

杏桃不信这男人只会静静盯人。她暗忖,自己在他眼前解衣,他并未阻拦,可见他不排斥。她一双纤手缓缓拨弄他胸膛,一边眼角睨他。白禹奇竟将眼合起,似乎酣然入梦。杏桃柔柔吻他肩臂、胸前等处,她的樱唇此刻成了点水晴蜓,在他上身穿梭来去,如晴蜓点水,一点即起。

白禹奇有了回应,他漫不经心抓起她的手,眼角一瞄,大手轻轻摩擎她指尖。

杏桃越发悠意,眼角睨他,将肩一斜,肚兜顺她肩膀滑下去。

琴儿藉洞眼往里瞧,屋内灯火荣然,故而纱帐之内,两人慢条斯理的押戏十分清晰。琴儿暗暗惊奇,白禹奇竟任灯亮著,做那男女之事,倒颇令人意外,若白禹奇漫不经心,其实色心已动,瞧杏桃每个动作缓柔无力,却是充满挑逗。这杏桃显然经过历练,床第之间,竟灵动如蛇,那般悠意大胆,看得琴儿咬牙切齿,浑身颤抖,恨不得冲进屋去,狠狠给杏桃一个耳刮子。越想越气,越气越限,再也忍不住恨恨骂出口:“天生的下流淫妇,贱!”

更教她恨的,帐里小淫妇,只一忽功夫,已浑身赤裸,玉体横陈,白禹奇一双大手,其分两路,一路顺她脚踝,一路顺她手背,缓缓向上游动,轻巧缓慢的爱抚,看来极其温柔,他好像把手放在一匹高贵的绸缎上,正细细品味它细滑的质地,他的手小心翼翼往上挪移,似乎深怕一个重手,将绸缎扯坏了。

琴儿呕到极点,这男人每次上她床,总在醉酒之后,动作如狂风暴雨,一波接一波向她进击,从未如此温柔体贴过。此刻他竟视杏桃如珍贵绸缎,呕得她欲颠欲狂,恨声道:“一对狗男女!”

突听得有人沉声道:“你莫非要惊扰鸳鸯!”

琴儿听到“鸳鸯”两字,似被狠命一戳,越发恼恨,骂道:“那小贱妇,她也配!”

“躯体结合,又算什么,你竟气成这样?”

琴儿狠狠瞪视铁龙,气得说不出话来。

“依我看杏桃不足畏,少爷不过视她如玩物,你何必气恼。”

琴儿怒道:“若非你将杏桃带回,怎会有此污秽?”咬牙道:“竟找我来看这无耻勾当!”

铁龙并未气恼,只淡淡道:“躯体结合不足畏,怕只怕一面与人厮缠,心底却想另外一人,这才麻烦。”说著,向外挪步。

琴儿一征,急追前几步,冷声问:“你说什么?”

铁龙朝她看了看,说:“杏桃不是你对手,犯不著计较,倒是燕燕姑娘,少爷对她一见钟情,这人不能等闲视之。”

琴儿怒火窜起,气道“这时候你提她做什么?”

“我笑你气昏了头,不知道利用大好时机。”

琴儿一征,茫然看他:“什么意思?”

铁龙微笑道:“你冰雪聪明,怎不细想,那燕姑娘若与你一样,也窥见这丑事,只怕对少爷深恶痛绝,不屑留在白家庄。”

琴儿慕然一怔,随之冷笑道:“你莫非想气走她?”

“不错,琴儿,燕姑娘待在此地,对你,对我,对白家庄都没有好处。”

“我明白了,”琴儿一扫铁龙,急急走了几步,突又停下,冷冷道:“别以为我听你摆布,琴儿只是气不过,出他的丑!”

蒙蒙陇陇间,外头似有声响,声音极轻极细,透若离奇诡异,燕燕飞以为自己正做著梦,那声音遥远不真,似来自梦里,燕燕飞睁开眼,声音持续著,燕燕飞一愕,侧耳再听,声音啼唏嗦嗦,仿佛风吹草动,又好像风吹枝桠。燕燕飞倏然坐起,她听出,是一个女人的饮泣声,声音来自门口。

她急去拉开门门,果不其然,门口站了个人,正低垂著头,耸动双肩,无助哭泣。

就那么一眼,燕燕飞已然认出,惊奇道:“琴儿,出了什么事?你怎会在此哭泣?”

琴儿抬头望燕燕飞一眼,鼻子抽泣得更厉害,燕燕飞暗忖,莫非她心中有什么委曲,睡不安枕,想找人倾诉,故而前来找她,却又碍于夜深更静,不敢扰人清梦,才会往门口徘徊,伤心饮泣。

“怎么回事?琴儿。”

琴儿抬眼望她,欲言又止。

“你如此伤心,想必有事。”

琴儿仍旧不吭声,燕燕飞疑惑道:“莫非你推杏桃落崖,你家主人责怪于你?”

琴儿不语,燕燕飞说:“幸亏杏桃命大,否则一旦落崖,哪有生还之理。”

看她一眼,不想问她为何推杏桃落崖,见她眶里含泪,不停吸著鼻子,便叹了口气道:“什么事?说吧!”

琴儿抹去眼泪,说:“琴儿自里十分痛苦,想说与燕姊姊,又不知从何说起。”

“究竟怎么回事?这里只你我二人,说了何妨?”

琴儿皱皱眉,缓缓摇头道:“琴儿不便说出口,燕姊姊若好奇,何妨去东面墙看个究竟。琴儿为情所困,不知如何脱身?”

燕燕飞听她言语暖昧不明,越发好奇,说:“你且带路。”

两人疾步而行,来至东面墙外,隐隐有灯光射出来,燕燕飞茫然而立,琴儿低声道:“琴儿为清所困,不知如何是好,燕姊姊替我拿个主意。”

燕燕飞狐疑揪她一眼,琴儿说“燕姊姊从这洞眼往里看便知。琴儿羞于启齿。”

燕燕飞满肚疑惑,将脸贴墙上,往里一看,先是瞧见一个大纱帐,再一细看,两条赤条的肉身,正纠缠环抱,燕燕飞是个姑娘家,几曾见过这种男女交欢?霎时之间,脸热心跳,惊惶过度,竟呐的失声大叫,一转头,拔腿狂奔。琴儿不料她竟会如此,茫然目视她,不知所措。

也几在同时,里面传来一阵骚动,她听得白禹奇喝:“外面何人?”

琴儿原本十分气恼,这下听到里头骚动,不觉心虚,撒开双腿,绕奇园疾奔,眼看窗户在望,正要攀跃入内,听得脚步跟来,随即声音追到:“站住!”

听声音冷峻,琴儿暗暗胆寒,一回身,白禹奇冷冷发话:“刚才是你?”

琴儿嗫嚅一下,腰一挺,昂然道:“不只我一人。”

“谁?”

琴儿幽怨道:“昨日还要我将那人除去,今日却与那人成就好事,少爷难道不觉得……”再也说不下去,忿忿盯住他。

自禹奇一瞪眼,沉声道:“刚才是谁站墙外?”

琴儿咬牙道:“是我。”

“你……”白禹奇满腹狐疑:“你说不只你一人,还有谁?”

琴儿冷冷一笑:“燕姑娘。”

白禹奇葛然一惊,眼盯琴儿,浑身僵冷,半晌才呐呐道:“刚才有人大叫,莫非是4……”

“是燕姑娘。”

白禹奇惊疑道:“她为何大叫?”

琴儿冷腔冷调道;“春光旖旎,燕姑娘受了惊吓,才会失声呼叫,这会儿,只怕魂魄全已飞走。”

白禹奇眼里慕然凶光暴闪,饶是在黑里,琴儿仍旧看出他双睁的暴怒,胆怯怯后退一步,白禹奇气得狂颅大起,啪的一掌狠狠掴出,骂道:“你这量窄的贱东西,想必你把她找来,看我杀了你!”

琴儿右颊一麻,失了知觉,她抚著自己脸颊,呆右木鸡,白禹奇一个箭步冲前,双手伸向她脖子,咬牙切齿道:“找杀了你!”

琴儿将气运于脖子上,抵挡白禹奇越来越紧的手劲,白禹奇恨得气喘咻咻,日皆尽裂狠瞪琴儿。对方想挣脱,举起双手欲拨他,白禹奇却鼻子一哼,冷笑说:“你如此可恶,能饶你吗?别作梦了!”

琴几气他翻脸无情,又恨铁龙用心险计,自己又因此丧了命,岂不太冤?

情急之一下一使劲,白禹奇不经意间,已教琴儿推开,琴儿一脱身,再也忍不住声泪俱下:“你不问情由,便要取我性命,琴儿死不瞑目!”

白禹奇更怒:“你也敢反抗!”

“你不问情由,只怕等我死了,你一辈子后悔!”

白禹奇猛揪她衣襟,咬牙道:“好!你说出情由,要说得不好,立刻杀了你!”

琴儿一擦泪水,硬咽道:“少爷也不问问,琴儿为何到东面墙窥伺?”

白禹奇横她一眼,声色俱厉:“说!”

“琴儿中了铁龙诡计了。”

白禹奇一怔,皱眉间:“你如何中他诡计?”

“琴儿原本已熟睡,铁龙拍窗叫我,琴儿不屑理他,铁龙说少爷有事,要我往东面墙一看便知。”

白禹奇顿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是铁龙?”

琴儿越想越呕,万般委曲道:“铁龙不知是何居心,预先在东面墙凿了小洞,还要我前去观看。”

想到方才做不可告人之事,白禹奇脸颊不觉忽冷忽热,更难堪的,今夜竟破例未曾熄灯。之所以破例,无非铁龙夸赞杏桃,语多暖昧,令人好奇,他倒想见识这女人究竟是何姿态,不料竟遭窥伺,燕燕飞从洞眼中看自己丑态,只怕更要鄙夷不耻。白禹奇羞恼交集,难堪得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精神一阵恍憾,半晌方呐呐问:“燕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琴儿当时气昏了,少爷对那杏桃如此温柔体贴,琴儿伤心痛苦,几要癫狂!”

白禹奇命令道:“说下去!”

“铁龙恰在此时出现,他说肉体交合不必气恼,倒是少爷对燕姑娘一见钟情,不能等闲置之,何不趁机找她了铁龙说燕姑娘在白家庄对大家都不好,只要她对少爷深恶痛绝,必会离开白家庄。”

白禹奇原本千头万绪,翻腾不已,闻言更加羞恼,恨道:“你做的好事”

上前一揪她衣襟,沉声喝道:“回屋里去!当面与铁龙对质,有半句假话,不让你活!”

※※※

燕燕飞拔脚疾行了一段路,心头犹忐忑不已,快来,缓步行向内院,伫立半晌,叹了一口气,回到屋里轻轻摇头,拿出包袱稍作收拾,又回头审视小薇,替她将盖被拉好,再叹一口气开了门闩,正要迈步出去,有人提灯而来,心中正讶对方已行近,并开口问道:“燕姑娘哪里去?”

燕燕飞讶异不止:“是捕头。”

“是。”张俊明藉著灯笼,朝她脸上身上打量一番:“你携带包袱,哪去?”

燕燕飞苦笑道:“正想跟捕头辞行,离开白家庄。”

张俊明一惊,讶道:“燕姑娘为何连夜离开白家?”

燕燕飞眼色一黯,缓缓说:“应了铁管家那句话:事情管多了,自找晦气。今夜十分晦气,再也不屑待在白家庄,分秒也睡不安稳,不如连夜离开的好。”

“这是为何?”

燕燕飞揪他一眼,好奇道:“捕头怎会突然出现?”

“张某睡梦之中,忽听手下来报,说奇园东面墙边,有人惊惶大叫,我那手下后来认出是燕姑娘,张某十分惊异,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这……”燕燕飞支吾道;“并非大事,只是……只是……”

张俊明看她神情尴尬,说话嗫嚅,好奇道:“燕姑娘为何惊叫,草非受了惊吓?”

燕燕飞一怔,冷然答说:“不错,是受了惊吓。”

张俊明更奇,困惑问:“燕姑娘一向沉稳,什么事能惊吓你?张某想不透。”

燕燕飞心急急跳起,双颊热辣,呐呐道:“这事我如何说得出口,捕头欲知详情,何不问问那姓白的!”说著一拱手,说:“我暂往唐家客栈投宿,后会有期!”

张俊明听她称白少爷“姓白的”,又见她眼睑低垂,似避他目光,心中惊疑,瞳目看她,燕燕飞说完话,一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白禹奇一张脸阴惨惨,一双眼狠狠瞪住铁龙,沉声道:“你怎么说?”

铁龙微一偏头,斜睨琴儿一眼,又瞅瞅白禹奇,毫无愧色道:“琴儿在你面前如何编造是非?”

琴儿一呆,气得双眼瞪人,白禹奇一扫她,说:“你刚才怎么说?说与铁龙听听!”

琴儿盯住他,恨道:“你在东面墒凿了个小洞,半夜敲窗吵醒我,要我前去观看。”

铁龙微笑一瞅她,不胜讶异:“是找在东面墙凿个小洞,半夜敲窗吵醒你,要你前去观看?”

“不错!”

“我行年四十,会做如此无聊勾当?”缓缓走前两步,直视琴儿,理百气壮道:“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琴儿愕然看他,怒道;“分明是你怂恿我,这会儿竟推得一干二净!”

铁龙微微笑道:“何尝不是你肚浅量窄,犯了心病。竟往我身上推。”

“你……”琴儿气得脸色惨白,怒目瞪他:“铁龙,你说话不凭良心,分明是你……”

铁龙冷笑道:“红口白牙想诬赖我,琴儿,你太不聪明了。”

琴儿更怒,冲前急抓铁龙手臂,恨道:“你不说真话,敢对天赌咒吗?”

铁龙将她手一甩,冷冷一哼。

忽听白禹奇沉声喝道:“好了!”冷冷道:“琴儿,你怎么说?”

琴儿看他神色冷然,不觉悲从中来,咽不成声:“小爷相信找,还是相信他?”

自禹奇听若罔闻,看也不看琴儿一眼;对铁龙说:“这人我留不得了,东西给她!”

铁龙自衣襟掏出一个小葫芦,地上一扔,说:“自行了断吧!”

琴儿错愕一下,立时额角沁汗,双腿一软,跪倒下去,眼泪汪汪,悲声道:“为了少爷,琴儿死不足惜,只是如今琴儿爱了委曲,少爷不替琴儿作主,还要琴儿自行了断,琴儿不怕死,只怕琴儿死后少爷势成孤立,冉也无人像琴儿一样忠心耿耿了。”

白禹奇缄默不语,铁龙却破口骂道;“你这搬弄舌头的小女人,临到要死,还要离间我们主仆。”

琴儿猛地一抬头,目登瞪铁龙,又看看白禹奇说:“琴儿命不好,不敢怨谁,琴儿最不放心少爷,若非铁龙,少爷怎会误入歧途?只怕将来,铁龙以此要胁少爷,少爷身为白家庄主人,该明辨黑白是非才是。”

铁龙倏地窜前一步,猛然一抓琴儿手肘,咬牙道:“你说什么?临死还要扰乱!”

琴儿一甩他手,冷冷说:“你将杏桃带回奇园,别有用心,还有你留下的活口,不只杏桃的娘,另外还有人。”

白禹奇闻言惊心,铁龙虎视耽眺看她,骂道:“你这歹毒女人,若任凭你活,还要害人!”

一倾身,拾起小葫芦,倾倒一下,掉出三粒丸子,托于掌心,伸向琴儿,倏然弯腰向前,扯掉她唇畔轻纱,琴儿突伸手抢过丸子,咬牙道:“既要我自行了断,我自己来!”

白禹奇冲口叫:“等等!”转过身看铁龙:“琴儿说的,每一句都是假话吗?”

铁龙一愕,立即昂然应道:“铁龙说是假话,就是假话!”

说著,攸然抓起琴儿手中丸子,往她唇畔一送,手上加劲,琴儿舌尖抵住丸子,不让入喉,僵持间,白禹奇突窜前一步,一手拨开铁龙,一手托起琴儿下颗,嘴里说:“琴儿想必委曲,你竟强行喂药!”

铁龙微微变了脸色,反问:“她如何委曲?”

“你在我面前说话都如此跋扈,对琴儿更不会客气!”

铁龙讶道:“我如何跋扈?”

“刚才你说了什么话?”

铁龙略略一愕,微微笑道:“我说:铁龙说是假话,就是假话,难道说错了吗?”

白禹奇一瞪他,冷笑道:“你越来越神气了。说!今夜让我难堪,是不是你?”

铁龙斜眼一睨他,蛮不在乎:“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白禹奇大吃一惊,这铁龙怎会恶劣至此?急与琴儿交换一个眼色,琴儿霍然站起,忿忿道:“你总算承认了!”

铁龙瞪瞪眼,不屑道:“闪一边去,没你说话的份!”

白禹奇冷眼静静瞅他半晌,困惑道:“你让我难堪,意欲何为?”

铁龙鼻子哼一声,笑道:“我看那姓燕的,姓张的,十分麻烦,有意让他俩自动离去。他二人若知道少爷表面正派,内在邪恶,断然不屑于住在白家庄。”

白禹奇羞恼交集,怒火上心,忿道:“前人有言,食色性也,有何邪恶?”

铁龙双眉一扬,促狭一笑:“既非邪恶,少爷何必难堪?”

“你……”白禹奇气急攻心,恨道:“我其不知如何说你!”

“少爷不知如何说,省了吧。”

白禹奇见他嘻皮笑脸,全不把他放心上,不乐道:“说话如此神气,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铁龙盯住他的脸,毫无畏色:“你是奈何不了我,你若把我弄烦了,有你好看!”

白禹奇愕然看住铁龙,迭声道:“反了!反了!”胸臆间怒火云集,随时要发作,他强抑自己满腔愤怒,盯紧他,冷笑道:“你莫非以杏桃威胁我了?”

铁龙一瞅他,似笑非笑:“杏挑已是你的人,我如何威胁?”

“你挟持杏桃的娘,她自会听命于你。”

铁龙冷冷道:“你要怎么想,随你!”

白禹奇审视他,忍不住问:“除了杏桃的娘,你是否还留下别人?”

铁龙一瞄他,傲然道:“无可奉告!”

白禹奇狠狠盯他,正要动肝火,外头铃声响起,随即声音传人:“我是张俊明,打扰白兄。”

说话间,人已飘然而至,白禹奇脸色一僵,讶道:“张兄如何进来?”

“门并未关,张某得罪。”

白禹奇隐约猜到他来意,嘴上呐呐道:“已经深夜,张兄有事?”

“我手下来报,奇园东面墙有人惊叫,张某担心有事,故而匆匆赶来。”

自禹奇脸上忽白忽红。若张俊明惊疑瞅过米,越发不自在,边避他目光,边缓缓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张俊明沉吟一下,迟疑道:“刚才张某赶来,遇见燕姑娘,她已收拾妥当,正要离开白家庄。”

白禹奇一呆,神情顿时一萎,面如死灰,失神盯住张俊明,唇用动了动,却是半晌无言。

“张某欲问缘由,燕姑娘说她难以启口,要我来问问白兄,我看那燕姑娘似乎对白兄不以为然。”

白禹奇双目一台,沉沉一叹。

“白兄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日禹奇原本羞恼不安,听他连声追问更加焦躁,不乐道:“张兄何必苦苦相逼,由其请来张兄,无非缉拿采花大盗,张兄管得未免太多。”对铁龙道:“夜己深沉,送客!”

张佼明不知他如此恼火,心中气闷,略一凝思,强笑道:“深夜造访另有要事,白兄不须下逐客令,张某说完即走。”

白禹奇原本心烦气躁,想自己出丑在先,心中难堪,奈何张俊明不明,直要逼问个结果来,故而羞恼交加,出言不逊,话出口刁想自己猛浪,正思如伺转寰,听得张俊明说:“来白家庄打扰太久,未能逮住采花大盗,张某十分惭傀,明日清早张某要与手下撤出白家庄,不敢再麻烦。这期间一切用费,请白兄算计一下,张某如数奉上。”说著深深一揖;“代我那班弟兄,同白兄致谢。”

自禹奇见他疾步而去,脸上一热,急道:“张兄请留步。”

张俊明住了脚:“白兄还有指教?”

白禹奇紧步上前,黯然一叹:“适才,言语冒犯张兄,请恕罪。白某心情烦闷,绝无他意,张兄你莫见怪。”

张俊明凝目看他,缓缓道:“白兄如此礼遇,张某怎会见怪?实在是打抚大久,又无成果,张某十分惭愧,张某虽撤出白家庄;采花大盗还是要缉拿的。”又是深深一揖,语重心长道:“白兄保重。”

也不待他说话,大步而去。

白禹奇瞠目结舌盯他,直到不见背影,方呢喃道:“全部都走了,走了。”

随即一仰头,惨然笑起,笑声一长串接一长串,听来甚厉,琴儿闻之悚然。白禹奇笑了一阵,方才歇止,跌坐椅上,缓缓闭上眼,满脸疲惫颓然。

钦龙趋前前,微笑道:“少节何必难过,这二人走了,岂仁更好,可以旁枕无忧。”

白禹奇嚣然睁眼,凌厉一扫他,咬牙切齿道:“你给我仔细点!”

※※※

简天红赴市集。拾著购得的食物,行至僻静处,牵出马来,将食物系于马上,牵马欲走,忽听口哨此起彼落,简天红愕然四顾,有六人持棍跳将出来,一字排开栏她眼前,简天红正疑,听得为首的叫遭:“死丫头!敢偷马,你胆子不小!”

简犬红眼目一扫,见每个人虎视眈眈看她,也不畏惧。一昂头,说:“你们,谁啊?”

“偷人家的马,还装糊徐,死丫头。乖乖就逮吧!”

简天红不屑、撇嘴,眼睁溜溜一转,说:“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娃儿,还骂人偷马,你们是谁啊?”

“你大爷吴家牧场的,你这死丫头,偷了马,还不认账,死偷马贼!”

简天红一呶嘴,大剌剌说:“什么偷马贼,说得多难听啊,不过是借了你的马,用了奉还就是,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其中一个将她浑身上下一打量,凝著脸斥道:“喝!这丫头够辣,偷人的马,敢大言不惭说借马。”随即嬉皮笑脸说:“这么著吧,丫头,看你长得俊,咱们兄弟借了你来乐和乐和,怎么样?乐和过后,自会奉还,怎么样?”

一干人等,闻言全都爆开大笑,几个人附和著:“好啊!就这么说定了,大家一道上,管教这丫头乐得升天!”

简天红眼一瞪,不乐道:“不要脸!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将你们打得升天!”

众人一愕,随即笑得东倒西歪,简天红柳眉倒竖恶狠狠盯著对方。众人笑了好一阵,渐渐歇了。其中一个看她气得双颊发红,又瞧她毫无惧色,便道:“好啊!这丫头还是个狠角色,一起上,看这丫头如何将人打得升天!”

立即改换阵势,排成圈圈,将简天红困在核心。天红眼一睃,暗忖自己若要将这里大汉打得七零八落,只怕不是容易,若要脚底抹油,也不是不可能,只眼前这几个人既已围上来,恐怕不会任她轻易溜掉。当下也不急躁,只把眼滴溜转了两转,等第一支棍子飞来,她不闪不躲,高抬左手,一档一抓,立即身形一矮,右手迅即一推,棍尾飞弹那人小腿,天红将这抢来的棍握手中,急挡第二支飞来的棍,对方不意她反应如此之快,一支棍给震得险要飞出,那人想抓住棍,却给震得手肘一麻,那棍顿时掉落地面,众人一怔,交换眼色,一起出棍,简天红双手一抬,将棍横举,挡住五支棍,众人一起使力,简天红撑不住,往后疾退几步,立刻一咬牙,将棍朝前推,五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道:“这丫头,倒真是个泼辣货!”

方才那小腿被弹中的,一颠一跛行了几步,在后欲偷袭天红,眼看挨近了,一拳击出,不料天红右脚往后一端,正中那人右膝,那人呀的一声怪叫,抱著右膝,左脚金鸡独立,直在地面连跳几跳。

五个人直棍往前推,天红横棍挡住,推回,如此你来我往了四次,天红想如此推来推去,自己必然耗尽气力,便扬声道:“姑奶奶不与你们玩这推棍游戏。”

“那不成,你不玩,你大爷刚玩上瘾,非玩不可!”

众人使劲再推,这下有意整她,全把吃奶的蛮力使上,存心要看她如何招架?简天红咬紧牙关挺住,知道对方力劲全用上了,机不可失,嚣然松手,对方不意她如此应变不及,有的扑倒,有的摔跤,有的踉跄,其余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简天红略一凝思,暗忖自己以寡敌众,恋战下去,难免要吃大亏,幸亏自己素无大志,用惯打了就跑的战略,虽不顶神气,但对方六个大汉,全吃了苦头,自己此刻拔脚开溜,算是把对方戏耍一番,可谓占尽上风,够对方羞恼啦。

心念既定,简天红撒腿便跑,那些人哪里肯放?急急尾随追赶,大叫:“快追,别教这死丫头溜了!”

这些汉子,庄稼把式并不怎么样,脚下本事倒是十分了得,不一会功夫,简天红给追得气喘叮叮,奇怪他们脚程怎如此迅速?旋即一想,他可门原是牧场的人,免不了常与牲口赛腿,跑起来自然灵快如风。

这下天红暗暗著急,自己虽跑得不慢,比起他们,怕要略逊一筹,这会儿拚全力跑,还跑得气喘如牛,待会力竭,只有立时就逮的份。

正跑得满脸满身大汗,听得后面蹄声扬起,简天红暗叫不好,只怕有人骑马来追,看来自己是难以脱身了。

后面遣兵紧锣密鼓,简天红已快喘不过气来,偏巧马已急驰而来,那人将疆绳一勒,横在简天红面前,喝道:“哪里走?”

简天红转身便跑,那些大汉已围上来,说:“好啊,丫头跑不了了。”

天红见大势己去,横竖已无路可逃,遂也不慌不忙,双手插腰,噘嘴,等气喘梢平,说:“你们待要怎样?”

“先乐和乐和,冉逮回去啊!”

简天红破口便骂:“不要脸,你们敢欺负姑奶奶,姑奶奶就去找燕姊姊、张哥哥。”

众人一愕,瞬间哈的爆笑,说:“小姑娘,哪来什么燕姊姊、张哥哥,拿这又咸又脏的哥哥姊姊唬人,谁怕啊?”

简天红看他们嘻嘻哈哈有趣得笑作一团,不觉恼火道:“燕姊姊就是差点逮到采花大盗那个燕姑娘,张哥哥就是县城来的那位张捕头,你们要敢欺负我,燕姊姊、张哥哥就不饶你们!”

那几人一听,笑容冻住,面面相觑,半晌一个说:“又没做坏事,怕什么张捕头、燕姑娘?倒是你这小丫头,偷人的马,还理直得很。”

“什么偷?不过用用罢了。过会儿,不就还你们了。”

说话间听得马蹄急急,简天红一扫,若一辆双马车奔驰而来,不觉眼睛一转,静静等待,耳边厢听得对方说:“还了也不成,牧场连连失马,你与我们回牧场,我家主人要盘间于你。”

双马车已近了,简天红说:“姑奶奶就只借一匹马,还了就算,盘问什么?”

眼见双马一车擦身欲过,天红虚准了,直扑车厢,众人没防到,眼睁睁看车行去。天红坐稳了,一掀帘子,大声说:“回去谢过你们主人!后会有期!”

马车辘辘前行,尘沙飞起,弥漫半边天,不到片刻,已将那伙人远远抛在后头了。

夭红沾沾自喜,暗忖若非自已精灵敏捷,今日哪能脱身?听到车轮辘辘不休,猛然想起,此一路径与栖身之处背道而驰,此时不下车,更待何时?赶忙扯开喉咙大叫:“停车!停车!”

车辕那车夫,不但未将车停下,反而咄咄挥动马鞭策马疾行,天红以为对方没听清,扯开嗓门再叫:“停车!停车!”

她越叫,那车似与她作对,偏偏奔命也似,急朝前窜。天红有了主意,车夫既不停,自己何不跳车?不觉往外挪身,想看清地势,免生危险.挪步间,踢到一物,触摸一下,瞄上一眼,鼓鼓一大袋,原来是装米的粮包.天红这才想起,自己买的食物,全系马背,如今马丢了,徒然白跑一趟,不免懊恼。

车子疾奔一阵,渐渐缓下,车身颠簸摇晃起来,天红暗暗纳闷,路面怎会如此不平,究竟到了什么地界?终于车子停下来,眼前一亮,帘子给掀升,天红正想跃下,车夫挡她眼前,天红绽开笑容,天口想道谢,却见车夫涎著一张脸,笑嘻嘻道:“小姑娘,刚才若非哥哥我打那儿经过,这会儿,你早给撕成碎片啦!怎么谢我啊?”

天红一怔,若他龇牙咧嘴,眼歪口斜一副邪样,知道自己遇到色鬼,不觉收了笑面,凝著脸说:“多谢你啦!”瞧准,一个空际,一挪脚,打算跃将下去,不料车夫贼眼一溜,张开双臂,硬生生将她拦住。

简天红扬声道:“我说多谢你啦!”

那人斜眼一睨天红,学她腔调,说了声:“多谢你啦!”说完呵呵笑起:“小姑娘,你说得多轻巧啊!刚才若非哥哥我,那儿个人一番车轮大战,你这会啊,早给撕碎啦!”

天红双目一瞪,不乐道:“我是诚心诚意谢你,你这人怎如此说话?”

那人一愕,立即呵呵又笑:“唷!怪辣的嘛,小姑娘啊哥哥我,成天守著个破屋,也没有女人作伴,是你自愿跳上车的,哥哥我可没逼你啊!”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天红一肚子火忍不住,破口骂道:“你个死疯子,闪一边去!”

嘴里说著,不顾一切,人往下跃,那人一扑向前,将简天红抱个正著,天红气怒冲天,用力一挣脱,那人死抱不肯放,天红使出“扑面掌”,一个招式三个作用,掌心托起下颚,五爪抓他脸,手肘跟进,直顶他心,那人承受不住,慌忙松了手,一手捂脸,一手捂胸,怆惶后退。天红欲趁机逃走,转而一想,这人色胆包天,著实可恶,她若无缚鸡之力,岂不要遭他轻薄?何不趁机给这色鬼一点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妇女?

那人吃天红一记“扑面掌”,觉自己颈项似偏了一偏,脸颊给五爪抓得发疼,险些伤了眼目,胸口更是一阵痛彻心肺的剧疼,他咬牙等剧痛过去,瞪著简天红,气急败坏骂道:“臭丫头,我救了你,你竟恩将仇报,哥哥我不把你压在地上,撕成碎片,誓不甘休。”

说著,从背后拔出一柄刀来,简天红见状,探手入衣,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那人一见,不禁呵呵呵一阵大笑:“丫头,你输定了,长刀胜短刀,你那匕首,也敢出来亮相!”

简天红不理他讥嘲,静静等待,那人将刀劈将过来,简天红略一偏身,闪过了。就在这瞬间,突闻异香扑鼻,她早已知道异香厉害,却无论如何料不到这人有异香。不仅如此,这人明是用刀,暗里却撒异香,冷不及防下,闪躲已然不及,一个恍懈,头重脚轻,耳畔听得对方得意洋洋道:“好呀,这下哥我受用了。”

悟尘站在高处,往下俯瞰,见山脚下一辆车,又瞧车夫从车辕跃下,转到后头掀帘子,车厢里露出一张女脸,两人不知说些什么。

悟凡些见悟尘直往下瞧,十分好奇,也循他视线下望,见那女的一跃而下,男的一扑向前,将她抱住,悟凡脸色一窘,喃喃道:“阿弥陀佛,光天化日之下,这一对男女竟……”

悟尘凝望半晌,看男的狠狠给推开了,悟尘惊觉道:“不对,那坤道怕是遇到歹徒了。”

两人急急忙忙奔下去,此时距离又近了些,悟凡极目再看,惊道:“那好像是简姑娘。”

悟尘张望一下,点点头说:“不错,是简姑娘。”随又吁了一口气:“简姑娘十分机伶,想是无妨。”

悟凡仔细再看,神情一松,笑道:“你说的不错,是无妨,那男的偏著脖子,捂住胸口,想是吃了简姑娘的亏。”

悟尘一惊,紧了紧脚步,说:“快!那登徒子吃了亏,怕要恼羞成怒,简姑娘危机近在眼前。”

悟尘、悟凡赶到之际,简天红已吸入异香,身子发软,不知人事。那车夫眯了眼,乐不可支将简天红一抱,突听得一声沉喝:“放开她!”

车夫愕然睁眼,见是两个和尚,也著慌,将简天红一放,让她斜躺车厢,转过身瞄瞄悟尘、悟凡,冷冷道:“出家好好吃斋拜佛,少管人间闲事……”

悟尘上前瞧瞧简天红,看她呼吸重浊,双目闭上,心中暗惊,盯著车夫道:“青天白日,你竟将这坤道弄昏。”

车夫朝他一望,微笑著,狡猾道:“什么坤道?这是我家烧火的,与我吵嘴赌气,离家出走,是我追上了,要把她带回,怎么?出家人也要管人家家务事吗?”

悟凡、悟尘交换一个眼色,悟凡平静道:“既是你家娘子,姓什名谁?你又姓什名谁?”

车夫眼一瞪,本要骂人,却又有所忌惮,遂说:“萍水相逢,何必通名道姓,你找若有缘,后会有期。”

说著,急步上前.攀上车辕,刚才一吃了丫头的亏,身体已虚,想到出家人哪有不会武的,再不走难不成等著吃大亏?正待拉动缰绳,驱马前行,悟尘、悟凡一个窜前,拦住去路。

牢夫一皱眉,喝道:“你们,为何拦人去路?”

悟尘冷冷道:“你哪里走?”

“我回家啊!”朝他瞪瞪眼,不乐道:“这两匹牲日跑起来快如疾风,你二人不闪,不要怪我!”

举起马鞭,欲催马快行,悟凡一跃而上,将他举鞭的手臂抓住,车夫眼见跑不掉,忽地诡异一笑,悟尘发现他神色有异,急叫:“悟凡,小心!”

悟凡原本半个身子挂车辕,闻声急急下跃,这瞬间,一股浓浓异香直扑二人,二人看简天红昏迷,已有警惕,一边闭气,一边闪躲,车夫看他二人身体摇晃,手揉太阳穴,乐得哈哈大笑,悟尘、悟凡踉踉跄跄往后逃窜,车夫在大笑声中,催马前奔。

悟生一见马车起步,已闪身车后,迅速抱起简天红,一阵灰尘,车已辘辘前奔,悟尘急道:“黏住那人,看他往哪里走?”

回到茅屋,简天红犹觉浑身头重脚轻,沉沉想睡。简天助凝著脸,笼她喝下一碗热水,悻悻道:“这人让找逮到,非打死不可!”又严厉一扫悟尘、悟凡:“你二人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怎会让人逃掉?”

悟上微笑道;“我二人要抓他井非难事。”

简大助见他说得轻松,越发不满:“既非难事,为何不抓?”

悟上语气平和道;“这人手上既有迷魂香,简兄认为这人单纯吗?”

简又助气闷道:“既知不单纯,就更该手到擒来。”

悟尘微微含笑.缓缓道:“擒他只有打草惊蛇,于事无补,只有纵他,才能有所获。”

简天助听他话中有话,又见他神情,颇有自信,遂半信半疑道:“莫非已掌握他行踪?”

悟尘一瞄悟凡,含笑道:“这得问悟凡。”

“我跟踪那人,那人行约三里路,将马车停在一间破瓦窑,那地方甚是偏僻,人迹罕至,那人发现简姑娘已不在车上,气得躁脚,后来又见他徒步上山腰,走入一间陈旧的破屋里。为免打草惊蛇,我并未跟大,如今悟明守在附近,只怕他遁形不得。”

简天助静默半晌,乃缓缓问悟尘:“你有什么打算?”

悟尘略一沉吟,望悟凡一眼,说:“那人有迷魂香,可能与奇园有牵扯,如今悟明守在附近,我师兄弟三人,合简兄之力,将那人擒到,再作道理。”

简天助面露微笑,振奋道:“好!那人既有迷魂香,大家小心为要。”

燕燕飞静坐桌畔,正支颐凝思,忽有人叩门,燕燕飞漫不经心道:“请进。”

房门开启,张俊明含笑立门口,燕燕飞惊喜站起,问:“不知吹的什么风,捕头大驾光临。”

张俊明微笑道:“我等已从白家庄迁出,如今下榻唐家客栈,与燕姑娘毗邻而居。”

燕燕飞一愕,讶异道:“捕头已迁出白家庄?”

“不错,昨日与白少爷言语冲突,张某藉机迁出。”

燕燕飞静静打量他,缓缓问道:“捕头为何与他言语冲突?”

张俊明略一沉思,说:“白少爷知道燕姑娘离开,心情似乎不佳,因此语言上有些冲突。”看她沉默不语,忍不住问:“张某仍然不解,燕姑娘何以负气?”

燕燕飞双颊一热,呐呐道:“我哪是负气?是受了惊吓,不齿于他罢了。”

张俊明迟疑一下,突然说:“莫非白少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男女之事?”

燕燕飞一愕,避他目光道:“你何以知道?”

张俊明话一出口,才觉自已说得孟浪,神情不觉觎屿,将头一低说:“燕姑娘你要怪我,实是有话悠在心中难过,昨夜燕姑娘走后,张某赴奇园,门外听得里面一番争执,那铁龙竟与主人冷声说话,说什么表面正派,内在邪恶,又听白少爷说什么食色性也。等我进屋后,又瞄见琴儿眼眶红肿,唇畔轻纱扯去,神情甚是狼狈!”

燕燕飞听在耳里,心里有数,暗忖莫非琴儿引她窥伺,受到重责?如此想来,昨晚她惊叫之后,必引来一场混乱,燕燕飞沉沉叹了口气,说:“琴儿心胸狭窄,虽不讨人喜,但她对姓白的一片痴情,姓白的却不把她当一回事,想想也是可怜。”

张俊明偷眼一望她说:“燕姑娘你要怪张某提昨夜之事,白少爷作那男女之事,何不设想他是不由自主?”

燕燕飞双颊胀得通红,急别过脸去,默默不语。

张俊明只道她动了气,急道:“这话本不该与燕姑娘提起,只是张某突然想起易筋、洗髓二经,假设白禹奇本想增加功力,练些经,不料练了洗髓之后,未得其利,反受其害……”

燕燕飞慕然一惊,呆了一呆,张俊明见她不像生气,遂放大胆说:“譬如他未得真髓,反舍本求末,走火入魔,难以压制……”

燕燕飞一愕,道:“捕头莫非认为,姓白的作为,可能练功入魔所致?这话未必成理,姓白的不过三十出头,血气方刚,不需什么洗髓,依旧……依旧……”

张俊明看她一张脸窘得通红,再也说不下去,忙凝脸道:“燕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张某之所以提到易筋、洗髓二经,无非提醒燕姑娘,不要因白少爷温文儒雅,就小看了他。”

燕燕飞尴尬尽去,微笑道:“捕头是不是说他外型温文儒雅,其买深藏不露?”

张俊明大吃一惊,立即满脸笑意,说:“不错,张某正是这个想法,只是燕姑娘怎知他深藏不露?”

燕燕飞笑吟吟问:“捕头记得那张虎皮吗?”

张俊明一惊,急问:“莫非奇园墙上那张虎皮?”

“不错,那虎皮雄壮威武,虎虎生风,姓白的若只是个文弱书生,大约不致在最显目处悬挂虎皮,那虎皮固然神气,却也显现暴戾,无意间流露主人心生性。”

张俊明惊得双目瞪紧燕燕飞,半晌方才缓缓道:“这话从未听你提起过,与张某想法不谋而合。”

“如此说来,捕头早知他深藏不露?”

张俊明苦笑道:“我怀疑他深藏不露,只是苦无机会证实。”

燕燕飞双眼一合,轻吁了一口气说:“但愿早日擒得采花大盗,真相便可大白。”

张俊明长长一叹:“谁不希望早有著落?”凝目看燕燕飞说:“如今张某一喜一忧,只盼那日子快来,好了却一桩公案,又担心……”眼目睇视燕燕飞,难掩怅然,苦笑道:“燕姑娘莫笑我英雄志短,这阵子与姑娘投缘,若骤然分离,教人情何以堪!”

说罢痴痴看住燕燕飞,黯然失神。燕燕飞心中一酸,强笑道:“缘来则聚,缘尽则散,聚散本无常。”

张俊明沉沉一叹,苦笑说:“燕姑娘说得潇洒,怎奈张某潇洒不起来。张某只叹公职在身,不敢擅离职守,否则追随燕燕姑娘,五湖四海,何等逍遥。”

燕燕飞卟的笑出声,好笑道:“兵荒马乱,跋涉奔波,何等辛劳,捕头以为游山玩水吗?”

张俊明不觉跟著笑起,理直气壮道:“与燕姑娘一路,纵然跋涉奔波,也是游山玩水,十分逍遥。”

燕燕飞微笑看他,轻柔道:“采花大盗未就逮,易筋经、洗髓经亦无下落,只怕捕头片刻也逍遥不得。”

“说得是。”张俊明微笑一叹:“一点也不错,人在公门,身不由己。”

十五、人质

板儿将一碗水捧到草堆前,凝目望了望,草堆上斜靠一个老嬷嬷,双眼合著,正打著盹,板儿轻唤她道:“大娘!大娘!”

这老嬷嬷一头乱如杂草的白发,眼眶深陷,观骨高高突起,好一副骷骨模样。刚才她还开口问板儿要水的,只是瞬间,精神不济,又沉沉欲睡,板儿似怕吵了别人,一边轻摇她,一边轻声道:“大娘!水来了。”

老嬷嬷嗯了一声,一抬头,接过碗,如饥如渴,将水喝个干净。板儿看她喝完,问:“大娘还要水吗?”

老嬷嬷一摇头,眼睃外面,惊悸问:“老马呢?”

板儿眼光往外扫了扫,小声说:“正打著盹呢。”

“另外那个老杨呢?”

“到市集买东西,还没回来。”

老嬷嬷略一迟疑,看看板儿,说:“你到门口看看,老马是不是真的打盹?”

板儿点点头,小脑袋伸出去,老马正趴著一张旧桌面,直在打轩,板儿赶紧缩回小脑袋,说:“大娘,他在打盹。”

老嬷嬷一拉他,板儿忙机灵凑近前,嬷嬷问:“板儿,你想不想爹娘?”

板儿眼眶一红,说:“怎会不想?睡梦都见到我爹跟我娘。”

老嬷嬷略一沉吟,缓缓道:“你既想爹跟娘,能跑就跑,别管我。”

板儿双目溜溜一转,朝她浑身上下睃了睃说:“那怎么行?我跑了,他们会杀你,你跑了,他们会杀我,大娘,要跑,咱们一起跑好了。”

老嬷嬷缓缓摇头,说:“大娘老了,身子骨又虚,跑不动了,你跑吧!”

板儿急摇小脑袋,固执道:“不行,杏桃姊姊要我照顾大娘,板儿若逃走,对不起杏桃姊姊。”

老嬷嬷枯瘦的脸露出笑容,和蔼地:“傻孩子,是大娘自己走不动,怎么能怪你?你决逃回家去,叫你父母去告官,再来救大娘好不好?”

板儿眼目顿时一亮,说:“这法子好呀!”随又眼眸一点,望眼自己腰间,说:“就算要逃,也逃不了。”

原来他和老嬷嬷腰间,各系一条姆指粗的绳子,两人仅能屋里活动,想逃却是不可能,这会儿老嬷嬷慢吞吞抓下发簪,说:“你近身点。”

板儿怔怔看著,不相信这簪子可以对付粗绳。老嬷嬷一手抓绳,一手抓簪,拿簪尖一下一下刺那绳,刺了半晌,枯瘦的脸微微有些血色,人却禁不住喘著,板儿忙抓过簪子,朝绳上一看,明白道:“大娘是不是要将绳子刺松,这个我会。”

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刺绳,忽听碰的沉沉闷响,是重物坠地声,隐约又传来几声咒骂,板儿急将簪子抓在手中,惊道:“老杨回来了。”

进门的果然是老杨,他忍著脖子、胸口上的疼痛,咬著牙将两袋东西扛回,进门往地上一放,一声碰,惊醒了老马,他唬的跳起,看清是老杨,精神一松,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老杨原以为掳了个丫头回来,可以快活快活,好消心头闷气。不料下车一看,已然不见。心里怀疑,莫非和尚救走?却又纳闷,和尚中迷魂香,亲眼见他二人手揉太阳穴,摇摇晃晃,他们自身都难保,哪有余力将人救走?又想莫非那丫头摔下车去,否则想不见人影?满腹惊疑,不敢折回去寻,只因铁龙一再嘱咐,将人看守为要,别惹麻烦,以免功亏一篑。

只是,刚刚吃了丫头的亏,胸口受伤,头颈扭伤,连脸颊都让她抓疼,越想越恨,骂道:“那丫头再让我撞见了,老子将她整个不成人样,再卖到窑子去,若她好受!”

“怎么回事?”

老杨没回他话,继续骂道:“那两个秃驴,老子下回撞见,将他剥个干净,让他从头光到脚,见不得佛。”恨气未解,迭声又骂:“死丫头,死秃驴,老子要饶了你们,老子就是乌龟王八!”

老马越听越糊涂,搔搔脑袋问:“老杨,说的什么?”

老杨扯开喉咙,叫道:“小鬼!给我滚出来!”

板儿战战兢兢,门口踟蹰一下,老杨虎视眈眈看他,喝道:“贼头贼脑,叫你出来,你这副德性!”窜上前,啪啪左右开弓,给板儿两个巴掌,板儿咬紧牙,不敢吭声,老杨对著里面又叫:“老婆子!”

老嬷嬷颤巍巍行至门口,老杨一睨她,昂头道:“袋里有粮,作两样点心吃吃,要做得不好,当心你几根老骨头!”转脸对板儿道:“别闲著,升火去!”

板儿犹豫看他,嗫嚅道:“大叔,这绳子不够长,如何去升火?”

老杨一声不吭,老马懒洋洋站起,行至墙边,墙角栓了两根绳,这端是头,尾端栓在板儿、老嬷嬷腰间。老马自墙上取下两个绳套,艇龟xx一套,板儿觉宽松多了,便也不敢怠慢,行至厨房升火。

板儿人坐灶下升火,手心仍握著簪子,老嬷嬷左右一瞧,那二人竟没跟进厨房,心中暗喜,便弯下腰去,炉灶里火正旺旺燃起,老嬷嬷轻轻一拍板儿,抓出一根柴火,往他绳上一烧,板儿愕了愕,会意,惊喜道:“大娘的绳子也一起烧断。”

“不成!”老嬷嬷说:“灶下一没声响,他们就会过来瞧,你先逃,逃了再告官。”

板儿的绳子刚刚用簪子刺松,这下只烧了烧,便断了,老嬷嬷说:“你爬窗出去,要快!”

板儿又惊又喜,一张小脸已通红,老嬷嬷门口来来去去,装腔作势忙碌着。老马突然出现,往灶下一看,不觉一呆,急问:“小鬼呢?”

老嬷嬷瞧他一眼,没说话。

老马突然瞥见那根绳子,已被火烧掉,系在窗上,正迎风摇晃,老马慕地一揪老嬷嬷前襟,咬牙切齿道:“你这老太婆,找死!”

板儿从窗口跳出,小心翼翼循著树干,躲躲藏藏往外行,眼看距离稍远,这才撒腿疾奔,不料只窜了十来步,便听得叫:“小鬼在那!快追!”

饶是板儿奋力狂奔,又哪比得上老杨、老马?只是一忽儿功夫,板儿就教对方逮个正著。老杨见面就给板儿一个大耳光,板儿痛得掩脸,老杨怒气未消,一把抓开他手,打算再给他一个耳刮子,哪知树上突地窜下一人,拿住他胳臂,说:“阿弥陀佛,只是个稚龄孩子,施主饶过他吧!”

老杨一见那人,如火上浇油,怒气直冲脑门,骂道:“你这秃驴,咱们又见了。”

看对方一身袈裟,只道是刚才坏他好事的,双目一瞪,将背后刀刃一抽,举在眼前:“你爷爷正想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门来。”

这人原是悟明,见对方哇哇嚷嚷的,可见无多大城府,便也不慌,眼眸一扫二人,平静问:“二位为何与这孩子过不去?”

“你爷爷管教自己的小孩,也要你这秃驴哆嗦吗?”

悟明一怔,低头一瞅孩子。板儿见他手上提棍,早已如遇救星,心里笃定许多,这下老杨竟随口胡说,板儿怕悟明信以为真,袖手不管,急叫:“我不是他孩子!师父救我!是他们把我抓来的!”

老杨恨道:“你找死!”举刀朝他脑门劈将下去,悟明提棍一拦。老杨越发气恼,破口大骂:“死秃驴,你爷爷的事,要你插手!”

悟明将板儿往后一拉,说:“你如此凶残,出家人不得不插手!”

老杨怒道:“敢管你爷爷的闲事,你爷爷教你好看!”

将刀回收,一个半弧形,前胸抄后背,拦腰一扫,直取中盘,悟明一个“旱地拔葱”,跃将起来,对板儿叫:“快走!”

板儿原本惶然无措,闻言如梦初醒,急急拔腿,老马早已防到,箭步窜前,抓他后背,喝道:“敢跑!找死!”

老杨与悟明,一刀一棍,你来我往,酣战不休,老杨趁隙对老马叫:“快将小鬼抓回去!”

老马双手如鹰爪,一把抓住板儿,喝道:“走!回去!”

忽然那边有人哼哼冷笑,老马、老杨急抬头,三人自一棵树后闪出,是两个和尚,一个眼目怪异的青年。原来悟尘、悟凡、简天助已赶到。老杨一见悟尘、悟凡,怒火攻心,骂道:“这个不怕死的秃驴,还敢来!”

话说完,见四人排成一排,四双眼沉沉盯来,老杨不觉胆寒,知道斗不过,便悄悄与老马交换一个眼色,打算施诡计,不料一抬头,就见四人各自从袖中抓出一条方巾,将口鼻一蒙,老杨一愕,顿时哈哈大笑,说:“你们怕了,一个个蒙起口鼻装孬种,哈哈哈!”

众人冷然看他,步步进逼,老杨葛然惊觉,四人既已蒙住口鼻,迷魂香哪能施展?笑容霎时凝住,见对方步步近身,情急间一把抓住板儿,刀刃抵他咽喉说:“你们再要逼近,我就将这孩子杀了!”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简天助冷笑道:“杀孩子是你家的事,与我们何干?”

老杨一瞄悟尘等人,说:“三位都是出家人,难道狠心看我将这孩子杀了?”

悟凡双手合十,从容道:“阿弥陀佛,对一个稚龄孩子动刀,只怕天地难容。”

老杨忙说:“慨知如此,就别逼我出手!”

简天助看他如此可恨,皱眉道:“你要杀便杀,哆嗦什么!”

老杨不料这招不管用,将板儿一推,叫道:“你爷爷跟你们拚了!”

简天助哼哼哼,冷笑不停,悟尘等将棍一挺,一声不吭,虎视眈眈瞧著两人。

四周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老杨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望望老马,老马回望他,将背后长刀一抽,老杨定神看对方,三和尚持齐眉长棍,怪眼青年则赤手空拳,老杨胆子一壮,对老马说:“怕什么?他们三支棍,咱们两把刀,拿刀的还怕拿棍的吗?”

※※※

百禹奇独坐灯下,闷闷给自己斟上一盅酒,一仰头,饮尽了,伸手欲抓酒壶,一双纤手将酒壶提起,白禹奇正讶,听得柔声细语:“我来。”白禹奇恹恹一抬头,看杏桃眉眼盈盈含笑,白禹奇皱眉道:“做什么?”

杏桃低垂眉眼,娇笑著说:“少爷喝酒,杏桃特来侍候。”

白禹奇一揪她,冷冷道;“你侍候什么?”

杏桃一怔,头一垂,抿了抿嘴,委曲道:“昨夜少爷疼爱,杏桃难以忘怀,今后更要尽合尽力侍候少爷。”

白禹奇慕然一昂头,狠狠盯她,杏桃一愕,茫然问:“莫非少爷对杏桃不满意?”

白禹奇冷冷一哼:“你为何如此贫嘴,惹人心烦?”

杏桃血色全无,惶然呆立,不知所措。白禹奇想起昨夜之事,不觉羞恼上心,恨道:“走远点!”

昨夜与他春风初度,只当他会假以辞色,对她好一点,不料他竟一脸无情,语气厌恶,杏桃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引他如此不悦?心中一黯,再也无法强颜欢笑,转身欲走,忽然听得他叫:“站住!”

杏桃讶然住了脚。

“你知道铁龙为何将你带回奇园?”

杏桃略略一愣,说:“杏桃苦苦求铁管家饶我一命,想是铁管家无处安置我,才带回奇园。”

白禹奇哼了一声,看也不看她,一挥手,厌烦至极。

杏桃郁郁折回屋里,方才进屋,突被人抱住,杏桃无声挣扎,听得对方说:“是我。”已辨出是铁龙,杏桃心情一松。铁龙将脸凑上,与她耳鬓厮磨,一双大手恣意游动,杏桃低叫:“不要这样。”

铁龙突然住了手,双目鼓大,沉声问:“什么叫不要这样?”

杏桃一瞪他,欲言又止。

“他如此对你,难不成还替他守贞?”

杏桃一怔,眉里含泪,委曲说:“杏桃不知做错什么?他竟如此厌恶我。”

铁龙双眉一扬,笑道:“那岂不更好,他既不在意你,你又何需在意他!”

杏桃眉眼一垂,咽著声说:“杏桃卖力侍候人家,还不讨喜,只怪杏桃命不好……”说著,泪水漱漱而下,几要失声痛哭,她忙一掩口,自行抑制。

铁龙眉一皱,轻喝道:“哭什么?好日子马上来了,我让你享大福。”

杏桃愕然盯他。

“我说让你过好日了。”

“我不懂。”

“你什么都不懂最好,我叫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在她颊边亲了亲说。

“先将细软收拾好,晚上醒睡点。”

杏桃怔了怔,将一抹泪水,问:“我娘呢?”

铁龙瞪瞪眼,不耐道:“少不了你娘的。”

杏桃满脸狐疑,一双眼惊疑不止望住铁龙,对方似不愿多说,只轻抚她肩说:“一切听我的。”随即诡异一笑。

破屋之内,一灯如豆,老杨、老马靠于墙畔,两条长绳原是用来栓老嬷嬷和板儿的,如今一层又一层将他二人身躯紧紧缠住。二人蜷缩著,垂头合眼,似已沉沉入梦。

那一端,简天助焦躁道:“两位师父怎迟迟不见回来?”

悟尘微微一笑,说:“简兄不必担心,我那两位师弟只怕尚未找到张捕头、燕姑娘。我一再嘱咐,一定要找到他二人,不准将口风透给第三者。”

老嬷嬷一旁迟疑一下,忍不住问:“请问二位,为何不快快离开,他们若派了人来,就麻烦了。”

语尘微微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事关重大,只怕中途走漏消息,反为不妙。”

老嬷嬷频频点头:“二位顾虑的是。”对板儿道:“快添茶水。”

板儿原本靠桌畔站著,听老嬷嬷一说,忙提起水壶,在每人碗里注了水。

老嬷嬷瞧著他二人,诚恳道:“我年纪一大把,死活无关紧要,倒是这个板儿,二位务必送他回家去,这孩子,想爹想娘,每晚都偷偷哭著呢。”

悟尘点点头说:“老太太放心,等捕头大人来了,自会作主的。”

正说著话,忽听脚步纷沓,简天助他将灯熄了,俄顷,听得拍门,众人皆屏息,老嬷嬷哑著嗓问:“谁啊?”

“老太太,快开门,捕头大人来了。”

门一开,外面几盏灯笼,张俊明、燕燕飞、悟凡、悟明等人急步而入。张俊明一扫众人,忽然把眼光停在板儿身上,走前几步,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板儿垂著双手,答道:“叔叔,我叫板儿,十一岁。”

张俊明仔细端详,摸摸他的脸,瞧瞧他的手,说:“板儿,你爹娘是不是只生你一个孩子?”

板儿无邪大眼一溜他,奇道:“叔叔怎么知道?”

“你爹娘盼得你好苦,曾来报官,现在,你总算平安了。”

板儿眼眶一热,泪水急急夺眶而出,双膝一跪说:“板儿好想爹娘。”

张俊明与燕燕飞互望一眼,急拉起板儿,说“板儿不能马上回家。”

板儿一呆,不解问:“叔叔,为什么我不能马上回家,为什么?”

张俊明和颜悦色道:“板儿,叔叔是为你好,等你可以回家,叔叔自然送你回去。”

板儿咬了咬指甲,呆了一呆,瞬即又说:“若没有杏桃姊姊,板儿早没命了。”

张俊明急与燕燕飞交换一个眼色,面露惊异。

老嬷嬷魏魏颤颤走向前,说:“捕头大人,杏桃是我女儿,捕头大人干万要救她。”

张俊明急问:“她莫非在白家庄?”

“不错。”老嬷嬷一指墙角,瞪著老杨、老马二人,哆哆嗦嗦说:“我听他们说,她在白家庄。”

恍懈间,似听得一声喀,白禹奇讶然睁眼,看虎皮之前,站了个人影,急忙坐起,问:“谁?”

对方似乎惊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淡然道:“将少爷吵醒了么?”

白禹奇看清是铁龙,不悦道:“你做什么?半夜三更扰人清梦。”

铁龙仍站虎皮前,笑道:“以为少爷喝了酒,吵不醒的,不想少爷还是醒了。”

白禹奇见他仍一迳站著,似乎懒得移步过来,越发不悦,暗暗纳闷,究竟站哪里做甚?突想起刚才那声喀,分明开启壁橱的声音。急一掀纱帐,见墙已洞开,白禹奇一呆,瞪眼看他纳闷问:“你打开它,什么意思?”

铁龙含笑一望白禹奇,昂然道:“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

白禹奇脸色猛地一变,张目一瞪,沉声道:“何谓上方之实,补下力之缺?”

铁龙笑睨他说:“少爷心里有数,何必铁龙多费唇舌?”

白禹奇沉声喝道:“你放肆!”急唤:“琴儿,快来!”

铁龙好笑揪他:“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决,琴儿是什么东西?劳动她何用?”

白禹奇脸色越发阴郁,狠狠瞧他,说:“何谓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决,什么意思?”

铁龙笑揪他,并不言语。

“难道我还亏你什么?说什么你我之事!”

铁龙并不邀他目光,大言不惭说:“少爷是白家庄主人,已够富有,想必不在乎区区身外之物?”

“什么意思?”

“铁龙家无恒产,对少爷这些金银珠宝,有所偏爱,铁龙侍候少爷,少说也有十年,少爷将它赏与铁龙,铁龙会感激少爷恩德的。”

“你……”白禹奇瞪他好半晌,痛心疾首道:“你好大的胃口!”

“这些玩意儿,两部马车就可以装走,铁龙胃口并不大。”

白禹奇将他从头看至脚,由脚再看回来,沉声问:“你难道不知,这是白家庄精华,难不成,你要白家庄成为虚壳子?”

铁龙一瞅他,轻松道:“少爷未免言重,到处都是白家庄田地,这些金银珠宝,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好,就算九牛一毛,你有何大功大劳,敢要这些金银珠宝?”

铁龙诡异一笑,慢吞吞说:“少爷莫非舍不得给?铁龙就拿两个人来交换好了。”

白禹奇苍白的脸色转成铁青,冷然盯他:“拿什么人交换?”

“除了杏桃的娘,还有一个孩子,板儿。”

白禹奇愕住了,不能置信盯著铁龙,欲言又止。

“好啊!”听得有人斥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眼,原来打这个主意?”

白禹奇转脸一看,见琴儿疾步而来。这会儿他怒火百窜头顶,脚上无力,

浑身发软。整个人颓然往椅上一瘫,双目一合,气喘微微,琴儿见状,忙替他倒杯水,递前去,白禹奇一挥,将琴儿手拨开,一声脆响,连杯带水撒落地面。琴儿一时不知所措,白禹奇并未睁眼,沉声问:“你留下这两个人,原是觎觑我白家财物?”

铁龙微微一笑,大剌剌道:“少爷爱给就给,若不爱给,铁龙也奈何不了,何必说得如此难听!”

琴儿气不过,忍不住插嘴道:“少爷,这个恶奴,不要称了他的心愿!”

铁龙一盯琴儿,斥道:“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说话!”

琴儿反唇相讥:“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撒野!”一转脸,对白禹奇道:“以为张捕头不在白家庄,就如此大胆,少爷若有必要,我去请张捕头。”

白禹奇静默不语,铁龙却一阵哈哈大笑:“这个主意好,去把张捕头请来,去啊!”

看琴儿愕住,铁龙哼哼笑了两声说:“琴儿,你扼了几个,也有份,到时候同归于尽,谁也跑不了。”

说著,用力拍了两下掌,白禹奇霍然睁眼,见两蒙面匆匆而入,铁龙说:“你们,将东西搬车上去。”又大声叫:“杏桃!杏桃!”

叫唤过后,铁龙指挥两蒙面取物,他二人搬了椅子垫脚,将东西一格格搬下。白禹奇瞪大眼,冷然注视,铁龙却视若无睹,指挥若定。忙乱间,杏桃来了,知道作亏心事,畏畏缩缩,脚橱不前。白禹奇转移视线盯她。杏桃越发畏怯,眉眼低垂,一迳盯著地面,不敢正眼瞧人,铁龙眼光一扫她,朝外呱嘴说:“到外头守著。”

杏桃偷偷一揪白禹奇,见他脸色铁青,容颜灰败,赶紧垂下头,疾步外行。琴儿一个箭步窜前,冷冷问:“你这贱妇,哪里走?”

杏桃愕了愕,不敢前进,不敢言语,铁龙一冲向前,狠盯琴儿,沉声道:“你要再敢敬拦,我就把事情都张扬开来,把人质带到那姓张的面前,看大家好不好过?”

简天红浑身焦躁,坐立难安。哥哥与和尚出去大半天,毫无信息。她一个人守屋里,眼看日头西沉,黑夜沉沉罩下,音讯依旧杳然,不觉心里发慌,一双脚屋里屋外踩进踩出,蹈来蹈去,一颗心七上八下,惊疑不止,暗忖那车夫既有迷魂香,若施用起来,只怕大家遭殃,哥哥等人许久不见回来,莫非已吃了亏?如此一想,更加心急如焚,恨不得奔将出去,四处去寻。只是转而一想,先前车夫施展迷魂杳,悟凡悟尘都能闭气逃过,那车夫若重施故计,恐怕不见灵光,何况有哥哥同行,想来不致有所差池。

可是,他们为何迟迟不见回转?天红越想越慌,忽然闪过一念,与其干着急,何不找燕姊姊?心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直朝白家庄奔去。

夜空下的白家庄,格外宁静。简天红自围墙跃下,寻著内院,想去叩门,突听得喝道:“站住!”

简天红一愕,一抬眼,黑里走出两个人来,朝她沉沉发话:“三更半夜,你做什么?”

简天红说:“我来找燕姊姊。”

那两人朝她看了看,辨出是她,恍然道:“原来简姑娘。”

简天红看他二人衣著,分明是白家庄的护院家丁,便诚恳道:“我找燕姊姊。”

“燕姑娘?”那人说:“燕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简天红忙住:“她哪里去了?”

对方摇头不语,简天红一扭身,欲朝内去,对方急喝道:“等一等,你哪里去?”

“燕姊姊既不在,我去找张捕头张哥哥。”

“捕头也撤出白家庄了。”

简天红一惊,讶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对方说:“夜已深沉,简姑娘请便。”说著,朝墙外作了手势。

对方是在下逐客令。简天红回身欲走,对方却道:“等等。”

天红讶然看他。

“白家庄也不是任人随意来去的地方,简姑娘请勿兴之所至,跳进跳出。”

天红一听,气来了,不乐道:“我有事寻燕姊姊张捕头,如今他二人既不在,我才没兴致留下呐!”

不等对方说话,纵身一跃,跃出墙外。

人在墙外,暗暗纳闷,不明白燕燕飞、张捕头何以不声不响离开白家庄?

突然,简天红啊了一声,忽有所悟,想必她夜入白家庄,惹那护院家丁不乐,故意瞒骗,用意无非要她速速离去。

自以为想通,简天红贴紧墙,凝神细听动静,一边抓起一个小石子,扔向墙里。

连扔三个石子,墙里未闻动静,简天红胆子一壮,跃上墙头,游目四顾,暗夜之中,先是一无所见,渐渐瞥见其中一隅,似有一人影,乍然一见,倒抽一口气,简天红以为自已花了眼,仔细再看,不错,是个女人,正静静伫立,不知等待什么?在她身傍,尚有两辆马车,似乎随时准备外出。简天红惊魂甫定,张口结舌盯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

白禹奇静静盯著,脸色瞬息万变,忽儿发红,忽儿变白,忽儿变红。距他三尺之遥,两蒙面大剌剌传递金银珠宝。他们,一个站在椅上,一人站于地面。站椅上的,将一格格东西往下递,站地面的,接了物品往篓筐里放,铁龙一旁监看,只是片刻功夫,一格格卸空,两个篓筐全装满。

铁龙说:“抬上车去。”

两个人一人一边,沉沉嗯了一声,合力抬起篓筐。白禹奇胸臆之间注满闷气,鼓胀著,随时要爆炸开来,这三人当著他面,强夺财物,却是一副从容,仿佛拿的是自家东西。白禹奇软软瘫在椅上,气愤填鹰,恨不得自己立刻昏迷,眼不见为净。可惜给气得决疯,意识偏十分清晰。眼前的铁龙,平日对他鞠躬哈腰,轨礼甚恭,此刻却趾高气扬,眼中无他。白禹奇越想越恨,一双眼血丝满布,目皆欲裂。气恼间,若两蒙面已走了数步,再也忍无可忍,出声喝道:“站住!”

二人愣了一愣,铁龙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问:“少爷莫非舍不得东西运走?”

白禹奇慎目看他,沉声道:“你说的两个人质,带来我看看。”

铁龙哦了一声,昂然道:“少爷莫非嫌造孽太少,要多杀两个人?”

白禹奇霍然站起,怒目瞪他,一字一咬牙说:“事情到这地步,皆由你一手造成,白禹奇岂是丧尽天良之辈,你竟说我嫌造孽太少!”

铁龙看了看他,微笑道:“少爷也不是三两岁小孩,怎能说我一手造成?”

“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鼓动饶舌,我白禹奇又怎会……”恨道:“我是让你害惨了。”

铁龙一揪他,神闲气定说:“事已至此,少爷说这话又何益?”

白禹奇双目一闭,默然良久,半晌再一睁眼,对琴儿道:“取我玉笛。”

琴儿看看两蒙面,又瞧瞧地上的篓筐,为难道:“少爷,这里……”

白禹奇惨然一笑,默然道:“钱财是身外之物,他要,给他就是了。”

铁龙闻言灿然一笑,得意道:“少爷如此慷慨,铁龙就让少爷更高枕无忧。离此六十里路,南面山麓,有一破屋,杏桃的娘和板儿就在那里,少爷不妨派人去看,至于如何处置,全凭少爷。”

白禹奇略略一愣,提高声音道:“取我玉笛!”

琴儿应是,急忙取出玉笛,双手奉上,白禹奇如一阵疾风,持笛奔出。

铁龙坐于车辕之上,一路策马前奔,听马蹄的挞的挞,又闻车轮辘辘作响,铁龙心旷神怡,只觉浑身轻飘,舒畅极了。

忽然,在的挞的挞的马蹄和辘辘车轮声中,似有悠悠荡荡,飘飘渺渺,似有若无的笛声。铁龙原本唇角一直带笑,此刻笑意凝住,他一勒绳,蹄声缓下,后面马车跟著应变,急忙勒住马头,紧接有人扬声追问:“有事吗?铁管家。”

铁龙来不及回答,一条影子已疾窜而来.

铁龙听到笛声,早就心里有数,提著灯笼一看,十分清晰,他冷笑道:“果然是你!”

“不错,是我!”

白禹奇沉沉站著,一袭长袍,玉笛别于胸前,乍然一见,温文儒雅。再一细看,只见眼白与黑幢,全蒙上霜意,充满肃杀之气,阴沉得教人不寒而抖。

铁龙徐徐问:“少爷为何拦在路上,莫非舍不得财物?”

“我是不甘心。”他咬牙道:“不甘心被人如此算计!”

铁龙一怔,随即一挺胸,傲然道:“不甘心,又当如何?”

两蒙面下得车来,静静观望,白禹奇行向后方,眼梭他二人,冷然问:“你二人为何蒙头盖脸,不敢见人?”

两人垂下头来,不敢正视他。白禹奇倏然出手,一手一边,抓掉两人面罩,凝目一看,冷笑道:“吃我的饭,却听命于他,该死!”

二人脸色一僵,白禹奇猛然出掌,连续两掌,迅如疾风,击向胸口,二人闷叫一声,抱胸哀号,旋即嘴角涌出鲜血,一口口染红衣襟。片刻之间,再也力不能支,挣扎一下,踉跄扑倒。

铁龙冷眼瞄住他们,又看看白禹奇,冷笑道:“算你厉害,赤手空拳,将他二人腑肤震碎!”

“人为财死,铁龙,你亲眼见识,想必有所感触?”

铁龙微笑道:“感触倒未必,多谢少爷,替我除去二人,大笔金银珠宝,我一人独享,何等快活!”

白禹奇冷笑:“你倒是心狠手辣!”伸手一抓玉笛,沉声道:“平日你藏头露尾,不敢展露身手,此时此刻,我倒要领教!”

铁龙哈哈笑起:“少爷既然心血来潮,铁龙奉陪,只是刀剑无眼,少爷千万仔细!”

白禹奇冷笑道:“我若死在你刀下,我认命;你若遭我玉笛所伤,你莫怪我!”

铁龙已抽出刀刃,凝目前盯。白禹奇手握玉笛,静静瞅他,铁龙浑身跳跃而起,飞窜向前,一招“玉女穿梭”,连扫带刺,先是横扫他腰,随即直刺他咽喉。白禹奇疾退,一招“金龙摆尾”左闪右避,躲开刀刃,迅即使出“潜龙升天”,人已从铁龙上方跃过,未及落地,又是一招“龙回袭珠”,玉笛直点铁龙后脑玉枕。铁龙见他上方飞跃而来,已惊了一惊,急将刀刃一抬,挡他的笛,一声铛,铁龙右手一麻,刀刃飞出。铁龙呆了呆,睦目看他,心有余悸:“你分明欲置我于死地!”

白禹奇冷笑:“彼此,你的刀,不也招招夺命?”

“少爷以为杀了我,一了百了?”

“恶奴欺主,稍泄我心中怒气!”

铁龙揪紧地,阴郁道:“你莫非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

“你死了,我未必高枕无忧,至少可稍泄我心中怒气!”

铁龙冷笑道:“只怕稍泄怒气之后,大祸紧接而来。”

白禹奇一惊,愕然盯他。

“莫以为证据已全湮灭,除了两个人质,我还留了一条尾巴。”

“什么尾巴?”

“少爷认为那易筋经、洗髓经,已烧毁了吗?”

白禹奇惊疑道:“我亲眼看见你烧毁,难不成,眼见未必是真?”

铁龙哈哈一阵大笑,说:“这么珍贵的东西,铁龙怎舍得烧毁?少爷太急切,以致走火入魔,铁龙倒要仔细研究,慢慢琢磨,一旦功成,外则金钟罩、铁布衫,内则功力深厚,内外双修,何等得意!”

白禹奇凝目看他,见他眉飞色舞,沉声问道:“你将二宝,置于何地?”

铁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昂然道:“这一路之上,我很顺利,宝经早晚在我手上,我若遇害,自然有人将宝经送张捕头手上,到那时节,只怕你后悔莫及。”

白禹奇怒从心起,虎视眈眈,脚步挪前,铁龙见他眼里杀意深浓,颇有戒心,看他意欲欺身,忙惊觉挪开。两人僵持著,白禹奇凝看他一会,恨道:“你这恶奴,若不杀你,我不姓白!”

说著,以笛为萧,举在唇畔一尺,铁龙见势不对,已觉劲风袭来,直扑胸口,铁龙啊的一声,摇摇欲坠,白禹奇冷冷道:“你这恶奴,我宁可先取你性命,再收拾残局!”

铁太踉跄倒地,双目阖起,脸孔扭曲,喘息、呻吟,痛苦万状。白禹奇冷笑道:“快说,宝经在哪里?”

话刚说完,突然一阵疾风,夹著细沙,直扑脸面,白禹奇警觉欲闪,眼目已刺痛得睁之不得,这瞬间,铁龙突然一跃而起,发了狠似,举刀疯狂劈向白禹奇。

白禹奇连闪几次,那刀如急风骤雨,扑个不休,白禹奇眼目剧痛,如锥心刺骨,皱牙例嘴,苦痛不堪。铁龙疯狂挥舞一阵,稍稍缓下,白禹奇怒道:“你这恶奴,竟然毒沙袭我!”

“少爷,毒沙袭人,你亦做过。铁龙只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说罢,挥刀再砍,一刀直朝白禹奇胸口刺去,白禹奇眼目不见,只凭直觉闪躲,铁龙眼见刀锋直插入他心,突然有人冲来,将白禹奇一推,一声衷号,铁龙一看,琴儿抱腹挣扎,白禹奇闻声一惊,急问:“琴儿?是琴儿吗?”

琴儿喘著气,说:“是!”

白禹奇急问:“你怎么样?”

琴儿艰难道:“不妨事。”分明喘得厉害,她依旧道:“不妨事,只是一点伤,不要紧。”乏力一睁眼,问:“你……的眼目,怎么回事?”

“快找点水来,我的眼要瞎了。”

琴儿捂著上腹,喘息道:“你等等,琴儿马上来。”

说著踉踉跄跄往外行去。

铁龙冷笑道:“好个痴情的琴儿,竟来替你挨刀,白禹奇,我铁龙再补一刀,让你与她,地下去做鸳鸯。”

白禹奇闻言一惊,说:“你是说,琴儿她,伤得很重?”

“不错!有人肯为你死,你死了,也该瞑目!看刀!”

白禹奇就地一滚,跳跃而起,玉笛抵挡胸前,焦急叫道:“琴儿!琴儿,你在哪里,在哪里?”

“少爷!”声音从那端飘来,嘶哑著,带著短促的喘息,似用尽浑身力气:“你等等,我就来,就来。”

白禹奇愕然而立,想琴儿深情若此,铁龙险诈如斯,一时间百感交集,却听得铁龙阴笑道:“白禹奇,你真是好命,有人临死还要为你拚命,你真是死而无憾。”

说罢,一扑向前,忽听得有人大喝:“住手!”

两人闻声如听霹雳,来人正是张俊明,声音再耳熟不过。铁龙略一迟疑,暗忖白禹奇甫受眼伤,此时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时?立时挥动刀刃,朝他劈去,白禹奇忽觉头顶生风,急忙一矮身,略略一偏,闪过那刀,铁龙立即进第二招,刀锋直朝对方胸膛刺去,忽然有人凌空飞来,一脚踢中他手腕,刀柄再也握不住,直落地上。铁龙抬眼一看是燕燕飞,知道再逗留不得,忙窜步向前,跃上车辕,想御马驰去。万幸套了三匹马,行驶起来疾快如风,不须瞬间就会把众人远远抛开。如此一想,笃定了些。那杏桃不知何时已下得车来,浑身战抖,不知所措站车辕边,铁龙急一堆她,大叫:“快上车!”

杏桃一动不动,铁龙气急攻心,嚷道:“你不走,给我滚开!”将她狠狠一推,挥动马鞭,欲策马前行,却听得有人哼哼哼连声冷笑,铁龙抬头一看,简天助站眼前,简天红和三和尚分立两旁,铁龙一急,喝道:“闪开!”举起马鞭一阵胡乱挥舞,几个人闪避一下,重又站好,铁龙一忙,情急生智,左手伸向袖里,右手仍持马鞭。打算施展绝招立即飞驰而去。忽然间,有人拿住他胳臂,铁龙未及回头,但听得燕燕飞说:“你想撒迷魂香?省省吧!”

铁龙一听声音,不觉恨道:“你这坤道,真是不敬冤魂!”

那一端,白禹奇与张俊明对立僵住,两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站立,三言不发,忽听得远虚有人唤道:“少爷!少爷,你在哪儿?在哪儿?”

白禹奇一惊,凝神再听。张俊明看琴儿一手握著剑靶,蹒跚前行,嘴里还迭声唤:“少爷,你在哪?”

张俊明抢前一步,将琴儿扶起,琴儿喘著气,说:“少爷,他要水,他要……”一边说著话,一边抚著心口,可怜衣襟已一片血,一片污泥,以致于又湿又脏,混沌一片,张俊明看得目瞪口呆,忙道:“琴儿姑娘,你保重。”

燕燕飞已飞奔而来,扶她手,叫:“琴儿!”

琴儿勉强睁开眼,说:“是铁龙……害了……少爷……”将剑递燕燕飞手里,断断续续道:“里……面……有……水,少……爷……要……”

再无余力,上身一扑,倒在燕燕飞怀里,燕燕飞忙手拍她颊,试著唤:“琴儿,琴儿。”

琴儿闲著眼,寂然无声。

白禹奇茫然呆立,听四周再也无声无息,突然,撕心裂肺叫了一声:“琴儿!”

没有回音,四周空寂。

突听得简天助厉声问:“你这是什么?”

张俊明闻声奔前,看悟尘悟凡将铁龙胳臂拿住,铁龙动弹不得,简天助神情怪异,一双怪眼恶狠狠瞪住铁龙,张俊明讶然间:“怎么回事?”

简天助一伸手,张俊明就著灯笼仔细一看,见他手上捏著一枚长针,不觉一怔:“哪来的?”

简天助朝铁龙一呱嘴:“他胸口抓下来的,原刺在他衣上,”突然冲前,一抓铁龙衣襟,喝道:“说这针如何在你衣上?”

铁龙一望白禹奇,噘嘴道:“你何不去问他。”

简天助疾窜过去,怒不可遏:“姓白的原来是你!”狠狠刮出一个耳光,白禹奇闪也不闪,一声啪,简天助一忙,再刮,又一声啪。简天助慕地收回手,问:“你为何不闪避,为何不还手?”

白禹奇倏地呵呵呵连声惨笑,简天助余怒未消,恨道:“是你把我害得如此凄惨,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顺手拿过捕快手中的刀,欲砍过去,白禹奇不惟不闪不避,且动也不动。简天助住了手,恨恨看他,喝道:“你为何不闪?为何不避?”

白禹奇合著双眼,平静道:“要杀要砍,任凭你!”

简天助跺了跺脚,恨得牙痒,气闷道:“你不肯闪避,不肯还手,姓简的不杀这儒夫!”一仰头,突从喉间发出一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惨然道:“姓简的一心一意要寻仇家,姓简的想手刃仇家,今日寻到了,不意竟如此场面。”

说完将刀一扔,喉咙又是一串怪叫,简天红心急如焚奔来,他做一阵癫狂,一张脸扭曲、抽搐著,似哭还笑,简天红惶恐叫:“哥!”

简天助突然双眼盯她,暴喝道:“滚,全部给我滚!滚!”

张俊明眼看简天助渐渐静下来,低头一看利针,盯住铁龙说:“这针刺你身上,你竟毫发无损?”

铁龙冷笑不语,张俊明突一抓他胸口,咄咄掉出两本薄薄的册子,早有人提著灯笼过来,张俊明一看,惊奇道:“是易筋经、洗髓经。”

悟尘急忙睁眼细瞧,张俊明问:“这两本是贸寺的宝经吗?”

悟尘翻动一下,喜道:“不错,正是敝寺的宝经。”

悟凡、悟明喜不自胜,眉开眼笑。悟凡合十道:“阿弥陀佛,这经原来在里。”

张俊明凝望铁龙一眼,突探手入他胸,觉似有东西,扯下来一看,是张兽皮,张俊明恍然道:“原来你早有防备,怪不得毫发无伤。”将车厢帘子一掀,看满筐财宝,忍不住问道:“你满载金银珠宝,哪里去?”

铁龙冷笑:“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

张俊明一愕:“什么意思?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

两人站于虎皮之前,细细打量,燕燕飞说:“铁龙说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莫非指的这里?”

张俊明往上一瞧,沉吟一下,呢喃道:“上方原本俱是金银珠宝,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缺者,虚也……”突有所悟,说:“铁龙原本要以上方之金银珠宝,掩藏下方缺失,也就是,他若顺利载走财物,便将下方秘密掩藏……”忽然动了一念,眼光直朝虎皮下方瞧。

燕燕飞看他目不转睛盯著下方,忍不住道:“那次春花被掳,依稀经过一条地道,莫非白家庄有条地道通往外面?”

张俊明嚣然一怔,随即微笑道:“所谓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燕姑娘认为下方有何玄机?”

燕燕飞说:“可能是地道出入口。”

张俊明眼睛一亮,说:“与我想法,不谋而合。”伸手在虎皮下方触摸几下,不见动静,突用手敲墙,叩叩作响,张俊明振奋道:“这墙空心,必可打开。”

燕燕飞笑眉笑眼望向张俊明,问:“捕头认为机关在哪儿?”

“上次白少爷开上方墙,机关在虎皮上,要开下方墙,机关想必也是。”

燕燕飞举起双手,摸索一下,突发觉虎口下方,有一疙瘩,忙伸出两指一按,听得一声喀,张俊明急去推墙,居然一推即开。张俊明说:“原来上方之补下方之缺,并非随口说说。”

两人探头一看,果不其然,是条地道,燕燕飞说:“奇园果然有地道通往。”

十六、高潮余波

白禹奇坐于东厢房内,护院郑福疾行而入,悄声说:“捕头来了。”

话刚说完,听得说:“张某来得冒昧。”

白禹奇头也没抬,冷笑道:“你已在白家庄横冲直闯,还有什么冒昧不冒昧。”

张俊明神情一窘,说:“铁龙带走约两车金银珠宝,我已派人置于原位,白兄不妨检视一下。”

白禹奇惨然而笑:“此时此刻,金银珠宝何用?”

“白兄别忘了尚有小薇。”

白禹奇脸色一黯,说:“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小薇。”

张俊明静静凝望他,见他虽眼目受损,神色惨然,依旧难掩其雍容气度和儒雅外貌。似此公子哥儿,怎会走那偏端小径?心中纳闷,不觉脱口问道:“张某不懂,白兄家境人品都好,为何沦为采花大盗?”

白禹奇略略一愕,颓然道:“事已至此,有何话说?”

“白兄……”

白禹奇慕然一昂头,苦笑道:“张兄敢不敢与由其来一场比斗,我若胜你,你便纵了我?”

张俊明讶然一望他,说:“张某并未拘住白兄,既未拘住,又何须纵你?”

白禹奇唇畔含笑道:“你暂且纵我,总要将我绳之以法。”微笑转为苦涩:“我看你与那燕姑娘出双入对,心中著实羡慕。”突扬声哈哈而笑,笑罢脸色一凝,说:“张兄何德何能赢得美人垂青?”

张俊明顿时神情一凝,尴尬道:“白兄你要取笑!”

白禹奇神色一冷,冷声道:“谁与你取笑?趁此时消息尚未走漏,你我比试一番,我若胜你,你便纵我,你若胜我,白某听你虚置!”

张俊明不解他何以如此,颐时愕住,呐呐道:“白兄……”

白禹奇轻蔑道:“张兄是不是怕了?不敢跟一个眼目受损的比试?”

张俊明满面凝重,说:“白兄既如此说,张某奉陪!”

微曦下,两人置身白家庄前院,双脚张开,平行而立,各自屏息静气,张俊明凝目看他,白禹奇昂然而立,随时准备迎战,张俊明缓缓问:“要兵器吗?”

“不必。”

张俊明点头道:“白兄出招吧。”

白禹奇微笑:“张兄不必客气,你若搏不过我,白某便要脱身而走。”

张俊明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推辞,扬声道:“白兄诚让了!”

随即飞窜上前,一招“黑虎偷心”,袭向胸口,白禹奇迅即一闪,左手托,右手一堆,眼看要抓他手腕,张俊明将肩前靠,顶他胸口,白禹奇一转腰闪了开去,立即双掌扑他双肩,张俊明连连后退几步,待站稳脚,便奔前反扑,俩人你来我往,时而飞腿相向,又时而挥拳出掌,打得霍霍生风,啪啪作响。

张俊明在灰暗晨光中暗惊,这白禹奇功力原来如此之深,自己若不全力以赴,只怕要被他击倒,届时他若执意脱身,自己如何向地方父老交待?霎时忧心忡忡,心情越发沉滞,再也不敢懈怠,不敢掉以轻心,想他如今眼目受损,都有如此大能耐,若不受损,只怕要更强。

就在这刻,白禹奇急跃而起,朝张俊明扑了来,若劲道甚猛,张俊明腹部险些挨他一掌,不免心中一惊,白禹奇趁他末站稳,快速几个扫膛腿,张俊明没想到他动作如此灵决,急忙跃起闪避,不料一个重心不稳,往后一跤,踉跄后仰。白禹奇哈哈笑起,挺立向他,张俊明涩涩道:“想不到白兄功力如此了得。”

白禹奇又是一长串哈哈,张俊明听出那笑声毫无欢喜,却充满帐然,越往后,笑声越加悲惨,听来不寒而抖。张俊明等他笑完了,问:“白兄笑什么?”

白禹奇不答反问:“张兄知道我为何与你比武?”

张俊明茫然摇头。

“张兄武艺高超,白某想知道,不用暗招,是否可胜张兄!”张俊明黯然道:“恭喜白兄,你不用暗招,已胜过我了,张某惭愧。只是……”

“白某死后,请张兄将家产和半数金银珠宝变卖,交与童男、童女、少女等家属,至于那小薇,半数金银珠宝给她,先让她觅地而居,日后有机缘,请张兄费心,替她找个可靠的人嫁了。”

张俊明听至此,觉十分怪异,白禹奇分明交待后事,只是转而一想,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难免一死,交待后事自属常理。这瞬间,忽有人冲将过来,张俊明一看,是燕燕飞,张俊明不觉惊,想自己刚才落败,燕燕飞必也瞧得一清二楚,一时双颊热辣,仿佛刚挨过巴掌似。心中一来羞愧,二来纳闷,暗忖燕燕飞不是不耻于白禹奇,如今冲将出来,却是为何?双目困惑一望,看燕燕飞似前嫌尽弃,满脸焦灼,疑惑间,复听得她叫:“白少爷!”

白禹奇循声一望,黯然笑笑,叹口气道:“白某对燕姑娘仰慕,只是白某不配!”唇畔含笑说:“白某罪孽深重,饶是散尽家财,也难赎罪过。由其一身罪恶,却得琴儿深情挚爱,白某死而何憾!”说罢,仰天再笑,那班护院家丁已拥了过来,白禹奇突一抬双手,朝自己天灵盖猛烈一拍,众人听得一声脆响,齐声惊叫,白禹奇整个人便在惊叫声中躺了下去……
尾 声
燕燕飞等一行人,各牵一马,缓缓前行,那小薇已哭得眼目红肿,脸色惨白,犹频频道:“燕姊姊不要走。”

燕燕飞心中一酸,黯然道:“张哥哥暂时不走,你的一切,张哥哥会安置好,不要难过,嗯!”

小薇泪光闪闪,强忍伤痛,懂事地点点头。燕燕飞说:“留步吧。”又嘱咐春花:“扶小姐回去。”

眼看她主仆二人背转身,众人将脸一转,不忍再看。

简天红上前握住燕燕飞的手,说:“多谢燕姊姊,燕姊姊若将来路过,别忘了到我们老宅坐坐。”

燕燕飞握紧她手,轻声道:“三百两黄金不是小数目,你要拿好,找个好郎中给哥哥看眼睛,也许有奇迹也未可知。”

张俊明心思凝重,这会儿更觉惆怅,离情别绪在心中翻江倒海,一会儿觉胸臆胀满,一会儿又觉尽是虚空。今日一别,何日重逢,飘渺难卜,乱世之人,若如草芥,乱世情缘怕是如那风中之烛,随著缘份远去,便要熄灭。只是,缘虽逝去,佳人一双一笑,一言一语,又岂能忘怀?萍水相逢原是梦景,此刻别离何尝不是梦里?

张俊明强笑著凝望燕燕飞,看她娥眉微丽,眼睑低垂,似有千言万语。忙一个急步挨她身畔,柔声叮咛道:“路上艰险,燕姑娘请多珍重。”

燕燕飞微一抬头,凝眸视他,说:“你我若有缘,后会有期。”

全书完

标签: 武侠小说, 荻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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